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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杜县令本也是聪敏之辈,立刻说道:“十几个海盗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潜入孟县,他们在孟县一定有人接应,替他们打掩护。”

    季淮璋沉吟道:“会是谁呢?”

    杜县令想也不想说出一个名字,“王家!”

    他连忙把颜泽苍之前和王家的冲突一一说来。

    “王老爷去年秋天已经问斩,下官怀疑是王家后人和海盗里应外合,想要斩草除根。”说道这里,杜县令后怕不已,“还好颜泽苍机智勇敢,运道惊人,用炮仗阻敌,这才得以逃出生天,要不然……”

    他不敢再说下去。

    颜家孤儿寡母哪里是十三个身强力壮心狠手辣的海盗的对手?到时候他们赶来却只见到颜家三口的尸体了!

    季淮璋深吸口气,胸腔有股怒火在熊熊燃烧。

    他想的更多。

    对方赶在颜泽苍出发去京城的前夜寻机报复,这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传出去,他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更严重的是,圣上很有可能会对他的能力产生质疑,从而成功地里间了圣上和抵抗派之间的感情。

    好一个一石三鸟的诡计!

    只是,那人可能没想过颜泽苍会逃出来吧。

    而且为了伪装成土匪劫财,他们连火器都没带,这才阴沟里翻了船。

    季淮璋几乎想畅快大笑出声了。

    他们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英吉利国贵族直接在华夏领土上买……凶……杀……人,这件事传出去,怕是国人反洋情绪更加浓郁,圣上也会越发厌弃抚洋派的主张。

    一件坏事却得到了好结果,怎么不让他心里畅快呢!

    他大手一挥,“把这些人都给我压进大牢,严刑逼供,一定要逼问出幕后主使!”

    ……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太阳迫不及待破开阴冷的夜云,跳出地平线,黎明终于到了。

    乐景现在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黄婉娥也已经“醒”了过来,和颜静姝一起哭着向街坊邻居道谢。

    黄婉娥白着脸,红着眼睛道:“麻烦诸位大哥大姐了,今夜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一夜没睡好,快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再去给你们一一登门拜谢。”

    李老栓吸了口烟,笑着摆了摆手:“都这个点了,还睡什么睡?”

    “苍哥儿今天走,”他慈蔼地看向乐景,“街里街坊这么多年,总要给孩子送行啊。”

    其他人立刻赞同道:

    “是啊,孩子这么小,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真让人放心不下。”

    “到了京城记得给你娘寄封信报平安!”

    “不用担心你娘,我们都在,不会让外人欺负了你娘去!”

    “你就安心去京城吧!”

    乐景起身,对这些复杂的好人们深鞠到底,声音颤抖,“我娘和我妹妹,就拜托诸位了!”

    “你娘和你妹妹就交给我们了。”李老栓扶起乐景,目光中是深深的期许:“你是我孟县走出来的好儿郎,日后无论你在哪里,孟县永远是你的故土。”

    “大爷没读过书,不懂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但是我觉得吧,人活着,就是为了挣一口气,以后去了外国,你更要混出人样来,这样才不会被洋人笑话。”

    李老栓神情庄重认真,斩钉截铁说道:

    “你要记住,不可对洋人卑躬屈膝,我华夏儿郎不可有傲气,但必须得有傲骨!”

    乐景垂首,肃容道:“泽苍,永世不忘。”

    华夏人的傲骨有多坚硬?

    也没多硬。

    不过是首都被屠城,26个省份1500余县市沦陷,死了几千万人,也没有投降罢了。

    第2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1)

    乐景的入京之旅往后推后了一周。

    经过昨夜的激斗,颜家被炸弹炸得破破烂烂的,到处是血,明显是不能住了。

    这栋房子是原主曾祖父置办下的产业,对颜家具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乐景要请人修房子。

    在顾图南的热情邀请下,黄婉娥和颜静姝就暂时住在了顾家,等到乐景修好房子再搬回去。

    顾老爷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乐景的家人,让他不用担心。

    “只是,你家住的地方,连个护卫都没有,若是再出事总是不妥。这样吧,我在郊外有个庄子,让你娘和妹妹住过去,再请上几十个护卫,保证下次让那些贼人有来无回!”

    乐景其实也在考虑搬家。

    只是庄子虽好,但是位置太偏僻,出了事去官府请人一来一回就要花很多时间。

    所以乐景婉拒了顾宁的提议。

    他打算在县衙附近盘下一间房子,让黄婉娥和颜静姝住进去,地理位置相当于闹市区挨着市政府和警察局,真有个啥事,那出警的速度比香港记者还快。

    得知乐景想要在县衙附近买房,杜县令那是一百个支持和两百个愧疚。

    前夜发生的那件凶险事现在想来都还让他后怕不已,也是颜泽苍命大,死里逃生,要不然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这件事,是我的失职,是我治下不严,十几个海盗都到了我的眼皮底下我都没发现!本官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你放心吧,有我在,以后没人敢伤害你娘和妹妹。”杜县令的眼中浮现了凶光,恶狠狠地说:“本官已经下令在全县进行剿匪行动,保证把漏网之鱼一网打尽,今后会加强外来人口管控,把孟县武装成一个铁笼子,让前天的事再也不会重演。”

    杜县令既然已经如此保证,乐景也算放下一半的心。

    然后他又说起了正事:“幕后主使已经审出来了吗?是谁?”

    其实早在看到王吉昌的那一刻,他就对幕后主使有了猜测。

    “王吉昌在狱中供认不讳,是英吉利国的霍华德伯爵和王吉昌里外串联,偷渡了十三个海盗行凶。”

    乐景并不吃惊。

    毕竟他穿越过来后,仇人也就这么两个。

    “霍华德伯爵那边,我们已经上报了朝廷,朝廷会和英吉利国进行交涉,而王吉昌和其他从犯……”杜县令冷笑一声,“按照大清律,秋后问斩。”

    这王家两父子,一个去年秋天问斩,一个今年秋天问斩,不愧是父子俩。王吉昌真是孝顺,怕王父在地狱里孤单寂寞,就主动下地狱去陪他去了。

    杜县令忧心忡忡道:“只是,霍华德伯爵一计不成,恐怕还会继续酝酿其他阴谋对你打击报复,你不得不防啊!”

    乐景眸光微闪,“我会多加小心的。”

    这次的事败露应该够他吃一壶的。他暂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了。

    至于以后……谁干掉谁还不一定呢。

    接下来的这几天,乐景就在忙碌购置新宅一事。在杜县令的帮助下,这次买房没有什么波折,乐景以较为便宜的价格入手的一栋四合院。

    只是……让乐景无奈的是,这回他的身边又多了很多闲人看客。

    那晚的凶险的一幕经过街坊邻居的添油加醋,在整个孟县都引起了轰动。

    如果孟县有热搜的话,那颜泽苍这个名字就好像买了热搜包年服务,隔三差五就要轰动一回。

    孟县人不知道杜县令的名字,但是颜泽苍这个名字却对他们如雷贯耳。

    通过无数人口耳相传得以流传的有关颜泽苍的小道消息,也让这些闲人对颜泽苍的事迹如数家珍,那熟稔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就是颜泽苍本人呢。

    所以这些天,这些闲人就宛如苍蝇似的天天跟着乐景,乐景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乐景干什么他们都好奇地看着,叽叽喳喳问乐景各种各样的问题,七嘴八舌宛如五百只鸭子。

    实在是把乐景烦死了。

    也是古代精神娱乐贫乏,看个杀头都能呼朋唤友,不亦乐乎,而乐景智退海盗的故事可比杀头有意思多了,闲人们当然要做乐景的跟屁虫了。

    总之,经过一星期的奔波忙碌,黄婉娥和颜静姝终于搬进了新家,乐景和顾图南也要上京了。

    孟县之前为留学之事闹的沸沸扬扬,有儿子多的投机取巧之辈也给自家儿子报了名,然而,他们第一关就被季淮璋刷了。

    季淮璋事后给乐景吐槽:“这不是胡闹吗?学生出国那是代表着大清国的脸面,所以一定要选相貌堂堂之辈,他们送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长的磕碜,毫无气质风骨,走出去人家洋人还以为咱们大清国都是一群野人呢!”

    敢情季淮璋还是个颜控。

    不过在古代选拔做官,相貌那是硬标准,长的不好的,学问再高,殿试也要被淘汰的。

    大名鼎鼎的黄巢,就是因为长得丑,殿试的时候被皇帝嫌弃,把他除名后撵走了。

    回到家的黄巢越想越气,越想越亏,做官是不可能做官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官了,做生意又赔了好多钱,也就只能起义了自己做皇帝了这样子。

    经过季淮璋的科普,乐景又知道了选拔留学学生除了样貌外,还要满足其他几个条件。

    一,人要聪明,思想敏捷,学东西要快。乐景的英语技能那是大大的加分项。

    二,家世清白,要老实本分人家。而原主是颜真卿后人,说得上一句书香门第也不为过了。

    三,名字要好听,不好听的要改名字。多亏颜父是文化人,起的名不赖。

    四,不牵于家累,不役于纷华。也就是说原生家庭不会成为拖累,学生性格要沉稳本分,不爱虚荣。

    最后,就是必须要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

    这层层选拔下来,起码孟县符合要求的少年儿童,就乐景和顾图南两个人。

    ……

    旭日东升,朝日蓬勃,空气中漂浮着清凉的水汽,路边的残雪在明晃晃地泛着光,路两边的垂柳怂腰塌背无精打采缩成一团,要凑的很近才能发现零星几个颤颤巍巍的嫩芽。

    二月初十,冷晴,春寒料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孟县城外行人如织,正在送别两个特殊的游子。

    最初,只是乐景和顾图南的亲友前来送行。

    乐景背着包袱,站在路口,黄婉娥牵着他的手,依依不舍,满眼是泪。

    颜静姝杏眼泪意朦胧,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声。

    “娘,别担心,京城那里什么都有,我不会委屈自己的。”乐景叮嘱颜静姝,“小妹,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就麻烦你多照顾娘了。遇到麻烦就去找杜大人,杜大人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杜县令拍胸脯道:“没错,有什么事就来找本官,本官为你们做主!”

    白珍妮感慨地看着一脸青涩稚气的小男孩。

    她知道,男孩稚嫩身体里面是一个高尚纯洁伟大的理想。

    为了这个理想,他告别骨肉至亲,千里迢迢去几百公里以外的城市,以京城为跳板,远渡重洋,去美利坚合众国进行为期十几年的学习,然后学成归国,振兴国家。

    白珍妮突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一本不知名的书上写的一句话——伟人大多在年幼时展露不凡,他们比凡人更早一步发现星空,从而树立远大志向。

    颜泽苍会成就伟大吗?他会青史留名吗?

    白珍妮不知道。

    但是她觉得历史应该记住奋斗者的脸。

    她给了乐景一个热情温暖的拥抱,“亲爱的,愿上帝保佑你,祝你好运。”

    乐景用力回给了拥抱,“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和教导,您是我永远的老师。”

    艾伦拍了拍乐景的肩膀,“到了京城,给我们写信报平安。”

    “好的。”

    一旁的顾图南此时也正在和家人依依惜别。

    一向吊儿郎当的少年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正经的表情,对前来送行的父母说道:“爹,娘,我这个小儿子走了。要不你们再生个小儿子玩吧。”

    顾宁伤感的表情就这样僵住了,一股冲天火直冲脑门,他指着顾图南,恨的牙痒痒,“孽畜啊,我怎么生下你这个孽畜!”

    顾母也被儿子这句话给噎住了,责怪地瞪了不着调的儿子一眼。

    顾图南摸了摸鼻子,整个人就很委屈,唉,他这不是想逗他们开心吗,怎么一个二个都不能理会他的苦心。

    颜静姝伸出袖子掩住嘴角,黄婉娥伤感的眼中也浮现了零星的笑意。

    乐景哭笑不得的看了这个不着调的同伴一眼,在心里感慨他还真是个气氛毁灭机,好好的伤感气氛被他搞的什么伤感都没有了。

    然后,就是在这时,小路尽头突然卷起了黄烟,响起了无数个脚步声。

    黄婉娥惊讶回头看去,就见滚滚烟尘中乌压压的人群正向他们跑来。

    乐景自然也看到了这些人,他眼神比黄婉娥好一点,认出来了那一张张的熟悉面孔。

    李大叔,刘大娘,巷口卖早点的谢寡妇,巷尾杀猪的郑屠夫,给人抄字为生的穷书生……

    他们气喘吁吁跑到乐景跟前,七嘴八舌地说道:

    “苍哥儿,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也不给我们说一声。”

    “苍哥儿,这是我家腌的火腿,你带上,路上吃。”

    “苍哥儿,这是大娘给你煮的鸡蛋,来,快趁热吃。”

    “苍哥儿,大姐给你纳了几个鞋垫,路上穿。”

    “苍哥儿,大爷给你磨了一把菜刀,可利了,你拿上,路上留着防身用。”

    “苍哥儿……”

    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一个又一个温暖又不舍的笑脸,一句又一句殷切的交代,乐景的心中潮热一片。

    这些人和颜家比邻而居,在长平巷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平时多有摩擦,也曾彼此指着对方的鼻子对骂过,可是当一家遇到困难,巷子里的人家却又会摒弃旧怨,互帮互助。

    远亲不如近邻。

    这是乐景从未在现代体会到的邻里之情。

    只是他只能辜负乡亲们的好意了。

    毕竟路途遥远,他只能轻车简行。

    就在乐景即将启程上路的当口,路那边突然跑来了一群书生,他们纵情放歌,歌声豪迈苍凉,是一首辛弃疾的送别词: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他们手拿垂杨柳,放声高歌,为乐景饯别送行。

    站在最前方的,赫然便是那日和乐景一起的入狱三个学子。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齐鸣之送给乐景一支折柳,“望君珍重,虽你我路不同,但我相信终究是殊途同归。”

    乐景接过折柳,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齐鸣之笑着点头,“我相信你。”

    身后的其他书生七嘴八舌地说道:

    “不要让洋人看轻了我们去!”

    “做出名堂来让我们看看!”

    “君此去乘远风破万里浪,扶摇直上九万里!”

    乐景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诸位的叮嘱颜某铭记在心,永世不忘。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在下就此和各位别过了。”

    他直起身,对上一双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洒脱一笑,头也不回跳上马车。

    车夫轻甩马鞭,马蹄轻快,拉着两个别亲离乡的游子向京城的方向跑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待到马车远去后,齐鸣之回头看向身后,一个老书生正站在柳树后,静静的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宋先生。”齐鸣之说道:“您刚才应该出来的,您这样,他根本不知道您来送他。”

    宋然轻叹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师徒缘分已尽,我今日来,不过是想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我不赞同你的主张,但是师徒一场,我祝君,鹏程万里,成就宏图大业。

    他最后深深看了远方一眼,转身慢慢离去了。

    ……

    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乐景和顾图南终于到达了京城。

    京城作为清国的首都,是这个国家最为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

    和孟城的差别,就是人更多,穿着华服的有钱人更多,路两边商店酒楼也更多。只是即便是京城,也少不了乞丐、大烟鬼和面黄肌瘦的贫民。

    乐景就见一个脚夫一边挑着东西,一边堂而皇之的吞云吐雾,神情陶醉快乐极了。

    放在后世,要是有人敢在帝都大街上吸毒试试看,不出一分钟就要被朝阳群众举报,不出十分钟就会被两眼冒光的警察逮捕强制戒毒了。

    乐景当记者的时候,就听一个警察朋友说过他们警局的一件事的趣事。

    因为共和国严厉的毒品打击力度,在一些内陆发达城市吸毒的人越来越少,但是上面又给每个警局分配了抓吸毒者的指标。为了完成任务,很多警察局会跨省抢人头,惹得其他省警局警察纷纷骂娘。

    马车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经过一个大烟馆门口,隔着半条街,马车里还能闻到臭味。

    顾图南皱了皱眉,嫌恶道:“鸦片就是毒!我听说云州那边的农民都开始种鸦片了!军队里还有好多士卒吸食鸦片,身体素质还不如书生!朝廷再不禁烟,我华夏无可用之田,军队无可用之兵,怎么打得过洋人?”

    乐景讥笑道:“禁了烟,朝廷向哪里征税呢?朝廷接连花了几千万两军费与外国打仗,打输了后还要赔给外国这么多钱,整个朝廷就指望着靠鸦片税回血赚钱呢,怎么可能会禁烟?”

    顾图南愤恨地锤了一下车厢,“国贼!”

    乐景很想说最大的国贼就是皇帝老儿,因为他始终维护的是大地主大官僚阶级的利益,几万万华夏平民不过是他的家奴罢了。

    帝制不除,四海难安,百姓皆苦,中华民族为阶下囚,永世不得自由。

    共和国有多美好,1870年的清国就有多操蛋。该是一个怎么烂到根子里的国家,才会容许国民当街吸食鸦片。

    鸦片这个毒瘤,还要继续在神州大地上肆虐近80年。

    乐景决定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努把力,说不定他还能活到建国呢!

    因为路上的这个小插曲,车上的气氛有点沉重。顾图南垂眸靠坐在车厢,默默出神,双手紧握成拳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乐景轻声劝慰道:“我们出国留学,为的不就是革除弊病,用西学造福百姓,振兴国家吗?眼下华夏积贫积弱,问题很多,要想解决不是一息之事,需要几代人上百年的努力,我们现在多做一点,子孙后代就少做一点。”

    顾图南听进去了乐景的话。

    对,没错。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他对自己说,顾图南,你要慢一点,沉稳一点,慢慢来,你还有一生的时间来改变这个国家。

    一切还来得及。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出国留学了!

    ……

    马车穿过喧嚣的大街小巷,驶向一条僻静的长街,然后在一个平凡的四合院前停下了。

    这里就是季淮璋的家了。

    因为孟县发生的拿起刺杀案件,他专程回京,亲自要把案件供述呈给圣上。

    季淮璋从马车上爬下来,朗声对身后的那辆马车道:“到家了,快下来吧!”

    乐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全身都酸痛不已。

    这半个月以来他可被折腾的不轻。

    路不好的时候,他甚至要咬着衣袖,要不然马蹄颠簸他随时会咬到舌头。

    放在后世也就几小时高铁的事,他们足足走了快半个月。

    季淮璋家很简朴,就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是个四世同堂大家庭。

    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做官,四合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小孙子和几个老仆一起住。

    季淮璋的孙子叫季鹤卿,不夸张的说,是乐景见过的长的最好看的男孩子。

    肤白如玉,目似点漆,唇若丹霞,白色锦袍穿上在他身上飘飘欲仙,体态风流,好似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

    【啦啦啦:……多好看的孩子啊,可惜也是个辫子头,秃着半拉脑袋太丑了。

    鲲之大一盆炖不下:清朝人到底是啥审美,为啥要剃半个头,秃着脑门他们冬天不嫌冷吗?】

    乐景已经结束了和季鹤卿的寒暄,正在跟着老仆去自己新房间的路上,看到这个问题,就随口回答:‘因为满族是游牧民族嘛,他们平时经常骑马,头发长的话,风一吹就会糊眼睛,所以干脆把前半边的头发给剃掉了。’

    【鸭鸭:……这个理由我竟无言以对。

    隔壁不姓王:那么问题来了,主播你有没有感觉脑门有点凉?你到底啥时候换发型啊【强烈明示】

    老年拖拉机:对对对,讲真,主播你长得这么帅,这个半秃辫子头太毁颜值了吧!】

    乐景:……

    你们以为他就很想留这个磕掺发型吗?

    他早就看这个发型很不顺眼了!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乐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想要留学的最重要一个原因,是想换个发型。’

    直播间观众:……

    ……

    霍华德伯爵暴怒着砸碎了书房里的一切东西。

    他的复仇计划失败了!

    不仅如此,英吉利大使还特意警告了他,“不要在私下做手脚,颜泽苍不仅是清国政府看重的人,他还得了在美利坚国和法兰西国某些权贵的青睐,他们一起保护颜泽苍,你得罪不起。”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难道我的儿子就白白牺牲了吗?!”

    亨利是他的长子!是将来要继承他的爵位和传承霍华德这个姓氏的继承人!

    他对亨利投入了这么多心血,现在亨利却已经成了瘫痪在床的废人,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恶气?

    英吉利大使意味深长回答:“你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亨利已经这样,你要尽快做其他打算,不是吗?”

    霍华德伯爵冷静了下来。

    他承认大使说得对。

    这段时间,其实他也在偷偷考教其他儿子。只是他之前对他们太过疏忽,没有下力气培养过他们,所以他们都比不上亨利。

    现在只能给他们聘请顶尖的家庭教师调教他们。他唯一庆幸的是,他现在年纪还不是很大,至少还能再撑个十几年,足够他把另一个儿子培养成才。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继续选择报复。

    清国是异国,派人刺杀总是不凑手。但是等到他们到了美国就不一样了。

    这个新兴的移民国家里活跃着很多亡命之徒,只要给够钱,他们连总统都敢杀!

    在颜泽苍踏上美利坚合众国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第2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2)

    抵达京城后,也并不意味着乐景就可以成功入学。

    因为这个留美预备班还没设立!

    只是朝中有几个洋务派的大人放出了风声,想要成立留美预备班,然后向圣上递交了奏折。

    这件事在朝野引发了轩然大波,引来了守旧派的强烈反对。

    一时间围绕着要不要派幼童留美一事,两排人马开始进行论战,什么时候洋务派说服了皇上,什么时候这个留美预备班才能成立。

    乐景所在的历史,直到1871年,这个留美预备班才在上海成立。

    但是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平行世界,起码后世的史书上是没有季淮璋这个人的,他也说不准这个世界的留美预备班会不会提前成立,所以季淮璋一邀请,他就千里迢迢赶过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在去留学前,好好用脚丈量一下这个国家,用眼睛亲眼看一看这个国家人民的苦难,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所以在差不多把京城逛了一遍后,乐景打算去其他城市旅行,他的目标是赶在留学前,把北方几个州府都看一遍。

    考虑到这个时代不安全,他打算雇几个护卫做保镖。

    他这个想法得到了顾图南的热烈支持,强烈要求同去。

    顾图南这个不着调的性格会跟着乐景不奇怪,让乐景惊讶的是,刚认识没多久的季鹤卿竟然也要一起同去。

    “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仙风道骨的少年一脸憧憬,笑容恣意,意气风发道:“我想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

    乐景:………???

    季鹤卿抬起右胳膊,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若天下不平,我以剑平之!”

    乐景:……原来是个中二病。

    季淮璋对这个小孙子也很是头痛,在听到季鹤卿要跟着乐景一起去“行侠仗义”后,他悄悄把乐景拉在一边,不好意思地叮嘱道:“这小子脑子不太好使,麻烦你费心多照顾了,他要是拧巴了,”季淮璋冷酷无情地说:“就直接把他打晕拖回去吧。”

    乐景:……

    不管怎么样,乐景他们三个少年人,就在几个护卫的护持下出发了。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冀州府。

    冀州拱卫京师,历来都是重镇,首都津市是更是最早的被开放的通商口岸之一,是洋人在华活动比较活跃的地区之一,所以这里比较西化,不像孟县洋人都是稀罕物种。

    只是以乐景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此时的津州府整体看起来还是落后贫穷,后世的乞丐穿的都比这里的穷人体面。

    乐景他们在冀州府停留了差不多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季鹤卿天天和顾图南跑出去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乐景则是用笔仔仔细细写下了自己的旅途见闻,百年以后,这些会是重要的文史资料。

    然后,就在乐景他们即将启程离开冀州的时候,津市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案件,直接导致了法兰西,英吉利,美利坚,俄罗斯,比利时,西班牙,普鲁士七国的军舰开到了华夏内海对清政府发出开战威胁,惹得朝廷动荡,举国上下人人请战。

    那起案件在最初其实是有预兆的。

    当时乐景他们正在长平县,从走南闯北的脚商那里听来一个最近在津市流传甚广的谣言:

    “吓死人了!津市的洋人收……养孩子是为了做药材!”

    乐景当然不会把这种荒谬的谣言当真,当时在孟县的时候,不是也流传着传教士办学是为了挖掉小孩子的心肝之类的谣言吗?

    只能说华夏人民就连编造谣言方面的想象力都大同小异。

    乐景不以为意笑道:“有证据吗?”

    脚夫信誓旦旦:“还要什么证据?死人那是明明白白能看到的!就在津市洋人开办的育婴堂,他们害死了几百个小孩儿!而且城里还有好多小孩儿丢了的,全城的人都说小孩儿们是被洋人抓起来挖心挖肝入药了!”

    乐景皱起了眉。

    脚夫说的事,和他在时局新闻里看到的新闻有出入。

    时局新闻里说受夏季疫病影响,修女开办的育婴堂死了三四十孩子。关于津市孩童失踪一事,时局新闻里也有简单提及,但是只是笼统地说有某年某月某日有孩子失踪,疑似拐卖之类的。

    晚清天灾人祸连绵,底层百姓民不聊生,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新闻层出不穷,所以乐景之前只是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从脚夫这里,他发现孩童普通的失踪和病死事件,却滋生了可怖的谣言。

    谣言能从津市传到长平县,足以说明流传多广,多得人心。

    乐景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鹤卿也紧皱眉头,困惑道:“这不符合逻辑啊,传教士信奉的是上帝,很多人甚至是打了你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怎么可能会杀小孩子做药材呢?”

    顾图南也觉得这件事充满了蹊跷。

    乐景身为记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谣言的可怖之处了。历史上无数战争因谣言而起,无数国家因谣言而诞生或覆灭,不知凡几的人类因谣言而失去生命

    所以他当机立断,“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去津市一探便知。”

    可是他们终究来晚了一步。

    还未抵达津市,他们就从来往的行商那里听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受谣言影响,当地百姓和教徒爆发冲突,混乱中,法国领事开枪打伤了县令的侄子,从而进一步激化了矛盾,点燃了全天津百姓的怒火。愤怒的百姓包围了教堂,打死了法国领事和教堂里的所有传教士和修女,把教堂和法国领事馆都给烧了!

    行商得意扬扬,喜不自禁:“咱们华夏人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就连季鹤卿和顾图南两人面色也浮现一丝得意。

    顾图南是经历过孟县全城援救乐景他们的行动的,在他想来,这次的事件不过是孟县事件的重演,很好地沉重打击了洋人的嚣张气焰,大大扬了华夏国威。

    乐景却心下一片冰凉。

    事情果然是向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这件事和孟县事件最大的区别是,孟县真的有洋人砸了石碑,而津市洋人用小孩做药一事,十之八九是谣言。

    如果最后真的查出来是谣言,那么这件事真的会造成很恶劣的国际影响。如今清朝贫弱,本就要挨打,这不是主动创造了又一个挨打的机会的吗?

    行商说的是来自天津的最新新闻,时局新闻并没有收录。

    因为时局新闻是周刊,新闻一周更新一次,下次更新新闻要等到三天后。

    乐景他们在第二天抵达了津市,经过多方调查奔走取证,乐景终于搞清楚了愤怒中的百姓都做了什么。

    他们先杀死了法国领事及其秘书,之后又杀死了10名修女、2名神父、2名法国领事馆人员、2名法国侨民、3名俄国侨民和30多名中国信徒,烧毁了法国教堂临近教堂的法国领事馆,以及当地英美传教士开办的其他4座基督教堂。

    也就是说,百姓们等于同时得罪了法兰西、俄罗斯、英吉利、美利坚四个强国。

    在得到这个结果时,就连顾图南和季鹤卿都笑不出来了。

    两人再天真也知道这件事洋人很难善罢甘休,清政府根本无法在这些强国面前讨到便宜。

    顾图南强忍不安,分辨道:“是那些洋人有错在先!是他们先杀了我们的孩子的!而且还是那个法国领事先开枪的!”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两天后,新一期的时局新闻刷新出来了。

    乐景的目光在“谣言”两个字停留了足足有一分钟,闭上眼睛,胸口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他知道,之前法国传教士在当地强征民宅商铺作为教堂,导致无数平民流离失所,法国更是抢占了皇帝离宫作为领事馆,玷污亵渎了无数华夏百姓中对皇帝最质朴纯洁的信仰。

    他也知道,当地传教士吸纳了很多地痞无赖作为教民,这些恶棍仗着有传教士撑腰,在当地胡作非为,惹来民怨沸腾。

    他同样也知道,洋人在华夏犯下种种血债,天下苦洋久矣。

    但是,在这件事中,误信谣言的百姓却是加害方,而修女们是出于善意抚养孤儿,却不得善终。唯一称得上有过错的,就是开枪袭击官员的法国领事,然而这个领事也已经被杀死了。

    乐景知道,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即将上演了。

    这个案件,在乐景的世界从未出现过,所以乐景也无从得知事情最后会如何收尾。他就此做出了无数推测,就连最乐观的推测结果都……很不乐观。

    和乐景忧心忡忡相反,津市百姓兴高采烈得宛如过年,他们热烈庆祝着来自不易的胜利,他们捍卫了公理,替惨死孩子伸张了正义,把洋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让洋人明白华夏人不是好欺负的。

    每一个人都那么兴奋,衬得乐景的忧心忡忡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顾图南和季鹤卿都放下了心,都认为这件事扬了华夏国威,若洋人要战,那就战,他们华夏也不是好欺负的!

    然后,6月24日,以法国为首的七国调集军舰至华夏津市内海进行威胁,七国公使联合向总理衙门抗议。

    朝野之间,一片哗然,请战之声不绝于耳。不少大臣上书圣上,认为可以适当赔偿洋人损失,但是绝不可以以命抵命,恐伤天下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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