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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洛水满心苦闷。

    而身后的鬼不知怎么回事,虽是来了,却偏生不肯说话。

    他不愿意开口,她自然也不愿,两人仿佛较劲一般,都在等待什么。

    如此撑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洛水到底精神不济,眼皮开始打战。

    可她不甘就这样让他又看了笑话,像是被魇住那般,本能地张嘴吸气,用力咬向舌尖。

    刚一动作,一截温凉的手指便顺势探入她口中,压住了她的舌,任由她咬在指节上。

    她近乎本能地不喜,挣扎就要睁眼反抗。

    于是他又叹气了,顺从地从她口中退出,放开了她。

    围绕身遭的力道突然就空了,她心下亦是一空。

    可不待她多想,他复又抱住了她,没有半点空隙。

    洛水恍然又生出了做梦的感觉,竟是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在哪一步、什么时候居然就默许接受了他。

    她的身体好似比她以为的还要容易接纳他。

    此刻,她困倦无比,心头并无情欲。他在身后拥抱着她,却也并没有进一步的意思。

    他们就这般拥抱着,仿佛意味不明,又仿佛再自然没有,就好似如此拥抱只是因为她需要,于是他便愿意满足。

    从脖颈到后背再到腿间都被妥帖包住的感觉终是让她安心了。

    她很快又迷糊起来。

    这次,她终于没再挣扎,就这般沉沉睡去,陷入无梦的酣眠之中。

    ……

    次日醒来时,洛水动了动指尖,触得一片云般轻软的丝缎。

    眯眼睁开一点,果然是被裹在了她最爱的锦被当中。身后自然早已空空落落,身上也早已被清理干净。

    她又闭了会儿眼,方才慢慢伸出脚往床下够去,打算趿履起来。

    然不过稍稍一晃,足弓便被稳稳地握住了。

    她猛然睁眼,但见一袭红衣身影正半伏在她腿侧。

    屋内晨光溶溶,他鸦黑的发清泉也似地流泻下来,凉丝丝地划过她光裸的小腿。

    觉她注视,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红绸覆眼、下巴尖巧的如玉容颜。

    “醒了?”他唇角微翘,复又低下头去,为她仔细穿好鞋袜。

    洛水哑然。

    待得他为她穿戴完毕又引到桌边坐下,将一小盏洒了杏仁、桃干的酥酪推至她面前,洛水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定定瞧了眼吃食,又瞥了眼兀自垂首斟茶的红衣艳鬼,牙根微痒,狠心将那奶白的酥酪朝外一推。

    对面终于又抬起脸来,准确地“望”向她的位置。

    “我不要吃这个。”洛水说,“我要昨天那个。”

    他点点头,伸出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盘子大小的圈,一点一敲,便取出一碟热气腾腾的桃花酥来。

    洛水牙更痒了。

    她深吸一口气,状似漫不经心地取了块,不过咬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不是这个。”她说,“我要昨天的,就是剩下那块,白色的。”

    对面人微微皱眉:“昨日的已经凉了。”

    洛水道:“我不管,我只要那个。”

    那人叹道:“可昨日的与今日的并无分别。”

    洛水反驳:“怎么没分别?我就是觉得昨日的更好。”

    见那人不语,她赌气道:“若扔了便算了想,我不吃了。”说罢一撑桌,起身要走。

    可她刚一动作,手便被按住了。

    那人摇摇头:“怎还是这般性急?我只说凉了,又没说扔了。”说着在桌上那碟糕点上一点,于是盘中便只剩一块粉色的、散着芬芳热气的桃花酥了。

    瞧见她微微张大的、溜圆的眼,他悠悠笑了:“莫说颜色不对,你知我从不骗你——我知你喜欢那粉色的,便去濯英池取了新落的桃花揉了,重新蒸了——快趁热吃了吧。”?

    164|定数(2000珠加更)

    ——这个人、这个鬼!

    洛水终于生出一股子挫败之感。

    可沮丧之余,她确是瞧见他衣角发梢沾染了湿气。

    她知道这鬼必定是在卖惨,却依旧难掩心头涩然。

    他就这样隔着层红绸注视着她,唇角轻抿,容色淡淡,也不催促。

    洛水沉默半晌,终究是伸出手去,将那块桃花酥取来吃了。

    味道果然同昨日的分毫不差。

    一块吃完,二人皆默然不语。

    洛水又自己斟了杯茶,啜了两口,然后才小声道:“……以后不要做那么多了,我不需要。”

    公子唇角几不可觉放松下来,复又扬起。

    他说:“怎还在生气?这需要不需要的,又有什么干系?只要你喜欢,我便是愿意去做的。”

    洛水轻哼一声:“你外面到处乱跑,又不怕浪费灵力了?”

    公子摇头:“总不能只许你不开心了到处去寻些消遣,我这刚得一点自由就哪儿也不能去吧?”

    洛水分辩道:“我哪说不让你出去了?你倒是出去前讲一声啊……”

    说到这里她忽然记起,他好像确实已经说过了。

    她又改口道:“说好了一日回,你这在外头呆得也未免太久。”

    他从善如流:“所以我此番前来可不就是同你赔罪?”

    说到这个洛水又来了气:“你也知道?上回也是赔罪吧?哪有赔到一半就同人吵起来的道理?还拿我作伐,平白说些话让人生气……”

    她说到这里不禁哽咽。

    公子叹道:“岂非正好留些时间给你和你那师兄温存?”

    洛水讥道:“你可真大方啊——也不知先前百般不愿我去找人的是谁。”

    公子道:“我都说了,你喜欢的,我便给你。只是这万事万物的得与失皆有定数,你有了最好的,便莫要浪费心力在那些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身上,免得生出变数来。”

    洛水听得糊涂:“我什么时候有最好的了?”

    公子唇角轻扯:“不过两个晚上,你就不要你季哥哥了?”

    她默然许久,道:“这是我想要就能要来的么?他……罢了,我不想说这个。倒是你,为何突然那么介意大师兄?”

    她本想瞪他,但想起两人上次吵架便是因为这个,便强忍住了,生生瞥开脸去。

    公子说:“我不过是怕你回头受伤罢了。”

    这话听着耳熟,先前他让她莫要再找凤鸣儿时,也有差不多的说辞——等等!

    洛水猛然回头:“你当真早就知道了?”

    公子颔首。

    “为什么不说!”她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些。

    她不想同他发火的。方才她纳了他的糕点,便默许先前那一场不愉快已经过了,可只有这件……只有这件……

    心神紊乱中,又听得公子坦然道:“你必是不爱听我再用什么天机搪塞你。那我且问你,就算我告诉季诺定会同凤鸣儿在一起,你就会信我的话?”

    洛水怔了怔,心道这必是不可能的。

    若非亲自去看上一眼,她如何能甘心?如何敢相信?

    由是这鬼说与不说,好似……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不一样的。”她喃喃,“若你同我说了,我有了准备……至少会好受些。”

    公子不说话,洛水便也说不下去了,但因二人都知道,这亦是不可能的。

    她无论如何都会受伤——只要她的季哥哥见着了天命之人,她的那点喜欢,就没了去处。

    天命之人运势的霸道之处,眼前这个早就同她说过了,但如此切身的体会却是头一遭。

    由是洛水当真难受了起来,一颗心酸皱得厉害,还有一丝隐隐的害怕、畏惧。

    “关于天命,其实还有一事,”公子道,“我本不想告诉你,免得你觉我挑拨你同你情郎、友人的关系。”

    “……什么?”

    “你就从来不好奇——这天命之中,自己到底为何最后被闻朝斩于剑下?”

    洛水闻言,脑中立刻晃过那当胸一剑。

    她手脚俱寒,如坠冰窟。

    恍惚间,一幅艳红的衣袖伸到了面前,隐约可见其下指掌舒张,玉致无暇。

    “如何,想知道么?”他问,声音轻柔缥缈。

    洛水许久未动,直到他又问了一遍,方才一咬牙,颤抖着伸出手去,任由蜷缩的手指就这样落入那片凉滑的袖幅之中。

    触及的瞬间,她忍不住瑟缩,下意识就要收手,可他再没给她反悔的机会,五指倏然收拢,就这样牢牢地扣住了她,如叼住一只坠入迷雾中的鸟儿。

    ……

    洛水再次深陷迷梦之中。

    当然,亦或许不是梦,毕竟她从未做过这般近乎连续的梦:

    云消雨散,她醒来后尴尬得恨不能原地消失,根本不敢同伍子昭多说,当然亦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甚至连他威胁着给自己种了守密的禁咒也不在意,就这样逃也似地回到了闻天峰,一连几日都不敢再去祭剑。

    然那段混乱的欲情仿佛浸染了她的心神,扰得她坐立不安、难以安然修炼。

    她甚至在听白微布置庶务时,罕见的一眼都没瞧他,直到师尊点她,方惊觉自己居然从头到尾都在走神。

    第一次,她那向来与人和善的师尊敛了面上的笑,独留她下来,问她可是有了心事。

    梦里的洛水自然是不敢认的,推说这几日身体不适。

    她不说,白微也未细究,只若有所思地点了她一句,让她无需忧思太重。他还开玩笑说,无论取剑与否,都无碍于她是自己最喜爱的弟子。

    他甚至感叹,说也不知祭剑那荒山有何好的,竟是引得他徒儿乐不思蜀。

    若平日得他这般一句,她又能胡思乱想上三天三夜,可那一刻,她当真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尤其是说到“乐不思蜀”时,她只能想到那张让她心下又恨又痒的脸。

    她到底是没忍住,又去了祭剑寻人。

    悟剑台上只有凤鸣儿和旁的年轻弟子。人群甫一见她便有些躁动不安。

    洛水自知理亏,厚着脸皮问凤鸣儿她师兄在哪。

    出乎意料的,对方只是颇为警惕地打量了她两眼,便道:“师父不在山上,伍师兄代理峰主一职,不好时时来悟剑台。”

    “……若师姐有心寻人,或可去主殿一寻。”

    说完她又多看了洛水两眼,眸中神色复杂,好似有些了然,还有些旁的她看不懂情绪。

    梦里洛水心神不宁,自然不曾注意,只讷讷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了。

    她去往主殿时,又引了一阵不小的骚动。然她满心都被奇怪的思绪填满,旁的什么也不在意,通传后便耐心地候在前厅。

    这一候,便是月上中天。

    关于这个梦后续,洛水其实记不得太多的细节,而在那些记住的部分中,印象最深的只得一幕:

    当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时,虽因背着月光看不清表情,但只一眼,就让她胸膛中那物跳得前所未有的激烈。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只是还不待她想好如何,对面那人便凉凉地开了口,道:“我这庶务缠身,却是难同洛师妹一般清闲,还请师妹恕罪。”

    见她不语,他又道:“若你还未打算放弃,这几日尽可去寻凤师妹,她正缺个喂剑的。”

    “前日我师妹与季诺已是平手……洛师妹如今水平,大概勉强可堪一用……你……你哭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她在梦里甚至比梦外还要爱哭,那么多的眼泪,都付给那个讨厌的家伙了。

    后面不知如何,她又一路跟着他回了洞府。

    他不给好脸色,当场给了她闭门羹,只是不过半刻,他便实在气不过一般,又将她拖了进去,进门就按在水池里入了。

    这次两人都清醒许多。

    他一边死命入她一边喘着气羞辱她。

    “你是怎么回事……”他一口咬在她胸乳下,尖齿威胁也似地撕磨,将乳尖血都磨了出来,“是特别喜欢……被妖怪肏么?”

    他还说:“谁能想到掌门的高徒这般淫荡……不过吃了一次妖怪的……鸡巴,就日日上赶着要来吞妖怪的精水——莫不是……还想怀个……妖胎?”

    他三言两语戳到她痛处,几句就说得她又哭了起来。

    他初还能硬着心肠肏她,后被她哭得心浮气躁,不得不退出来在自己手中射了,又手忙脚乱地抱着她安抚。

    而她其实是个狡猾的,哭着哭着就隐约窥见了他的心意,心下自然甜蜜无比。

    只是这般甜蜜便同这匆忙的露水姻缘一般,天一亮,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洛水本以为二人醒后能有一番坦诚相对,不想那日后他躲她躲得愈发厉害。

    不仅如此,她开始频繁撞见他出现在凤鸣儿身边。?

    165|无觉(上)

    初洛水还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收敛了之前颇为张扬的作态,不再日日挑事,转而专注观察他们师兄妹二人练剑。

    可没两次,伍子昭便亲自将她“请”了出去。

    “洛师妹既不愿来一同练剑,这般明着刺探敌情可不好吧?”他这样说。

    “我没有!”洛水涨红了脸,不由自主望向他身后的凤鸣儿。后者与她对视一眼,顿了顿,到底还是转过头去,没为她说话。

    她眼中有泪,那人望见了,却假作不知,反对凤鸣儿笑道:“师妹瞧瞧谁来了。”

    凤鸣儿不禁转眼,果然见到一团金色身影扑到了她脚边,大声抱怨道:“你和伍师兄说好了要来看我?怎又是三日不来?若非掌门恰巧过来看我,答应帮我看会儿,我这日日守着后山实在无趣!”

    伍子昭长臂一捞,抱起它用力挠了两下,笑道:“是我的错——前几日却是忙忘了,这便送你回去。对了,前几日恰有几盒不错的银炭到了,正好给你一起带过去……”

    青俊快活得短尾直晃。

    谈笑间,两人一兽其乐融融,仿佛真正的家人般。

    如此情景落在眼中,纵使洛水再假装无谓,亦实在受不住,终是黯然离开。

    那之后半月,她大病一场,整个人清减了一圈。

    她已是淬体境,如此情状实属罕见。她直接闭关不出,拒绝再去接收那些风言风语。

    其间她师尊白微来看过她一次。两人只相对坐了会儿,她一直垂着眸子,刻意不去看白微的面色,假作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了然、失望,以及某些旁的、更复杂的意味——她从前完全读不懂,如今再也不想读懂了。

    若只是这般下去,她大约只会就此沉寂下来,最后老老实实变为天玄最常见的一名修者——实力马马虎虎,性格无奇、无趣,就同她那师尊经常抱怨的那般。

    只或许真是心有灵犀,亦或是命中当有此劫。

    病愈后的一日,她忽觉胸中苦闷,便大半夜独自外出游荡,结果这一逛,不自觉便逛到了悟剑台边,远远就瞧见那个少女正凌空御剑。

    不过半月功夫,凤鸣儿的剑意竟已有初成之相,不动时渊渟岳峙,动则清光凝落,确实已将她远远甩在了身后。

    洛水怔怔地看了许久,待得回过神来,竟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

    她想,如何能有人这精进的速度同妖孽一般……不,妖孽也没她进步得这般快。

    她初是嫉妒不甘,品了一会儿又觉索然无味,心道无怪乎整个天玄所有人都只能看到那位少女,也只讨论她。那人也是一样……

    沮丧间,突然腰上被人一把揽住,不待她惊呼出声,立刻又被捂住了嘴。

    “噤声!”那人恶狠狠地威胁她,“多说一个字,那禁咒就会要了你的命。”

    可她闻言立刻放松下来,顺势窝入他的怀中,乖巧无比。

    于是这下反倒轮他浑身僵硬了。

    洛水任由他半拖半抱地带到祭剑山脚僻静处,伏在他胸口摩挲,待他被蹭得实在受不了了、一把将她放下,这才“噗嗤”笑出了声来。

    那人被她笑得羞恼,粗声粗气地让她赶紧走。

    “鬼鬼祟祟的,再不走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洛水眨眨眼:“为何要客气?我就是来刺探敌情的,你随意罚我就是。”

    他听得愣住,随即恼得耳根和脖子都红了,连肤色都掩不住的那种红。

    “你……你这……”他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个脏字来,竟是一丝交合时候的肆意浪荡情状也无。

    洛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结果立刻就瞧出了不对来。

    “你……压不住你那血脉了?”

    他立刻警惕:“与你何干?”

    洛水闻言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她说:“原来你是真的不怕我去告密啊?”

    说什么禁咒,大约都是骗人的,不然以她那师尊的本事,如何看不出来?

    见他不说话,她又想起了方才那点毫无依据的猜测,慢慢道:“我觉得……那位修炼速度快得实在有些不正常,也不知有什么奇遇,或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伍子昭闻言皱起眉来:“这般揣测并无依据。”

    她直言:“若无疑虑,你又何必大半夜来打探敌情?”

    伍子昭语塞,旋即摇头,语重心长道:“若要取剑便堂堂正正地取,这般心思却是走偏了。”

    洛水一边暗暗笑他个妖怪居然还要一本正经教她走“正道”,言下还颇为傲气,一边又止不住地喜爱,只觉眼前这不知哪里来的妖怪确是再可爱没有。

    她嘴上漫不经心地应了,心下却生出另一个念头来:

    她想帮他。

    而这心思一旦起了,便同那得了灵气的杂草般,稍不注意便生得无形无状。

    她一面暗中同他往来痴缠,一面开始频繁出入藏经阁,还假借着调养的名义进出漱玉峰,专寻那些调理血脉灵气、伐髓修颜的药物。

    她本意只是想帮他遮掩一二,顺带再查查那位“天才”行迹之后的异状由来。

    结果就在争剑前不久,她不知从哪得来了线索,居然真就找到了这么一样化气丹方:以妖血炼丹,妖食之则养灵,人服之则滞气,专用于调理灵力郁燥之症。

    ——当真是再合适没有。?

    166|无觉(下)

    只是谁能料想到,那比试前送

    给凤鸣儿的茶水居然会被她那契约神兽一头撞翻。

    又有谁能想到,其中的散灵之药竟是真被换成了真正的毒药。

    此番“毒计”当场被拆穿,很快便查到了她的头上。

    面对师尊、同门、甚至还有那个人惊讶、质疑的目光,她只能不断摇头,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而更让她崩溃的还在后头:

    她的师尊亲自提供了她比试前所有的动向,包括翻过的的典籍、用过的灵药——竟是她的异样早就落在了她师尊眼中,一举一动皆被记录了下来。

    真正的百口莫辩。

    就在她被刑堂收了、下到渊寒狱前,她的师尊还特地来看她一次,道是最后的审判要交由凤鸣儿的师父闻朝,她还有最后一次挣扎的机会。

    她恍若未闻,只哑声问她师父:“凤师妹可好?”

    她师父瞧了她一眼,笑了。

    他道:“确实喝了一口,调理一阵便也好了。不过我猜,你真的关心同门、关心她吗?”

    他又道:“我猜,你其实想问的是那伍子昭的动向吧?”

    她沉默许久,始终不答。

    那人瞧她半晌,冷笑一声,道:“不必替他再瞒,他已经不在了。”

    她悚然抬眼。

    他笑笑:“便是字面的意思,他行迹暴露后便失踪了,不知藏到了哪里。”

    瞧她面色稍好,他又道:“闻朝正在追讨逆徒呢。回头就算活着,大概也不会再来找你了罢——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头如何面对我师弟罢。”

    事实证明师尊没骗她。

    她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人,却是到最后也不曾出现在她面前。

    ……

    一梦醒来,洛水只觉得更冷了。

    梦里的那个“她”或是蠢的,实在算不得多坏,至少还不愿伤人性命。

    亦或者确是坏的,只是不自知而已,毕竟从她情爱蒙眼、铁了心要护那妖怪开始,便已是生了叛心。

    这些洛水都无意辩解。总归那个她做得出来,独自承担后果便再自然不过。

    然再要细细思量下去,却由不得她不害怕:

    梦中的那个她,行事风范、选择经历看似好像同此刻的她大有差别,然细思之下,却有一点是相似的:

    无论在哪处,她都只是想同知心人在一起。

    梦中种种孽果皆由此而生,而梦外是否也……?

    “如何?”公子亲了亲她的发心

    洛水回神,忍不住蜷缩起来。

    他顺势将她搂得紧了些,怜道:“莫怕,不过是一点天机而已,算不得事。”

    “……无论如何也改不了吗?”她轻声问道。

    公子摇头:“我们如今在做的,可不就是改命?岂非已有很大差别?”

    洛水面色稍缓,犹豫道:“若我说……那剑也不争了,可以吗?”

    “哦?如何不争?”他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她深吸一口气,涩声道:“你原本让我去找闻朝,便是担心我无法从凤鸣儿、师兄那里拿到剑。”

    “可是我仔细想了,其实为何一定要‘争’呢?不管是师兄也好,凤鸣儿也罢,我……我想办法给你借来好么?”

    公子笑了起来:“怎么借?你打算怎么和他们说?我确实同你说的那般,根本见不得光——如此,你若是寻不得好借口,就不得不用织颜谱。可就凭你那半吊子的织颜谱,你就敢去扰那天命之人?”

    “你忘了,我让你避着那天命之人时候怎么说的?——天命霸道,你越是亲近她,便越容易被她夺了运去。梦里你为了伍子昭挑衅她,最后弄巧成拙,白微也护不得你。”

    “我不会去招惹凤师姐的。”她强调。

    用药是想都不会再想了,至于季哥哥……大约也是可以放弃的。

    念头一起,便见听他冷笑一声,讽意再明显没有。

    洛水终于生出了恼来,愤愤道:“大不了我不干了。反正你也没把季哥哥给我,我凭什么给你做事?”

    她说着反应过来,这交易不成,她凭什么替这死鬼着想?还想着给他取剑?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因,那躲得远远的,岂非就完事了?

    至于这鬼,总归已经绑在了一块儿,他爱跟着她就跟着,不爱跟就别来碍眼。又不是她求着他跟在面前,真想走,自己想办法去吧!

    这般过河拆桥的想法,她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公子听得分明,不仅不着恼,反而搂紧了她,埋在她肩上颤抖着闷笑了好一通,直笑得她头皮发麻。

    笑着笑着,他突然顿住,在她脖颈上狠狠吮了一口,直吸得她痛呼出声,又一把捏起她下巴,强迫她注视着自己。

    洛水从未得他这般粗暴对待,大脑懵了一瞬,回过神来正要破口大骂,就被他堵住唇伸了舌头进来,缠绞吮弄了好一通,直弄得她气都喘不上来、眼泪都开始往外涌,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她忽然就生出一种被凶兽大口吞噬的错觉,怕得不能自己。

    她死命捶他抵他,好不容易拔出一只手来,立刻朝他抽去。

    “啪!”

    她重重地勺在他后脑上,声响沉闷,清晰得不可思议。

    她终于被松开,掌心又麻又疼,这才发觉自己竟是用了死劲。?

    167|有客来(6000珠加更)

    洛水觉出另一种怕来,立刻去看他。

    公子面色不改,与她“对视”一眼,又要凑下来亲她。

    于是洛水后悔自己抽轻了。

    刚抬手,便被一把捏住了手腕。

    “放开我!”洛水怒瞪。

    公子叹道:“可是你说的那些话我不爱听,只想让你收回去。”

    洛水反问:“我说得莫不是事实?”

    公子道:“且不说你那‘季哥哥’——你扪心自问,入得天玄以来,当真什么都没得,什么都未有改变么?”

    洛水初以为他说的是“织颜谱”,正要张口反驳,忽就见他红唇微弯,立刻意识到不对。

    可不是“织颜谱”,又能是什么?

    还有什么是完全属于她,亲由她改了命途的吗……等等。

    她终于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是青言。

    青言原本是必死的命途,得她相助方才救了回来,如今依旧驻守后山。

    这鬼平时谋划着“改命”的举动大都谨小慎微,连她多见凤鸣儿几面都不肯,却肯去救这么个对天玄举足轻重的存在。

    如今看来,这番举动何止是不寻常,分明就是真的有鬼。

    她已入得天玄,对那“因果”之说已有了模糊的体会,多少可以理解什么叫“万事万物的得与失皆有定数”。

    便同买卖一般,要拿些什么,必要付点什么。不过“代价”二字而已。

    彼时他只说是给她个大宝贝,她不情不愿地接了——当然,现在倒也挺喜欢的。

    可她现在忽然意识到:这鬼从未同她好好说过,接了这个“大宝贝”的代价是什么。

    洛水悚然而惊,再望向他时,面色已是隐隐发白,说不出话来。

    他显然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红衣的公子托腮笑了,唇角高高翘起。

    “是什么呢?”他这样说道,“不如你来猜猜?”

    洛水一下子便想到了伍子昭。

    若说梦里梦外有什么皆于她是“宝贝”的、且确实握在了手中的,那也只有他了。

    公子没有否认。

    洛水哪里还坐得住,大声道:“你放开我!你……你威胁我?”

    公子松手,看她跳到地上对他怒目而视。

    他说:“这算什么威胁?我只是提醒你,天道命数有时会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实现平衡。”

    洛水得了肯定,脸色刷白。

    她问公子:“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大师兄?”

    公子哂道:“什么放过不放过的?总归又不是我动手,与我何干?不过你这般关心你那大师兄,你可知他是哪来的?他来天玄又是为了做什么?”

    洛水一个也答不上来。

    “对了,”公子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前日你二人在闻天峰那般高调,你猜那个聪明的天玄掌门看到了多少?”

    洛水脸白透了,额头都沁出了汗来。

    公子为她仔细擦了,又理了理鬓发,笑道:“如何这般急?一会儿你这样出去,是怕旁人看不出异样吗?”

    她任由他收拾干净齐整了,方才回魂一般,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我要怎么做?”她问,“青言那边,我还要做什么?我是不是不该再去见前辈了?”

    公子低笑两声,叹道:“这话若是被你前辈听到了,指不定要多么伤心……那边你愿意去便去,不愿去也无妨。”

    他还有闲心打趣,洛水却半点也听不进去,只听明白一个“无妨”。

    可还不待她喘气,又听公子道:“不过,最近天玄来了位新客人,你可以好好招待下,若喜欢,不妨一同多走走。”

    ……

    炼霓峰上,青鸾正同旁的入门弟子一起进得天水阁中。

    天水阁乃炼霓铸器之所,位列主峰殿阁另一侧翼,倚山势修建丹廊九重,每一层皆悬于松崖飞瀑之上,可观天阶流泉,又因与弟子居处的漱玉桃林相望,对应了“落花”“流水”之意。

    青鸾倒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奇险秀美的景象,不过这般以“天玄弟子”的身份赏景却是头一遭,觉出几分新鲜之意,不时顾盼连连。

    前后皆是新入阁的弟子与仆从,他这般张望倒也不算突兀。

    前方领队师姐是个有几分功力的,水声隆隆间,依旧将此地景致特色、入阁需知一一清楚送入他们耳中。

    青鸾本听得漫不经心,忽闻那师姐道:“入得炼器室后,切记先验炉、审方,各自拘束仆役,莫要惹出事来。”

    他眸光一转,便瞧见每座炼器室皆门口大敞,上悬八卦明镜、金凤讯铃。

    跨入门槛前,他特地抬头瞧了一眼,但见那镜中少女眉眼圆润,抿唇一笑间,自有一番桃李之色。

    青鸾十分满意,心下对那位更是佩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仙君这些时日实在喜怒无常,当真算不得好伺候:今早日头未出,他就莫名被召,给那位看了一晨的炉子。

    青鸾初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结果到了才发觉出不过普通糕点。

    这下青鸾哪还有不明白的,只能看得愈发用心。

    只是他如今这身子当真不是个好的……

    青鸾忍住倦意,掩袖浅浅打了个哈欠。

    “先去第一间领备料罢。”他吩咐道。

    身后人听了,便要出门,不想他突然喊了声“胡安氏”。

    她多走了一步,方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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