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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滴答——”

    尽管池青不想承认。

    他觉得不吵的地方,好像只有这里。

    “让你接体温计,”解临看着他说,“你碰我手干什么。”

    池青碰得其实很不明显,他的手仍缩在衣袖里,只露出来一点指尖。

    池青磨蹭了一会儿才松开,言行非常不统一:“……谁想碰你手。”

    第26章

    建议

    池青量完体温,低烧,有轻微发热症状但是不明显,可以再多观察几天,解临就暂时没提去医院的事儿:“先把药吃了,过几天还不好你就是再不想去医院也得去。”

    池青没被人这样管过,要是搁失控前,他早在解临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让他滚蛋了。

    然而现在他很清楚自己别有图谋。

    所以他难得让解临把话说全了,并且很给面子地没有反驳他:“哦。”

    解临:“你这个‘哦’听起来好像不太情愿。”

    池青承认:“敷衍一下你。”

    解临捏着空水杯去饮水机旁接水。

    只是递水的时候,池青依然不安分。

    解临察觉到池青好像一直在蹭他手,并且蹭的方式很不引人注意,池青手指细,由于低烧,身上又有一点儿发热,指尖带着些许热度、很轻地贴着他指节蹭过去,尽管看起来很像只是不小心碰到。

    可不小心的次数实在有点多。

    接体温计的时候不小心,接水的时候也不小心。

    ……

    前两次解临还能当成是意外,但当他把几粒感冒药倒在手里,池青拿药的时候又不小心碰到他掌心时,他几乎能确定这不是意外。

    “你今天没戴手套。”解临等他把药片吞下后忽然说。

    池青早有准备:“我感冒了。”

    “嗯?”

    “头晕,”池青说,“出门的时候忘了戴。”

    “忘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不太清醒。”

    解临没那么好糊弄:“手套或许能忘了,自己什么毛病也一道忘了么?从你接体温计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甚至没有去洗手,”解临说到这微顿,紧接着又说,“……而且还多蹭了我三次。”

    “一次两次可以解释成意外,但事不过三。”

    解临边说话边看着他,语气当中其实不带质问,他这把嗓音也很难让人有被质问的感觉:“池先生,你蹭了我那么多下,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解释?”

    “……”

    池青把药吞下去,手里捧着玻璃杯,思考自己该怎么回应。

    他现在思路其实并不是很清晰,几宿没睡,脑子比平时转得慢。

    总不能说他洁癖一夜之间忽然好了吧。

    他又不是行走的医学奇迹。

    最后池青放下水杯,坦诚说:“我洁癖晚期无药可救,即使头晕,发烧烧到四十度也不可能有任何好转。”

    解临示意他继续。

    于是接下来解临猝不及防地听到一句话。

    “但碰你好像没那么难受。”池青这句话说得很慢,他抬起眼,回视道,“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这句“不知道”也不全然是在隐瞒。

    因为他的的确确不知道为什么他读不到解临。

    为了让这番话听起来更具备说服力,池青顺带解释起之前自己干过的事儿:“还有我之前戳你那几下,不是因为桌布,也不是因为喝醉,我只是想试试。”

    池青最后交代:“上周我咨询过吴医生,他也说不上原因。”

    这个解释勉强说服了解临:“手伸出来。”

    池青:“?”

    解临:“你说那么多,我总要测测是不是真的。”

    池青将手从袖口里探出来,那只平时总是包裹在黑色指套下的手仍旧白得晃眼睛,他这双手很少以不戴手套的状态出现在别人面前,就是季鸣锐,想跟他出来吃饭让他别戴着手套都花了数年时间,更别提碰了——然而解临这回毫无阻碍地碰到了池青的手指。

    池青连避都没避。

    虽说之前也碰过几次,但那几次都是特殊情况,匆忙得很,多半等到松开手之后才反应过来。

    池青的手刚从玻璃杯上挪开,解临一开始怕他不适应,只接触到一点泛冷的指尖,见他确实是没反应,这才收拢,将池青露在衣袖外面的半截手指全都握进掌心里。

    “有什么感觉?”

    感觉很安静。

    但是池青不能说。

    他最后只说:“没什么感觉。”

    “不难受么?你确定现在不想给我一拳?”

    池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你很想被揍?”

    “……没有,”解临说,“我就确认一下。”

    上周刚被嫌弃过“感觉很恶心”的季鸣锐如果见到这种区别对待的场面,估计能当场吐血三升。提到“吴医生”之后,池青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十足正当的理由:他是来治疗的。

    这个叫解临的神经病,疑似对他的治疗有一定帮助。

    -

    “没错,”次日,心理诊所内,吴医生翻着池青的病例对解临说,“我们上周通话的时候,他确实跟我提过这件事。”

    “他这个洁癖真的很难治,我从来没有碰过这么棘手的案例,其他有类似症状的客人通过沟通都能发现一些心理成因,但这位池先生和你一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抗拒别人的触碰,也不知道洁癖的由来是什么,他似乎很难信任别人,本来我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吴医生苦笑,“我甚至都在帮助他联系下一家更有经验的诊所。”

    咨询室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点在香薰里的精油换了一种味道。

    解临坐在吴医生对面,坐姿不像患者,他翘着腿,手掌交叠、搭在腿上——看起来倒像是专程来听吴医生做汇报的上级人物。

    解临对那句‘和你一样’颇不认同:“话题在那位洁癖先生身上,怎么还扯上我了。”

    吴医生:“……你不觉得咱们的咨询进展到现在,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吗。”

    解临不认同:“我觉得挺有进展的啊。”

    吴医生心说就咱俩现在这个状态,哪儿有进展。

    “每周过来听您讲讲心理健康安全的各项知识,让我对很多事物都有了新的了解,给我提供了不少思考角度,”解临说,“现在的人生活压力那么大,定期过来洗涤一下心灵还是很有必要的。”

    吴医生:“……”

    看看,说了半天,话是好听,但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这些年对解临的了解度也是这样,有用的信息是一点没有打探到,而且提到心理学,这人比他还懂。

    从认识他起他好像就一直是这样……

    不,有过一次例外。

    吴医生想起几年前解临第一次踏进这间咨询室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解临什么都没说,借了他咨询室里的休息床,睡了将近两小时,醒来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吴医生记不清具体日期,只记得那是大雪纷飞的冬天,街道盖上一层白茫茫的积雪,解临披上外套出去的时候肩头落了成片的雪。

    “所以现在这是需要我配合他治疗?”解临这句话将吴医生唤回神。

    解临在揣摩人的心思这一方面,很少失手,吴医生都还没说出最终目的,他就先提出来了。

    吴医生的想法确实是这样,虽然完全不知道原因,但池青的洁癖好歹是有了一个突破口:“当然这要看你的意愿,如果你愿意的话是最好,他现在的状态,如果有个人能够让他习惯触碰,情况很可能会有好转,像你这样的‘特例’会变得越来越多也说不定。”

    “所以我的建议是,你们两个可以进行配合治疗,两个人尽量多接触接触。”

    吴医生目前给出的建议就是建议池青多接触解临,同时也建议解临帮忙配合治疗。

    解临出门还是戴着戒指,他捏着那枚银环,将戒指转了一圈,最后说:“我没问题,他不排斥就行。”

    解临每次来诊所,动静都闹得很大,这个动静不是指他做出了什么事儿,而是几名前台嘴里的话题总会变得异常活跃,三句话绕不开“解先生”。

    解临咨询结束,几名前台注意力从大堂的壁挂电视上挪开:“解先生,咨询结束了?感觉怎么样?”

    解临冲她们笑了一下,很熟稔地说:“你们和吴医生是不是会什么魔法,不然怎么每次咨询结束我都感觉自己的状态特别好。”

    这和见到你很高兴本质上是一个意思。

    前台抿嘴笑笑,羞涩地说:“那……下周见。”

    解临在等接待把车开到门口的间隙里,侧着脸扫过壁挂电视上的画面,电视频道正在播放新闻台的报道,话题依旧围绕‘租客离奇身亡’这个时下热门的案子。

    由于电视摆在大堂,所以不能影响到客人进出办理业务,电视呈静音状态,只能看到一行标题大字,和主持人一张一合的嘴:案件目前仍没有进展……我们无法得知凶手是怎样入室,又是怎样作案的……

    女前台注意到解临的目光,跟着说了一句:“特别吓人,我现在每天晚上下班都不敢回去,我也是在附近租房住,总觉得家里不安全。”

    女前台跟解临聊了一阵,等解临的车到达门口,女前台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边上的吴医生:“吴医生。”

    吴医生调侃说:“总算回神了,平时怎么没见你那么多话。”

    女前台笑笑:“解先生人比较亲切,跟他聊天总是有很多话题。”

    “我不认为,”吴医生手里捧着保温杯,虽然对解临这个人的了解仍停留在空白档案的程度,但他对解临永远持一种不乐观的看法,“他像一扇设置了权限的门,心思藏得太深,除非解开权限,否则很难读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

    这番话超出理解范畴,女前台没听懂,眼神迷茫地看向吴医生。

    “没什么,继续工作吧。”

    吴医生叹口气,也没再多说,心里记挂着他手上最难搞的两名顾客能不能配合好他的治疗计划。

    第27章

    手套

    可能是心理作用,加上后半夜住户基本都已经睡下,池青那天蹭完解临的手,回去之后居然睡着了。

    一夜无梦,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没有失真的声音,也没有忽然惊醒。

    直到天亮,楼栋里的人逐渐恢复活动,各种攀谈声才逐渐多起来。

    虽然晚上睡着的时间只有不到五个小时,在池青长达一周的失眠历程里已经称得上奇迹。

    池青伸手去够床边的闹钟,时针指向‘9’点。

    有人匆匆地按电梯按钮:【忘记带文件袋了,哎,今天上班肯定得迟到,又得看经理脸色,等会儿上班路上买张彩票吧,要是能中奖老子就立马辞职。】

    也有人请假在家休息,却盼着能去公司:【没法上班,这病什么时候能好。我现在可是事业上升期,每一天时间都很宝贵,要是隔壁组XXX业绩超过我怎么办,这次晋升机会……】

    池青起床之后精神稍稍好了一些,按时吃了药,捧着玻璃杯喝水的时候耳边的话题换了好几轮。

    等到该上班的人都去上班,时针又转过小半圈,楼栋里就只剩下担心业绩的病患,退休在家的老人,以及放假的孩子,还有……一个接近下午才醒的醉鬼。

    【我最讨厌爸爸了。】一个年幼的声音带着哭腔说。

    紧接着,那个声音停了很久,等池青放下水杯,从刀具上精心挑选了一把银质折叠小刀,又从果盘里拿出一只苹果,苹果削到一半的时候才又响起。

    【不要打妈妈。】

    【不要再打妈妈了——】

    池青手里红色的果皮削至一半断了。

    楼下三楼,302室。

    醉醺醺的男人浑身酒气,看到家中正在操劳的妇女,哑着声使唤道:“去给我倒杯水。”

    “等一下,”女人那头很久前烫染过的卷发看起来异常凌乱,她手里的衣服没洗完,说,“我还在忙,你自己去倒。”

    然而喝醉酒后的男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

    他等了等,借着酒意,连日的不快在干渴中爆发,抬脚就踹:“妈的——”

    客厅角落里,一个小女孩缩在冰箱旁,她眼睛很红,直愣愣地瞪着他。

    “你就跟你妈一样,看了就来气,”他扭头道,“瞪着我看什么!”

    女孩儿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很轻地哭腔,最后紧紧闭上眼,误上了耳朵。

    【以前家里不是这样的,自从爸爸的工厂倒了之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爸爸明明不是这样的。】

    就在她想“这一切能不能快点结束,怎么样才能快点结束”的时候,只听“叮铃”一声。

    门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男人骂骂咧咧停下手去开门,女人乘机连忙抹把眼泪把女孩儿搂紧怀里,边捂着她的耳朵边说:“没事啊,没事,不要怕,你爸爸只是喝醉了。”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见他开了门,那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才慢慢悠悠地从门铃上松开。

    那人很瘦,身上穿着件深色毛衣,略长的头发显得整个人莫名阴沉,红唇抿着,肤色白得过分。他在这栋楼住了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把小刀。

    两指宽的折叠刀,尽管是收起的状态,也能窥探到部分锋利的刀尖。

    男人上下打量来人一眼,心领神会,脱口而出一句:“我没钱!”

    池青:“……”

    “是来追债的吧,”男人原本过的也是风光日子,落难后一下从云端落下,破罐子破摔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厂子也没了,我先一贫如洗。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怕你。”

    池青没说话,他站在门口,冷冷地朝房里看了一眼,屋内情况和他听到的差不多。

    男人很显然误会了这一眼:“我真没钱!”

    “……”

    “我不是追债的,”池青最后说,“况且你的命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值钱,活着浪费公共资源,死了浪费土地。”

    “我来就想说一句话。”

    男人怔怔地听着那把冷淡的声音。

    “吵死了,安静点,”池青手里那把刀是刚才削苹果时顺手带下来的,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他此刻用刀柄指了指屋里的女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你再动一下试试。”

    男人:“…………”

    男人一时间都忘记思考,这位陌生住户根本不住这楼层,怎么会听到声音觉得吵。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来劝过架,但是那些街坊邻里大都考虑到他们毕竟是夫妻,人家家里头的事情很难管,警察都管不了,更何况是他们。

    但不管怎么样,来过的人都没有像这位这样豪横的。

    这位陌生住户看起来似乎不在意他们家里发生了什么,单纯觉得吵而已,不像其他邻居那样义愤填膺,但是效果拔群。

    而被女人揽在怀里的女孩子睁开紧闭的眼,发现一切和她刚才在脑海里求救的那样,结束了。

    她只来得及看到一眼那人拿着折叠刀的手以及那副黑色手套。

    池青说完没再理会男人,电梯正好刚停靠到一楼,他直接按了电梯按钮,电梯缓缓在三楼停靠的时候,电梯门打开,对上了刚从心理诊所回来的解临:“……”

    解临手指摁在‘开电梯门’按钮上,方便三楼想进电梯的人进来,怎么也没想到在三楼碰到的会是池青:“你怎么在这?”

    池青:“我说我下来随便看看你信吗。”

    解临视线在池青手上,和302那户人身上流连,最后说:“看目前这个状况,很难相信。”

    原先被唬得不敢吱声的男人见过解临,毕竟楼里长期住着这么个人,很难没有印象,他对上解临笑吟吟的脸,一下勇气倍增,像是找到了继续作闹的依据:“你们认识?他拿着把刀下来威胁我——我压根就没见过他,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解临闻到男人身上浑身酒气,又看了眼虚掩的门。

    池青以为解临会问一句,但是他一句也没问。

    “你说威胁就是威胁?”解临依旧那副好说话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好意思,没看见,不在场。”

    “……”

    解临示意池青进电梯:“我家租客性格很温和的,干不出威胁人的事儿,希望您下次说话之前注意一下用词。”

    和“性格温和”四个字毫不沾边的池青自己都觉得这番评价过于夸张,夸张到他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词的前缀。

    解临视线越过男人,落在男人身后那扇虚掩的门上,松开电梯按钮前最后一段话显然不是冲着男人说的,他说话声音放缓,让人不容易有紧张感:“报警记录和医院病历这两样是认定家暴的重要证据,根据法条,可以联系居委会、妇联以及派出所,这三个机构都义务保护你。当然具体怎么做看你个人的意愿,只是有时候父母的行为和选择,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孩子……如果你的孩子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她或许会觉得忍让是正常且正确的。”

    解临松开手。

    电梯门彻底关上。

    池青捏着手里那把折叠刀,迫于解临敏锐的观察力,只能主动解释:“刚才下楼电梯正好停在三楼,我听到302屋里有动静……”

    池青说到这,一顿:“你真的觉得我没威胁他?”

    解临:“要看是哪种含义的威胁,毕竟你往那一站就是不说话也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威胁。”

    “……”

    解临继而又说:“不过这种人,威胁一下又怎么了。”

    关于302的话题结束,电梯里短暂陷入尴尬。

    虽然昨天蹭完确实睡得不错,但是在这种密闭且狭小的空间里,池青内心深处那一点不自在被放大。

    在电梯到达前一秒,解临打破沉默:“吴医生跟我说了。”

    池青抬眼:“?”

    “只要你需要,我可以配合你。”

    解临又看向池青一如既往戴着手套的手:“下次见面不用戴手套,戴着手套我怎么碰你。”

    池青之前和吴医生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单纯感到困扰,后来没办法才拿出来对解临解释,但除这些之外,他没想过其他的,更没想过吴医生会主动找上解临,把治疗计划提上日程。

    池青回去关上门之后才把手套一点点摘下来,对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

    直到手机铃响。

    他出门前随手把手机放置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手机响了好几声,来电人显示:[季鸣锐]。

    季鸣锐这阵子忙得没时间睡觉,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在车里睡了会儿,睡醒拿手机看时间才反应过来池青已经消失近一周,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

    “喂,”电话接通,季鸣锐说,“大爷,你还活着啊。”

    电话那头那位大爷用最熟悉的语调说最冷漠的话:“没死。”

    季鸣锐:“还有口气就好,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季鸣锐从后座上爬起来,两条腿睡麻了,他锤锤腿:“对了,你上次是不是说你在治疗……有什么进展没有?”

    两人没能聊上几句。

    因为苏晓兰很快拉开副驾驶门,她带着本子坐进去之后说:“这边排查完了,去下一个地方。”

    于是季鸣锐匆匆挂断电话,熟练地翻到前面驾驶位上去:“行了不跟你说了啊,回聊。”

    苏晓兰随口问:“什么治疗?”

    季鸣锐放下手刹:“还能有什么治疗,有病的那位呗。”

    季鸣锐补充,“洁癖治疗。”

    苏晓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池青的手,以及常年不离手的黑色手套:“那治疗……有进展了?”

    季鸣锐其实刚才压根没等到池青回应,但他依旧自信满满地说:“不可能,我兄弟我还不知道吗,无药可救。上回我去他家,他让我碰他一下都犯恶心,能有什么进展。”

    车窗外,日头落下,时间步入傍晚。

    一天很快过去,日月轮换,最后一点光线也被遮住,道路两旁的街灯瞬时亮起,又入了夜,外头夜色昏沉。

    池青躺在床上闭着眼酝酿睡意。

    然而每当他以为自己可能可以睡着的时候,总有声音忽然间冒出来:【他说得对,如果以后我的孩子也遇到这种事,她会不会也跟我做一样的选择?】

    池青不用想都知道这个声音来自三楼。

    十分钟后。

    池青第二次敲响了对面那扇门。

    “我没戴手套,”解临开门时,池青身上就披着一件薄外套,他声音依旧是冷的,只是眼神不自然向下,显然除了呛人以外,很不太习惯其他表达方式,“……你现在方便么。”

    作者有话要说:季鸣锐:?

    第28章

    治疗

    在不久之前,两人还是一个拿领带捆另一个,另一个在雨中拎着伞用伞尖指对方的关系。

    因为失控治疗,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说话。

    池青来之前不确定解临睡着没有,把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得突然,自从读心术失控之后,连带着他自己的行为都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解临示意他进来,“你先进来等会儿,我擦个头发。”

    解临刚洗过澡,头发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原本向两边分开的碎发此刻妥妥帖帖地散在额前,挡住那双微挑的眼。从发梢处往下滴落的水珠好巧不巧坠在池青手背上。

    池青手背一凉,和失眠做抗争,最后理智地说:“你要打算睡了的话就改天。”

    解临由于看东西不便,半眯着眼:“没打算睡,进来。”

    池青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等他。

    解临头发擦得半干才从浴室出来,没了造型后的头发变得异常垂顺,他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药吃过了吗。”

    池青在一堆乱糟糟的声音里分辨出解临的声音,“嗯”了一声,怕他继续问,又补充一句:“退烧了。”

    但他看起来着实没什么精神,所以这话很难令人信服。

    于是池青没等到解临说话,他又困又吵,缩在沙发里眼睛半阖着,额前的头发猝不及防地被人用手撩起来:“……”

    解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距离他很近,微微俯下身,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混杂在一起的味儿飘过来,味道像某种淡香精,带着些许甘洌的烟草味。

    他撩起池青额前的头发之后,将另一只手手背轻轻贴上去。

    “别动,”解临说,“我试试体温。”

    池青不知道有什么好测的:“我来之前测过了,还是你觉得你比体温计管用。”

    解临:“我没有体温计管用,但我能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毕竟有些人宁愿发烧也不肯去医院。”

    解临说完,又看着他说:“……你好像有点僵。”

    “……”

    由于僵硬,池青整个人坐姿看起来都不自然,虽然没有碰到解临的手,但在解临伸手贴上来的那一刻起到了同样的效果,由于身体过度紧绷、他耳边忽然安静,什么声音都没了。

    不抗拒不反感并不代表习惯,尤其他常年习惯跟人保持距离。

    解临松开手,确认体温没有异常:“你脸色不太好,很难受么。”

    池青逐渐放松身体,失真的声音重新回到他耳朵里:“还能忍。”

    解临确实没打算睡觉,他在距离池青最近的空沙发椅上坐下之后,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空出来给池青:“试试看,要是难受就松开。”

    池青的手指从衣袖里探出来,做不到过多的接触面积,最后只拉住了解临的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根部有浅浅的指环印。

    刹那间,所有声音像一个被突然关上的魔盒,好几种挤在一起的、不断在耳边进出的声音一下被收回魔盒里。

    解临虽然平时事儿少,家里那些商业上事宜都有专人打理,但平时也需要经常看邮件汇报。

    他滑过去几页,吴志的消息忽然出现在通知栏里。

    吴志:江湖救急。

    吴志:就在五秒钟前,我的爱情又出现了。

    吴志人在酒吧里,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是仍然很怂地抱着手机躲在角落里,决定在解临回他消息之前先不贸贸然上去搭讪。

    然而他的再生父母今天却一反常态,只回过来两个字。

    解临:没空。

    -???

    -没空?

    -你在忙什么?

    -忙倒是不忙。

    解临回。

    吴志看着这五个字更加好奇。

    -?

    -你能不能说人话,那你这到底是忙还是不忙啊。

    解临其实不太能专心看邮件,手被人勾着,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顺着自己的手往下看,看到轻轻搭在他指节上的那两根只从外套袖口里露出来小半截的手指,指甲剪得很干净,白细的手指搭在他手上肤色对比鲜明。

    但始作俑者非常没良心,因为他已经自觉在沙发上找好姿势睡着了。

    池青曲着腿,整个人蜷缩着,宽松的外套罩在在身上,头发盖了半张脸,只露出削瘦的下巴,以及红得有些妖异的唇。

    解临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重新落回到手机屏幕上,单手发消息。

    -今天不方便。

    -我把手借出去了。

    吴志捧着手机,怀疑是不是今晚酒吧的DJ太疯狂,震得他脑瓜子疼,并且运转艰难,不然他怎么看不懂解临发的这些话。

    池青这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睁开眼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失控前,酒精引发的一连串效应就像一场梦。

    他眯着眼缓了缓,感受到指间抓着的温热指节,意识才逐渐回笼。

    “醒了?”解临刚好处理完所有事宜,退出邮箱。

    池青松开手,发现今天夜里这个点说话的人不多,楼上楼下几乎都已经睡下:“抱歉。”

    “你可以叫我的。”

    解临不在意:“没事儿,我刚忙完,还没打算睡。”

    池青想起来上一次进解临家也是深夜。

    当时快接近凌晨四点,他还没睡。

    池青之前被吵得没顾上,现在才问:“你都是晚上工作?”

    出于“帮忙治疗”的关系,他说话的时候斟酌用词,没直接说‘难怪白天那么闲’。

    解临捕捉到那个“都”字,也想起上次池青来敲门的时间。

    按照他平时的作风,估计会说些好听的糊弄过去,譬如“不晚点睡怎么能等到你”之类,但是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不是,只是最近有件事情不知道要不要去做。”

    “?”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对池青提及。

    “警局的职位,”解临说,“顾问。”

    陈旧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浮现。

    ——“解临,你的心理评估报告最终的评定结果是……高危险。”

    ——“我们希望你离开总队,长期接触这些案子可能不利于你的心理健康发展。”

    ……

    ——“以前还有解风,现在解风不在了,谁能控制住他,谁控制得了他?!”

    池青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去?”

    解临挑眉:“为什么一定要去?”

    池青虽然对受害人的遭遇很难感到同情,但他的看法也因此更加理智客观:“因为你能破案。”

    池青习惯性把手缩回去,陈述事实道:“如果之前没有人发现那些猫的尸体有问题,那个婴儿最后可能就不是被划一刀那么简单。”

    解临一愣。

    那些来自十年前的袁局的声音,以及其他刑警的声音慢慢消下去。

    最后从记忆里浮上来的只剩下一句话。

    只剩下在爆炸声说的那一句——“……你能帮助很多人。”

    时间已经很晚,池青不便再留下打扰,他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里,整个人很困倦的样子,走之前说了一句“谢谢”。

    解临送他到门口,倚着门笑了一声:“是我该谢谢你。”

    次日。

    依旧忙碌的总局内,数名刑警来去匆匆,有人带着线索从外头回来,也有人接到消息立刻带队往外头冲。这十年间,总局多了很多批新面孔。

    接连两起独居案,这么多天以来进展少之又少,舆论压力日渐剧增,甚至有新闻公然指向办案警察。

    凶手过于娴熟的行凶手段,让他们怀疑这不是第一二起案件,在进行跨省调案之后,真的让他们找到了几起极为相似的案件,这些相似案件均来自隔壁厦京市,涉案房东说:“我以为她退租啦,这房我提前两个月就跟她说我要收回来,本来找到了卖家,打算卖出去的。我儿子明年结婚,我想再重新添点钱置办一套,谁知道我叫清洁阿姨上门打扫,发现人死在我房子里了。”

    于是总局不得不专门成立一个紧急小组参与独居案调查,将这些案件合并起来。

    本就忙碌的总局里,这些天可以说是忙得焦头烂额。

    所以当武志斌和袁局一群人浩浩荡荡亲自去门口迎人的时候,总局里所有人都十分惶恐,以为是这案子迟迟不破的缘故,引来了哪位人物。

    “谁啊?”有人小声打探。

    “不知道,”另一个回答,“这么大阵仗。”

    大家依旧忙着手头上的事,只是时不时留意门口的动向。

    然而来的人出乎他们意料。

    武志斌和袁局刚到门口没多久,一辆看着就价格不菲的车减速从街对面拐弯横穿而过,紧接着十分引人注目地停在总局门口,车窗缓缓降下。

    一张跟总局格格不入的脸出现在所有人想看又不敢看的视线里——总局氛围认真严肃,制服穿在身上瞧着一板一眼的,但是这张脸显然跟“严肃”两个字不搭边,倒像来找乐子的。

    解临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头从车窗向外看他们,笑吟吟地跟他们打招呼道:“虽然挺长时间没来了,但是进总局的路怎么走我还记得,不用带那么多人在门口给我当导游吧袁局。”

    第29章

    顾问

    总局会议室里提前准备好了资料。

    有负责拿矿泉水进来的总队新人在摆水的时候偷偷用余光观察会议室里的情况。

    于是总队新人看到那位在总队门口被袁局亲自迎进来的年轻男人坐在会议室里,大家都是一身警服,他穿着件很随性的黑色衬衫,在一片凝重的氛围里,接过水时笑着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送完水,出去时关上会议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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