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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女人怀抱温暖,是和华夏人别无二般的温度。

    脱去洋人的外表,她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灵。

    乐景抬起头,感激道:“怎么会给我添麻烦?这次若不是你们,法兰西大使和美利坚大使也不会过问这件事,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我们只是在弥补罢了。”白珍妮叹了口气,脸上浮现浓浓的羞惭之色,“我知道我的同胞同样对你的国家做了很多邪恶的事,他们给这片古老的大地带来了深重的苦难。”

    艾伦接话道:“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传教,帮助这些苦难的穷人。”

    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垂眸低声虔诚祷告:

    “主啊,使我作你和平的使者。

    在有仇恨的地方,让我播种仁爱;

    在有伤害的地方,让我播种宽恕;

    在有怀疑的地方,让我播种信心;

    在有绝望的地方,让我播种希望;

    在有黑暗的地方,让我播种光明;

    在有悲哀的地方,让我播种喜乐。

    噢,圣洁的主,赐我那所求的:

    不求人安慰,但求去安慰人;

    不求人理解,但求去理解人;

    不求爱,但求去爱;

    因为给予,就是得着;

    宽恕人,就被宽恕;

    在死去之中,我们得着永生。阿们!”【引自圣弗朗西斯祷文】

    乐景是无神论者,不信宗教。

    但是在这一刻,他还是被这对夫妇虔诚纯净的信仰感动到了。

    他们是真正的贯彻国际主义信念的战士。

    他们同样也是背叛了自身阶级的叛逆者。

    写出《共产党宣言》的恩格斯是大资本家的儿子;建立中国第一个苏维

    埃政权的彭湃出身地主家庭;古巴革命的领导人共产党人切格瓦拉出身贵族世家……

    他们为了理想,背叛了阶级,为别人的利益而奔走呼号,他们是可敬的逆行者,也是伟大的理想主义者。

    所以乐景永远钦佩艾伦白珍妮们,因为人类的黑夜如此漫长,而理想主义者们散发的微光,足以照亮一个时代的方向。

    ……

    从教会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乐景谢绝了艾伦留饭的邀请,慢悠悠地回到了家。

    颜家门前又围满了看热闹和送礼的人,乐景的归来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

    “颜公子,你回来了!”

    “快进去吧,总督的人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季淮璋派人来找他?

    乐景匆匆推开门,黄婉娥见到他眼前一亮,“苍哥儿,你可总算是回来了!白大人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一个精瘦男人站起来,笑容文雅,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笑眯眯道:“这位就是颜泽苍颜公子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英俊潇洒。”

    乐景拱手,“大人过奖了,不知道大人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季大人有请,在来福楼置办了一桌酒席,给诸位学子接风洗尘。”

    ……

    来福楼的李掌柜今天忙得满头大汗,甚至亲自下厨房做招牌菜来款待贵客。

    伙计直接看直了眼,“乖乖,这次来吃饭的是多厉害的贵客啊。”掌柜的可足足有五年没有下厨过了!

    跑堂的用毛巾擦了一把汗,神秘地说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你知道今天是谁来吃饭吗?”

    伙计觉得能让掌柜的下厨做饭的,怎么着也应该是他们孟县最牛逼的人物了,“是大令?”

    “不是大令,是咱们青州府的总督季大人!季大人可是官居二品呢!”

    “我里个乖乖!”伙计吓了一跳,唬道:“这么大的官,怎么来咱们来福楼吃饭啊!”

    不是他看不起来福楼,来福楼在孟县大名鼎鼎,可是放在整个青州府那就不出挑了。

    跑堂得意地卖弄着自己知道的情报:“昨天圣上下旨,释放了打洋人的学生,所以季大人就在来福楼置办了一桌酒席,来给学生们接风洗尘。”

    伙计脸色大变,当即呸了一声,“季淮璋那个狗官,脸皮真厚,关了人家那么久还要请人吃饭!我要是学生们,我能把唾沫吐出他脸上!”

    跑堂也一脸嫌弃,“对啊,偏偏来了咱们楼里吃饭,真晦气。算了,不管他,这次的主角是那些颜泽苍他们这几个勇士!”

    伙计也兴奋嚷嚷道:“对对对,不管季淮璋那个狗官!当时街头奔走呼号时,我也跟着喊了几嗓子呢!我早就想见见他们了,等下我要亲自给他们上菜!”

    “你?做梦呢吧!”跑堂调笑道:“咱们掌柜亲自上菜!”

    伙计有点沮丧,最后只能自我安慰道:“能远远地看他们一眼也成,他们在来福楼吃过饭,说出去多有面子!”

    跑堂也一脸向往道:“听说当时洋人派兵攻打县学,他们几个以一敌百,一个人杀了几百个洋人呢!不知道是怎么样的魁梧汉子,等下我要好好见识见识!”

    伙计笃定道:“想必应该是如项羽那般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豪杰!”

    ……

    乐以一敌百魁梧汉子景丝毫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已经在百姓的口耳相传中衍生出了无比魔幻的剧情,他只是觉得来福楼的伙计看他的眼神格外诡异,似乎有点……失望??

    不管伙计的表情如何奇妙,这次来福楼的桌席吃的是宾主尽欢。

    青州府的大小官员齐聚一堂,共宴学生,紧跟圣上步伐,拼命赞扬学生的义举。

    乐景因为年纪小,摆脱了被灌酒的命运,得以在一旁专心吃菜。

    菜肴很丰盛,有几道据说是由掌柜的亲自操刀做的拿手菜,一盘盘菜都是掌柜不假人手,自己亲自端上来的。

    乐景就看杜县令他们喝了个酩酊大醉,摇摇摆摆,走不动直道。

    这个饭一直吃到了日暮低垂,季淮璋喊人去送那几个酒鬼回家,乐景没喝酒,脑子很清醒,就主动向季淮璋告辞。

    “等等。”季淮璋叫住了他,“我有件事要问你。”

    “大人请说。”

    季淮璋捋了捋胡子,不动声色问道:“我听说,你很喜欢西学,前段时间一直在跟着传教士学习?”

    乐景坦然回答:“是的,我很仰慕西学。”

    季淮璋突然冷笑一声,“不过是一些奇淫巧技罢了!孔孟之道才是立国的根本!你空有童生功名,却不务正业,学习邪门歪道,该当何罪?”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些话,那可能就是兴师问罪来了。但是季淮璋本身就是洋务派,还是洋务派中比较激进的那一派,他说的这番话,当然不可能从表面进行理解。

    乐景心中一动,听出了季淮璋口中的试探之意,立刻觉得这是一个表达自己主张的好机会。

    这些话,他也早就想说出口了。

    “几百年以来,中国士大夫重清谈而轻实务,重道德而轻技术,以致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且一味闭塞视听,夜郎自大,把外国的坚船利炮斥为奇技淫巧,然,他们笃信的孔孟之道却在外国的坚船利炮下不堪一击。”

    “学生认为,如今华夏要自强,唯有师夷长技以制夷一条路可走!只有坚船利炮才能抵抗坚船利炮,只有奇技淫巧才能振兴华夏!”

    季淮璋严厉地瞪着乐景,目光中似乎蕴含着万顷之力,乐景不偏不倚坦然对上他的双眼,用目光表达自己坚定的信念。

    然后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突然大笑出声,“说得好!”他止住笑声,愤恨道说道:“一个12岁的小娃娃都能看明白的问题,那些几十岁的老头子们却看不明白!”

    “你知道那些酸腐认为要如何抵抗外国的坚船利炮吗?”季淮璋讥笑道:“他们认为只要认真学习孔孟之道,培养坚定的臣民气节,以之御灾而灾可平,以之御寇而寇可灭,定可扬华夏国威。”

    乐景沉默,唯有苦笑。

    后世历史教科书上,有位大人对此做出了形象尖锐的抨击:“譬如渡河,人操舟而我结筏;譬如使马,人跨骏而我骑驴,可乎?”②

    正是这种可笑且愚昧的傲慢,使得华夏成为老大帝国,成为东亚病夫,成为被列强瓜分的殖民地,乃至最后甚至差点被一弹丸小国亡国灭种。

    季淮璋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今年才12岁。

    季淮璋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这促使他开口说道:“我得到了消息,明年京城要开办一个留美预备班,招收16岁以下的少年,学生只要通过了考试,就可以公费出国留学。”

    “你若愿意,本官可推荐你入学。”

    第18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8)

    乐景一怔,完全没想到季淮璋会有如此提议。

    虽然现在颜家已经有钱了,但是出国留学花费甚广。

    而且他远走异乡不知道要多少年,黄婉娥颜静姝两个人总有留着些银子傍身。所以这次皇帝和百姓赠送的黄金白银,乐景是不打算动用的。

    在乐景之前的设想里,是他先努力学习这个时代的知识,然后借由顾宁的门路搭上对外买办商人,凭借知识赚钱攒够留学费用,然后借由艾伦和白珍妮的人脉关系,出国留学。

    季淮璋的提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却是一个意外之喜。

    他知道如果公费留学,一定会受到清政府掣肘,要受到很大管束,自由难以保证。

    但是同样的,这也是一条便捷之路。

    在清政府的推荐下,他可以入读最好的中学,考进美国顶尖的大学,除了学习不用再操心其他事。

    不然的话,依靠他自己攒钱要到猴年马月?艾伦和白珍妮倒是可以资助他,但是乐景一个现代成年人的自尊,让他无法坦然接受。

    再说,艾伦和白珍妮是如此虔诚的信奉他们的主。在接受了他们如此大的帮助后,乐景不改信也说不过去了。

    而且他若自费留学,他这一走,家里就没有男丁,黄婉娥一个寡妇,颜静姝在别人眼里也是弃妇,偏偏家有横财,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块肥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强人杀人劫财,他那时候在国外是鞭长莫及。

    他原本的打算,是拜托杜县令照顾母女俩的。但是杜县令估计很快就要被调走了。

    这件抗击洋人之事大大扬了华夏国威,杜县令也算是进了皇帝的眼,迟早是要高升的。

    到时候新县令可和乐景没交情,也犯不着照顾他的家人。

    但是现在如果他公费留学,起码当地政府是一定会妥善照顾他的家人的。

    如此看来,接受季淮璋的提议,公派留学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季淮璋误解了乐景的犹疑,他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容易立刻做出回答的决定。

    千里之外的美国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家,那里的风土人情、气候、文化、语言等方方面面都和华夏全然不同。

    颜泽苍再早熟也不过12岁,还是家中独子,而美国之行前路未卜,困难险阻可想而知。他很有可能因为意外亡于异乡,彻底断了家中香火。

    要他告别寡母幼妹,告别华夏熟悉的一切千里迢迢坐船去美国生活学习,打拼奋斗,的确是一件需要仔细考虑的事情。

    所以季淮璋善解人意道:“你不必现在给我答复,可以回去和母亲好好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乐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决定要去。”他冲季淮璋拱了拱手,“劳烦大人帮忙举荐了。”

    季淮璋惊讶地看着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家可就你一个儿子,你还是和母亲商量一下吧,如果你母亲不同意,本官也能理解。”

    乐景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黄婉娥的殷切期盼:

    “我儿这么聪明,将来一定可以金榜题名做大官!”

    “儿啊,你爹生前最意难平的就是颜家两代无官,你一定要争气,金榜题名,将来为官一方,你爹九泉之下也能阖目了。”

    “苍哥儿,你妹妹将来就靠你了。只要你能考中进士,给你妹妹提婚的一定踏破门槛,娘这次一定要擦亮眼睛,给你妹妹找个好人家。”

    “等你做了大官,也给娘请个诰命,让娘也风光风光。”

    黄婉娥是那么期待原主考中进士光宗耀祖,只是乐景现在,只能让她失望了。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在背上一些东西的同时,也注定要辜负很多人了。

    于是乐景抬眼看向季淮璋,铿锵有力回应道:“国难当头,时不我待,我作为华夏人责无旁贷,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回报祖国。”

    少年人的赤诚表白让季淮璋不由心潮澎湃,一时间也被激起了无数壮志豪情。

    他欣赏地拍了拍乐景的肩膀,乐景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大叔的力气太大了吧,莫不是练过铁砂掌?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少年人当立大志,行万里路,开阔视野,在广阔天地里大展拳脚,方才不负韶华。”

    季淮璋捋了捋胡子,笑道:“既然如此,老夫这就向京城举荐你。过了年,老夫带你一同回京,你可借住在我家。”

    “学生就多谢大人关照了。”

    ……

    乐景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颜静姝正借着烛光写字,黄婉娥在一旁纳鞋底,时不时询问女儿字的读音。颜静姝都耐心地给她一一讲解。

    见到乐景回来了,母女两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笑着迎了上来。

    “哥,我今天学会了读三字经呢!”

    “苍哥儿,饿不饿?娘给你炖的猪肉还在火上温着呢。”

    乐景望着母女俩温暖的笑脸,只觉得到了嘴边的这话重若千斤,很难说出口。

    黄婉娥敏锐地发现了儿子脸色不对,立刻难掩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总督老爷为难你了吗?”

    乐景:“娘,您儿子现在可是被圣上点名表扬的红人,季大人怎么可能会怪罪于我?”

    黄婉娥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关切地看着乐景,“那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颜静姝也道:“哥,你有什么为难事就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出主意。”

    两个女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关切和担忧。

    她们是原主心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她们不是什么电视剧里的剧情人物,而是活生生的,拥有喜怒哀乐,全心全意关爱原主和乐景的人。

    乐景继承了原主的感情和人生,早已经把她们当做亲娘和亲妹妹看待。

    他身为寄予厚望的长子,原本应该妥善照顾她们,帮助她们改变人生轨迹,让身为苦情剧女主角的颜静姝过上幸福人生的。

    他终究要言而无信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愧疚,涩声开口道:“季大人告诉了我一件事。明年京城将要开办一个留美预备班,选拔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赴美利坚留学十五年,他问我要不要去……”黄婉娥的眼睛越睁越大,乐景垂下双眸,逼着自己强硬开口:“儿子,拜托了季大人举荐我。”

    黄婉娥眼前一黑,身体一个摇晃,乐景和颜静姝连忙冲上前扶住了她。

    黄婉娥缓了几秒,才终于止住了晕眩,找回了力气。

    她狠狠打开乐景的手,厉喝道:“给我跪下!”

    乐景顺从地跪下,牵着黄婉娥的手,恳切道:“儿子不孝,娘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黄婉娥眼泪汹涌而出,伸出手想打儿子,到底不忍心,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你五岁时,你爹去了,我一个寡妇,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长大。”

    “你爹临死前,牵着我的手,说,娥啊,再苦再难,你都要供苍哥儿好好读书,将来做大官,重振颜家门楣。”

    她抹了一把眼泪,声音越来颤抖,全身气的直哆嗦:“我这些年,省吃俭用,自从你爹去过后没有添过一次新衣服,没有买过一次首饰,我娘给我陪嫁的银镯子我都卖了,就为了给你凑开蒙的束脩。我一年只吃一回肉,还吃的是鱼头!”

    她狠狠扣着胸口,眼神透露出浓浓的绝望和悲怆,满脸是泪,“我黄婉娥自认对的起自己的良心!颜泽苍,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你,你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你爹吗?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黄婉娥的质问牵动了原主的记忆,一幕幕在乐景眼前闪现,一股悲伤痛苦羞愧的感情在乐景胸间激荡,回忆起现代老妈对他的疼宠爱护,乐景眼眶不由一热。

    死后穿越到陌生的时代他没有哭。

    被关进大牢他没有哭。

    此时却在黄婉娥的质问声中潸然泪下。

    这大概就是母亲才拥有的神奇魔法。

    母亲的话总是能戳中孩子心目中最柔软的角落。

    乐景弯下腰,一下又一下给黄婉娥磕头,“都是儿子的错,是我不孝,您打我骂我吧。”

    看着儿子这般狼狈的模样黄婉娥心里也是酸苦难言,刚刚撑起来的气势也气球般瘪了,她抱住乐景,遏制了他不停磕头的动作,急切说道:“你去给季大人说,你要考取功名,还要奉养寡母和幼妹,不能出国留学。”

    乐景身体一滞,沉默了十几秒,抖着嗓子回答:“孩儿不孝,恕难从命。”

    黄婉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怀里的少年,哆嗦着嘴唇,“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娘!孩儿自然也想在您身边尽孝。可是,没有时间了啊!”

    乐景仰头对上黄婉娥的泪眸,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沙哑的嘶吼声,“您也看到了,不过是一个英国伯爵的儿子,就可以在华夏的土地上嚣张跋扈,为所欲为,无视王法,逼得朝廷不得不把我们关进大牢。”

    “我足够幸运,有城外的洋人传教士帮我求情,再加上全程百姓的倾城相护,我才能够平安从大牢里出来。”

    “可是有些人根本没有那么幸运!英吉利国向我国倾销鸦片,逼的不知多少万人散尽家财家破人亡!”

    “巴州府法国洋人传教士欺压百姓,草菅人命,杀了不知多少华夏好儿郎!”

    “辽州府江东百姓起义抵抗俄罗斯的殖民统治,抗争一个月后被俄国军队残忍镇压,起义失败,无数人殒命!”

    “浩罕汗国的中亚屠夫穆罕默德雅霍甫在沙俄和英国的支持下,在新洲府搞起了屠杀!②”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间里,在华夏的某个角落,就有华夏人因洋人而死。”

    乐景痛苦的握紧拳头,悲愤道:“我不认识他们,可是他们的哀嚎和痛呼整天整夜在我耳边响起,让我夜不能寐,让我良心不安!”

    黄婉娥脸色惨白如纸,抓住乐景的手越发用力,指甲深陷到了的肉里,“所以你更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做大官,把洋人从华夏赶出去!你去外国读书,能学到什么?他们会杀了你的!你想要颜家断了香火,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一直在安静流泪的颜静姝突然哭着开口道:“不是还有我吗?我招赘,我来继承颜家香火,我给娘养老送终。”

    颜静姝含泪望向黄婉娥,神情悲怆,泪水涟涟,“娘,你就让大哥去吧!大哥是想要去外国学习洋人先进技术,学会洋人的坚船利炮,然后带回国,帮助我们打败洋人,让华夏人不再低人一等,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您……别拦着他了,家里有我呢。”

    黄婉娥震撼地望着女儿,身为母亲她轻易看出来了颜静姝悲伤泪眸深处的理解和坚定,这让她如遭重击,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她颓然地弯下背,捂着脸呜呜呜哭了起来,再也不发一言。

    乐景也惊异地看向颜静姝,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小姑娘也成长了很多。

    颜静姝迎上乐景惊异的目光,满脸是泪,嘴角偏偏扬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哥,你就放心去吧,我知道,你是去干大事的,娘身边有我,你不用担心。”

    乐景怀着愧疚,温柔地看着义无反顾替他担下责任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也成长为勇敢坚强的女孩子了。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在这个可以典当发卖妻妾把妇女当做财产的时代,颜静姝的身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她挺身而出,温柔承担了本该属于乐景的责任。

    但是乐景是不愿意成为她的拖累的。

    他希望有朝一日黄婉娥和颜静姝也能去美国接受高等教育。

    “娘,等我在美国扎了根,我就把你和静姝都接到美国,我们一家三口在美国好好过。”

    “我哪里都不去。”黄婉娥冷冰冰地说:“你想去哪里我管不着,我要留下来陪着你爹,替你们颜家守住祖宗家业。”

    黄婉娥直起身,径直转身走向卧房,狠狠关上了门。

    颜静姝担忧地咬了咬嘴唇,杏眼里浮现深深的茫然和无措。

    乐景叹息着牵起她的手,叮嘱道:“我留学的时候,你在国内也要好好学习,努力学习英文,这样哥也能早点把你接过去。”

    颜静姝咬了咬嘴唇,拼命忍不住眼泪,小猫一样依偎在乐景身侧,“……哥,你什么时候走?”

    乐景:“过了年吧。过了年我就去京城读书了……娘那边,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哥……”

    “怎么了?”

    “……活着回来,我在家等你。”

    “……好。”

    ……

    三天后,季淮璋放出了公派留美的消息,鼓励青州府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积极报名参与。

    这件事在孟县传的沸沸扬扬,一星期后,就连街边不识字的老乞丐都听说了这件事。

    孟县是一个闭塞内陆小城,保守实力强大,外国留学之事那是闻所未闻。

    再加上乐景他们之前刚因为一个洋人入狱,所以孟县上下反洋情绪很浓。

    这种时候,同样因为关了乐景他们名声很差的季淮璋突然提议要选拔优秀少年儿童赴美留学深造,师夷长技以制夷一事,自然引来无数逆反之声,也滋生了无数诡谲可怖的流言。

    住在颜家对门的刘大娘就上门说起来了一个流传最广的谣言:

    “季淮璋那个狗官真不是好东西。变着法的送咱们的孩子给洋人糟蹋!什么留学?不过是借口罢了!等咱们的孩子去了洋国,洋人就会剥掉他们的皮,然后接上狗皮,当成怪物展览赚钱呢!”

    刘大娘拍了拍黄婉娥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娥啊,你可看好了你家苍哥儿,小心别让他被季淮璋哄骗报了名,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黄婉娥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说:“人家主意可大着呢,我这个当娘的管不住他,他已经报了名了,将来横死异乡也是他自找的,怨不了旁人。”

    刘大娘表情大骇,瞠目结舌地看向乐景,“苍哥儿,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糊涂事呢!”

    乐景沉默着一言不发。

    刘大娘刚骂了他两声,黄婉娥不乐意了,却碍于面子,只能硬邦邦地说:“别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吧。我们继续绣花。”

    乐景就知道黄母是刀子嘴豆腐心。

    自己可以嘴上骂的热闹,但是别人是不能说她儿子不好的。

    有了刘大娘的添油加醋,乐景要出国留学一事迅速传扬开来,再一次引发了轰动。

    然后乐景的口碑一下子掉落谷底,突然冒出来了很多正义之士跑到颜家来骂他。

    “我算看错你了!你原来也是和洋人沆瀣一气的小人!”

    “变而从夷,你还有什么读书人的气节?”

    “君蒙此大难,险死环生,更应该与洋人势不两立,怎么能同流合污?”

    这些人还算比较温和,还有一些比较激进的,直接拿着棍棒上门了,不许乐景进京。

    他们的逻辑是这样的:对于读书人来说,气节是最重要的,所以要宁死不食贼黍。如今乐景变节了,为了颜家的身后名着想,他们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必要时,直接让乐景‘就义’,以全颜家千年忠良之名。颜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也会感谢他们的义举的。

    乐景:……

    乐景都快被如此流氓行径给气笑了。

    偏偏这些人不觉得自己在胡搅蛮缠道德绑架,觉得自己代表了真理和公义,心安理得地把乐景骂了个狗血喷头。

    后来,甚至宋然宋先生都来了。

    原主的记忆里对宋然有很深的印象。

    宋然是个举人,连续三次会试不中,就被朝廷分配到了县学教书,这一教就是二十年。因为自己科路无望,他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学生身上。

    原主就是他最看重的学生之一。

    这次乐景入狱,也是宋先生号召县学罢课,率领师生在街上奔走呼号。

    可是这次再见到乐景,宋然的脸上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你果真要荒废举业,放下圣贤书,去西洋留学?”

    乐景点了点头。

    宋然的眼中浮现沉甸甸的失望。

    “糊涂,糊涂啊!”

    宋然愤然道:“如今洋人对我华夏步步紧逼,早已惹得民怨沸腾。你身为颜公后人,更应该思索以华夏之道制胜蛮夷的办法,你却选择远走西洋,学习西学,全盘西化,假以时日,你还能记得多少圣贤之言,你可还是华夏人?”

    说到最后,宋然的声音近乎咆哮:“你和郑安伦之流的汉奸走狗又有何区别?!”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儿子!”黄婉娥突然从里屋冲了出来,怒视着宋然,“我儿子去西方留学是为了救国,他不是汉奸走狗!”

    宋然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解释道:“我华夏立国之基就是孔孟之道,若是抛弃孔孟等圣贤学说,学习西方的一切学说和技术,那时候华夏还是华夏吗?我们和西方蛮夷又有何区别?你儿子数典忘祖,转投西学,日后定将为洋人的学说鼓吹呐喊,还不算是汉奸吗?”

    乐景也是在这一刻重新理解了宋然的想法。

    他并不是那种傲慢自大看不上西方的酸腐。

    他思考的,担忧的是更加核心的问题——他在担心华夏文化的正统性,他在警惕西洋诸国对华夏的文化侵略。换而言之,他在担心华夏失去根。

    这个问题,在现代被越来越多人意识到,所以华夏掀起了复兴国学的浪潮。

    只是,宋然担心的问题,在当前的社会下,并不是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贫民百姓的温饱问题,而不是“把根留住”的宏观意识形态问题。

    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百姓们都快饿死了,这时候不论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

    黄婉娥红了眼眶,整个人宛如被激怒的母狮子,眼中喷吐着愤怒的烈火,“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华夏就要亡于蛮夷之手了!巴州府的法国传教士在杀华夏人!辽州府的俄罗斯人在杀华夏人!新洲府的洋人也在杀华夏人!还有英吉利国人,他们强卖的鸦片不知道杀了多少华夏人!”

    “我儿是为了救人,才想要去西洋学习怎么造坚船利炮,学成后好回国赶走洋人。”

    “为了救国,我儿这么孝顺一个人,连娘都不要了,所以我不许你说他是汉奸走狗!”

    她表情无比执拗认真地对宋然,对那些喝骂乐景多日的闲人说:“我儿,是英雄!”

    第1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9)

    黄婉娥的话感动了乐景,却无法感动宋然,也无法感动在场的“正义之士”们。

    如果人类那么容易被说服,那么人类的历史也不会和战争史画上等号了。

    宋然深深看了乐景一眼,目光中有痛惜,有失望,有愤恨,有不解,有难以释怀,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我师徒,缘尽于此,你自求多福。”

    然后他转身,佝偻着,蹒跚着,慢慢离开了颜家。

    宋先生走后,“正义之士”针对乐景的奚落声越发响亮。

    “现在连恩师都背弃了你,颜泽苍你就不要执迷不悟了!”

    “你若不想众叛亲离,就拒了留学的事,和洋人划分界线。”

    “洋人前脚刚把你关进大牢,你后脚上杆子去西洋留学,颜泽苍你贱不贱啊?”

    “我们当初救了你,可不是想让你去舔洋人屁眼的!早知今日,你当初还不如死了呢!”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仿佛只要打出正义的名号,就可以党同伐异,为所欲为。

    不过是几句犬吠而已,乐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他之前去采访的时候,听到过比这还难听的咒骂,早就练成了钻石心。

    黄婉娥却被气得不轻。

    她直接举起扫把向那些正义之士狠狠打去,“都给我滚,离开我家!”

    颜静姝有样学样,也拿起扫把向他们打去。

    正义之士立刻一哄而散,临走前还不忘嚷嚷道:“我们明日再来!”

    黄婉娥恨恨放下手里的扫把,碎道:“你们来一回,我打一回!”

    颜静姝则飞快跑过去锁上了门。

    黄婉娥喘了口气,稍微平静下来后,飞快看向乐景,目光里是隐藏不住的担忧:“苍哥儿,别难受,娘知道,娘的苍哥儿是要干大事的人,他们不懂,所以才乱说的。”

    乐景眨了眨眼睛,扬起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我才不在乎陌生人的眼光,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他眸光温柔的注视着这两个可爱的女人,笑吟吟道:“我的心很小,只装的下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黄婉娥眼中再次浮现晶莹泪意,她低头用袖子擦了擦,再抬头时,表情已经是做出决断后的坚定。

    “你去留学吧,娘不拦着你了。”

    “你想做的事,娘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但是我知道我儿不会干坏事,放心大胆的做吧,娘在家里等你回来。”

    乐景微笑着点了点头,眨眼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一滴水。

    他的好妈妈啊。

    ……

    乐景并没有把外头的风言风语放在心上。

    横竖和他们也说不通,索性就干脆不理会,一直得不到他的回应,那些闲人还能化身永动机纠缠他一辈子不成?最多过一两个月,他们自然就会散去了。

    也就在这时,顾图南登门拜访了。

    他是来告诉乐景一件事的。

    少年漂亮的桃花眼里生机勃勃,眉飞色舞道:“我也要和你一起进京学习了。”

    这个消息让黄婉娥大大松了口气。

    她眉开眼笑道:“好好好,这样你们两个人,互帮互助,遇到事了也有个商量的人。”

    当初从季淮璋那里听到了公派留学的消息后,乐景思及之前从顾图南那里听说,顾父一直在找门路想让他出国留学,眼下公派留学倒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他前天去顾家和顾老爷说了这件事,顾老爷效率真高,今天就把事情办成了。

    乐景笑着点点头,“我们以后说不得就要结伴同行十几年了。”

    顾图南神采飞扬,冲乐景举起了拳头,“我可先说好了,我是一定要去留学的,你可不要马失前蹄,教出来的学生都能去留学,结果自己被刷下来可就丢大脸了。”

    乐景笑着给他对了对拳,傲然道:“这话应该我跟你说,你这三脚猫的英语,出去留学可够呛!”

    “这不是还有你嘛!”顾图南眉眼带笑,眸光狡黠灵动:“我不懂的你教我,我英语很快就能赶上来了。”

    乐景调笑道:“要付学费哦。”

    顾图南翘着二郎腿,牛气哄哄道:“要多少钱你开口,少爷我要是开口还价我就不信顾!”

    “那就两千两?”

    “我虽然有钱,但是我不傻!”

    黄婉娥欣慰地看着两个少年嬉笑打闹的场景,儿子平时行事沉稳宛如成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和朋友嬉笑打闹的样子了。

    也就在这时候,她才能想起苍哥儿今年不过12岁,还是个孩子呢。

    ……

    很快,就有新的传闻代替了乐景的旧闻——孟县豪商顾家小少爷也打算参加公派留学的选拔!

    这个消息可是让孟县炸开了锅。

    顾家说的上是孟县首富也不为过了,顾宁顾老爷为商精明能干,是全县一顶一的聪明人!

    现在一顶一聪明的顾老爷却要送小儿子出国留学,是不是证明外国是不是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龙潭虎穴?

    这一下,原本一面倒的反对留洋声里就多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有一些习惯投机取巧的人,立刻认为留洋这件事一定是有利可图的好买卖,顾老爷是见猎心喜,奇货可居。这让他们暗暗开始犹豫起来,儿子多的,就在思索要不要扔掉一个儿子搏一搏,说不得就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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