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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步盘问完,几人退到隔壁监控室里。

    在监控室里他们能够通过一整面单项玻璃墙看到审讯室里的景象,也能攀谈,但是对方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

    武志斌看着那面玻璃,问解临:“你认为这个说法,可信度有几分。”

    解临手指慢慢吞吞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漫不经心地说:“四五分吧,未必在说谎,但也未必都交代了。”

    武志斌终于忍无可忍:“你看半天手机了,到底在看什么。”

    解临说:“没什么,就是给我家租客发了条短信让他等会儿。”

    武志斌:“……”

    这是办案的态度吗!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解临滑到一半,手指终于在屏幕上停顿住,没再继续往下滑,他把手机翻个面,屏幕面对准武志斌:“……然后我一直在翻薛梅的”

    手机屏幕上,薛梅的“想吃梅子”,粉丝只有十三个,和大多数女生一样,她的,还有很多美妆类的种草博。

    原创,对工作对客户的吐槽,分享生活碎片,有快乐的也有深夜莫名抑郁的。

    解临已经将薛梅的,他停顿的地方是一条很简短的话。

    在两个多月前的某个深夜,薛梅在:我总感觉好像有谁一直在看着我。

    “只是开账号骚扰,需要那么担心被警方找上门么,这个说法比较牵强。但是他提到骚扰,说明他对薛梅是有那方面想法的,所以我怀疑……”解临说到这微顿,“他应该不仅只是骚扰过薛梅那么简单。”

    另一边。

    走廊上,季鸣锐也正说到“纠缠”这块儿:“太猥琐了,怎么能给女孩子发这种消息!”

    池青没回应。

    因为他在无数句失真的声音中捕捉到一句:【不知道警察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审讯室内。

    寸头正好在说话,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为自己鸣不平:“我真的什么都没干,你们相信我!”

    这个失真的声音,在前不久,和池青擦肩而过时的声音一样。

    池青认得出这是寸头的声音。

    所以他尽量集中注意力,排除过滤掉其他声音,去听那个声音具体在说些什么。

    审讯室和池青坐的地方只隔着一条短短的过道以及一扇门。

    池青这回听得清楚了一些,由于说话的人情绪不稳定,所以失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诡异:【我不能被他们发现,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一直在……她。】

    这次他没有听漏。

    “我……她”的原句,原来是——

    【我一直在偷窥她。】

    -

    外头天色逐渐暗下去,太阳西斜,落日余晖照在“天瑞小区”四个字上。

    在某栋楼内,一间被警局封锁的房间无人进出。

    为了避免丢失证据,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很小心地按照原样保存。

    这是薛梅的房间。

    房间墙面早就有些斑驳了,而正对着卧室的那块墙壁上有一块及不明显的椭圆形印记——因为已经被人重新用相同材质的建筑材料堵上,所以很难发现墙壁上曾经有过一个小孔。

    第32章

    偷窥

    总局里的声音明明纷纷杂杂,在说什么的都有,由于寸头那句话实在令人错愕,池青一下子听不到其他话语,像是有人趴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那句:【我一直在偷窥她。】

    寸头男的声音低沉,缓缓从池青耳边淌过,像一个沉默的、疯狂的病态偷窥者的私语。

    半晌,池青手插在口袋里,起身的时候还是对季鸣锐说:“案发现场都检查过吗?”

    池青这个人本来推理能力就强,加之上回杀猫案也帮了不少忙,季鸣锐对池青主动问及案件相关问题这件事没有感到突然:“大致检查过,没检查出什么问题。”

    池青:“没有任何异常?”

    季鸣锐:“?”

    季鸣锐:“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池青说,“只是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故事?”

    池青讲恐怖故事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语调毫无波澜:“讲一个男人起初也是给人发骚扰信息,最后在女生家里安了针孔摄像每天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季鸣锐听这则小故事的时候倒是听得很认真,他若有所思:“你说的这倒也没错,我在派出所遇到过类似案例。一些习惯性纠缠对方的人,他很容易变得越来越病态,甚至逐渐不满足于网络纠缠,会选择更多手段去‘接近’对方……哎,你去哪儿?”

    季鸣锐自言自语到一半,一抬头,发现池青已经往外走了。

    男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推开走廊进出口那扇玻璃门。

    “这里太吵,”池青眯起眼,耳边依旧嗡鸣声不断,“走了。”

    当季鸣锐将这个观点转述给观察室里几个人的时候,观察室有一瞬间沉默,沉默得季鸣锐感觉心底发慌,一下不确定起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不该随便说这种推测:“额,我就随便说说,我可能是想多了……就这几天总是胡思乱想的,斌哥你是不是又想骂我没长脑子,那什么,我先回所里了,就当我今天没……”

    “没来过”三个字没能说完。

    武志斌拍着季鸣锐的肩膀,欣慰地说:“你小子今天,有长进啊!”

    季鸣锐张着嘴:“——啊?”

    “我们也正好在分析这事儿,”武志斌平时总是被这帮新人气得肝疼,今天总算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些像样的话,毫不吝啬地夸赞道,“薛梅,说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武志斌最后道:“这人先继续扣着,你们俩跟着我走,再检查一遍案发现场,可能有什么细节被我们遗漏了。”

    季鸣锐摸着后脑勺,被夸得耳朵泛红,立马道:“好的斌哥!”

    只有解临倚在操作台边没说话。

    他刚翻完薛梅的,女孩子发的第一条,那个时候她刚刚大学毕业,满怀憧憬地在小号上发了一句:毕业啦,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加油。

    解临对着那行简单的字看了许久,然后才退出

    之后他又切回微聊,点开某个人的聊天框。

    发过去的消息对面压根没回。

    他又抬眼去看走廊外,原本坐着人的长椅已经空了。

    季鸣锐耳朵上那片红还未消退,就听解临问他:“刚才那些推测,你怎么想到的。”

    季鸣锐实话实说:“我在所里做了那么多调解工作,接到过类似案例,当然,刚才我朋友也恰好给我讲了个故事……”

    池青一路穿过走廊,下了电梯,却在总局门口被人拦下。

    一位年轻刑警守在大门口,他一条手臂伸出来,拦在池青面前,示意他停下:“你是池青池先生吧。”

    池青脸色并不好,掀起眼皮看他。

    年轻刑警说:“不好意思,你不能出去。”

    “理由,”池青说,“你没有权利拦我。”

    年轻刑警哪能知道理由啊,刚才上头一通电话就让他拦人,不予放行。

    大厅里有好几部电梯,各个方向都有直达其他楼层的电梯,池青和年轻刑警交谈间,正对着大门的那扇电梯门开了。

    电梯从三楼审讯室直接下来。

    于是池青清楚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我让他拦的。”

    解临说完摆摆手,示意帮忙拦人的那位可以撤了。

    于是年轻刑警冲他们微微点头示意,回到自己原本的岗位继续工作。

    解临手搭在池青肩上,另一只手推开大门,带着他往前走:“走吧,一起去案发现场看看。”

    门开的一瞬间,池青耳边的声音又多了一重。

    多出来的一重声音源于大马路上那些往来人群和车辆,但是这些声音目前还不是最让池青感到头疼的,比起声音,他更头疼身边这个人。

    池青:“我为什么要去。”关他什么事。

    解临搭在他肩上的手没松开,他沉吟了一会儿,说:“你一定要问为什么的话,可能是因为你故事讲得不错。”

    “……”

    “你也可以不去,”解临又说,“不去的话,我们就再回三楼审讯室聊聊你刚好、突然、想起来的那个故事。”

    解临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他,虽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池青知道接连两次的“巧合”足够让他产生怀疑。

    而跟在武志斌身后,晚一步出电梯的季鸣锐看着解临那只手,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活在梦里:“……”

    季鸣锐站在原地,恍惚地发问:“斌哥,你看到解顾问的手搭在哪里吗。”

    武志斌:“看到了,你朋友肩上。”

    “怎么了。”

    “……”

    原来他没看错啊!

    这他妈居然是真的!

    季鸣锐不信邪,他用力眨眨眼,看到的画面仍是这一幕,而且他还留意到解临的手搭上去已经超过十秒钟,池青却没有让他滚远点。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季鸣锐心说,这简直比那两起目前还不知道凶手是如何进死者家里的案子,更让人感到迷惑。

    池青被强行拉去案发现场,案发现场在第一时间被警方封锁,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内,即使是进去,也得严格按照要求,不得破坏现场。

    池青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薛梅的房间里依然有着很浓厚的生活气息,如果不去看那个曾经冷冻过薛梅尸体的老式冰柜,以及警方贴的那些封条,会让人以为这个女孩子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她很快还会再回来。

    现场已经勘察过很多次。

    这一次的重点放在“隐私”上,重点检查隐蔽死角和墙壁。

    “针孔摄像机拆除后可能会留下痕迹,但我认为使用摄像机的概率不高,如果用了摄像机,就很可能会录下薛梅被害的过程,他会在薛梅身亡当天就得知这件事,”解临分析说,“但他显然在薛梅被塞进冰柜后的这一个月里,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池青正好在看墙壁,他目光落在一片椭圆形的痕迹上,伸手指了指,问:“这是什么。”

    几人将颜色偏新的那部分建筑材料小心凿开之后,总算露出这面墙本来的面貌——由于里面那部分新的材料是近期才塞进去的,所以一凿就一整块跟着落下来。

    墙面露出一个手指粗细的小孔。

    武志斌凑上去看,对面是寸头的卧室,他睁着眼、清清楚楚地通过这个孔,看到寸头卧室里陈列的床铺,废纸篓,以及铺在床铺上的散乱的脏衣服。

    池青很早就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

    事态败露,寸头坐在审讯室里,低着头承认:“是,我是一直在……一直在偷窥她。”

    “那个墙面原本就打过孔,我也不是这间屋子的第一任住户,我搬进来的时候墙面就凹进去一小块,房东说是之前的租户想挂海报照片,所以自己往上钉的钉子。”

    “我住进来之后就用那个钉子挂衣服,后来钉子落下来的时候,连带着墙皮也一块儿掉下来了……”

    “那个孔就是这么来的,”寸头着急地解释,“我没有故意在墙面上打孔。”

    这回审讯室里就剩下两个人,武志斌和季鸣锐。

    池青被解临带到观察室里,两个人在观察室里坐着,通过扩音设备和面前的玻璃墙,能够实时监听隔壁房间。

    池青坐在解临边上:“刚才去现场就算了,为什么现在我还不能走。”

    解临面前就是操作台,他将扩音器声音调小了一些,说:“想听听你的意见,顺便等会儿一起回去。”

    听意见是假,试探是真。

    池青心说,他刚才就不该多和季鸣锐多嘴说那么一句。

    解临确实是在试探他。

    又是路过,又是突然想到一个关联故事的,这个人自己往案子上撞,他不多想都不行。

    但是要说嫌疑,还谈不上。

    池青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他除了之前住得离案发地近了些以外,并没有什么切实可疑的地方。

    “看你今天一整天状态都不是很好,”解临从边上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说,“刚才在案发现场,斌哥靠近墙面的时候,你往边上退了好几步……是今天在外面碰到的人太多?”

    池青接过水“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解临等他喝完水,又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把水接过去帮他放桌上,但是没给池青把手塞回去的机会,他一只手握着池青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完水后,直接去摘池青手上那枚手套。

    池青手上的黑色手套冷不丁被他摘下去:“……你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解临现在握他手握得越来越熟练,“你这病还是很严重,得治。”

    理智告诉池青,他应该把手抽出来。

    但是被吵了足足一天之后,耳边突然安静下来的感觉让他难以抗拒。

    总局里那些声音一下全没了,只剩下玻璃墙另一边,武志斌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过来:“这孔可能不是你故意打的,那人呢,你偷窥薛梅多久了?”

    池青手指关节抵在解临掌心里,微微动了动,最后还是放弃抵抗。

    寸头沉默一会儿,说:“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开始。”

    “我本来是要找人来修的,都已经联系房东让他帮忙找维修师傅,但是就在那几天,隔壁换了租户……”

    新租户就是薛梅,薛梅搬来的第一天,寸头看了她一眼,之后鬼使神差地,他用其他东西堵上了那个孔,并且给房东发消息的时候说是自己看错了,没有东西需要维修。

    然后当天夜里,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卧室里所有发光的灯具都关闭,忍不住将眼睛凑近那个小孔。

    “你都看到什么了。”武志斌问。

    “我看到她……”寸头支支吾吾,“她在换衣服。”

    偷窥这种事很容易上瘾,有了一个可以窥探他人生活的途径,对寸头来说那个孔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

    “我忍不住,之后我每天都会偷偷看她。”

    寸头紧紧贴在墙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薛梅下班回家,看她给朋友打电话,看她点外卖、吃饭、刷剧,看她卸妆后素颜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和薛梅之间有了某种私密的、只属于他们俩的关联。

    一段时间之后,他看她对着试衣镜换自己新买的衣服,然后某一天夜晚,看到她穿着那套新买的漂亮衣服,把一个男人带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他满怀嫉妒地看着她和男朋友亲热。

    武志斌打断他,拿出薛梅男朋友的照片,仔细跟他确认:“她带回家的是这个人吗?”

    照片上的男人体型普通,甚至微微有些胖,身高目测不超过175,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寸头看了一眼,眼神嫌恶,确认道:“是他。”

    “你很讨厌她男朋友?”

    是的,他讨厌。

    因为薛梅男朋友的到来,打破了那种只属于他的私密关联,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臆想,让他清醒过来。薛梅身上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都属于另一个男人。

    而他只是一个藏着暗处,连碰都碰不到她的偷窥者。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男朋友来的频率很高,隔三差五会过来,来的话一般都会过夜,”寸头回忆说,“有时候晚上很晚了,薛梅都睡下了他也会过来看看她,拥着她睡觉。”

    听一个偷窥狂坦白自己的偷窥史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体验。

    季鸣锐在边上负责做记录,觉得从没做记录做得那么难受过。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位长期偷窥薛梅的邻居,是目前最“了解”薛梅的人,薛梅死了,凶手行踪成谜,从这位邻居身上很有可能会找到某个突破口。

    武志斌问及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月前,薛梅遇害的时候,你什么都没看见?”

    寸头说:“没有,那段时间我回了趟老家,家里办丧事。”

    这种事一般不会说谎。

    车票一查,走访问一遍,是真是假很快就能知道。

    武志斌:“那你回来之后,薛梅一个月都没有出现过,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寸头:“我有觉得不正常,但是我之前看到她和她男朋友吵架,我以为她去找她男朋友了,而且我也没有立场去打探她的下落……”

    他是一个藏在暗处偷窥人家的变态。

    就算觉得薛梅一个月没出现,可能有什么问题,也没办法拿出去和人说。

    薛梅消失的这一个月里,寸头偶尔还会去看那个小孔,从小孔往里看,正好能看到半个冰柜。

    事发之后,寸头一想到那个冰柜就后背发凉——他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通过偷窥孔打量薛梅房间的时候看过那个冰柜无数眼,他完全没有想过,薛梅就在那个冰柜里。

    简单做完记录,该问的都问过之后,武志斌和季鸣锐撤到观察室分析信息。

    然而季鸣锐手里抱着记录本,推开观察室的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池青被解临握在手里的手:“……”

    而且那只手,没戴手套。

    池青虽然看起来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垂着眼坐在那,也不知道有没有仔细听审讯室里的问话,但季明锐可以基本确认,他兄弟应该没有被绑架。

    第33章

    租客

    观察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池青和解临两位当事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门口的人下巴惊掉一地。

    季鸣锐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

    池青看他一眼。

    季鸣锐:“你手套呢?!”

    “摘了,”池青说,“你眼睛有问题,看不见吗。”

    “……”

    他当然看到了。

    问题是这位爷为什么会摘手套啊。

    季鸣锐现在有点吃醋,这种醋主要源于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池青最好的朋友,从高中开始,他和池青之间的关系就比别人都近,别人都得离他两米远,但他可以在一米距离内出现。

    虽然他跟池青说话的时候,池青一般不怎么理他。

    可是其他同学连和他单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一比较,他和池青的关系就显得非常“近”了,即使这个“近”给人感觉非常卑微。

    ……

    在季鸣锐苦苦奋斗之下,多年后,才总算见到池青不戴手套的样子。

    而现在。

    他不是那个跟池青天下第一好的人了!

    季鸣锐瞳孔地震。

    如果池青知道这个人心理活动那么多,只会送他两个字:有病。

    季鸣锐:“所以你们没有人想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让他牵着。”

    池青不打算多说:“治疗。”

    季鸣锐:“?”

    解临帮他把话补充完:“心理医生建议他平时多和人接触。”

    季鸣锐:“你怎么不跟我多接触。”

    池青:“碰你恶心。”

    季鸣锐:“碰他就不……?”就不恶心?

    这个问题季鸣锐没有问全,眼前这一幕很显然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再问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偏偏解临还要继续,跟他把话说个明白:“多和人接触这个说辞其实不太确切。”

    “?”

    “主要是跟我接触,”解临继续道,“他目前还接受不了其他人。”

    季鸣锐:“……”

    他们没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很快,观察室的门被人敲响,在同一个案组但是分工不同的刘警官在门口探头道:“薛梅的父母到了。”

    薛梅的父母都是农村人,家中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薛梅排第二,既不是最大的那个也不是最受宠的最小的那个,夹在中间时常被家里人忽略。

    薛梅大学也是离开家在外边上的,所以家里人很习惯她独自在外,觉得反正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就行,个把月不联系是常有的事儿。只有薛梅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家中需要补贴,家里才会主动联系她。

    这个家庭情况和杨珍珍如出一辙,杨珍珍父母离异,一个再娶一个再嫁,两边都顾不上她,逢年过节能有一句问候就已经算不错。

    武志斌:“仔细问问,看看薛梅有没有和他们透露过什么信息,要具体到每一通电话的内容。任何情况都不能放过。”

    后续还有工作需要进行,没解临什么事儿,他晃了晃握在掌心里几根手指:“走不走,一起回去。”

    池青跟在解临身后,薛梅父母正站在走廊里,一位沧桑的农村妇女哭得声嘶力竭:“怎么会,上个月我们还通过电话——她说过年会回来的,人怎么就没了。”

    池青并不能理解薛梅母亲的这种悲痛。

    解临察觉到池青多看了那名妇女一眼:“怎么。”

    池青:“她平时不是很少跟女儿联系么。”

    “人这个生物,很复杂,”解临说,“爱也很复杂。”

    池青手指指节依旧抵着他掌心,解临带着他穿过走廊这片喧嚣,男人边走边说:“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有人爱的长久,有的人爱在瞬间,有人在失去之后、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其实深爱对方,甚至有时候恨也是另一种爱。”

    这天深夜,池青睁着眼,时针转过‘12’。

    这次不是因为吵,而是因为解临那番话。

    ‘爱’这个词好像比那些让他无法感知到的情绪更加陌生,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词。

    对很多人来说,关于爱的第一课,通常来源于父母。

    然而池青从小对父母的印象少之又少,或许有过温暖,但那也是在很小的时候。

    窗外暮色暗沉,总局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人为了案子加班加点,累了便直接趴在工位上睡一会儿。武志斌这回因为这起发生在他们所辖区内的诡异入室案,暂时被调回总局工作。

    他此刻正拄着拐杖,从资料室走出来,手里拿的却不是跟这起案子相关的资料,而是一份人物档案。

    档案第一页写着:池青。

    “档案帮你调出来了,”武志斌对着电话说,“你现在就看?”

    电话那一头,解临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道:“发过来吧。”

    武志斌干了几十年刑警,不比解临好糊弄,他白天虽然没有当面问,心里却也在犯嘀咕——这个池青,接连几次撞上案子,会只是巧合?

    由于池青是当年重案的幸存者之一,当年办案人员对他进行过调查,人物档案里记录着他的详细信息、家庭情况、以及一些后续简要追踪。

    但绑架案幸存者的身份加密级别很高,即使是存放在市总局里的人物档案里也不能透露半点和绑架案有关的信息。

    所以这份人物档案里抹去了绑架案相关的部分。

    解临坐在书房,指间捏着一根黑色钢笔,翻看武志斌发过来的传真文件:“家庭情况,父母车祸遇难,从小寄养在舅舅家,学习成绩优异……”

    资料显示池青从小和舅舅一家关系尚可,毕竟不是自己孩子,谈不上亲近,但也没克扣他吃穿用度。但是自从池青某次意外失聪后,对舅舅一家的态度有明显转变。

    出院后更是因为池父池母当年那笔车祸补偿金闹过矛盾,干脆利落上了法院,也是上了法院之后才知道,他们收养池青只是为了那笔巨额补偿,嘴上说着代为保管,实际上这些年早就被他们挥霍得一干二净。

    “……”

    解临目光落在“明显转变”这四个字上,想不到池青住院期间发生了什么契机,让他发现舅舅一家收养他的真相。

    档案后半部分和他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基本吻合,性格孤僻,高考后去了表演专业,但演戏天赋明显不够。

    这份人物档案虽然有些地方让解临看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下,但总体来看,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电话一直没挂,武志斌在电话那头问:“你觉得他有问题?”

    解临沉吟了一会儿说:“是有点疑虑,不过跟案子没关系,是另一方面。”

    武志斌心说,你这不像有疑虑,倒像是对人家很感兴趣。

    池青这天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他一边听着楼栋里的各种声音,一边和心理医生进行线上治疗,吴医生在电话里打招呼道:“最近感觉还好吗?和解先生配合得怎么样?”

    池青不太愿意提到那个拉着他在警局待了一天的解某,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在解临身边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池青承认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别扭:“我不想靠近他,但又忍不住靠近他。”

    吴医生:“……这个现象是正常的,毕竟你还不适应,能够做到不排斥已经很好了,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

    吴医生例行询问,两人聊了一会儿。

    咨询间隙,楼栋里的声音忽然变多。

    楼下那套房子总算招到租户,今天敲定下来,签了租赁合同。

    【女孩子好啊,房子租给女孩子我放心点,女孩子细心,好说话。】

    这个失真的声音是房东在说话。

    紧接着,另一个失真的声音响起来,池青记得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上次那个要和人一起住的女生:【总算租到合适的房子了,这里离上班的地方也近,刚好他也很喜欢。】

    吴医生说着说着发现对面没声儿了,道:“听得见吗?喂?”

    池青从一堆声音里勉强辨认出吴医生的声音:“不好意思,有点吵,没听清。”

    “吵吗?”

    哪吵了,电话那头明明很安静啊。

    “吵,今天的咨询就到这吧,”池青说,“改天再约。”

    吴医生听着电话里一长串盲音,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说话的声音吵到他耳朵了?”

    楼下那套房子出租出去之后,搬家公司很快上门,楼栋里又热闹起来,搬家公司的人从下午开始不断进出。

    池青晚上没睡好,白天也没办法安宁。

    他点开微聊软件里解临的对话框,看了半晌,发现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正决定退出去,对话框里多了一条消息。

    解临:楼下搬来人了,下去看看么。

    池青回:看什么。

    解临:听说是个女孩子。

    池青下意识想到解临手上戴的那枚戒指,很想说想看女孩子你自己下去看。

    然而解临紧接着又发过来一句。

    -案子没破,女生在外租房难免容易多想,尤其是这种新搬来谁也不认识的,反正离得近,下去打个照面。

    或许是解临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也或许是耳边太吵。

    在解临问第二遍“去不去”的时候,池青回了一句“去”。

    -那你出来。

    -我在电梯口。

    池青开门出去的时候,解临正在电梯口等电梯,他穿得很正常,倒没有因为要去楼下而特意换衣服,确实只是去简单打个照面。

    解临:“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想认识,要去自己去。”

    池青:“……”

    他确实是想那么说,如果没有失控的话。

    地方就在楼下,电梯很快就到了。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刚才那些乱糟糟的声音一下离他更近。

    池青没出电梯,在电梯里不太明显地磨蹭了几秒。

    解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觉得外面人多,留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没有戴手套,于是很自然地伸手牵着他出去:“没事,不让他们碰到你。”

    电梯外边人确实很多,搬家工人不断拖拽着大纸箱进出。

    但是忽然安静下来之后,池青觉得……这些人看起来也没那么烦了。

    第34章

    戒指

    新租客确实是一名女孩子,样貌乖巧,头发垂顺,穿着一件米色毛衣,说话细声细气,对搬家工人连连道谢:“东西有点重,辛苦你们了。

    ”

    出入门开着,里面只是简单装修过,地板、基础设备都是开发商交付时装的,家具什么都还没有置办,因此除开搬家工人搬进来的大件纸箱外,屋内空荡得很。

    女孩子看起来瘦弱,也还是在帮忙抬纸箱,她搬完纸箱之后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前的汗,放下手看到家门口多了两个陌生男人:“……你好,我是新搬来的租客,你们是?”

    面前这两个人她从没见过。

    长得跟明星似的,要是见过不可能一点没印象。

    “我们住楼上,”眼底带笑的那个男人率先说,“听说你是新搬来的住户,就下来看看。”

    解临盯着人看的时候极具迷惑性,那双眼状似无意,眼底却总含着几分“深情”,也就是池青那位油盐不进对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正常人跟他对视三秒,很容易缴械投降。

    “我姓解,单名一个临字。”

    解临说着,又把身后那位冷着张脸、和周围搬运工人时刻保持最远距离的人拉到身边,介绍道:“我住你对门的那个方向,他住你上边,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以找我们。”

    女孩子脸控制不住地红了,正想说“谢谢”,就见那位解先生边上一直在不动声色挪位置的男人说:“找他,别找我,把‘们’去掉。”

    “……”

    女孩子留意到男人额前头发很长,虽然漂亮但总感觉有些颓废,嘴唇比她薄涂过一层口红还红,男人冷声说:“有什么事尽量自己解决,或者找这位热心的解先生,他应该很愿意帮忙,总之少敲我门。”

    池青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在留意周围走动的搬家工人和地上那堆大纸箱。

    只要搬家工人有往他这边靠近的趋势,他就往反方向退,最后后背抵在走廊墙上靠着。

    解临帮忙找补道:“他就是嘴上说说,你去敲门他也还是会开的。”

    池青非常诚实地强调:“我不会开。”

    “……”解临看他一眼,“人家刚搬来,你就要给人留下这么不好相处的印象么。”

    池青靠着墙说:“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女孩子:“……”

    虽然长得像明星。

    但是这位楼上住户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解临手上力道略微加重,最后压低声音提醒道:“还想不想治病了,就你种招呼方式,再过一万年也没办法跟人正常接触。”

    池青:“……”

    解临轻声道:“重新说。”

    池青很少被人威胁,一般来说,他基本没有什么死穴,但是现在失控的情况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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