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怎么会这么痛。只要带入自身想一想,他就要痛死了,谢家父子又该多痛?
如果谢知涯要是因此遭遇不测,谢听澜这辈子都要背上气死父亲的罪名,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应该百度的,应该百度谢知涯的生平,可是他又怕百度的结果真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一个。
放在桌子上手机在疯狂震动,消息提示音连绵不绝。王林点开一看,发现都是来自粉丝群的消息。
“呜呜呜我哭的好大声,我要哭昏过去了,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呜呜呜父子俩都没错,为什么偏偏要走到今天这一步QA知涯到底怎么样了?不会死了吧?我真的不敢百度。”
“放心吧,没死,老人家只是晕倒了,老先生很长寿,还活到了建国呢!”
王林着实松了口气,眼中失禁的泪水终于止住了。
太好了,谢知涯没事就好。如果真能活到建国,未来这对父子一定可以和解,说不定谢听澜先生还能把老父亲发展成同志呢!
……
北城第一中学。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数学老师刚走出教室,孙原就迫不及待的飞快从桌斗里掏出手机,熟门熟路的进入央视新闻app,点开他用一节课的时间缓存好的视频访谈。
针对谢听澜被软禁一事,科教频道在历史访谈节目中特意请了研究民国史的专家向观众解读这段历史。
虽然在看到谢先生被软禁后,孙原就立刻用百度搜索了相关历史,他也知道谢先生不会被软禁太久,要不了多久就会逃出来的,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只有听学术大牛亲口向保证他才能安心。而且他能从网上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学术大牛一定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历史。
“对于喜欢的明星,有很多粉丝会通过购买其代言的商品、线下应援等方式表示支持,但是前段时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粉丝团体,他们为了支持喜欢的“明星”,选择了与众不同的应援方式——他们不仅开始研究党史和民国史,给各大期刊投论文,还纷纷写起入党申请书。我这么一说,大家一定都猜到了我说的是谁的粉丝了——没错,他们就是谢听澜先生的粉丝们。”
尽管还在为谢先生的命运牵肠挂肚,此时听到主持人的话,孙原嘴角露出一抹调笑,因为主持人说的还是太保守了。有个谢先生脑残粉的亲妹妹,他可太明白现在澜粉的疯狂了。
就拿他妹孙莉莉为例吧。他妹,因为还没成年,没法入党,也就没有写入党申请书,但是孙莉莉难道就什么也不做了吗?不,不是。
为了表达她对谢先生的崇拜和喜爱,她开始手抄《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和《党章》。为了证明自己的虔诚,她抄了三遍。
而这就是孙莉莉全部的追星手段了吗?当然不是了。
孙莉莉同学深入贯彻落实了社会主义追星路线,不拿家里一针一线,自力更生自主奋斗,号召了无数个小姐妹周末一起去孤儿院敬老院做义工,身体力行的践行为人民服务的理念。前几天,她用自己赚的稿费,和几个同好千里迢迢跑到了陕西,站在谢先生多方筹钱才建成惠泾渠前哭成傻逼。孙原为啥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因为孙莉莉把这一幕拍成了照片贴在了床头作为“圣地巡礼的见证”(孙莉莉语)。
孙原一向是对追星嗤之以鼻的,他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有那时间打游戏不香吗?如果放在以前,自己妹妹这么狂热的追星,他早就冷嘲热讽激情开喷了。可是现在亲眼目睹妹妹这段时间的狂热,孙原却恨不能妹妹再狂热一点,争做社会主义优秀接班人。
正在做数学题的王林几乎是立刻就被同桌孙原外放的手机声音给吸引了,他立刻扔掉笔,偏头去看,目光紧紧黏在了同桌手机屏幕上,听到女主持人形容的粉丝对谢听澜先生的狂热追捧,忍不住笑着吐槽道:“说白了不还是看脸嘛!谢先生真人比照片还帅几十倍,也不怪吸了一波颜粉。”
孙原连忙摆手,认真分辨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我可是正经直男,当然不是冲着脸去的,我是被谢先生的生平事迹和人品给迷住了。网上有句话说得好——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敬于才华,终于人品,我们粉丝喜欢先生,也是因为先生的才华和人品,他的长相只是他众多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王林:“我当然也知道这个,但是你必须承认颜值也很有用——如果谢听澜要是长的丑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女友粉老婆粉,前段时间b站一个剪刀手剪的谢听澜自攻自受视频还上了,听说现在在晋江和老福特穿越嫖谢听澜的文热度居高不下……”
孙原一愣,“自攻自受?这是啥意思?”
王林白了同桌一眼,“亏你妹还是同人大手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听好了,自攻自受就是自己和自己搞对象,谢先生的女友粉们都说谢先生太完美了,世界上能配的上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孙原:……先生的粉丝真会玩儿。
屏幕上女主持人挂着温雅知性的笑容,直视镜头不紧不慢说道:
“……一场神秘的的直播,也让一个本已逝去多年的长者重新进入年轻一代的视野,不少90后00后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教科书上的长者曾经有过那样璀璨耀眼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少……虽然谢先生的一生早已在史书上盖棺定论,可是观众们还是忍不住为直播间谢先生的命运牵肠挂肚,这次谢先生被父亲软禁直接引发了新闻界的大地震,百度上相关词条的实时搜索量直线上升,网友们都在关心一个问题:谢听澜先生什么时候能离家去西北?为了解决观众朋友们的疑问,我们特意邀请了北京大学历史学院研究民国史方向的朱教授,让他来给我们进行解答……”
王林精神一震,也顾不得和同桌说闲话,专心致志的盯着手机屏幕。他是理科生,之前最头疼的就是需要背诵的历史,总是记不住历史年份,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如饥似渴的倾听历史专家的历史向讲座。
前面女主持人的开场白废话太多,朱教授刚说了没几句,上课铃声就响了,英语老师Miss周踩着恨天高走了进来。
孙原恋恋不舍的收起了手机,心头像有只猫在挠,抓心挠肺的痒,他太想知道朱教授接下来的解说了。
Miss周站在讲台上,没有讲课,反而先和学生说起了闲话:
“你们看直播了吗?谢先生被软禁了你们知道吗?”
王林忍不住吐槽道:“老师,北京申奥成功了。”
Miss周横了这倒霉孩子一眼,“行了,我村通网了好吧。”
她扫了一眼因为她的话而隐隐兴奋骚动的学生们,也乐于聊一些流行的话题和学生打成一片,所以就又兴致勃勃的问道:“这段时间?就是糖衣炮弹的那个,真是逗死我了。怪不得谢先生能名垂青史,要是我,恐怕早就放弃抵抗和阶级敌人同流合污了。”
Miss周的话虽然充满调侃意味,却不失对谢听澜的钦佩和震惊,最后的自嘲更是格外让在场的所有同学都心有戚戚然。是啊,所以能被写入教科书的历史名人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份觉悟就已经让他们望洋兴叹了。
孙原扪心自问,易地而处,他真的很难像谢先生那样选择革命之路。他做不到像谢先生那样全然无私的为和他全无关系的另一个阶级的利益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他就是一个俗人,怕痛怕累怕死,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和觉悟,也没有坚定不移的信念。
谢听澜是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如果不选择走那条路,他完全可以做一个挥金如土锦衣玉食骄奢淫逸的公子哥,也不会成为气晕父亲的不孝子。
Miss周动情感慨道:“我们党从无到有,从最初的几十人发展成如今几千万党员,真是太不容易了。在那些年,有很多很多像谢听澜先生这样不惜背叛家庭也要走上红色之路的先烈们,他们有的人甚至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王林不住点头,可不是嘛,他真是老崇拜老感激他们了。
“……为了表达对谢先生的敬意,同学们写篇英语作文吧!假如你是李华,你穿越到了民国遇到了谢先生,你要对他说什么?文体不限,诗歌除外,请大家尽情发挥想象力!”
王林:……
妈的,大意了!他憋闷的瞪着见缝插针布置作业的Miss周,你这是赤果果的道德绑架!把他刚才的感动还回来啊可恶!
……
谢知涯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在梦中精疲力尽,睁开眼的时候还有点茫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费力的撑起身体,被子从身上滑落,他起身的动静惊醒了趴在床头沉沉睡去的人。
黎春花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茫然坐起来的谢知涯时惊喜的叫出了声,“石头,你终于醒了,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石头是黎春花给儿子起的小名。谢知涯从小就是病秧子,黎春花怕养不活,就给他起了石头这个贱名。大概真是贱名好养活,从那以后谢知涯就真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了。
谢知涯怔愣了十几秒,才终于明白了眼下的情况,“……娘,你怎么睡在这里?快回屋吧,我没事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我哪里还能躺的下?快躺下,小心着凉。”
谢知涯驯服的顺着黎春花的力气躺回床上,黎春花把拉了拉下滑的被子,把被角掖的严严实实。
黎春花怜爱的摸着老儿子惨白的脸,“饿不饿?厨房的还热着灶,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谢知涯抓着母亲的袖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向她撒娇道:“我不要吃别人做的饭,他们做的没有娘好吃,我想吃娘下的刀削面。”
黎春花宠溺的拍了拍他的手,“知道了,娘现在就去给你做,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
“我睡的够久了,不困,我等娘回来。”
……
黎春花是山西人,从小就精通面食,多年没下厨手艺也没生疏,等她亲手端着热腾腾的面汤进屋时,就看她那个老儿子眼神空洞洞的望着窗外发呆。
……那是澜儿房间的方向。
她心中大恸,面上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慈爱道:“等急了吧,娘这么久没做过饭了,今天下厨有点手生,就算不好吃你也不能剩下。”
谢知涯终于回过神,他仓皇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就像一个找不到路的孩子,可是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所以他嘴角只能高高扬起,拼命笑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剩饭。”
他从母亲那里接过面碗,握紧筷子,头也不抬稀里哗啦大口痛快吃面。
黎春花叮嘱道:“慢点,别急,没人跟你抢。”
“……娘做的面太好吃了。”谢知涯哑着嗓子,低着头,点点泪珠掉进面碗,黎春花只当做不知,“你要是喜欢我以后还做给你吃。”她若无其事说道:“大夫说你是急怒攻心才会晕倒,交代让你好好静养,我已经替你请了假,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好好养养吧。”
谢知涯筷子不听,大口吃面,含糊不清回答:“……嗯,我听娘的。”
面很快就见了底,黎春花连忙说:“锅里还有,还饿不饿?我再给你呈一碗?”
谢知涯再也没有借口低头了。
他慢慢抬起脸,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就像小时候那样求助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娘,怎么办啊,澜儿要走,他要去西北,他不要我了,他不要这个家了!”
黎春花心头剧痛,眼中热泪夺眶而出。她从老儿子手中拿走面碗放在一旁桌子上,然后搂住了自己的儿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幼时他做噩梦哭着醒来时那样对他说:“石头,不怕,别怕,娘在这里,没事的,没事的,有娘呢……别怕……”
谢知涯扑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抛弃了所有的成年人的体面,就像三岁小孩那样嚎啕大哭,“娘,怎么办啊……澜儿太坏了……他太坏了……娘,你管管他好不好……你管管他……别让他去西北……别让他去……”
黎春花心如刀割搂着自己的老儿子,泣不成声,“石头,孩子大了……有自己想做的事了,怎么能管住?澜儿是个好孩子……他没有做坏事……放手吧,让他自己闯一闯……”
“我不能放手!”谢知涯抓紧母亲的胳膊,抬头对上黎春花的泪眸,嘶声道:“娘,我要是放手……就只能等来一张棺材了!”
黎春花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澜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知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僵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又干又涩像锈了多年的琴弦,“娘,澜儿呢?”
黎春花呼吸一滞,下意识移开看着儿子的目光。
谢知涯的声音很轻,“娘……澜儿去哪里了?我被他气病了,他不去侍疾,跑去哪里玩了?”
“……别怪他,怪我吧。他想留下来照顾你,我把他赶走了,因为我知道等你醒来他就走不了了……”黎春花强迫自己对上儿子惊惶绝望的泪眼,心想,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她更铁石心肠的母亲和奶奶了。
“娘……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在骗我……澜儿不能去西北,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黎春花手指狠狠扣着自己抽痛的胸口,断断续续说道:“……就算死了,那是他选择的路,我在西北呆了几个月,我知道那里现在的模样,所以我没法拦着他……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那我呢!你想没想过我?”谢知涯绝望的哀哭着,大声质问着自己的母亲,“澜儿要死了我要怎么活?”
“……怎么活?”黎春花惨笑道:“当然是咬紧牙关拼命活下去了。石头啊,不要把他当成你的儿子,把他当成中国人的儿子,把他献给这个国家这是他的命,松手吧,啊,听话哈……”
谢知涯咬着牙拼命摇头,身上的血从他的眼眶里化作泪水源源不断冒出来,整个人仿佛被逼到悬崖的野鹿,从喉咙里挤出来绝望的哀鸣。
黎春花又愧又痛的抱着自己狼狈的老儿子,“石头,对不起,娘对不起你,石头,你打我吧,你恨我吧,你恨我吧……”
……
1931年9月18日,日本炮轰东北军北大营,史称九一八事变。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同年九月,乐景重回西北。这一次,他的目的地不是陕西,而是江西。他将深入革命根据地,用手中的镜头如实记录这片土地的沧桑,记录每一点星星之火诞生的黑夜。
在他乘坐的火车驶入江西境内时,乐景再次想起了躺在床上的父亲,想起了临行前奶奶眼中的泪,想起了母亲泣血的哭声。
他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和奶奶。
而他是这个世界最差劲的儿子和孙子。
他不能把他的命留给他们,因为他早已把自己的命献给了脚下这片土地。
第150章
民国之大导演(63)
秋意渐浓,路上的桂花香像打破的胭脂铺子,几乎熏得人睁不开眼,一只癞皮老狗有气无力窝在树下,枯黄秋叶簌簌落在它身上,秋天把它埋了起来。香山的红叶或许是浸透了鲜血,越发红的惊心动魄。
风吹过北平的大街小巷,晚上听去,宛如无数孤魂野鬼的哀嚎声。
北平的老人都说,这是死去的东北冤魂跑到皇城来申冤诉苦了。
可是这年头,谁又能给他们做主呢?
东北死了多少人?
没人知道。
但是有件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三百日本人就占了沈阳。驻扎的三十万东北军呢?呵,他们早跑了!”
“死的都是百姓,咱们的军队可是还活的好好的,少帅带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抽烟玩女人呢!”
“东北?那是日本人的东北,和中国没关系了!”
今年秋天,北平的街头格外“热闹”。当然,不仅是北平的街头,从浸透了资本主义繁华的港城,到苦寒的西北之城,哭声不绝于耳。
这华夏神州大地,大江南北再次响起四万万同胞愤懑不平的哀嚎声。
甲午中日战争后,四万万人就哭了一回。
清朝诗人丘逢甲哭道:“四万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
谭公也哭了一回,他质问:“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如今,这样的哭声的再次响起。
数十万来自东三省的流亡百姓仓皇逃窜,报纸上也是各界人士连篇累牍言词激烈的抗战决心,民间反日浪潮空前高涨。
(请审核认真看看,接下来的内容是文中群众反对九一八日军侵华的口号,没有什么敏感见不得人的地方,也没有历史虚无主义,不要锁我了)
一茬又一茬的爱国进步社会各界人士开过北平的长街,他们的呼嚎声就连宫墙深处都隐约可闻: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对日宣战,夺回东北!”
“严惩卖国贼!!”
“抵制日货!联合抗日!”
“我华夏千年不倒,岂容弹丸小岛放肆!”
白松芳坐在酒店二楼举着酒杯,就着楼下群情激奋的呼嚎声饮尽杯中的苦酒。
同他同桌的傅瀚晟却皱着眉头,举着酒杯,迟迟未饮。
“傅先生,饮尽杯中酒吧。”白松芳醉眼朦胧,斜眼痴笑着咿咿呀呀唱了起来:“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傅瀚晟凝视着笑出了满脸泪,表情颇有些疯癫的白松芳,有些担忧,但是更多的是疑惑。
“我有一事不解……不知道白公可否为在下解惑。”
傅瀚晟是十足的高鼻深目外国人长相,汉语却地道流利仿佛中国正统文人,如此反差让白松芳忍不住又痴笑了几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当然没什么好笑的。
可是现在白松芳却只想笑,大笑。
因为实在是太好笑了,不是吗?
昔日的老师教会了学生时,可曾想过今天学生会把老师斩于马下呢?
他当年起义反清,就是以为只要推翻了清政府,结束了封建帝制,华夏就能成为富强民主的新国家,以后列强就不敢欺负华夏了。
当时的他不知道,他们推翻清廷建立的中华民国,是一个比清廷还要烂的国家。
起码当初皇权集中高压统治下,不会像今日这般军阀林立各自为政争相卖国。
白松芳笑了几声,胸中的荒谬感却没有驱散一丝,他笑着怪没意思的,索性就不笑了。放下酒杯,抬眼看傅瀚晟,问:“你想问什么?”
都到这种时候了,傅瀚晟也懒得再用中国人惯用的说话方式兜圈子了,直言不违问道:“三十万东北军为何那么疲软?在我看来,日本虽强,但是东北尚有抵抗之力。”
白松芳又想笑了。
是啊,在不明真相的人们眼中,东北军当然打得过日本人的。怎么会打不过呢?毕竟他们有三十万大军啊,而进攻的日军只有几千人!
所以百姓们才这么愤怒。
如果真是技不如人,他们只会悲愤,而不会像现在这般愤怒。
就连白松芳,在知晓日本很快吞并了日本四省,而东北军只能仓皇后退几乎没组织起什么像样反抗时,他也是眼前一黑,险些喷血。
所以不怪傅瀚晟有这种疑问。
白松芳现在也没有了“家丑不外扬”的想法了,他胸口有团恶气徘徊不去,再不发出来他就要憋死了!
“若真有三十万军队,那就好了……”
白松芳放下酒杯,脸上是刺骨的讥诮:“少帅放在东北的,也就十万人,其余十八万人都放在关内,用来提防河北河南的“土皇帝”起事叛变,留在东北的十万人,只有六万正规军,其余四万都是杂牌军,彼此也不是铁板一块,分为不同的派系,平时都斗的你死我活的,这次日军侵略,不仅少帅爱惜兵力不想打不敢打,一些大帅的老部下更是不顾大帅尸骨未寒,早早投敌,和日军里应外合,甚至直接主动开门献城以换取富贵荣华……”
白松芳放下酒杯,醉眼朦胧的看着难掩惊讶的傅瀚晟,呵呵一笑,笑出了眼泪,“……我们中国人厉害吧?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内斗,一个弹丸小国我们都畏之如虎,”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的怨恨,老先生摔了酒杯,从嗓子里逼出来穷途末路的野兽般的低吼,“这就是天朝上国,这就是五千年的礼仪之邦!”
傅瀚晟沉默着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心灰意冷的绝望模样,也凭空生出一股茫然来。
他隐姓埋名,背井离乡从母亲的国家来到这里,不仅仅是因为父系血统的召唤,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理想。
他梦想着全人类的解放。
中国,作为亚洲最大的国家,全国人口占有全世界人口五分之一,他的解放对于全球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开展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拿破仑曾经说过,中国是一头沉睡的狮子,千万不要叫醒他。
他也一直以为中国的衰弱只是暂时的,毕竟在这个土地有太多勇敢的人。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楼下是you行人群徒劳的痛苦呐喊,楼上是老先生心灰意冷的自嘲,他情不自禁对自己的一直以来的信念产生了一点怀疑。
中国……真的还能站起来吗?
他的革命理想真的能在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吗?
他茫然的目光穿过拥挤的长街,于一片排山倒海的呼啸声中,脑海里无端出现了一张年轻沉稳的面孔。
前不久,他就是在这个叛出阶级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可贵的希望。
谢听澜,你如今在做什么?你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吧?
莫名的,傅瀚晟就是觉得,谢听澜一定会做些什么。
而被他寄予厚望的谢听澜,却突然音信全无了。就连他之前放出风声说正在筹备阶段的电影,也突然没有了后续。谢家对此也诡异的保持了沉默。
傅瀚晟敏锐的从中嗅到了异常的气息,谢听澜大概出事了。
然而他却无法探究了。因为他因为组织上的安排,去苏联处理了一些事。
等到他再次见到谢听澜是在半年后。
彼时,他作为共产国际的特派员,前往井冈山去考察当地苏区发展概况,他就是在那里见到谢听澜的。
他那时候刚从党支部出来,清凉的晚风吹走了心中的疲惫,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就远远看到村子前的晒麦场上人山人海,大姑娘小媳妇老爷子大兄弟齐聚一堂,就连人嫌狗厌的流鼻涕小孩儿此时也安静坐在爹爹肩膀上,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白幕。
一个农民急匆匆小跑着和他们擦肩而过,被陪着傅瀚晟的警卫员好奇的喊住了,“老乡,今天放的啥电影?”
“是东北抗日奇侠传!”老乡头也不回道,狗撵似的撒丫子跑。
发现傅瀚晟的好奇,不等他问,警卫员就主动解释道:“谢先生他们每天都会在各村放电影,现在放的是谢先生的新作,电影讲的是东北抗联展开敌后游击不屈不挠抗击日寇的事迹,很受老乡们欢迎,这个电影都放了大半个月了还没看够。”他羞涩的笑了笑,“不瞒你说,我这个电影都看了十几遍了,还没看够,谢先生拍的电影真是太让人热血沸腾了。”
傅瀚晟立刻追问道:“谢先生?莫非是谢听澜?”
“您认识他?”
傅瀚晟脚步加快些许,脸上的笑容也有了几丝真切,“有过几面之缘,怎么,他现在在这里工作?”
“是啊,谢先生来了得有半年了,他带来了不少文艺工作者,他们一起在这里组建了一个电影协会,培养了许多农民放映员,每天都要下乡去给老乡们放电影呢。”
傅瀚晟越走越快,他几乎有些急切的绕开了人山人海的观众,走到了观影白布的后面,和热闹喧嚣的前台相比,幕后只有寥寥几人。
一位穿着补丁落补丁的灰色棉服的年轻人,正随性盘腿坐在地上,低头专注的摆弄着老旧的投影仪。
他抖着嗓子喊出了年轻人的名字,“谢听澜?”
天空群星闪耀,在猎猎作响的晚风中,年轻人衣服破洞里透出来的棉絮在风中微微颤抖。盘腿坐在黄土地上的谢听澜应声抬起头,看向傅瀚晟的一双星眸熠熠生辉,是黑夜里永不熄的火种。
“是你?”在短暂的怔愣后,谢听澜惊喜的站了起来,脸上扬起温雅从容的笑容,“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原来你就是这次的特派员。”
“晚上好,同志。”
他的神态落落大方,丝毫不为自己身穿陋服而对方穿着上好的羊毛大衣而羞愧,因为他们只是在阳光普照的乐园里重逢的两个同志。
这也是一名共产党人应有的风骨。
傅瀚晟也笑着摘下帽子,学着他席地而坐,“好久不见,同志。”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电影院里没有谢听澜的作品。衣冠楚楚的绅士和小姐也不会看到他的电影。果党控制的报刊上也不会出现谢听澜的电影。在繁华的资本主义世界里,他的电影不值一文。
可是在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在不为人知的文化荒漠中,他的电影被大字不识的农民口耳相传,在肉食者鄙夷的泥腿子们心中重若万金。
他的电影跳下高高在上的庙堂,走进了江湖,也从此走进了四万万中国人的心中。
傅瀚晟好奇问身侧沉稳的年轻人:“谢听澜,你接下来想怎么做?继续用电影启迪民智,振奋人心,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吗?”
“是,也不是,你说的不够全面。”谢听澜按下了放映按钮,嘴角多了一丝神秘的笑纹,“电影能做到的比你想象中多。”
傅瀚晟一怔,“你还要做什么?”
“算算时间,我的新电影拷贝带应该已经到了日本。”在骤然响起的电影激昂奏乐里,谢听澜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可是我专门为日共量身定做的电影。”
第151章
民国之大导演(64)
1932年的夏天,中村大川终于再次踏进了阔别数年的故土。
他顺着汹涌的人潮下了船,一路伸长了脖子寻找来接他的人。
很快,一块印有他名字的牌子映入了他眼帘。举着牌子的男人剃着平头,小胡子,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儒雅斯文,好像刚下课的先生。
中村大川热情的迎了上去,“您好,我就是中村大川,您是石原太郎先生吗?”
男人眼睛一亮,冲他伸出了手,“对我是,中村先生好,我来接你了,车就在一旁,我们上车说。”
石原太郎开来的车是一辆红色的三菱牌汽车,汽车已经很旧了,但是依旧很干净,看得出主人很爱惜。
中村大川立刻对石原太郎多了一些好感。毕竟现在很多人都爱用外国货。
石原太郎坐在驾驶座,主动找了个话题笑道:“这辆车是ModalA系列,是日本第一款量产车型,之前是我父亲在开,我成年后,他送给了我。”
“伯父身体可好?”
“很好,就是人有点糊涂了,前段时间还问起了贵雅中村大川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贵雅君是他的哥哥。当年米骚动时,父亲死后,他就被警察抓了起来,判了死刑,他们家也从此败落下去,他小小年纪就要进厂做工。
“贵雅君虽然去世了,但是我们会继承他的意志继续走下去!”石原太郎看向中村大川的眼中是由衷的欢喜,“如果知道自己的弟弟也投身于无产阶级革命,雅君在天之灵该有多高兴啊!”
中村大川坚毅的点点头,“我不会让大哥白死的。”
时至今日,他格外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给谢先生寄去了一封信,不夸张的说,谢先生的回信改变了他的人生。
谢先生信里邀请他去延安,他也确实在延安,在井冈山的苏区都呆过一段时间,正是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毕生的事业。
和石原太郎联系上也是偶然。
在中村大川和一些日本留学生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后,通过中共方面的牵桥搭线,他和日本国内的党组织建立了联系,而石原太郎正是日共那边的联络人,更巧的是,他还是他哥哥的同学,当初他们一同去参与了米骚动,只是石原太郎足够幸运,逃脱了警察的逮捕。
思及中共与日共目前的不同处境,中村大川想起一句中国古语:“风水轮流转”。
现在的中共的很多领导,正是年轻的时候在日本留学的期间接触到的马克思主义,完成了最初的社会主义启蒙,两国的党组织发展过程中也同样经受了政府的残酷血腥镇压。
三十年过去了,比他们晚起步二十年的中共已经获取了属于自己的革命根据地和革命武装,而日共却在政府的几次清洗运动中支零破碎,核心成员死伤大半,领导人更是流亡海外,至今不敢踏上日本的土地。
现在,反而是日共要来中国学习经验了,也有一些军方派来的日本留学生反向被中国党组织发展,所以才出现了包括他在内的一些日本人在中国入党的奇观。
“嘀嘀嘀——”
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中村大川的思绪,他回过神,才发现车周围人潮簇拥,汹涌的人群直接堵住了窄小的车道,在喧嚣的声浪中,一道声音格外清晰明亮,具有很强的煽动力:
“男子汉大丈夫就要上战场!”
“一切为了天皇陛下!”
中村大川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在征兵。
而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口号都抵不过接下来的这句话对百姓造成的冲击力:
“只要进了军队,每天都可以吃白米!”
于是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群众骤然沸腾了,稠密的人潮变得更加狂暴,争先恐后要报名参军。
他们的车,短时间内是走不动了。
中村大川身为农民的儿子,太清楚“吃白米”对普通百姓的吸引力了。
他们家还没败落时,种的地每年丰收,收获的白米堆满了地主家的谷仓,可是他们一家都没吃过白米。中村大川直到去中国东北开荒,才第一次吃到了白米。
自古以来,白米都是只有武士大人和贵族们才能享受的奢侈品,许多农民一辈子都没有尝过白米的滋味。在很多日本人心中,白米已经变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所以军队现在靠白米征兵,无往不利。
石原太郎的表情也有点不好看,“自从去年开始,到处都在征兵。九一八的第二天,我们就开始印刷报纸和传单反对侵华战争了,可惜收效甚微。”他怒气冲冲的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穷兵黩武,非吉兆!他们是想毁了日本吗?!”
他气的脸色通红,镜片似乎都在颤抖,冷笑道:“几十年前的日俄战争不也是如此吗?政府吹的天花乱坠,拼命鼓动百姓参军捐钱,可是战争胜利又给我们的人民带来什么好处吗?依旧是贫穷和饥饿!贵族们的口袋倒是鼓鼓囊囊,对我们的剥削却变本加厉起来!当年的米骚动,都是他们逼的啊!”
中村大川深以为然,点头赞同道:“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日本小国寡民,贸然发动侵略战争,只会陷入战争的泥潭!只要战线拉长,日本经济就会溃败!在我看来,政府发动这场不义之战,只是为了转移国内越燃越烈的阶级矛盾罢了。”
石原太郎:“没错,中日一衣带水,两国人民本来是同一战壕的兄弟,我们共同的敌人明明是剥削我们的特权阶级,此时却被挑动着自相残杀,实在让人悲愤!”
可是两人清醒的话语在窗外狂热的参军浪潮中,显得是那般脆弱无力。日本国内,如他们这般清醒的终究是少数。
中村大川想起了他在中国苏区的所见所闻,以及他这次过来的时的任务,苍白的脸上慢慢多了一丝血色。
“我们要阻止这场战争。”他的眼睛里燃起了不屈不挠的野火,钪锵有力道:“为了日本的未来,我们必须阻止这场战争!”
石原太郎定了定神,看向中村大川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期待,他知道中村大川回国是肩负着特殊的任务的。
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回去再说。”
……
东京的某处住宅的地下室里。
残存的日共旧部正在召开一场特殊的碰头会。会上,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中村大川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了一卷电影拷贝带。
“我从中国拿来了中国导演谢听澜的新作,这是一部反战电影,代表了中国人对和平的渴望。他拜托我带到日本,就是希望两国人民能团结起来,共同守护和平。”
“这部电影我看过,我想说,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一个预言,一个可怕却很可能成真的预言!所以我和他都希望这部电影能在日本广为流传。现在,就请诸君好好观赏这部电影。”
在同志们好奇的目光里,中村大川摁下了投影仪按钮。
在短暂的黑暗过后,白幕上出现了简单直白的大字——你为什么饿肚子。
……
井冈山根据地。
大肖庄的晒谷场敲锣打鼓,人山人海,时不时传来响亮的叫好声。
乐景坐在台下,笑眯眯的看着台上话剧社卖力的表演。
这是苏区的红色话剧团,主要工作就是在各村巡演,用话剧的形式宣扬爱国主义和民族观念,同时也丰富了农民的精神文化需求,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进行了一定的基础扫盲,所以很受当地百姓欢迎。
台上正在表演的《抗日女杰》还是乐景来操刀写的剧本,现在看百姓反响这么热烈,他也是与有荣焉。
算算时间,他的电影现在应该也到了日共手上。中村大川在苏区亲眼目睹了我党的宣传口是如何开展工作,如何动员农民参与革命的,他回到日本后照猫画虎,也总能发挥一点作用吧。
同样观剧的傅瀚晟却心神不定,他有点不放心的问:
“谢兄,你送到日本电影真能发挥效果吗?”
乐景:“短时间内大概不会,但是等到战线拉长,我电影里讲的悲惨现实都一一应验后,士兵和百姓的精神自然就会溃败了。”
傅瀚晟对电影的内容更加好奇了,“电影究竟讲了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我拍了一个预言。”乐景平静的说:“我拍了如果侵华战争持续下去后,日本平民的悲惨下场。”
人都是自私的动物。比起其他国家难民的悲惨,自然还是本民族同胞的生死更能触动人心。
当未来被征召的日本士兵发现,在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时,他们的父母饿死在了田间,他们的女儿、姐妹被送到前线成为了军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当日本平民发现,他们最后的一粒粮食都被军队抢走送去了前线,饥饿的孩子们只能敌国轰炸机的轰炸中东躲西藏时,他们又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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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景想让日本平民们知道,让他们饿肚子的绝对不是中国人,而是本国的贵族、资本家、地主和帝国主义军阀。侵略中国并不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但是如果杀掉那些剥削阶级,他们就能获得满满的粮仓。
第152章
民国之大导演(65)
《你为什么饿肚子》?
石原太郎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在向来讲究含蓄为美的日本人看来,这个电影名字未免太简单粗暴了。
不光只有石原太郎自己一个人这么想。除了中村大川外的同志们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有点异样。不过出于日本人的天性,他们不会直白的说出来。
伴随着简单的演职人员报幕表浮现,孩童稚嫩清脆的声音也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さくら,さくら,やよいのそらは,
みわたすかぎり,かすみかくもか,においぞいずる,いざや,いざや,みにゆかん……”(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樱花哟,花如云海似彩霞,芬芳无比美如画,快来吧,快来吧,快来看樱花……)
石原太郎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竟然是一部有声电影!
虽然法国早就发明了有声电影,日本也有有声电影,但是都不是主流。现在的电影还是以默片为主,文艺圈也普遍认为默片更具有艺术性。
“さくら……”有人跟着电影配乐轻轻哼唱起日本传统民谣《樱花》,这首歌每个日本人都耳熟能详,代表了他们孩童时一段珍贵的回忆。
一首《樱花》,迅速拉进了他们和这部陌生电影之间的距离。
演职人员表消失后,电影光幕骤然明亮起来,在孩童稚嫩悠扬的歌声中,电影正式开始了。
【在樱花树下,穿着和服的小女孩开心的蹦蹦跳跳,嘴里唱着无忧无虑的《樱花》。
“樱子——”身穿浅色和服的妇人从屋里走了出去,对不远处又唱又跳的小女孩喊道:“别玩了,吃饭了。”】
石原太郎惊讶的挑了挑眉,惊异的小声嘀咕道:“竟然是日语!这是请的日本演员吗?”
对于石原太郎他们的惊讶中村大川早有预料,他扬起嘴角,难掩骄傲道:“我是电影的日语顾问之一,我和一些在华日本人负责把中文台词翻译成日语,然后教给演员。这些演员大部分都是中国人,他们并不懂日语,是凭借记忆力生生把日语台词给背了下来。演员身上的和服也是由演员手工缝制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对电影导演谢听澜赞不绝口:“谢听澜先生虽然年轻,但是对日本文化很有研究,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对于日本的很多传统也如数家珍,这首《樱花》,也是他亲自教会了小演员。”
导演下了那么大的苦工,也不是对日本一无所知的门外汉,石原太郎立刻对这名中国导演有了好感。有中村大川作为背书,那么这部电影的质量应该是有保证的。
【樱子乖巧的坐在饭桌前,大大的眼睛里浮现了成人化的忧伤,“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母亲喝汤的动作一顿,放下小碗,笑着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小脸,“快了,等战争胜利后,爸爸就回来了。”
樱子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的低声问道:“妈妈,爸爸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打仗呢?”
女人眼神晶亮,亢奋道:“爸爸是去帮助中国人的。日本身为亚洲最强的国家,有责任站出来,联合中国人一起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共同振兴亚洲,让黄种人成为全世界最优秀的人种!”
母亲的话太过深奥,樱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希望爸爸能快点回来。”】
石原太郎胸中回荡起了熟悉的无奈。
电影里母亲的话是那么熟悉,代表了这段时间日本民间对侵华战争的普遍看法。军方和媒体日复一日的洗脑里,把这场不义之战包装成了无比高尚正义的模样,并用爱国主义的枷锁来捆绑民意,把“参军”和“爱国”划上了等号,在传统的集体主义思想驱动下,日本平民或主动或被动的表达了对战争的支持。
——你不支持打仗,就是不爱国!就要被亲朋好友孤立!
今年来,国内舆论越发狂热,石原太郎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他模模糊糊的意识道:日本正无知无觉中已经走上了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跌落深渊。
可是现在前线战局一片大好,中国军队在日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日军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夺走了东北大片肥沃的土地,石原太郎的想法在大多数人眼中就是杞人忧天,他被当做疯子和日奸,饱受鄙夷和唾骂。
……他真的是杞人忧天吗?
电影还在继续。中村大川说这个电影其实是一个预言,他说的没错。这部电影拍的就是一个假设:假设侵华战争持续进行下去,日本会变成什么样?
电影的时间线是从1931年九一八开始,很快就越过今年,向遥远的未来开始延伸。
在亡国的威胁下,中国的两党达成共识,结束了内战,选择了团结起来共同抵御日军的侵略。前期无往不利的日军,很快就陷入了苦战。
就像石原太郎担心的那样,中国毕竟是一个有着辉煌文明和历史的大国,他或许会一时衰弱,但是他不会永远衰弱下去,五千年文明塑造出的人民没有那么容易屈服。
只要战线一拉长,日本小国寡民的缺陷也会彻底让全国人民陷入了战争的泥潭,坠入无边深渊,到时候日本自然不败而败。
日本只有一亿人,而中国人有四亿,是日本的四倍。日本想要强行吞下中国,只会被噎死!
电影接下来的剧情触目惊心,也应征了石原太郎的判断。
随着前线军费吃紧,樱子一家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首先,樱子的祖父也被强行征到了战场,家里没有了男丁,由樱子的母亲亲自下地干活,可是种出的粮食刚一收获,就被军方强行征去了前线。为了填饱肚子,他们只能去山上挖野菜充饥。
天皇亲自下诏,鼓励全体国民节衣缩食,将更多粮食和布料奉献给国家。
樱子和母亲没有新和服穿了,她们把大部分衣服都捐给了前线用来制成纱布给前线伤员包扎伤口,她们就像其他日本人那样只能穿着补丁落补丁的旧衣服。就连公公和丈夫在前线的卖命钱,在政府和军方的爱国主义号召下,樱子的母亲也“自愿”的捐了出去。
公公和丈夫的参军,反而让樱子的家庭陷入了漫长的饥饿和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