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种好感驱使她在别人攻击顾图南的辫子和种族的时候挺身而出,三番两次维护顾图南,替顾图南说话。久而久之,顾图南也对这个漂亮姑娘有了好感,两人就开始写信交流感情。
信上的内容也很正经,只是探讨学习和两国风俗差异,但是在这个年代,一男一女通信,本身就是一种暧昧。
要问乐景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这些都是季鹤卿告诉他的:-)
季鹤卿这厮还眯着眼睛,一脸高深莫测地补充道:“我敢打赌,他俩连手都没拉过。”
乐景眯了眯眼睛,“……你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发现。”季鹤卿双手抱胸,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了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这么迟钝了?竟然现在才发现!”
乐景觉得,也就这小子长的漂亮,所以即便性格贱兮兮的也不显得人嫌狗厌,冲着他那张脸大多数人都会忍下来,不和美人一般见识,他这才全须全尾活到现在,没被人套麻袋打死。
季鹤卿踩雷而不自知,还露出贼兮兮的表情,用手肘倒了倒乐景,八卦道:“你和玛利亚是怎么回事?人家表现的那么明显,你就不表示表示嘿嘿嘿……哎呦,你打我干什么!”
季鹤卿抱头怒视着乐景,乐景收回手,别了他一眼,然后义正言辞回答:“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
季鹤卿撇了撇嘴,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了狐疑和嫌弃,“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男人!怎么清心寡欲的跟个和尚似的!”
乐景直接踹了这小子一脚,冷笑着问:“你知道彭祖为什么能活到八百岁吗?”
季鹤卿一愣,真以为乐景在和他讨论学术问题,沉思了一下,慎重回答:“因为他有长寿的秘方?”
“不。”乐景冷酷无情回答:“因为他老人家从来不管闲事。”他挑了挑下巴,斥道:“就你话多。”
季鹤卿:……QAQ
等到没人的时候,乐景回想起季鹤卿刚刚的质疑,悄声隐去了嘴边的叹息。
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只是漫长旅程中的起点罢了。对于一个旅人而言,过多的羁绊反而是累赘,他迟早是要斩断羁绊继续一个人的旅行的。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拖累人家姑娘了。
总之,乐景和季鹤卿默契得当做没发现,替老哥顾图南保守了这个青春期的小秘密。
在乐景看来,初恋不在结果,而在过程,这种朦朦胧胧的感情是人生中很美好的记忆,顾图南长大后回忆起这份经历也会会心一笑。
可是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在顾图南和玛莲娜放学后在小树林里散步被学生撞见后,有关两人的绯闻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十九世纪的美国校园虽然风气比较保守,但是少男少女谈恋爱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老师们也都给予调侃或祝福的眼神,顶多隐晦叮嘱一下他们交往注意分寸,不要太过亲密。况且,老师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就算有种族歧视者也不会明目张胆表现出来。
但是在学生们中间,这个绯闻就引起轩然大波了,争议的焦点在于顾图南的黄种人身份,他那根又粗又亮的大辫子更加成为男孩子们嘲笑的重点。
一伙激进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们开始骚扰顾图南。
他们仗着自己是初三的学长,根本没有把初二的顾图南放在眼里。
课间的时候,他们突然闯进了乐景的班级,狠狠揪起顾图南的辫子,“猪尾巴,滚回你的国家!美国不欢迎你!”
“凭你这个黄种猪也敢肖想我们美国的女孩,你是不是活腻了?”
猝不及防被拽着辫子,顾图南吃痛,望着他们的目光就充满了怒气,“放手!”
拽着他头发的白垃圾嬉笑道:“我就不放怎么了?你要像狗一样咬我吗?”
乐景沉着脸站了起来,眸光黑沉里面压抑着火气,他知道和这些脑残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有将他打趴下,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和季鹤卿一起向那五个白垃圾走去。
然而,下一刻——
“你们才是要滚出我们的教室!”
“离我们的同学远一点!”
“像顾道歉!你不许这么对他!”
班级的白人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对这五个高年级白垃圾怒目而视。
甚至就连一直对他们种族歧视的小学鸡汤姆都黑着脸站了起来,“顾想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你们无权干涉!”
乐景惊讶地看向汤姆,几乎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个小学鸡竟然也有这么成熟的一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汤姆邀功似的看向玛利亚一眼,脸上表情一看就懂——快夸我!
乐景:……
哦,他想起来了,玛莲娜是玛利亚闺蜜来着,怪不得汤姆这个小学鸡竟然替顾图南说话。
全班学生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把那五个白垃圾围了起来,怒不可遏道:“滚!”
“放开顾!”
“滚出我们班!”
“要不然我们揍死你们!”
顾图南惊讶地看着站起来为他说话的同学们,胸中浮现澎湃的暖流,就连乐景也有点感慨和感动。
他们这九个月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起码他们真的让很多美国人对他们改观,不会一味用偏见和猜疑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五个初三白垃圾就算再能打,也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打赢全班人,在全班同学的逼视下,他们灰溜溜溜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放下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回应他们的是无数个中指和嘘声。
乐景拍了拍感动不已的顾图南的肩膀,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顾图南恋情的波折不过刚刚开始。
因为几年后,自由美利坚将会出台《排华法案》,禁止华人和美国人通婚。
那时候才是他和顾图南们的真正的劫难。
……
九月初,乐景的《石碑自白》正式出版。于此同时,他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第一册
也出版了。
这是约翰在哈特福德开的分社的第一项业务,新书销量如何决定了约翰的分社能不能在哈特福德开下去。
第3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6)
新书出版的第二天,乐景还没有得知销量如何,就要和两个小伙伴一起去留学事务局上课。
按照留学事务局的规定,他们要三个月过来学习一次,由教员来考教他们对于四书五经的掌握情况。
因为留学事务局的要求,平时乐景他们在寄宿家庭的时候,寄宿家庭也会严格督促他们学习四书五经,让他们不至于落下传统文化的学习。
此时三十名留学生屏声静气坐在教室里,讲台上是暴跳如雷的教员戴元。
戴元留着可笑的山羊胡,穿着传统的教谕官服,已经年过不惑,两鬓已经泛白,偏偏身后垂着一条宛如一二十岁年轻小伙子那样粗硬的黑辫子,看起来颇有可笑。
乐景一边发呆,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戴元不知道在哪里买的假发,该不会是从国内带过来的吧。
至于戴元的暴跳如雷,所有人都习惯了。
在学校繁忙的学业下,他们还要花费额外的精力去学习四书五经八股文,毫无疑问这是很沉重的负担,就算留学生们都是被选拔出来的高智商人士,也有点吃不消这么繁重的学业安排。
再加上,在接受过西方先进且有趣的现代教育后,再让他们学习这些之乎者君君臣臣腐朽到可以进棺材的内容,他们肯定是学不进去,功课进度自然远远落后西学。
所以每次过来留学事务局上课,他们都要被教员臭骂一顿,还经常被打板子,每被骂一次打一次,他们对四书五经八股文章的厌恶就更深一层,更提不起劲来学习,如此下来不过是恶性循环罢了。
乐景对四书五经等国学的态度一直保持中立,觉得对待国学,就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辩证着学习。
国学中道家的哲学辩证思想,墨家的唯物主义思想,儒家的克己守礼的价值观,法家的依法治国的理念……诸子百家,几千年发展,还是有很多民族文化精华的,这些都需要子孙后代传承下去。
但是在后世,不少人打着复兴国学的名义,开女德班,培养现代女奴。还有人甚至不让孩子接受现代教育,把孩子送进没有办学资质的所谓国学学校里接受传统文化教育,出来后连个文凭都没有,孩子满口伦理道德,不知道生物地理。这种行为,说得上脑残也不为过了。
乐景他们远渡重洋,学习西方先进知识和技术,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能站起来,而后世有些人明明可以站着,却偏偏选择跪着,在太平盛世争先恐后接受封建皇权家奴培训,真是可笑可恨,可气可叹。
戴元在讲台上三番两次大声咆哮:“顾图南,你这写的是什么狗屁文章!胡言乱语,文理不通,贻笑大方!”
“顾图南,你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把手摊开,我要打你三十下板子!”
“顾图南……”
“顾图南!”
顾图南沉默着站了起来,伸出红肿的手,戴元站在他跟前,拿出木板,用力抽打着他的手心。
顾图南咬牙忍住满眼泪花,倔强得一声不吭。
又三十下手板下去,顾图南的手已经血肉模糊,肿成了猪蹄,触目惊心。
乐景皱了皱眉,如此明目张胆,他要是还不能发现那就是瞎子和傻子。
今天戴元格外针对顾图南,这是为何?
顾图南最近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乐景眼皮一跳,心中隐隐约约徘徊着一种不安感,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沉默地站在桌位上的顾图南,他现在怎么样了?
没过多久,戴元再次抽顾图南背课文,顾图南沉默着一言不发,脊背倔强的挺的笔直,无声的发表着自己的抗议。
季鹤卿直接站了起来,抢声道:“我替顾图南背好了。”
戴元脸色铁青,狭长的眼睛是燃烧着怒火:“你替他背?顾图南是没嘴吗?干脆以后你吃饭也替他吃好了!朝廷花了这么多钱送他来读书,结果却教出来一个不务正业混吃等死的混世魔王!他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学不会,可见平时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学习上!”
季鹤卿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出声呛道:“顾图南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先生?先生今日为何格外针对他!公报私仇,可不是君子所为!”
季鹤卿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彻底把戴元给惹炸了,他看着季鹤卿的目光恨不能把他吃下去,“君子?你可知道你的好同学顾图南都做了什么让君子这两个字蒙羞的勾当!”
乐景站了起来,冷静的看着戴元,沉声问道:“先生这话太过严重了,不知有什么根据?”
戴元冷哼一声,石破天惊道:“根据就是他不用功学习,到处沾花惹草,和蛮夷女人勾勾搭搭,传到人尽皆知!朝廷花了大价钱送你来读书,就是让你和蛮夷女人勾勾搭搭的吗?就是让你沾花惹草寻花问柳的吗?如此数典忘祖,真是让人心寒!”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如落雷咆哮在教室里穿行。
顾图南身体一僵,抬眼不可置信的望着戴元,惨白着脸脱口而出:“我没有!”
乐景也心头一紧,没想到顾图南和玛莲娜的绯闻竟然连留学事务局都听说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端看留学事务局如何处置,从戴元今日的行为来看,这下这件事很难收场了。
戴元怒不可遏,用竹板用力敲了一下桌面,“怎么?以为我冤枉了你?事到临头了你还狡辩,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乐景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大了,他强作镇定,露出了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笑容,轻松说道:“只是些许闲言碎语罢了,如此谣言太过荒诞不经了,还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当然,顾图南也有错,肯定是他平时行事不端,才会惹来别人的误会,他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和女同学保持距离,肯定不会再让这种谣言出现。”
他给顾图南使了个颜色,催促道:“快给先生解释清楚,只是一些误会罢了,谣言止于智者,先生一定能看破谣言,还你清白。”
顾图南紧咬牙关,一言不发,目光悲愤执拗,乐景怕他钻了牛角尖,连忙低喝一声,催促道:“顾图南,你愣着干什么!快跟先生解释!告诉先生真相!我知道你并没有任何越礼之行!”
戴元嗤笑一声,冷嘲热讽道:“谣言?我看也不尽然吧。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一个巴掌拍不响,顾图南如果克己守礼,清心寡欲,怎么会有如此谣言出现?”
“顾图南你留学不过一年,就被蛮夷女人勾引,学会了洋人好色轻浮,无耻放荡的习性,蛮夷女人真是可怕!”他抬眼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环视一圈,训斥道:“蛮夷女人不知检点,淫秽放荡,惯会诱惑勾引男人,你们平时一定要擦亮眼睛,坚定信念,不要学顾图南……”
“不许这么说玛莲娜!”顾图南咬着牙,抬起头,目光赤红,嘴唇哆嗦,破音吼道:“我和玛莲娜只是普通同学,女子清誉如此重要,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许侮辱玛莲娜!”
戴元刚要大火,却看到了窗外掠过的一个人影,嘴角立刻多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他古怪地看着顾图南,“是不是谣言,等下我们一看就知。”
他对门外喊道:“孙大人进来吧,把你从顾图南卧房里找到的东西拿过来。”
乐景目光闪电般向门口看去,就看到教员孙越厚厚一摞信,走进了教室里。
顾图南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血色,他身体一个摇晃,悲愤嘶吼道:“你们偷我的东西?!”
“偷?”戴元轻蔑一笑,看向顾图南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渣滓,“你身上穿的,吃的喝的,给寄宿家庭的寄宿费用,以及在这里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朝廷提供给你的,我们现在只是实行正当权利。”
他对孙越点点头,“念吧。”
孙越拆开了一封信,在顾图南悲愤绝望的眼神里,男人平稳的声音在整间教室响起,将顾图南小心珍藏的玛莲娜少女心事念给了教室里所有人听:
“你既然已经来了美国?为什么不试试我们的衣服呢?我并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民族服装的意思,只是平时穿起来太过累赘啦……”
“不要念了!”顾图南含泪冲上讲台,想要从孙越手中夺走信,“我让你不要念了!”
孙越一时不防,真的被他夺走了信。
“大庭广众下竟敢袭击师长!”戴元怒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
乐景和季鹤卿都冲了上来,护在了顾图南的身前,想要守住他们的兄弟。
可惜,他们还是太弱小了。
乐景被人束住双臂,被强摁着跪在地上,亲眼看到顾图南被人踩在地上,一个人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从他的手里夺走已经发皱的信封,男孩仰着脖子,喉咙里发出仿佛天鹅垂死的绝望哀鸣。
二十几名留学生们睁着惊恐的眼睛,完完整整观看了这场可怖的“刑罚”,很多人脸色煞白,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心中不该有的绮思还没形成便已夭折。
于是强势嘹亮的声音再次在安静的宛如墓地里的教室里响起:
“图南,你好,你上次说你也很讨厌你的辫子,那你为什么不剪掉它呢?你留短发一定很帅气……”
“……天啊,你们的留学事务局真是太讨厌了!他们怎么天天管这么多事呀……”
“……一想到你要有一天回到清国,我就很伤心难过,图南,你可以留在美国吗……”
等到念完了最后一封信,顾图南已经深深低下了头,把头埋在地上,形象全无,嚎啕大哭。
戴元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冷笑,目光在教室里一张张心惊胆战的年轻面孔上划去,意味深长道:“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顾图南竟然在私下里有了这么多小心思,朝廷花了大价钱送他来读书,他不想着好好学习报效圣上和朝廷,为了一个蛮夷女人,竟然数典忘祖,忘记祖宗家法,忘记圣贤学问,变而从夷,把宏图大志都忘在了脑后!”
“朝廷选派留学生的时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牵于家累,不役于纷华者,你们此行,寻求的自强之道,唯一的目的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以西学强中国,以坚船利炮武装中华。”
戴元的声音越发慷慨激昂,越发愤怒:“可是现在不过短短一年,你们中的有些人就心思浮动,忘记祖宗基业,忘记身负皇恩,开始耽于儿女情长起来,甚至开始质疑祖宗家法,成为洋人的走狗,你们可对得起在家乡的父母亲人?可对得起全华夏的四万万百姓?可对得起圣上对你们的殷殷期待?”
“百年以后,你们可知道后世史书会如何评价你们?他们会说你们不学无术,贪慕虚荣,好色轻浮,没有一点大局观,也没有一点气节,所以才在国难之际当了叛徒,还争先恐后当洋人的走狗,是华夏的罪人!”
顾图南即便被压在地上,即便浑身尘埃,即便双手血肉模糊也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被这番话生生敲断,他弯下腰,身体恨不能蜷缩成一团。
少年倔强的脊梁被四万万人的份量给生生打断,他年少的爱恋被人用最不堪的方式解读,他孱弱的肩头骤然扛起来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重量,是足以把他压垮的沉重期望。
他低着头,宛如丧家之犬,羞愧无助,瑟瑟发抖,无地自容。
季鹤卿也睁大眼睛,宛如仰头被人打了一闷棍,头晕目眩,惊慌失措,又羞又愧。
他低下头,可是那个羞愧的眼神却烙印在了乐景的心里。
个人的情感,又如何抵得过四万万人的分量?
在戴元的大义携裹下,他们似乎真的成为了忘恩负义,弃国家兴亡和民族存续而不顾的罪人,是要被唾骂万年的汉奸走狗。
乐景的心中骤然升起了巨大的愤怒。他咬紧了牙关,脸上染上盛怒的红晕,他想要站起来,想要大声反驳戴元的话,想要告诉顾图南他没错。
何必如此上纲上线?!
何必要用如此绝望的方式来打击一个少年朦胧青涩的初恋?
难道为了强国,就要把人变成不通情感的傀儡吗?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
可是身后传来的强势力量却阻碍他的所有行动,让他只能保持眼下卑微可笑的姿态,仿佛罪人聆听审判。
戴元敏锐发现了乐景眼中的愤怒,也看懂了乐景眼神的愤怒,于是他看向乐景和台下学生的目光因为携带了四万万人的份量而越发沉重锐利,冷酷无情道:“你们不需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因为你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学习,你们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爱人,不需要社交生活,不需要留恋怀念这里,不需要什么乱七八糟的兴趣爱好,更不需要享受,反正你们终究是要回国的。”
乐景一瞬间甚至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清政府这是在培养知识分子,还是在培养只知道服从的傀儡奴隶?
无论他们在哪里,哪怕他们已经逃离了华夏,也不过清政府的提线木偶罢了。
只要清政府在一日,他们就要被辫子束缚一辈子。
乐景三个人一直被人压着跪在地上,直到课程的结束。
全程顾图南都低着头,脸颊深深埋在地上,身体神经性的发着抖,模样狼狈不堪。
他那样羞耻,那样无助,那样自责,那样绝望。
乐景想起他和顾图南的初遇,少年曾多么嚣张肆意。
坐船去美利坚的时候,少年曾多么意气风发,对未来怀有无穷无尽的憧憬。
他至今还记得他的梦想,“我想发展工业,实业救国。”
少年的梦曾经多么清澈明亮,现在却被人扔进了泥水里,浸透了成年人肮脏的欲望,再也不能轻飘飘飞在天上。
顾图南今年也才不到17岁,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课程结束后,戴元冷眼看了跪在前方乐景和季鹤卿,居高临下说道:“你们两个好好反省一下。”
然后他又看向脸着地趴在地上的顾图南,不客气地说道:“顾图南,你知道你们的学费是怎么来的吗?这可是朝廷截了税赋给你们充当学费,这笔钱,足足可以养活成千上万的百姓了。用在你身上真是浪费。你干脆别学习了,反正你心思也没用在学习上,还不如早点回国,为朝廷省点钱,可以把更多钱用来赈灾,用来充当军费。”
顾图南发着抖,全身几乎都要痉挛了,却还是勉强抬起头,露出一张鼻青脸肿的脸,乐景心头一滞,闭上眼睛不忍看下去。
那是怎么样的表情啊!
他从未在一向骄傲肆意的顾图南脸上看到如此绝望卑微难堪的表情。
少年脸上的是那种仿佛被人扒掉了所有衣服,被赶到大街上游行示众的绝望难堪表情。
对于顾图南来说,也许此时死掉对他来说还轻松点。
十几秒后,一道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带着绝望,带着羞愧不堪的卑微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错了,求求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抬起头,又重重磕下:
“我一定好好学习,克己守礼,不会再动丝毫不该有的心思,求求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继续重重磕头,磕得头晕目眩,磕得头破血流,声音凄凉无助宛如冬日的火苗,明知会熄灭,却还因为一些执着的期许,藕断丝连继续燃烧下去:
“求求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
季鹤卿也跟着磕头起来,“图南已经知道错了,求求先生,绕了他这一次吧,他以后一定不会再做错事了,我也会监管他的,求求先生绕了他这一次吧,他真的知错了……”
乐景梗着脖子,不发一言。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甚至想逃离这里。
他的两个好兄弟,又做错了什么?
为何要如此自责羞愧?
戴元翻了个白眼,“这件事,我说了不算,这件事已经上报给了总理衙门,你们等着吧,等朝廷的章程。”
教员们离开后,教室里的同学们沉默着收拾了东西,沉默着离开了教室,从头到尾没有给顾图南一个眼神。他们沉默着离开,重新变成没有生气的傀儡。
身后束缚乐景他们三个人的士兵已经离开,顾图南却依旧脸着地趴在地上,如此羞愧,如此无地自容。
而季鹤卿也僵着身子跪在地上,额头是青紫的瘀伤,他双目无神的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乐景终于可以站了起来,步伐坚定,走到顾图南的身边,握上他青肿的手,用力把他往上拉起,顾图南却用另一只手捂着脸,执着的趴在地上,拒绝起身。
“起来。”乐景说。
顾图南沉默着趴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
“起来!”乐景大声说,眸中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你没有错!你有什么错!顾图南,你给我站起来!”
“爱情本身是没错的!爱情是很简单的,从头到尾只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事,和戴元无关!和留学事务局无关!和这天下兴亡更没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和玛丽莲谈恋爱,华夏就会灭亡吗?顾图南,你俩就是两个小人物,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虽然是来学习的,但是你的人生又不是只有学习这件事!我们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会做好事也会做坏事,也会有朋友有爱人,不可能断欲绝性,充当学习的傀儡!”
乐景说了很多很多,把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说了出来。
然而从头到尾,顾图南都沉默的倾听着。
等到乐景口干舌燥的停下来,用希冀的目光看向顾图南,“你明白了吗?这不是你的错。”
回答他的是顾图南细如蚊蝇的小声呢喃声,“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少年捂脸弯腰趴在地上,骄傲的脊梁再也无法挺直。
乐景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少年狼狈趴在地上,轻轻的,卑微的,羞愧的,绝望地说:“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乐景咬紧牙关,突然有种冲动,想把顾图南的辫子,自己的辫子,乃至所有清国人的辫子,都剪下来!
第3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7)
乐景站在书桌前,沉默着望向窗外。
窗外正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她正处在花一般的年纪,翡翠般的眸子如晨间清露晶莹剔透,足以装点少年的梦。
此时这位漂亮姑娘的眼神里是深深的忧伤,她焦急且专注的站在屋外,目光紧紧锁定一旁的另一个窗户,那个窗户被紧紧拉上了窗帘,让人窥不见丝毫。
姑娘期待的目光深深灼伤了乐景,他知道姑娘注定要失望了。
玛莎太太的声音从乐景隔壁传来,“顾,玛莲娜已经等你很久了,你真的不出来见见她吗?”
十几秒后,一道低沉沙哑冷硬的声音响起,“……让她别等了,就说我不在。”
玛莎太太终于忍不住生气了,她提高了声音,“我不管你和玛莲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为一个男人,有什么话就和玛莲娜说清楚,不要让我来充当你们之间的传话筒!”
“玛莲娜一个姑娘家都豁出脸面不要来等你,你难道还没有一个姑娘有勇气?!”
尽管看不到图南的表情,乐景也可以猜到玛莎太太的这番话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打击,宛如狠狠甩了他两巴掌。
顾图南刚被戴元打碎了傲骨,精神几乎崩溃,回来后就躲在房间里逃避现实,已经三天没有出房门一步了,玛莲娜来找他也避而不见,玛莎太太的这番狠话却宛如利刃,剥开他最后的遮羞布,让他无地自容。
乐景咬住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阻止自己想要替顾图南打圆场的冲动。
虽然难堪,虽然残忍,虽然痛苦,但是顾图南必须自己亲自解决这件事。
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必须要经历的成长。
如果顾图南这次不能从房间里走出来,那么他这辈子都无法从心里的房间里走出来了,他会失去所有勇气,自暴自弃,变成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
在漫长的近乎一世纪的沉默中,顾图南仿佛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从嗓子眼里挤出绝望的嘶吼声,“哈哈哈哈哈,你骂的对,骂的好!我就是一个懦夫!我辜负了圣上,辜负了朝廷,辜负了家乡父老,辜负了所有的人,现在,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横竖我对不起了这么多人,也不差她一个了。”
玛莎太太瞠目结舌,说话声音都结巴起来,“你、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你说出来,对,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滚啊!你也好,她也好,都给我滚!我不想见你们!”
乐景终于忍不住,打开房门,对着禁闭的房门平静说道:“顾图南,你出来。”
“滚!”
“你难不成要在房间里躲一辈子不成?”
“都说了让你们滚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季鹤卿也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拉了拉乐景的袖子,小声说:“他现在心里不好受,你让他静一静吧。”
然后他对玛莎连连鞠躬,恳切道:“夫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说话不是成心的,我替他向您道歉。”
玛莎太太摆了摆手,“我不会跟孩子一般计较。”她皱着眉头,浅棕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忧,“顾到底怎么了?你们在留学事务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乐景深吸一口气,对担忧的玛莎太太说:“您可以先回避一下吗,我有话和顾图南说。”
玛莎太太走后,季鹤卿看向乐景,目光不解,“二哥,你要和大哥说什么?”
“别说话,你只要听就够了,今天我说的话,你不许传出去。”乐景眸光黑沉着望着季鹤卿,厉声道:“你但凡传出去一个字,我可能就要被遣返回国,被杀头了。”
季鹤卿被乐景的话给吓住了,脸上刷得一下没有一点血色,他这几日本来就因为顾图南的事情自责不已,此时更是被乐景的话逼出来眼泪,仓皇失措道:“二哥,我不说!你也三思,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乐景盘腿在门前坐下,背靠着门,“顾图南,我知道你现在能听清楚我的话,你也别自责了,你这是被戴元的话给骗了,我今天就要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什么是爱国。”
“从夏开始,我们华夏也延续了几千年了。夏、商、周、秦、汉、三国、晋、五胡十六国、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宋、辽、西夏、金、元、明、清,你数一数,这都改朝换代了多少次,头顶上换了多少皇帝?”
“明朝,是我们汉人的政权,最后被游牧民族女真推翻,改朝换代,才有了如今的大清。我们汉人之前是不留辫子的,满族人为了推行剃发易服,不知道砍了多少硬骨头,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了几十万我汉族的硬骨头,也杀掉了我汉族的气节,从那以后,我汉族的子子孙孙才开始留了辫子。宋时士大夫还可和皇上坐而论道,到了大清,士大夫们只能在皇上面前跪着自称奴才了。”
季鹤卿的脸已经骇到变色,他扑倒乐景身上,伸手想要捂住乐景的嘴,“你疯了吗!”
乐景一把打开他的手,一招擒拿手把季鹤卿压住,死死摁在地上,声音语调不变,继续平稳说道:
“头顶的上的皇帝是谁,是什么民族都无关紧要,因为中华历朝历代大多逃不过三百年这个轮回,唐朝持续了289年,宋朝持续了319年,元朝持续了98年,明朝持续了276年,现在大清也有237年了,差不多也是气数将尽。头顶上的年号变来变去,皇帝也变来变去,可是华夏依旧是华夏,华夏人依旧是华夏人,我们依然使用汉语,研读着祖宗圣贤学问,我们爱着的是这片土地和人民,而不是圣上和朝廷。”
季鹤卿全身都在发抖,声音尖锐得破了音,“颜泽苍!你住口!你大逆不道,想被诛了九族吗?!”
乐景皱了皱眉,直接把季鹤卿的辫子塞进他的嘴里,让季鹤卿不能出声打断他的话。
他继续说道:“我们此次出洋留学,不是为了圣上朝廷,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为了无愧于心罢了。顾图南,你没有一官半职,也没有富甲一方,更不是什么圣人大儒,你今年才16岁,连大学都没考上,竟然就想扛起天下苍生的分量,顾图南,你未免太狂妄了吧!”
“天下苍生人才济济,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他们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扪心自问,你这几斤几两算什么?又能做什么?所以啊,你别想太多,认清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别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你数数华夏上下几千年才出了几个圣人?”
“你这次出来,的确是政府花钱,我们也签了白纸黑字的合同,政府花钱,我们承担死亡风险,生死自负,学成后归国就业,但是合同上可没规定不让我们和女学生写信,也没规定不让我们和女同学谈恋爱!也没规定我们不能拥有正常的社交生活,不能拥有七情六欲!”
“而且你过来后一直努力学习,也没打算留在美国不走,戴元那日的话,不过是给你下了圈套,用大义捆绑你。他既然如此正直爱国,怎么不自己出国留学?他现在可在美国,这么便利的条件,你见他去过学校学习吗?他心疼民间疾苦,怎么不捐出自己的薪奉?他替百姓心疼钱,圣上内库金银财宝不知凡几,后宫嫔妃一根钗都够百姓吃用一年,他怎么没有上书请求圣上削减用度?怎么没有惩奸除恶抓捕贪官污吏?”
“说来说去不过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欺负你年轻,拿冠冕堂皇的话来激你,你要是真的信了,你才是大笨蛋!”
在乐景说话期间,顾图南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乐景叹了口气,“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你为什么出国,为什么学习。”
他松开束缚季鹤卿的手,站了起来。
季鹤卿立刻伸手拿开辫子,撑着身子偏头惊恐地瞪着乐景,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妖魔鬼怪。
乐景被他的目光给逗笑了,拍了拍他雪白滑腻的脸蛋,笑眯眯道:“你也好好想想吧,想想自己接下来的路。”
“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的想法,那么我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割袍断义,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如果你觉得我大逆不道,是乱臣贼子,尽管可以把这番话告诉教员,让他们砍了我的头。”
“如果你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让你茅塞顿开的话,那么我们接下来就要同道而行,互相扶持。”
乐景直起身,对沉默不语的顾图南,也对若有所思的季鹤卿说道:“你们好好想想吧,我期待你们的答案。”
……
傍晚的时候,顾图南走出了房门。
那时候玛莲娜已经在门外站了快一天了。
少女脸色憔悴,嘴唇无色,身形已经有点摇晃,却还是倔强的站在外面,任玛莎太太如何劝说也不肯离开。
顾图南颤颤巍巍走出来时,玛莲娜眼睛一亮,颓丧无助的表情立刻浮现浓浓的惊喜,她踉跄着向前走去,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惊险地被顾图南扶住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静谧的空气似乎漂浮着某种又甜蜜又苦涩的情愫。
乐景听不见顾图南和玛莲娜到底说了什么,夜色朦胧下,他也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
他只知道,最后顾图南和玛莲娜轻轻拥抱在了一起,这个拥抱很短,不超过十秒,顾图南已经放开了玛莲娜。
没过多久,玛莲娜就安静地离开了。
乐景走出门,看向沉默屹立在夜色中的顾图南,“你们和好了?”
顾图南沉默几秒,给了乐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不,我和她分手了。”
乐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现在没资格拥有爱情。”顾图南声音艰涩干哑,带着一丝看破世事后的平静,“我现在太弱小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仰仗别人,我没有资格让玛莲娜获得幸福,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现在分别,玛莲娜是个好姑娘,她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乐景沉默着抱住顾图南,轻声说,“想哭的话就哭吧,现在天黑了,我看不清你的脸,耳朵也不好使了。”
顾图南身体一僵,半响后,脸颊埋入乐景的脖颈,乐景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意。
他抬头看着天鹅绒一般的天空,璀璨的星子星罗棋布宛如碎钻点缀,这么美,也这么远。
他温柔的拍了拍顾图南的肩膀,赞许道:“我为你骄傲,你长大了,变得勇敢坚强,也变得成熟了。”
“……太痛苦了。”顾图南哑着嗓子,哽咽道:“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以后你会发现,活着会更痛苦。”乐景一脸复杂,叹息着回答:“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外国有个名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勇敢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能热爱生活。”
“尘世艰难,总要有一些人勇敢。我们既然踏上了这条路,就只能逼着自己勇敢。”
顾图南沉默着趴在乐景身前,身体终于停止了颤抖,“……谢谢。”
乐景笑了笑,“别忘了,我们是结拜兄弟。”
顾图南终于抬起头,乌云散开,露出皎洁的月盘,借着皎洁的月光,乐景可以清晰看到顾图南此时脸上的表情——不是刚见面时的骄傲肆意,也不是轮船上的意气风发,他现在的脸上是历尽千帆后的释然平和,整个人好像被打磨成功的美玉,散发着温润的荧光。
经过这场事,他真正成熟了。
门,再次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季鹤卿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前,踌躇着看着兄弟两人抱在一起的模样。
乐景抬眼看向他,笑道:“干脆点,别磨磨唧唧的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季鹤卿嘀咕了一声,“你是正常男人吗?我都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乐景挑眉,故意道:“所以,你是打算向教员举报我,把我抓起来?”
季鹤卿大声呸了一声,气愤道:“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下作吗?”
他上前几步,不情不愿地抱住了顾图南,抬眼望天,“大哥,你可以多哭一会儿,我今天也是聋子和瞎子。”
顾图南直起身,用胳膊肘狠狠捣了他一下,“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挣开两人的怀抱,伸出双臂,搂住两个人,大笑出声,“今后黄泉路咱哥三一起走,也不寂寞!”
乐景笑着和季鹤卿对视一眼,不意外从他眼中发现了和他一样的决意。
有些话是不用说明白的。
只看眼神就知道了,他们现在是同路人,是珍贵的,怀抱必死信念的同志。
从今以后,前路崎岖,九死一生,失败的阴影如影随形。
但是既然已经身处时代的漩涡,既然已经站上了命运的交叉口,他们就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咬牙向前走。
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世上本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
罗德是一名英国小地主,继承了祖上传承下来的房子和土地,让他得以维持了乡绅的体面。他平时生活清闲,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
周六的时候,他最好的朋友从美国回来,给他带了一本名为《石碑自白》的书。
“老伙计,你一定要看看这本书,这本书在美国都卖脱销了!我天不亮就去书店排队,才终于买到了一本。你看完后记得还给我。”
罗德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美国佬的书……哼。”他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问:“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朋友问:“你知道前不久闹的沸沸扬扬的美国亚伯列得谋杀案吗?”
罗德回答:“当然知道了,凶手不是霍华德伯爵吗,据说是误杀,所以他前段时间被美国绞死了。”他耸了耸肩膀,调笑着给朋友一个“你懂的”的眼神,“政治哈?”
在他想来,这件事就是两国政治倾轧,霍华德伯爵不过是皇室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真正杀了亚伯.列得的肯定是某位皇室重要人物,说不定就是国王亲自下的命令。
朋友:“这本书讲的就是亚伯.列得谋杀案的内幕!是由那个被霍华德想要谋杀的清国留学生亲自口述,然后作者路易斯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二次艺术加工,整理成书。”
罗德这下是彻底被勾起了兴趣,原本不以为然的轻蔑都不翼而飞。
亚伯.列得谋杀案足足被英国媒体断断续续报道了几个月,其案情的曲折和离奇让罗德啧啧称奇,但是他坚持认为真相一直被隐藏了起来,现在竟然有知情人爆料,说不定就能让他知道了真相!
他兴奋的打开书开始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眉毛高高扬了起来,这个竟然是以一块石碑为主人公,以石碑的视角来还原整件事的真相,这种切入点很新颖啊。
罗德感到一阵阵兴奋,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这是一本好书!这让他暂时把对美国佬的偏见放在一边,开始专心致志这本书。
然后看着看着,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浸染一千多年风霜,寄托了先祖赤城报国热情的石碑被霍华德伯爵的儿子生生砸碎,想要抢回先祖遗物的孩子们却被关进监狱,迎来不公平的审判。
他也知道了他伟大的国家在贫穷落后的清国到底做了多少错事,用鸦片害了多少人。
他合上书,面红耳赤对朋友喊道:“这是污蔑,都是胡编乱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