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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乐景慌忙给他们使了个眼色,暗示地看了一眼依偎在他身旁的颜静姝,示意他们装作不认识自己。

    艾伦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显然是看懂了乐景的暗示。

    乐景在心里舒了口气。

    下一刻,一道出乎意料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白夫人,您也是来送萍儿的吗?”

    白珍妮眼圈发红,哽咽着回答:“……对不起,我来晚了。”

    乐景惊愕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你们怎么认识的?”

    白珍妮擦了擦眼角,解释道:“我是小萍的老师,所以静姝也算是我的半个学生。”

    颜静姝飞快抬头看了眼乐景,拽住他的衣角,小声祈求道:“哥,你别给娘说。”

    乐景:……

    我千方百计策反了大半个月,搞半天你早就投靠革命了?

    第1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1)

    白珍妮被颜静姝逗笑了,“傻孩子,你哥也是我的学生呢。”

    颜静姝傻傻张开了嘴巴,显然是不敢置信。

    【双击666:什么玩意儿?颜静姝怎么认识了女传教士?这个剧情里没有写啊!

    APTX4869:剧情并不是全部啊。《大清贤媳传》是基于历史资料二次创造的电视剧,本身就不能完全还原颜静姝这个人的人生轨迹啊。

    菜狗:等下,这么说,颜静姝是主播师姐???】

    乐景抽了抽嘴角,看向茫然的颜静姝,只觉得他和她简单的兄妹关系在这一瞬间突然错综复杂起来。

    ……不对,毕竟只是半个学生,还没有名分,不是师姐。

    乐景松了口气。

    然后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

    当时是他穿越的第二天,黄婉娥在饭桌上把白珍妮叫做洋和尚,把教堂叫做庙,那时还是颜静姝纠正了她。

    现在想想,颜静姝一个小姑娘,那么小就嫁出去当了童养媳,黄婉娥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对城外教会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

    所以,应该都是王萍告诉她的。王萍相当于颜静姝和白珍妮之间的中间人。

    乐景苦笑道:“白先生,您既然认识我妹妹,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白珍妮叹了口气,“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是静姝的哥哥,还是昨天从教民那里听到了这场人命官司,我才知道你和静姝是兄妹,而萍儿早就……”

    她睫毛颤了颤,表情越发苦涩,抖着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自言自语道:“主说: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他们得享安息。现在萍儿已经回归了主的怀抱,那里不会有饥饿、疾病、贫穷和黑暗,所以我们也不必为她感到悲伤。”

    她这番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乐景突然有点替王萍难过。

    她被亲叔叔先奸后杀,最后为她哭泣难过的,反而是两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

    颜静姝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连珠炮似的发问:“哥,你怎么会是白夫人的学生?你不是在县学上学吗?这件事娘知道吗?”

    乐景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所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先不要告诉娘。”

    颜静姝被大哥清俊脸上的笑容给激得一阵脸红心跳,晕乎乎的点了点头,在心里感慨她大哥真好看,将来一定能给她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嫂子。

    几个汉子抬起王萍的棺木,破开围观群众的嬉笑怒骂,走出了王家的大门,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乐景他们四个人远远跟在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们一起向城外走去。

    路上,白珍妮神情恍惚,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我和萍儿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我开的刺绣班上,当年她才十岁,说话办事却已经和成年人差不多了。她说她父母都已经去世,现在在叔父家生活,叔母刻薄,将来肯定不会给她嫁妆,所以她才想来学门赚钱的手艺。”

    “她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的很快,而且懂事贴心,闲暇时间总是热情的陪我练习汉语,我的汉语水平也因此进步很快。”

    “然而,有一天,萍儿突然没有来上课。我去王家询问过好几次,下人们一直说说她回老家嫁人了。”

    她剧烈的抽泣一声,全身都在轻微地发抖,停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我不相信萍儿会不告而别,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是,这里是华夏,我一个外国女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颜静姝也红了眼眶,用力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

    白珍妮也痛苦的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萍儿了。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

    通过白珍妮的叙述,可以看出萍儿是一个坚强独立勇敢的女孩儿,命运残酷,可是她却不认命,拼尽全力想要给自己创造更好的生活。

    然而,不认命的萍儿却没活下来。

    在她死后,他才知道她曾经是一个多好的姑娘。

    颜静姝也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泣不成声。

    就连艾伦也红了眼圈,叹了口气,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女人生活太不容易了……”

    一时间,众人无话,纷纷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弹幕则开始疯狂刷屏:

    【星河灿烂:妈的,王德胜贱命一条,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珠圆玉润:唉,清朝女性想要改变自身命运真是太难了。现在是1869年,距离1912还有43年,距离1949,还有整整80年……

    繁花似锦:我从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最早的女权主义萌芽。正是因为有着一代又一代的萍儿前仆后继,女性才能在男权社会里站起来,活出人样。

    小白兔真好吃:所以说,如果王萍没死,颜静姝可能也会成为一个进步女青年,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

    啰啰嗦嗦: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了。还好有主播在啊,终于把颜静姝走歪的人生轨迹给掰了回来】

    最终,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白珍妮,她睁着一双核桃眼,感激地看向乐景,郑重给他行了一礼,“我要谢谢你,揪出了真凶,帮萍儿报了仇。”

    乐景连连摆手,“您客气了,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他注视着前方的棺木,喃喃自语道:“虽然只是迟来的正义……”

    想起躺在棺木里再也不会长大的萍儿,乐景思绪万千。

    沉默哭泣的颜静姝冷不丁开口道:“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做女人了。”

    乐景微微偏头,看向身侧垂首默泣的小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颜静姝抽了抽鼻子,愤愤道:“做女人太苦了。相夫教子,操劳家事,一生做牛做马,哪里有当男人快活。”

    “萍儿如果是男人的话,就不会死了。”

    乐景微微一怔。

    他从颜静姝的话里听到了不甘心。

    面对封建社会女人的悲惨命运,她并不是逆来顺从的全盘接受的,她会恐惧,会难过,会发出下辈子不做女人的感慨。

    乐景意味深长道:“何必要等到下辈子?人只活一次。快乐的生活是自己创造的,而不是别人给的。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像男人那样自在快活。”

    颜静姝露出一抹苦笑,喃喃自语道:“大哥不要说笑了,女人怎么可能和男人一样呢。男主外女主内,男子汉大丈夫养家糊口,我们这些小女人就要帮丈夫奉养双亲,料理家事,男人的事女人做不了。”

    如果是以前,白珍妮一定会反驳颜静姝的想法,鼓励她走出家门,接受教育,成为不依附男人生活的独立女性。

    但是现在她却诡异的保持了沉默,几乎可称得上专注的看向乐景,她想知道这个东方男孩会对妹妹的问题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她接触过很多清国男人,一旦听到她让女人学习、工作的主张,就立刻会用厌恶警惕的眼神瞪着她,仿佛她是一个荡妇,就连她想帮助的女人都会对她喊打喊杀。

    颜泽苍虽然年纪小,但是年纪小往往代表着他们思维灵活,不受传统思维束缚,易于接受新事物,这些从在这段时间他们的交往中颜泽苍对她的尊重就可见一斑。

    在白珍妮看来,颜泽苍已经是这个国家难得的开明之士了,她迫切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少年挑了挑眉,黑眸里燃烧着不屈不饶的昂扬斗志:“女人和男人都是人,有哪里不一样?如果无法适应环境,那就改变环境。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然后由自己来制造规则。”

    颜泽苍的这番话颜静姝听不懂,白珍妮却听懂了。

    正是因为听懂了,所以她的后脊背上才窜上一股电流,电流沿着她的肌肤纹理钻入她的大脑皮层,然后在她的脑海里掀起一片电闪雷鸣。

    不会有错了。

    这个男孩,是她罕见的……男性同伴。

    她轻轻拉起颜静姝的手,感慨道:“你有个好哥哥。”

    颜静姝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咧开嘴,露出一双兔子牙,“大哥最好了!”

    白珍妮认真凝视着她,突然问道:“静姝,要跟着我读书吗?”

    颜静姝怔了怔,咬了咬嘴唇,慢慢摇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读书会被人跟着说闲话的。”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说道:“而且女人读书也不能工作和做官,读书有什么用?”

    乐景拍了拍颜静姝的肩膀,插话道:“怎么会没用呢?读书可以让你明智,增强见识,提高修养,更重要的是,读书能让你更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颜静姝低着头,依旧执拗的说道:“没有用的。女人书读的再多,也中不了秀才,对将来婚事也无甚帮助。”

    乐景几乎是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是他的妹妹,同时她也是当今华夏几万万妇女同胞们的缩影。

    妇女若无法得到解放,若无法得到和男人一样的权利,那么这个国家的复兴之梦终将是镜花水月。

    如今华夏贫弱,无论男女,都当怀有坚定信念,为国家崛起、民族延续而贡献属于自己的力量。

    “如果呆在华夏,你读书自然做不了秀才。”

    乐景捧着颜静姝的脸,直视小姑娘迷茫的双眼,认真的说:“所以,出国吧,在国外,你可以念大学,接受和男人一样的教育,然后去工作,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颜静姝错愕得看向乐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滚圆,仿佛受惊的雏鸟。

    她拼命摇头:“不行,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可以去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我脑子很笨的,家里也没钱,娘不会同意的。”

    她结结巴巴,说话颠三倒四,充分暴露出了自己内心的彷徨和恐惧。

    乐景鼓励地笑了笑:“别怕,有哥呢,我们一起去国外留学,好不好?”

    颜静姝目瞪口呆,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白珍妮和艾伦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发现了同样的激赏笑意。

    只要这样的少年越来越多,华夏何愁不兴?

    白珍妮眉里眼稍都是浓浓的喜悦,她兴致勃勃开口说道:“泽苍去普林斯顿吧,这是艾伦的母校,艾伦可以给你写推荐信。可惜普林斯顿不招女生,不过静姝可以去我的母校奥伯尔林学院,由我来给你写推荐信。”

    艾伦也用力点头,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到时候,你们可以住我家,我父母可以照顾你们,你们不用怕。”

    乐景笑着谢过了他们的好意,然后有些羞涩地说:“总之,我现在还是要先攒钱,无钱寸步难行啊。”

    颜静姝的表情更迷惑了,他们如此认真的讨论,就好像真的可以出国读书一样。

    注意到颜静姝迷糊的表情,乐景笑着捏了一把她有点婴儿肥的脸颊,笑容爽朗好似六月的晴风,说的话却格外独断专行,“别纠结了,明天就和我一起去跟着白夫人上课吧。”

    迎上少年滚烫明澈的双眸,颜静姝心跳如鼓,心乱如麻。

    慌乱间,她胡乱说道:“娘……对,娘不会同意的!”

    乐景淡定说:“娘那里,我来说。”

    “抛开一切顾虑,你且说一下心里话,静姝,你想读书吗?”

    颜静姝迟疑几秒,然后咬牙点了点头。

    她当然想读书了。

    读书是萍儿的梦想。现在萍儿不在了,她希望能替萍儿达成这个梦想。

    而且……

    这些日子里以来,大哥教她写字,她真的很开心,学习真的是很快乐的事。

    她不敢期望有朝一日能像大哥口中的那些女英雄们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她只是想走出家门,看一看广阔的天地。

    于是乐景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他摸了摸下巴,“开学后我就从县学退学,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跟着白夫人学习,将来一起出国留学。”

    第1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2)

    说服黄婉娥要让颜静姝去读书很简单。

    乐景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对黄婉娥说:“娘,我今天找算命先生算过了,他说颜静姝命不好,必须要改命,才能嫁出去。”

    黄婉娥大惊失色,“那可怎么办?先生有没有说怎么样才能改命?!”

    乐景高深莫测道:“先生说唯有读书才能改命。读圣贤之书,百病全消,邪魔退散。”

    【红领巾少年: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

    啰啰嗦嗦:虽然读书的确能改变命运但是百病全消什么的,也就哄哄三岁小孩吧,黄母怎么会相信?】

    黄婉娥一愣,然后急切道:“苍哥儿,你快把你的书拿出来,教你妹妹读一读。”

    直播间观众:……???

    乐景却不意外黄婉娥的反应。

    毕竟这年头的人都特别神话读书人,什么状元郎是文曲星下凡就不说了,孔孟等圣人被人供奉祭祀了几千年,很多百姓真的认为圣人之书是救病的良药。

    乐景又道:“我平时学习忙,也没太多时间教静姝学习。听说城外的教会会有传教士免费教书,我觉得静姝也可以去试试。”

    黄婉娥立刻花容失色。

    乐景也知道黄婉娥受谣言影响,对教会和洋人有很大的偏见,就说出了白夫人和萍儿的因缘,黄婉娥果然很感动。

    然后乐景又说刺绣能赚钱,她才勉强同意了颜静姝去读书。

    颜静姝兴奋的脸都红了,眼睛亮晶晶的。

    乐景笑道:“赶早不赶晚,现在时间还早,我这就去送颜静姝去城外教会,正好也能看看环境。”

    ……

    白珍妮开的女学班人不多,加上颜静姝也就四个女学生,其他三个女学生都是白珍妮收养的弃婴,最小的一个才七岁,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十二岁。

    都是同龄人,颜静姝很快就和同学们打成了一片。

    望着颜静姝和同学们有说有笑的灵动模样,白珍妮感慨道:“你能支持妹妹走出家门,读书学习,出国留学,真的很了不起。”

    乐景认真地说:“因为如今华夏贫弱,我认为唯有坚船利炮才能解当今之困局。不论男女老幼,多一个人读书,就多一个人发光,多一份振兴国家的希望。”

    白珍妮被少年这番话也激出了满腔热血,开始真心实意期待起未来。

    快点长大吧。

    然后,去振兴这个国家。

    ……

    乐景今天去顾家的时候,发现顾宁格外憔悴,眉头紧锁,眼中甚至还有些泪意。

    注意到乐景惊异的眼神,顾宁叹了口气,狼狈的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

    乐景:“发生了什么为难事吗?”

    顾宁再次叹了口气,脸上皱纹沟壑更深了,一天没见仿佛老了十岁。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表情僵硬麻木:“前天,总理衙门和英国驻华大使签了《中英新订条约》,条约规定开放温州、芜湖为商埠;英国之洋布、大呢、洋绒之类,进口时正、子两税一并完纳,在通商口岸省分均免重征……”

    他木然睁着眼睛,眼泪断珠似滑落,声音茫然沙哑:“鸦片进口每百斤增税至五十两,生丝出口按值百抽五征税,湖丝由每百斤征税十两增至二十两……”

    顾宁的一字一句仿佛重锤重重敲击在乐景的心脏,他无端生出一种窒息般的溺水感,委屈的泪水倒流进了胃里,每一滴都承载着四万万份屈辱的重量。

    说到最后,顾宁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他边哭边笑,状如疯癫,声音凄厉好似厉鬼呼嚎,“天…朝上国,好一个天…朝上国!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洋人的奴才走狗罢了!!”

    乐景闭上眼睛,唇边笑容讥讽嘲弄。

    《中英新订条约》不过只是一个开始,在大清最后的几十年岁月里还将签订《中法新约》《中日马关条约》《辛丑条约》,总共累计签订了343个不平等条约,清政府沦为洋人奴役华夏的工具,五千年的文明古国一步步变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我家之产业,宁可以赠之于朋友,而必不畀诸家奴。”

    “惕于外人之威,凡所要求,曲意徇之。”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这中国,那一点,我还有份?这朝廷,原是个,名存实亡。替洋人,做一个,守土官长;压制我,众汉人,拱手降洋。”

    历史课本上的一句句话徘徊在乐景的脑海里,每一句话中都蕴含着四万万华夏人的血泪和哭号,蕴含着近百年的屈辱。

    曾经乐景习以为常的今天,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明天。

    多么想告诉他,百年以后,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会站起来的。”乐景睁开眼,穿越一百多年的时光,对行走于黑夜里至死也看不到黎明的顾宁说:“华夏一定会站起来的,我们的子孙后代会骄傲的活下去。”

    顾宁怔怔望着乐景,眼神茫然,“真的可以站起来吗?”

    乐景笃定回答:“一定可以站起来,朝廷虽然战败,可是华夏人绝不认输。”

    这里是华夏。

    华夏是一个奇迹般的国家,每逢大难,必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累累尸体源源不断填进泥坑,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国家。

    从五千年前,到五千年后,从尧舜禹,到天安门城楼下的红旗招展,这个国家总有一些人勇往直前,永不言败。

    顾宁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麻木的眼神里骤然亮了起来。

    是啊,颜泽苍说的没错。

    颜泽苍小小年纪,就志向高远,热血报国,而在全国,还有多少个颜泽苍们?

    这些孩子,才是华夏未来的希望。

    “你说得对,我们绝不能认输,只要四万万同胞齐心协力,发愤图强,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实业兴国,华夏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望着重新振奋起来的顾宁,乐景心里也有感慨。

    从顾宁身上,他看到老一辈人的家国情怀,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真实写照。

    他在后世见多了见利忘利的资本家,顾宁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是这个落后残酷时代的星星之火,弥足珍贵。

    ……

    给顾图南上课时,乐景很快就发现他的心不在焉,他似乎有点心事。

    乐景合上书,好整以暇看向心事重重的顾图南,“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说。”

    顾图南看着乐景欲言又止。

    乐景淡定说道:“放心,我不给你爹告状,说吧。”

    顾图南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看向乐景,“你……想没想过出国留学?”

    乐景了然,“你爹想让你出国留学?怪不得一直逼你学英语。”

    顾图南大惊失色,抖着手指着乐景,“你……你,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白痴了,乐景懒得回答,“什么时候去留学?去哪个国家?”

    顾图南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弱智,不好意思得摸了摸鼻子,沮丧地趴在椅背上,叹了口气,“美利坚合众国。具体什么时间还不知道,我爹还在找关系,他打算让我跟着他认识的外国商人,去美国念几年语言学校,然后再考大学。”

    乐景:“既然你不想去,就好好和你爹说清楚。”

    “没用的,我老爹做下的决定,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顾图南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崩溃道:“我要被我爹害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话都说到这里了,顾图南开始滔滔不绝给乐景抱怨起自家老爹。

    “他不知道从哪里看了一本书,然后就开始一门子想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开始逼着我学西学,说要我以后做战舰火器……”

    “我爹就是一个商人,不想着好好做生意,天天都琢磨什么奇淫巧技狗屁东西,还非逼我去学,他想学自己去学……”

    从头到尾,乐景都安静倾听着。

    顾图南巴拉巴拉倒了半天苦水,终于倾泻出了满腔郁闷,然后他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我这辈子都梦想就是做一个富贵闲人,混吃等死,我才不要去劳什子西学!”

    乐景注视顾图南脸上的抱怨和愤恨,那么年轻,那么鲜活,也是那么……天真幼稚。

    顾宁把他保护的很好。

    在这个风雨飘零的年代,他能这样无忧无虑,吊儿郎当,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安心做一个锦衣玉食的咸鱼二世祖,足以证明他生活环境的安逸。

    一百年后的和平年代,华夏有无数咸鱼们,他们胸无大志,只想过着平凡普通的小日子,他们是盛世下小民的缩影。

    可是1869年的华夏,容不得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小民们。

    特别当顾宁在乐景面前失声痛哭后,顾图南此时的没心没肺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在顾图南的抱怨终于告一段落后,乐景轻轻开口说道:“今天,你父亲告诉我了一件事,总理衙门和英国驻华公使签订了《中英条约新订》,增添通商口岸,对华夏商品苛以重税。你父亲在我面前失声痛哭,说华夏已经沦为了洋人们的奴才走狗。”

    顾图南脸上的浅薄的烦恼慢慢消失了,他几乎有些惊慌失措看向乐景。

    乐景深深看向顾图南,目光蕴含着万顷重量,“这华夏虽大,却已经不是华夏人的华夏。国家贫弱,就要挨打。待到有朝一日,洋人的炮弹席卷神州大地,亡国奴的生活可没有风花雪月,富贵荣华,你也会沦为阶下囚,活的猪狗不如。”

    “为人父母,怎么能忍心骨肉远走异乡吃苦受累?一切不过是为今之计,唯有西学才能拯救华夏,你父亲宁愿你为国尽忠,也不愿你留在他身边做孝子。”

    乐景站了起来,头回对茫然失措的顾图南冷下脸,冷冰冰说道:“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了,明天我再来。”

    ……

    第二天的晌午,是杜县令算准的黄道吉日,将在这天举办颜公石碑捐赠仪式,届时会有全县学子做见证。

    乐景巳时两刻到达县学时,却惊讶地发现县学里人丁零落,只有寥寥几个学子,根本不像是要举办仪式的架势。

    几个学子行色匆匆,在前方小声说着什么:“教谕……洋人……石碑……”

    乐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追上前,询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里怎么这么少人?不是说要举办颜公石碑的捐赠仪式吗?”

    学子狐疑地看向乐景:“什么捐赠仪式?”

    乐景心头一跳,追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洋人,什么石碑?”

    学生看了下周围,小声说:“卯时的时候,教谕和大令在教谕衙前吵起来了,我听了一嘴,好像是教谕想送给洋人一块石碑,大令不同意。”

    乐景脸色阴沉下来,一股怒气在他的胸口激荡。

    好一个天…朝上国!

    好一个宁赠友邦不予家奴!

    第1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3)

    教谕衙内,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有我在,你们别想拿走石碑!”杜县令双目赤红,目眦欲裂,胸腔剧烈上下起伏,把石碑紧紧抱在了怀里,恶狠狠的瞪着对面的两个人。

    两个人一个是孟县教谕郑安伦,一个是英吉利国伯爵之子霍华德,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此时却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郑安伦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居高临下地劝道:“杜大人,你这是何必呢!霍华德先生是真心仰慕华夏文化的,所以才想借走颜公石碑几天,霍华德先生的父亲霍华德伯爵是大清忠诚的朋友,帮了谢大人很多忙,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郑安伦口中的谢大人,全名谢启明,官居一品,是洋务派中的中流砥柱。

    霍华德挑起下巴,举起手杖不客气地指着杜县令,不耐烦地用不流利的汉语说:“识相点,快把石碑给我,要不然我让谢大人罢你的官。”

    杜县令哈哈大笑,笑的全身都在发抖,笑出了眼泪,撕声道:“荒天下之大缪!一个洋人也配在我华夏作威作福!”

    他抱紧手里的石碑,抬头怒视着这两人,“不用你罢官,我会自己摘帽回乡!古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未来史书上,也会记下我杜某人不屈的脊梁!”

    郑安伦变了颜色,疾言厉色道:“杜钧泓,你想英吉利国怪罪华夏吗?我华夏自古以来都是礼仪之邦,霍华德伯爵是我们要热情款待的客人,我华夏地大物博,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霍华德先生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小小的石碑,你都不愿意给,未免太吝啬了吧!”

    杜县令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心灰意懒。

    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到头来,不能造福百姓,还要仰洋人鼻息,这大清朝的官做起来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张口欲骂,门外却骤然响起一道清脆声音:“吝啬?!朝中的大人们倒是不吝啬,所以他们割地赔钱,卖辱求荣,巴结讨好洋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好!好得很呐!”

    好一个“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杜县令浑身一震,向声音方向看去,就见一个唇红齿白的蓝袍少年气势汹汹破门而入。

    是颜泽苍!

    此情此景下再见,杜县令老脸一红,满面羞惭之色。

    颜泽苍出于信任才把石碑托付到他手里,可是他却辜负他了的信任。

    郑安伦率先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妄议朝政!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谁?我是这块颜公石碑的主人!”乐景冷笑一声,“你捐我的石碑,问过我的意见没有?”

    郑安伦冷哼一声,蔑笑道:“什么你家的石碑,你已经把石碑捐给了县学,这就是县学的石碑,我作为县学教谕,捐县学的石碑,为什么还要问你的意见?”

    杜县令抱紧怀里石碑,向乐景走去:“现在物归原主,你放心,我就算丢了这顶乌纱帽,也绝不会把石碑……”

    话音未落,变故突生,霍华德突然暴起,扑向杜县令,夺走石碑,然后挥舞手杖把杜县令击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等乐景反应过来,石碑已经被洋人抱在了怀里,而杜县令倒在地上不停呻吟。

    乐景上前扶起杜县令,然后怒视着这个洋人强盗,用英语讥讽道:“阁下真不愧是英国贵族,行事作风和你们的海盗祖先一模一样。”

    金发碧眼的洋人睨看了他一眼,趾高气扬的说:“你这个黄皮猴子也敢侮辱大英帝国的贵族,就凭这一点,我就能把你抓起来关进监狱。”

    乐景平静的看着他,心中却有野火在熊熊燃烧,“把石碑还给我。”

    洋人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用汉语对郑安伦命令道:“你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可以把这种窃贼放进来?!快去喊人把他抓起来,我要赏他几鞭子,让他明白侮辱贵族的下场!”

    郑安伦点头哈腰连连给霍华德赔不是,“是是是,那群饭桶都皮紧了,等下请您好好教训他们。”

    霍华德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扭曲兴奋笑意,“给他们几十大板,他们以后就会好好做事了。”

    郑安伦连连点头,然后提高声音喊道:“来人,把这个窃贼给我抓起来!”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然后骚动很快就平息了,过了一会儿走进来几个人,却不是守门的衙役,而是几个县学生员。

    乐景镇定地问他们:“门口人已经解决了?”

    生员们点了点头,为首的生员说道:“现在门外围着325名学生,有的人回家了,我已经派人去告诉他们这件事,请求他们回校声援。”

    没错,早在听说教谕要把石碑献给洋人后,乐景就把这件事在全学校进行了宣扬。

    少年人的热血是最容易鼓动的,也是最不容易熄灭的。而且如今洋人欺压华夏至深,天然就有国仇家恨加成。

    所以乐景的演讲得到了空前的成功,全县学学子义愤填膺,沸反盈天,誓要从洋人手里守住颜公石碑。

    然后他们就兵分两路,一路人跟着乐景去教谕衙门守碑,另一路人去召集更多人手,以便人多势众以势压人。

    郑安伦惊愕地听着这个对话,大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门口的衙役呢?你们想干什么!”

    乐景双手环胸,下巴微挑,冷着脸说:“干什么?护碑!”

    他扬手指了指外面,眸光凛然,高声道:“现在外面是325名学生,还有其他回家的学生会源源不断赶过来守在衙门外,不交出石碑,你们别想离开这里!”

    身后的几个学生也义愤填膺高呼道:

    “没错!碑在人在,碑亡人亡!”

    “我华夏轮不到蛮夷放肆!”

    “颜公石碑岂能送尔等玷污!”

    郑安伦和霍华德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向外跑去,乐景他们没有阻拦,只是冷眼跟在他们身后,亲眼看他们直面乌压压学生,无数双愤怒的目光机关枪一般狠狠向他们射去。

    包围这里的县学学生中,虽然以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占了多数,但是也有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头发发白的老童生,一张张不同年纪脸孔上浮现的是同样剧烈的愤怒:

    “卖国贼!”

    “汉奸!”

    “把石碑还给我们!”

    “洋人从华夏滚出去!”

    “我们华夏不怕你们!”

    望着这些义愤填膺的学子们,杜县令的眼睛慢慢湿润了,他嘴唇哆嗦,喃喃自语:“好,都是我华夏的好儿郎!”

    乐景扶着杜县令走进人群里,抬眼逼视着郑安伦,目光如刀:“你想当洋人的走狗那是你的事,我们要脸,明白什么是气节!”

    郑安伦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大吼道:“反了你们了!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教谕!我要革除你们的功名,把你们赶出县学!”

    乐景大笑出声,望着山羊胡中年人的目光冰冷刺骨,“一个用颜公石碑谄媚洋人的县学能教我什么?教我如何谄媚巴结洋人?如何当洋人的走狗?如何当汉奸?”

    “在你决定向洋人献碑后,我就没打算在县学读书了!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教谕,我耻于与你为伍!”

    乐景话音刚落,身后骤然爆发一声猛烈的喝好声:“说得好!”

    “我也退学!”

    “功名事小,失节为大!”

    “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

    “道不同不相为谋,郑安伦你这个洋人走狗,不得好死!”

    郑安伦脸色煞白一片,额间出现汗意,他惊慌失措的疯狂叫嚣道:“你们胆敢围攻朝廷命官,想被杀头吗!劝你们现在快快离开,我还能既往不咎,放你们一马!”

    回应他的,是无数人仇恨冰冷的目光。

    乐景平静说道:“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随后,人群里越来越多人开始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好似雷霆穿行于大地上:

    “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孔子说舍生,孟子说取义,我辈读书人舍生取义就在今朝!”

    杜县令瞪大眼睛,宛如金刚怒目,当头棒喝道:“郑安伦你这个汉奸走狗枉读圣贤书!”

    郑安伦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两股战战,抖如糠筛,忍不住把求救的目光看向霍华德,“霍霍霍华德先生,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霍华德脸色阴沉得能滴水,扫了一圈台下诸生,突然露出一个狞笑:“你们想要石碑?”

    乐景越众而出,“这是我颜家的石碑,你交出来,我们就放你离开。”

    霍华德点了点头,笑容越发狰狞,然后高高举起石碑往下狠狠一摔,“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也别想得到!”

    伴随着响亮的石头破碎声,霍华德傲慢说道:“我父亲可是受英王册封的霍华德伯爵,你们敢围攻我,是想要两国开战吗?”

    霍华德的动作太快,也太出乎意料,乐景惊愕的看着地上的石碑碎块,实在难以想象这个霍华德能这么短视愚蠢。

    群众是狂热且不理智的,所以群众的怒火一但点燃就很难熄灭。

    乐景心脏冰凉一片,知道事情即将失控,很有可能会导致最坏的结局。

    在死一样的寂静里,骤然有道尖锐的声音如炮弹般炸开,冲击波飞快向四周扩散:“竖子敢尔!”

    “我和你拼了!!”

    乌泱泱的学生们立刻被激怒了,他们红着眼,群狼一般前仆后继向霍华德扑去。

    “你们敢!我父亲可是………”

    在人海的愤怒浪潮里,霍华德惊愕的声音宛如风中火烛很快就被扑灭,取而代之是不似人声的凄厉呼嚎。

    耀武扬威一辈子的霍华德,以及狗仗人势的郑安伦,终究被华夏人民的怒火碾得粉碎。

    乐景和杜县令跌跌撞撞,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愤怒的人群里跑出来。

    此时两人皆衣衫凌乱,头发蓬乱,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担忧。

    杜县令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已有决断。

    “你快离开这里。”他对乐景说:“所有罪责我一并承担,和你没有关系。”

    第1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4)

    乐景知道杜县令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杜县令想要抗下的是什么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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