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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躺在床上等药效发作的时间里,他又隐约听到几句话。

    【你头发真软,我刚才洗过澡了,你闻到了吗,我们俩现在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你睡着的样子也这么美。】

    池青不太懂两个人之间谈恋爱到底有什么好腻歪。

    他吃完药之后睁着眼躺在床上,睁着眼感觉时间流逝的速度格外漫长,他隔了会儿去拿边上的手机,发现时间才过去不到二十分钟。楼下声音断断续续一直没停,安眠药药效也没发作。

    池青划开联系人列表,看到他和解临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

    两人白天从总局回来,解临把他送到小区门口,自己倒是没下车,摇下车窗道:“今天公司里有点事儿,得过去看看,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池青看着他:“跟我报备什么。”

    解临:“怕你晚上来敲门的时候找不到人。”

    “……”

    池青回想到这里,承认如果今晚不是解临不在的话,他确实有点想去敲门。

    他正要退出聊天框,把手机扔一边继续艰难入睡,对话框另一头的人像是知道他睡不着一样,适时发过来一句话。

    -我不在,你一个人睡得着吗。

    其实解临想说的是“治疗”,但池青每次治疗的时候基本都是在抓着他手睡觉,所以他故意挑了睡觉这个词来代指,没成想误打误撞撞上池青目前的状况。

    他在对面等了会儿,没见池青回消息,又补充两句。

    -开玩笑的。

    -看来你是睡了,。

    池青对着“”两个字看了会儿,安眠药药效似乎起了点作用,楼下那位半夜腻腻歪歪的的男人也没了声音,他很快睡去,直到第二天天亮,楼栋里某一户人家早起做饭被割伤手“啊”了一声。

    【啊——我的手!】

    池青被这声‘啊’吵醒。

    他现在虽然跨界转行成了总局第二顾问,但并不需要每天去总局报道,解临都不需要每天过去,他的时间就更加自由。

    于是池青在家里宅了两天,每过一天就在日历上把那天的日期划掉。

    挂在墙面上的日历上头已经划了一大片,黑色记号笔从大半个月前开始在划日期,划了一片“X”字形,起始的那天日期被重重圈起来,正是他去酒吧送衣服的那天。

    这两天过得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每天深夜他都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男人很轻柔的话语在耳边不断絮叨。

    他的声音很轻,音色寻常且普通,没什么记忆点。

    这天凌晨三点。

    池青坐在客厅,打开电视,随手调了一个台,拎着抱枕看白天某电视台的重播节目,节目里的声音和楼下男人的话语声混杂在一起。

    电视里“经调查,前段时间发生在杨园和天瑞小区的两起命案确认是同一人所为。”

    【琴琴。】

    “其他市或有其他类似案件,这几起案件警方目前仍在调查中……”

    【你身上好香……我想每天晚上都这样抱着你。】

    “警方已加紧破案节奏,希望市民不要恐慌,如有相关线索可以拨打以下电话提供给我们……”

    【……】

    等节目播完,楼栋里的各种声音才停下。

    池青断断续续地反复熬夜,偶尔能在解临家安静睡上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偶然能借着治疗的名义碰一碰解临的手,饶是如此,他整个人精神状态还是快临界点。

    直到宅在家里的第三天,池青吃过药,挨到夜里才睡着,他感觉这一觉仿佛睡了很长时间——沉到因为长时间陷入睡眠状态,半梦半醒间大脑开始犯晕。

    他似乎睡了很长的一觉。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声响。

    池青抬手按着眼睛,半晌后睁开眼。

    季鸣锐拎着大袋小袋东西站在门口,见他开门直瞪眼:“都这个点了,你还在睡觉?”

    池青半眯着眼:“这个点?”

    季鸣锐:“现在下午四点半,你这算午觉?”

    “你来干什么。”池青问。

    季鸣锐提着大袋小袋东西从门口挤进来:“送东西啊,我妈在家太闲,又下厨整了点东西……这不,让我休息的时候给你送过来。”

    池青的家庭情况,他们当年那一拨高中同学都很清楚,毕竟自己独身一人和舅舅家打官司这种事儿对高中生来说过于震撼,流传甚广,全年级都知道他们班出了个跟自己亲戚上法院的狠角色。

    当然一开始他们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什么事儿,但是季鸣锐他妈就在学校里任职,很快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池青成绩又好,就忍不住多照顾着他,这一照顾就到今天。

    季鸣锐休息的时间比较固定,一般都是周日休半天假。

    但是池青记得他睡觉那会儿应该是周五。

    “你休息?”池青问,“今天几号?”

    季鸣锐:“我看你睡觉睡蒙了吧,难怪这两天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今天都月底……”

    池青这才发现自己足足睡了有两天,季鸣锐的嘴一张一合叨叨个没完,帮他把东西塞好之后,池青揉着后脑勺,通过季鸣锐的声音反应过来季鸣锐进他家叨叨那么久,除了季鸣锐嘴里发出来的声音以外,他并没有再听到其他声音。

    房间里难得地安静。

    他没有听到季鸣锐在想什么。

    也没有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楼栋内其他住户的声音。

    “嗒。”

    周遭归回安静以后,他甚至能清楚听到墙上壁钟指针跳动的声音。

    看来日历上那堆黑色的“X”不需要再划下去了。

    季鸣锐觉得奇怪:“你怎么了,站着干什么。”

    “……没事,”池青回过神说,“只是酒醒了。”

    季鸣锐不疑有他:“你不是不怎么喝酒么,难怪睡到那么晚,喝多是容易睡觉。”

    十几分钟后,池青戴着手套送他去地下车库,地下车库里往来车辆很多,要是以前他肯定觉得烦,但是这会儿有了先前满世界都充斥着说话声作为对比,这点声音还不至于影响到他。

    季鸣锐走到停车位边上的同时,隔壁停车位上那辆黑色轿车刚熄火,从车上下来一个人,男人指间拎着车钥匙,西装裤腿挺括,很随意地倚在车门上朝他们看过来:“正好想上去找你。”

    解临又说:“薛梅男朋友再过半小时到总局,助理先生,一块儿去一趟?”

    薛梅男朋友和照片里看起来差不多,体型普通、样貌也普通,但是会打扮,耳朵上戴了一枚耳钉,年纪也比较轻,他是真心喜欢过薛梅,即使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大吵一架起分手,不希望她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他在办公室里坐了良久,见到有人进来,急忙问:“是案件有什么结果了吗?”

    “很抱歉,”解临带着池青在他对面坐下,“目前还没有。”

    薛梅男朋友不解:“那你们找我来干什么,我知道的上次都已经说了。”

    他上回是在派出所里录的口供,想不通这次这么郑重其事的找他来是为了什么。

    解临:“没什么,就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补充,毕竟你是她最熟悉的人……你不用紧张。”

    “我们是在商场认识的,她在柜台工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店里员工把折扣优惠算错了,我当时挺生气的,她后来主动帮忙垫钱解决,就加了微信。”

    “……后来聊着聊着发现她人不错,长得也漂亮,就在一起了,”

    “我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工程师,有项目的时候挺忙的,回消息回得不及时,她总是因为这一点跟我生气,说万一哪天她出事了我都不能第一时间赶过去。我感觉她特别没有安全感。”

    “她没有跟你说过感觉有人在看她?”解临问。

    “没说过,”薛梅男朋友说,“可能知道就算说了我也会觉得她疑神疑鬼吧。”

    薛梅男朋友不知道他和薛梅之间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大概就是这样。”他语调低下去,“我现在想明白了,真不怪她跟我吵,我对她的关心确实不够。”

    池青听到这里隐约觉得不对。

    边上负责记录的人看到第二顾问一直低垂着的眼忽然抬起,直视对面的人。

    记录人员:“怎么了吗?”

    池青:“逻辑不通。”

    记录员低头看看自己在记录册上逐字逐句写的口供:“逻辑……挺通的啊。”

    这相知相爱相恋吵架的过程,稀松平常,这还需要什么逻辑吗。

    “你们两之间过夜的事情呢?”解临问。

    薛梅男朋友耳朵一红,没做好把那么私人的内容透露出去的准备,但还是配合道:“我们,额,交往大概四个月的时候,我第一次去她家……那天我跟她都喝了不少酒,就……”

    “不是问你这个,”解临打断道,“你对她关心不够,消息也回复得不及时,工作又忙,却还能经常忙完工作深夜三四点特地过去找她,有这个时间来回奔波,平时应该不会没时间回她消息吧。”

    薛梅男朋友一愣:“啊?”

    “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我也没有三四点去她家过夜,我有时候是会在她家过夜,但通常都是当天约会完,或者提前约好去她家吃饭,她下厨做饭给我吃……我忙工作的时候都忙到没时间回家睡觉,怎么可能还特地去找她。”

    “而且你们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薛梅男朋友问,“半夜三四点,谁看见了?”

    记录员笔尖猛地一顿,字迹狠狠划拉出去一笔。

    他终于知道刚才池青说的逻辑不通是什么意思了。

    这明显和住隔壁那位偷窥狂之前说的不一样。

    这个情况眼下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偷窥狂在说谎,至于第二种……第二种光是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凉。

    偷窥狂看到的压根不是同一个人——他在用墙壁上那个小孔偷窥薛梅那么长的时间里,很可能早就见过凶手。

    第38章

    验证

    几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解临问:“薛梅那位邻居人呢?”

    边上负责记录的人员回答:“拘留期结束,交了罚款,人已经放回去了。”

    寸头今天轮休,正在家里穿着秋衣秋裤打电脑游戏,电脑边上搁着一桶刚泡开不久的泡面,冒着氤氲热气。

    他泡面没吃两口,门铃响了。

    透过门缝,他看到半片西服衣角,衬衫袖口被男人折上去几折,手指上戴了枚戒指。解临透过门缝跟他打招呼:“吃饭呢?我们上回见过,还有印象吧。”

    “记得,”寸头开了门:“你们怎么来了?”

    来的人不止解临一个,除他以外、他身后还有三名身穿制服的办案刑警,外加一名上次和他一起在路上被警方逮捕的戴手套的男人。

    寸头看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手背局促地在裤腿上擦了擦:“那什么,除了偷窥以外,其他的事儿我可是一件都没干过啊……”

    几人没理他,让他把门打开之后挨个往里头走。

    只有一个人依旧站在门外没动弹。

    解临进门之后也发现少一个,回过头,见池青一步都没动:“怎么不进来?”

    池青扫了一眼寸头的房间,语气冷淡,眼底的嫌弃毫不遮掩:“房间小,人多,屋内不整洁。理由够充足吗?”

    寸头:“……”

    解临心说谁让自己找了个这么难搞的助理:“够。”

    他又说:“你在门口等一会儿。事发突然,没考虑到你这个特殊情况,下次我会记得给你带瓶消毒水,走到哪儿喷到哪儿,喷到你满意为止。”

    “……”

    倒也不用。

    池青提供另一个解题思路:“不用那么麻烦,你可以直接选择不带我。”

    “那不行,”解临张口就来,“我宁愿麻烦点。”

    说话间,其中一名刑警已经进去转了半圈,最后在墙壁面前停下。

    刑警指指墙壁问:“那个孔,怎么堵上了。”

    临近傍晚,薛梅房间没开灯又窗帘紧闭,暗得一丝光线都没有,墙壁上那个黑黝黝的小孔看上去异常深邃,像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似的挂在墙上。

    那个孔被寸头暂时用东西给堵上了——在得知隔壁发生过一场凶案之后,他再也不敢往那个孔里看。

    “我害怕啊警察同志,”寸头苦着脸说,“隔壁毕竟死过人,谁想一抬眼就能看到凶案现场,那不是心理变态么。”

    刑警奇道:“你都偷窥人家了,不就是心理变态么。”

    寸头:“…………”

    寸头仍旧猜不透他们这次过来的原因,直到他们让他把洞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让他将自己房间里的光源调配成之前半夜偷窥薛梅的状态,他半夜偷窥时害怕被发现,所以会将房间里的灯悉数关上。

    关上灯后一室漆黑。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解临那把辨识度极高的声音:“所以你的房间不开灯,那薛梅的房间呢?”

    寸头回忆道:“她睡得早,十一点就上床了。”

    解临:“她也没开灯?”

    寸头:“有时候不开灯,有时候会开一盏床头灯吧,反正不怎么亮堂,干什么事儿都看不太清。”

    按照他说的,刑警把薛梅房间那盏床头灯打开,直到两间房的光源状态变得和寸头以前偷窥薛梅时一样,解临才示意寸头上前几步:“过去。”

    寸头:“——啊?”

    解临:“以前怎么偷看的就怎么做,趴过去。”

    寸头不明所以,心说这帮人大老远来一趟就是想看看他表演偷窥吗。

    但他再疑惑也只能乖乖照做。

    过往偷窥史让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也能凭记忆精准找到偷窥孔的位置,他摸着墙过去,蹲下身把眼睛凑上去,黑白分明的眼珠对准墙孔,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散发暖黄色微光的那盏床头小灯,以及薛梅以前躺过的那张床。

    几秒后,薛梅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

    寸头努力将眼睛瞪大,以便看得更清晰一些,他看到动静后说:“有人进来了……”

    解临:“继续。”

    “还看到什么了。”解临继续道。

    “那是……薛梅男朋友?”寸头把眼前的场景复述一遍,“我看到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出去了,哦,然后又推开门进来了。然后就没动静了,不是,警察同志,你们到底是要我看什么啊?”

    他们其实在做测试。

    第一次进门的人的确是薛梅男朋友,但是他出去之后再进去的男人,是他们特意找的和薛梅男朋友身形相似的另一个人。

    很显然在光源不充足的情况下,寸头无法分辨出两个身形相似但长相截然不同的人。

    他们不由地想起寸头当初在审讯室里说过的那两句听上去普普通通的话。

    ——“她男朋友来的频率很高,隔三差五会过来,来的话一般都会过夜。”

    ——“有时候晚上很晚了,薛梅都睡下了他也会过来看看她,拥着她睡觉。”

    所以他通过那个隐蔽的小孔,以为自己看到的人是薛梅男朋友,但其实他看到的一直都不是同一个人。和薛梅男朋友身形相似的凶手经常在夜里偷偷潜入,明目张胆的和薛梅同床共枕……寸头在深夜几次三番偷窥对面房间的时候,凶手只跟他隔着一堵墙,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只能看见他鬼魅般安静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能随意进出。

    解临站在黑暗中问他:“深夜出现的那个人,一般都会做些什么?你还能想得起来吗,越详细越好。”

    得知真相后寸头手心发汗,咽了一口口水,喉结耸动,声音打着颤说:“他、他有时候轻手轻脚开门进来之后会静静地站在薛梅床边直勾勾地看着她,一站就是很久。然后他会在房间里四处转悠,会翻看她的东西。”

    一些当时没有多想的场景现在想起来才发觉诡异。

    他一定使用过药物,将迷药倒在手帕上,然后偷偷捂住薛梅的鼻腔防止她半夜忽然醒过来。

    等薛梅陷入昏睡,他会抚摸薛梅的头发、脸、裸露在被子外边的纤细的腿……

    在这个诡异静谧的、无人察觉的深夜,他可以站在这间私密的房间里肆意打量,翻看她晚饭都吃了些什么,日记本里多了哪些字……

    寸头想着想着,他一个大男人都几乎快要尖叫出声:“他还会看她的手机!”

    现在手机开锁都靠指纹解锁和人脸识别,只要薛梅躺在床上,他只需要坐在床边,把正在充电中的手机拔下来,再轻轻抓着薛梅垂在床侧的手,紧接着手机屏幕上的光忽地一闪,手机开了锁。

    他几乎能掌握薛梅生活中的一切信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入手机社交软件,看到她和朋友们都聊了些什么,什么时候上班,哪天休假,最近有什么感到快乐或是烦恼的事。

    “他看完手机,会去浴室洗澡,我就不会再接着看了,等过十几二十分钟,他就掀开薛梅的被子上床。”寸头想起脑海里那个模糊身影,当时的他将半张脸紧紧贴在墙面上,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等我早上睡醒,他已经不在了,只有薛梅一个人摁掉闹钟起床刷牙洗脸换衣服,因为她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异样,所以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说完他又忍不住想:还好凶手没有发现墙上的这个孔,如果他当时看到了,下一个死的很可能就是他。

    寸头结束回忆,刑警打开房间里的灯,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惊惧的表情,只有他们的解顾问面色如常,站在门口的那位池姓第二顾问更过分,他听完故事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池青打完哈欠问:“差不多了,可以走了吗。”

    “……”

    办案刑警还沉浸在毛骨悚然的氛围里,在正常人的观念里“家”永远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旦这份安全感被人打破,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刑警没忍住问:“你就不害怕吗?”

    池青:“我比较害怕这里的卫生情况。”

    走廊上堆满了杂物,寸头作为一名合格的宅男,秉持着垃圾还能继续堆门口就不轻易下去扔的优良传统,池青很小心地选择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站着。

    池青抬眼看向寸头:“你垃圾堆好几天了吧,该扔了。”

    ……

    比起故事,他们总局第二顾问的反应好像更恐怖一些。

    刑警又看向解临,发现解临虽然没打哈欠,甚至还在安慰寸头,但说话时习惯性带着几分笑意:“没事,你不用太担心,只要你没有看到他的脸,他不会冒太大风险再重新回到自己犯过案的地方。”

    以前他觉得解顾问看起来很亲切,但是在此时此刻,这笑总让人感觉毛毛的。

    也许能当上顾问的人……都比较与众不同吧。

    刑警只能在心里这样想。

    但无论如何,他们今天都离薛梅被杀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回去的路上,解临总结道:“薛梅第二天起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说明凶手每次走前都会仔细清理,确保不留下任何痕迹。他应该是一个做事相当谨慎的人。”

    “凶手的形态特征也可以基本确认,身高、体态都和薛梅男朋友高度相似。根据这个特征,调取小区附近的夜间监控再排查一遍所有可疑人员。”

    “而且他是从正门进去的,可以自由出入薛梅的房间,很可能手里有钥匙。”

    池青坐在后座,忍不住去想:那么钥匙是怎么来的?

    什么人手里会有别人家里的钥匙?

    第二名杨珍珍才刚来华南市没多久,她也经历过和薛梅一样的遭遇吗?

    那天苏晓兰送她从酒吧回到住所,她和男朋友大吵一架,男朋友失手将她推倒,之后她转醒,上床休息以后,凶手也是像进薛梅家一样、打开了她的房门?

    “薛梅和杨珍珍两人是和房东直接对接的,”刑警说,“没有通过第三方,所以我们也一直在查房东这边的信息,包括房东的前租客……”

    池青坐在解临边上,正在想事情,解临接过刑警递到后排的水,很自然地把水先递给他。

    自从池青从失控状态恢复之后,就没有再主动去碰解临手的习惯了,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解临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他递水时问:“今天没治疗。”

    池青:“不用。”

    解临换一种问法:“那晚上去我家吗。”

    池青充分表现出什么叫翻脸无情:“不去。”

    “病不想治了?”

    失控状态已经恢复,池青没理由继续缠着他,也没有喜欢跟人整天牵手的癖好。他平时只要戴着手套,避开酒,就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

    “不治了,”池青说,“晚期,无可救药,治不好。”

    解临:“……”

    说完,池青接水的时候还是隔着手套碰到了解临的手,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等到车开出去一段路,他手里那瓶水也喝掉一小半,才忽然想到:刚才他是不是碰到了解临的手。

    照理说即使带着手套,他也会尽量避开任何可能发生肢体接触的举动。

    窗外景色蹁跹而过。

    池青把瓶盖拧回去,然后低头看了眼手上那双黑色手套,思索半晌后发现这段时间的“治疗”似乎是有效果的,尽管这个效果并不在他先前的预料范围内:他不仅不排斥解临了,甚至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他的触碰。

    第39章

    排查

    池青回去之后把手套摘下来,他洗完澡没吹头发,湿漉冰凉的发丝贴在额前,房间里照例不开灯,他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电视里播着节目,音量不大,屏幕光线隐约照亮半间客厅。

    然后池青便倚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了会儿。

    他喝完半杯水,透过额前那几缕湿漉漉的碎发去看自己的手。

    仍旧想不明白……失控状态结束后,为什么解临真成了那个可以靠近的“例外”。

    他这半天都在外头奔波,戴着手套看不了手机,一天下来堆积了不少信息。

    好奇案件进展的季鸣锐首当其冲。

    -怎么样,听说你们那边有重大发现。

    季鸣锐半小时后,又发来一条:算了,指望不上你,我已经问到了,我和苏晓兰鸡皮疙瘩半天消不下去,那位寸头邻居今晚估计也甭想睡了,铁定睡不着。

    何止睡不着。他们走前,寸头惴惴不安地在门口踟躇许久,试图挽留他们:“要不,你们再多拘我几天吧,五天时间太短,不足以抵消我犯下的错,我愿意多拘留几天。”

    刑警看他一眼:“你还说自己不是心理变态。”

    寸头:“……”

    刑警:“哪有人想拘留的,你有时间多看点心理健康课程吧。”

    “……”

    盲猜别人晚上会睡不着觉的季鸣锐没想到自己也失眠了,最后一条消息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我一躺下,我就感觉我家里有人。

    -我不敢睡觉。

    -我可以去你家找你一起睡吗?

    池青回:可以,自己带一床被子,想上洗手间去外面公共厕所,睡完觉第二天走之前拿消毒水把你睡过的那块地方擦干净再走。

    季鸣锐:……

    -算了。

    -我忽然觉得在自己家其实也还挺有安全感的,再见,我睡了。

    对办案民警来说,睡眠时间很宝贵,在确认凶手身高体态之后,明天还有一系列排查任务等着他们去做,查监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在模糊不清的监控画面里一个人一个人盯过去,一天下来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

    回复完季鸣锐,池青退出对话框,看到另一个人发过来的消息就在几分钟前。

    -睡了么。

    这条三个字一个标点符号的未读消息来自对门那位解先生。

    池青没发现通过失控期主动给解临发过几次消息后,他现在看到解临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直接回复,而不是像一开始警告时说的那样“有事没事都别给我发消息”。

    池青:你别告诉我你也睡不着。

    -没,我从八岁起就把连环杀人案当床头书看,怎么可能睡不着。

    -是怕你睡不着。

    紧接着,解临又发过来一串数字。

    -

    池青原本一直低垂着眼,松开水杯准备去沙发上坐会儿,结果在触及到那串无比熟悉的数字之后瞳孔忽地放大,搁在桌沿边上的水杯差点坠地。

    和这串数字对应的日期他太熟悉了。

    虽然早已经过去十年,他不会再像高中刚出院那会儿常常想起,但是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曾无数次在噩梦中重现。

    那天他从学校出来,接到电话:“舅舅今天太忙,让一位叔叔来接你了,他马上就到,你在学校门口等一等啊。”

    他等了几分钟等到了人,也顺利上了车,车不动声色地拐进他不太熟悉的路口,“叔叔”面带微笑地跟他扯家常:“常听你舅舅提起你,说你成绩特别好,最近学习压力大不大?得劳逸结合,适当放松放松……”

    池青隐约发现行驶路线有异样,划开手机正准备给舅舅拨通电话。

    电话还没拨出去,舅舅的短信先到了:你袁叔叔说路上堵车,可能还得堵个三五分钟的,你在学校门口等着别乱跑啊,他马上就到。

    ……

    池青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到驾驶位上那位“叔叔”嘴角那抹笑越裂越大:“我就喜欢聪明的孩子。可惜我这把年纪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跟我有缘分,我带你去个地方。”

    池青看着这串数字,耳边响起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半晌才回:这是什么。

    -门锁密码。

    -睡不着或者是下次想治疗,就直接进来。

    池青其实想问“这是日期么”,以及“为什么用这个日期当密码”,但介于他和解临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可以打探对方密码的程度,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毕竟对大部分人来说……2011年2月18号可以是普通生活里的任何一天。

    大部分人提到这个日子,不会和一起陈年旧案联系到一起。

    况且这也并不一定是日期,也许是通过其他规律转换出来的数字。

    池青打算把它归结为巧合。

    他最后回复:用不着。

    -就算今天晚上他出现在我床头,我也睡得着。

    大半夜卷着被子努力入睡的季鸣锐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心态强过杀人狂的人,他们总局两名顾问,一个把从小杀人案当床头书,另一个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怕”。

    次日,紧张的排查工作开始展开。

    排查人员在多处分散,大致分为地方:监控室,药店,钥匙店。

    季鸣锐带着人在钥匙店里转悠:“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员来你们这配过钥匙?”

    “我想想啊,”老板苦思冥想之后,一拍脑袋说,“有一个,他没配钥匙,但是来问我知不知道这种式样的钥匙是附近哪个小区的——现在都是开发商统一配的门锁嘛,品牌基本都一样,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明显是天瑞的钥匙。”

    千辛万苦把那位问钥匙的人揪出来之后发现是一场乌龙。

    “什么啊!”那人喊,“我是去把钥匙还给他们小区门卫的,我好心好意你们居然怀疑我,天瑞那么多栋楼,我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去挨家挨户试钥匙吗,我要肯下那功夫,我都能在我们单位成功晋升成经理了!”

    “……”

    季鸣锐连连道歉,递过去一根烟:“不好意思哥,是我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就随口问一问,交流一下。您消消气,祝您早日晋升经理。”

    药店就更没进展了。

    这种国家严格监管类药物,凶手就算要买也不太可能走正规渠道。

    监控室就更别提,体型一致的可疑人员太多。

    监控里出现过的和薛梅男朋友体型相似的人,一天能出现有几百个。

    季鸣锐查完钥匙店,来监控室帮忙,一边来回反复拖进度条一边说:“你说这薛梅男朋友也真是,就不能长得再有特色点吗,比如两百斤,或者两米高,一眼能认出来那种,长那么普通干什么,所以说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特色。”

    苏晓兰在边上滴眼药水,滴完说:“……闭上嘴,专心点看。”

    监控室里还坐着两名“监工”。

    季鸣锐对其中一位看起来无聊到快要睡着的“监工”说:“对了,难得今天碰上,你还没跟我说怎么跑去当顾问助理去了。”

    池青掀起眼皮看他,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演戏没出路,转行试试。”

    季鸣锐:“真的吗?你终于想通了?”

    假的。池青心说。

    就是跟某人做了笔交易。

    虽然不再需要“治疗”,但毕竟答应了解临,他也不可能刚上任助理后就立马从这起案子里抽身而退。

    况且……他的确对这起案子有几分兴趣。

    不然也不会即使昏昏欲睡也还是坐在监控室里。

    池青这样想着,不想再回答季鸣锐那堆问题,指了指边上那位“监工”二号:“问他。”

    坐在他边上的解临也在看监控,但他看监控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比起看监控里的人,他更像是在看监控各自监管着哪些位置,承认道:“是我先看上他的。”

    “?”

    “我的意思是,看上他的个人能力,”解临这个人说话总让人浮想联翩,“想让他过来帮忙。”

    季鸣锐:“算你有眼光,我这兄弟戏演得不行,人也有问题,但是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池青:“……你找揍?”

    季鸣锐:“我敢站着不动让你揍,你敢动手碰我吗?”

    “……”

    解临歪着头看他们两斗嘴,很轻地笑了一声。

    池青:“你笑什么。”

    解临说:“就是忽然发现自己挺危险,毕竟你唯一能碰的人就是我了。以后要是惹你生气,别人你不能揍,揍我还是可以的。”

    解临说完又适时换了话题:“看你坐那半天就差把‘无聊’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怎么不看监控?”

    池青看了眼那一堆排列在一块儿的监控画面:“我不觉得他会出现在监控里。”

    还在努力拖进度条的季鸣锐:“?”

    我还在这里辛辛苦苦拖着,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池青继续道:“这个人很谨慎,也很了解这两个小区,之前查过案发时间附近的监控就没有查到他……他应该选择了一条能够避开监控的行动路线,或者进行过某种伪装。”

    说白了,监控以外的区域才最值得被注意。

    “和我想的差不多,”解临起身,示意他跟着一起走,“出去看看。”

    池青发现解临记住了所有监控的位置,一旦避开那些位置走,剩下可以行动的范围一下变小很多,最后两人发现能够避开所有监控在天瑞小区里行走的路线并不多。

    把所有监控死角连成几道线之后,情况变得明朗起来。

    其中一条路的终点是某小区垃圾站进出口,从进出口出去,外头就连接着一条热热闹闹的商业街,往来行人和车辆繁杂,路边摆着长排摊位,沿街店铺琳琅满目。

    一眼望过去红底白字的店铺招牌争奇斗艳:“志鹏理发”、“好再来便利店”、“本帮菜餐馆”……

    池青小心地避开人群,顺着店铺一路往前走,一家家店名从眼前略过去,最后他在十字路口处看到一家装修成藕粉色的连锁门店,门店名字是英文,英文名后面用发光灯管凹出一个小蛋糕造型。

    这是一家甜品店。

    池青驻足的原因不是因为这家店,而是他隔着玻璃窗,看到店里某张熟悉的面孔。

    任琴围着粉色围裙,正帮客人打包甜品,又好脾气地一路帮客人拎到门口,她边推开门边说:“这个最好当天吃完,另一款是可以在冰箱里多放几天的,欢迎下次光……池先生?”

    “解先生也在?你们俩一块儿逛街吗?”

    任琴没想到那么巧,能在上班的地方遇到两位楼上住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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