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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平静日

    就算是阴天,他们教室里也拉着窗帘。

    大课间,王富春踱到班里,扑鼻就是股难闻的人味儿,教室里阴湿得像块烂抹布,他扯开嗓子喊:“来来来,手里的笔放下来,把窗打开通通风,教室里这么味儿你们闻不到啊?空气不流通,细菌跑不掉,再过一个多月就高考了!你们想在高考前阳啊?啧,站起来动呀!瞧你们一个个懒的!”

    王富春催得紧,靠窗的同学只好伸长手,嚯啦扯来窗帘,推开窗,白框玻璃窗朝前滚,花粉味儿的风慢腾腾送进来,有人打了个喷嚏。

    就要高考了,墙上的电子计时器日日做鲜红的倒数。

    胡笳他们班改了从前闹腾的性格,课间的吵闹声降下去好几个分贝。

    他们是安分了,外头的人可憋着捣鼓劲儿,胡笳的广告火了,总有些高一高二的闲人要溜达过来看她,仿佛她是某种主食,眼睛看了,肚子也会跟着饱,更有甚者,一天要过来看她三次,分早中晚进食,女生倒也罢了,有些男生是尤其的讨厌,成群结队的来,再成群结队的走,像是某种非洲动物迁徙。

    “哪儿呢,哪儿呢,美女在哪儿呢?”

    “你特么小点声!教室后面那个,哎,你看那儿,我手指的那个,怎么样?”

    “我操、好美……长这么牛逼,之前怎么没发现有这么好看的,妈的,走慢点走慢点!”

    几个男的说着话,另有个寸头男孩蹦起来,朝空中投了个不存在的篮球,落地后,他挠了挠头发,吹声口哨,视线瞥过来,朝胡笳看了眼。胡笳不声不响,低头做题,脸庞光洁,长睫毛垂着,整个人清白耀目,像是有月光吻在她脸上似的,这几个男生更不肯走了。

    靠窗的男生摔开笔,骂了声:“看看看,你看你妈呢!还赖这不走了是吧!”

    这话骂出来,教室里的同学也发火了:“就是啊!天天来,烦不烦啊?你们几班的?吃饱了没事做是吧?再来找你们班主任了!”班里此起彼伏骂了阵,这帮非洲动物总算迁走了,靠窗的人又把窗帘拉上。徐锐抱着后脑勺,朝着胡笳叹了声:“红颜祸水啊!乱世佳人啊!”靠窗的男生又蹭地站起来,指着徐锐骂道:“徐锐!你也给我闭嘴!吵死了!”

    徐锐哈了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疑惑地叫了声:“呱?”

    要高考了,他们的情绪都不大稳定。

    李慧君出院了,她打着石膏,尚不能下来走动,白天和夜里都要人照顾。

    胡笳和阗资商量后,请了个住家护工,照顾李慧君到高考,胡笳的卧房挪给护工阿姨住,她和阗资还是住在龙湾花园,放了假就来看李慧君。这通安排下来,李慧君满口说好,又让胡笳不要担心她,只管好好学习。胡笳笑说:“还是要管的,万一你哪天又偷偷哭呢?可不是要来安慰安慰,我和小沈阿姨说好了,她要是看到你偷偷哭,就给我打电话。”

    李慧君听她说到这里,脸也有些红了,垂下来。

    这日,胡笳陪李慧君说了会话。

    李慧君嚼着芒果干,和她说:“王阿云被抓到了。”

    胡笳说:“是么?那麦亚闻说不定也快了,只要还在国内,被抓到就是早和晚的事。”

    李慧君笑哼哼的,挑起眉,脸上有种老实人的狡黠:“前几天,有人打电话给我,问了我桩事体,你猜是谁?你肯定猜不到。”胡笳说:“那你快点公布答案。”李慧君说:“告诉你吧!是你爸。”胡笳从模拟卷里抬起头,问她:“胡海文?他打电话给你做什么?关心你身体?”

    李慧君冷笑说:“他哪里会关心我,他是问我雷达币的事情!”

    胡笳说:“哦,那他是关心你的钱有没有找到,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慧君又露出那种微妙的表情:“他关心的是他的钱,他老婆,阮朱,这趟也上当了,瞒着他投了二十万,以为马上好收回来,结果咣啷铛全被卷走,现在他们家里吵得要死,你爸爸急得打电话给我,问我怎么样了,我就说我也不晓得,我就这样了,听天由命。”

    胡笳听完说:“反正他们家的事,你别去掺合,过好自己的生活要紧。”

    李慧君说:“是呀,我就是讲给你听听,我才不高兴管他。”

    胡笳耸耸肩,又去背她的化学公式。

    胡笳回了龙湾花园。

    阗资在厨房里炸猪扒,给她做欺骗餐。

    胡笳走过去盯着:“肉要厚厚的,切出来有汁水,不要太老也不要太嫩。”

    阗资笑说:“知道了,老板。”

    猪扒炸出来,金黄灿烂,皮子酥脆,切下去有响声,酥落落像在捏干面包,鲜甜的汁水沁出来,仿佛里头有泉水。阗资在饭上铺好奶油黄的滑蛋,将猪扒摆上去,胡笳又浇番茄酱,如此种种,她一调羹下去,有酱有肉有蛋有饭,舒服得头颈肠胃全都伸展开来。

    胡笳吃完,伸个懒腰,又拍拍阗资,用种快乐又急冲冲的语气说:“吃饱了,可以再多做几套卷子了,快快快,小阗老师,陪我去刷题。”

    阗资低头快快地吃掉了碗里的饭,陪胡笳进书房了。他现在是胡笳的爱人,胡笳的佣人,胡笳的小老师。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

    阗资回了学校上课,主要是为陪胡笳,两人一道上下学,中午晚上一起吃饭。

    渐渐的,学校里的人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了,许多人为此伤心失恋,周莱倒很开心,用她的话说是双厨狂喜,胡笳班上,那位靠窗的男生也很高兴,有一日,又有人过来看胡笳,他阴阳怪气说:“看什么看,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回去读书吧弟弟!”他说话的语气是冲了点,几个人差点打起来。

    胡笳的广告在电视上播了许久。

    学校食堂的电视从早开到晚,胡笳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她自己看厌了,旁人倒看不腻。

    有人在圳中表白墙捞她,截了广告的画面,问胡笳的名字,问她在哪个班,这么普通又无聊的贴子,底下却有一百多条评论,那些人七嘴八舌说了胡笳的名字和班级号,又说自己在哪里遇到过她,觉得她性格如何,衣品如何。更有人放了她的QQ号出来,胡笳两三天里收到几百条好友验证消息,实在很烦。

    0171

    门铃响了(上)

    胡笳不去看告白墙了。

    她不是那么在意别人想法的人,他们讨论她也好,注视她也罢,她都无所谓。

    胡笳真正不喜欢的是他们用轻松的口吻说出她的私人信息,说她的名字,说她在几班,说她的QQ账号,这让她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隔着块手机屏幕,她看不见他们,他们倒看得见她,这种不对等的权力让胡笳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电子动物园里。

    还好她情绪净化能力强,过了两天也就好了。

    这日放学,胡笳嘴馋,又想吃点炸物打打牙祭,拉了阗资到后街的小巷里买无骨鸡柳。

    他们出来得晚,巷子里学生少,三三两两聚着吃炸串,她和阗资走进来,那几个男学生掀起眼皮,朝胡笳看看,领头的扯起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胡笳不去理睬他们的视线,只眼巴巴望着鸡柳,鸡柳裹了面包屑,身段雪粉酥白,柔软的面包屑像是雪蟹肉,整个银装素裹着,胡笳恨她不能吃生的。

    胡笳馋嘴说:“给我来十块钱的鸡柳。”

    话说完,她碰碰阗资,催他付钱,阗资正看着别处,难得错了神。

    她凑过去问他:“哈啰,帅哥,看什么呢,表情那么严肃。”阗资收回眼神,付了钱,和她笑笑:“没什么,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说个事。”说罢,阗资朝那几个男生走过去,胡笳听见他有些压迫感地问他们:“你是不是拍照了?把手机给我。”

    那男生愣了,半抬起头看阗资。

    他比阗资单薄许多,阗资走过去,阴影黑压压地罩住他,像是要把他逮捕。

    这桌子的人都安静下来了,男生嗫嚅着说了话,声音比阗资小许多:“我没拍啊……”

    阗资态度强硬,肃冷说:“没拍你慌什么?把手机给我看。”男生把着手机,虚虚地晃了晃照片,手指在屏幕上点着,喃喃说:“没拍啊,什么都没啊,我真服了,莫名其妙。”阗资摁住他的手,把视频缩小,播放,胡笳就在里头,他果然偷拍了她。这男生把镜头摇上摇下,拍了她的腿,拍了她的屁股,拍了她的胸,拍了她的嘴唇。

    阗资拍照取证,彻底删了这条视频。

    男生背上像淋雨般汗湿了,阗资盯着他问:“为什么偷拍她?”

    男生闷着头,说不出话,只觉得阗资压得他透不过气,这桌上没人敢说话,阗资拎起他的胸牌,看了眼,缓声说:“王志博?本部的学生,高二五班,我认识你们班班主任,要我打电话给他吗?”阗资松开手,胸卡落下去,男生吓得磕磕巴巴说:“别……对不起,我道歉,我不该偷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下次不敢了。”阗资只说:“我手里有证据,随时可以报警,再有下次,直接让警察和你对话。”

    桌上的炸串还没吃完,那几个男生就走了。

    胡笳坐在塑料板凳上,用竹签戳着酥软的鸡柳,调侃阗资说:“你刚才好凶啊。”

    “很凶吗?”阗资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可能是有点,对这种人就不该有好脾气。”

    胡笳不说话,她静静看了阗资半晌,低下头,呼呼吹了两口鸡柳,喂给阗资。他细细咀嚼咽下,胡笳问:“好吃吗?”阗资想了会,认真点头说:“嗯,还要。”胡笳笑开,摸摸他的脸颊,皎皎的月亮在这时露出脸,照进这条小巷,白亮的月光盈盈涨起,在这时分,她当真觉得阗资是帮她抵挡浪潮的消波块。

    这日之后,不知着了什么邪,遛来教室看胡笳的人更多了。

    来看她的人多是男生,他们亮着眼睛,扬起嘴唇笑着看她,嘴里窃窃说着话。

    靠窗的同学形容他们像苍蝇,嗡嗡绕绕烦死个人,王富春赶过两次人,把那些凑热闹的学生骂了通,这才消停些。班里人笑着对胡笳说:“胡笳,你现在是真火了,平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让别人以为你是个多坏的人,呃呃,后半句忘了,总之是那个意思。”胡笳面上也和他们笑笑,心里却惴惴的,她觉得那些男生看她的眼神很怪。

    晚上,自习课下课,她看了眼天没看,QQ又多出几十条好友验证消息,胡笳看下去,手指僵住了。

    东京热:交个朋友呗

    买瓶可乐:礼貌问价

    Gu:18cm约吗,接受跟你男朋友一起3p

    小智:我活很好给个机会

    Wik:姐姐奶子好美

    这些个好友申请比蟑螂还要脏。

    肯定是谁,肯定是谁,肯定是谁把她的视频发出去了。

    胡笳胸膛起伏得厉害,她点开圳中告白墙,翻到她的捞人贴,下头果然有人在说她的事。

    阿森:哟,老熟人,我还看过这姐的片呢

    Ken:我有资源,要的私

    小智:刚刚去重温了,奶大水多娇声骚,我的白月光

    五月雨:她爱错了人罢了

    买瓶可乐:看了,确实好看

    我爱吃虾仁:评论区你们犯法了知道吗

    带刀侍卫:那你去报警啊,求你了

    Camellia:嘴下留情吧,她是受害者

    东京热:搞笑,哪有扭得这么骚的受害者

    Via:姐妹们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吧,这就是你校男生的素质,可怕的人渣

    五幸好村民:哈哈,楼上的那你也拍个给大伙助助兴呗

    凛冬:笑死人,小仙女急啦,想挨操啦

    忽然:够了吧,我一男的都觉得你们过分了

    胡笳看不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掉了。

    教室外,又有人过来看她,那蓄小胡子的男生像看肉似的看她。

    他们对上她的目光,笑嘻嘻地说了两句话,有个人高声喊:“奶姐牛逼!”

    0172

    门铃响了(中)

    胡笳本能地攥紧拳头。

    她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来,血液湍流,她盯着那男生,心里是真想揍他的。

    胡笳还未动,靠窗的男生先立起来,手撑上窗台,跃出去,一拳揍在那男生的鼻梁上,两人摔下去,肉压着肉,他们男生打架像夏季暴雨,不打声招呼就开始了。班里的男生和外头那帮子人扭打起来,王富春急哄哄从办公室跑过来,半黑不灰的头发扬着,站定了,大吼:“都给我停手!”几个男生还互相掐着脖子,王富春跟解绳结似的把他们解开,又像拎大闸蟹似的,把这八九个人串成串,拎到办公室,他没忘记朝胡笳瞥了眼,犹豫几秒,末了还是叹口气说:“你回去吧。”

    胡笳没有回班。

    她独自到楼梯间默默坐了会,水磨石台阶光凉。

    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又有十几人发了好友申请过来,胡笳掐灭手机屏幕,把头埋到臂弯里。

    过了十几分钟,有人找过来了,静悄悄在她面前站定,咳了声。胡笳抬头,眼前是那靠窗的男生,他颧骨被揍出淤青,鼻孔里塞着棉花团,咧嘴朝她笑了下,样子多少有些滑稽。胡笳和他不太熟,很少说话,她知道他叫钟仪,成绩不错,人缘好,她对他的了解也只到这里了。

    钟仪挠挠头问她:“你咋不回去?他们人都走了,回去写检讨了。”

    胡笳没有说话,钟仪想了会,生涩地安慰她:“你别理那帮人,他们就是犯贱,过了这阵就好了……你放心啊,没人说你什么,咱们班同学现在都挺佩服你的,你看你,又是拍广告又是去外面考试,多厉害!我们都觉得有个明星同学特有面子……唉,我是真不会安慰人,反正我挺看好你的……你男朋友过来了,还是让他说吧。”阗资朝钟仪点了点头,钟仪让出去,嘴里轻轻说了句:“她挺难过的。”

    她坐在台阶上,阗资半跪下来,对上她的视线。

    楼道是暗的,他的眼神是温亮的,爱悯的,像那起伏的海,温暖地包围住她。

    胡笳看着阗资,她眼眶发热,爱与痛的泪水在眼眶里涨潮,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阗资的样子了,只知道他低着眉头看她,她咧咧嘴,沙哑着声音问他:“怎么办,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没出名就有黑料了。”话是打趣的话,胡笳讲出来,鼻子倒酸了,眼泪落下来,像冬雨,打得她牙齿发冷,像是要从生活的擂台上摔下去。

    阗资抱住她,他身体温暖,胡笳靠在他怀里,轻轻地抖,是在取暖。

    “不怕,不怕,”他的嘴唇吻在她耳廓,“我在呢。”

    阗资带她回了家。

    他看了圳中告白墙的贴子,看了她手机上的好友验证消息。

    阗资看着手机屏幕,他觉得这四四方方的光亮像个歪曲的洞口,恶意像蟑螂,从手机屏幕里爬出来,飞到胡笳的身上,阗资不是她,无法和她感受到等量的痛苦,可他光在洞口,就已经能感觉到恐怖。阗资认识胡笳认识得太晚了,他参与她生活也参与得太晚了,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知道是谁伤害了她,不知道犯人是谁,她的故事,还要重新讲过。

    “视频是我前男友拍的。”胡笳告诉他。

    她前男友叫周琮,比她大三岁,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她高一,他高三。

    那时候,胡笳的外公外婆刚走,她整个人像是被命运抽掉了脊骨,成了软体动物,迫切地想找个壳躲起来,周琮就是她找到的壳。严格来说,是周琮主动找的她。他和胡笳搭讪,要到她的微信,他们成了朋友,他帮她辅导功课,给她买香水,请她去听演唱会,再后来,他和她告白,他们变成了男女朋友。假期里,周琮向胡笳求欢,她没有拒绝。

    周琮在床上像个老手。

    他教她用姿势,教她怎么动,教她用小玩具。

    她用周琮逃避她的原生家庭,她跌在性里,像是溺在蜂蜜里,鼻子眼睛咕噜噜冒出泡。

    他们的关系持续了大半年,两个人的性欲都强,床单不知道滚了多少次,周琮说他很爱她,他带她去见他的朋友,他傻里傻气给她买衣服买香水买化妆品,后来他们是怎么分手的?哦,也是为了衣服,周琮要胡笳在床上穿情趣内衣,她不喜欢那衣服的款式,不想扮做女仆,不肯穿,周琮不大开心,两人当场闹了别扭。

    过了两周,周琮做小伏低,把她哄好了。

    两人到了床上,周琮又要她穿情趣内衣,那时他怎么说的?

    “不肯给我口,穿件衣服总可以吧?”周琮是这么和她说的,胡笳翻了个白眼,穿上她自己的衣服,走人了。周琮再来求她复合,她也不肯了。到了五月份,他自己要忙高考,也就不怎么找她了。他学习好,考去了交大,高考后的暑假,他来她家找过她几次,问她能不能重新开始,胡笳只让他别再找她了。

    再过了大半年,胡笳觉得她的生活有点不对劲了。

    她会收到奇怪的好友验证消息,学校里的男生会对她指指点点,她家楼下总有人在踱步。

    她处在暴风中心,又像是被蒙在鼓里,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直到周琮和她打电话,约她见面,在饭店的包间里,周琮把手机拿给她看,上头是个网站,里面是她的视频,那加粗的标题写着:精品私拍极品校花,蜂腰美胸超白嫩。

    周琮低着声音和她道歉:“对不起,笳笳,我拍了我们的视频,我只是想存在手机里自己看的,我没想到我前女友会这么极端,她在我手机里看到你,气不过就把视频发出去了,我能删的都删了,可视频传得太快,已经收不住了。”

    胡笳哑了很久都说不出话。

    这事情比任何的荒诞派戏剧都来得要荒诞。

    她和前男友坐在饭桌上,他手机里放着他们做爱的视频,她手里捏着筷子,白瓷盘里的松鼠桂鱼正对着她,黏黏地滴着番茄汁,他红着眼睛和她道歉,求她原谅,“真的,笳笳,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都可以,我就想补偿你,我是畜生,我不该拍视频……你要是想报警我也陪你……我骂过我前女友了,她知道错了,笳笳,你别不说话,你看看我……”

    胡笳拿不稳筷子。

    合金筷噼啪掉下去,胡笳趴到桌上,笑出声,眼里含着水光。

    周琮脸色灰白,他被她吓得像手足无措的小学生,端正英气的五官也缩水了。

    后来,周琮陪胡笳去找了她前女友,胡笳是想报警的,这种想,是在看到他前女友以前。

    周琮前女友家境很不好,几乎是家徒四壁,她看到胡笳就哭了,要跪下来和胡笳认错,哭到后面,她生病的爷爷也出来求情,老人家瘦得很,把女孩带大之后,他自己就剩个骨架,他哆哆嗦嗦去银行取了两万,塞给胡笳,哑声和她道歉,求她原谅,胡笳被他们弄得太阳穴发胀,又恨得咬不住牙,到后来,她钱也没拿就走了。

    周琮早删了视频,他和女孩都不会把视频传上去。

    事情讲到这,胡笳低下头,蹙眉说:“现在视频又被人翻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静静看着地板,眼睛黑得像玻璃球,里头没有光,阗资从未见她摆出这种表情,他把胡笳搂到怀里,嘴唇慢慢吻过她耳廓,吻过她的额角,吻过她的眉心,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会有办法的,相信我,佳佳,我帮你想办法,做错事的是他们,传视频的人,留言的人,给你发好友验证的人……他们都要付出代价。”她把额头抵在阗资肩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她的眼泪打湿,他眼眶红了,酸涩说:“我知道你很难受,哭吧……对不起,佳佳,我早该发现的……辛苦你了,真的辛苦你了……这不是你的错……”是的,这不是她的错,这是她的伤口。

    0173

    门铃响了(下)

    圳中告白墙的皮下是圳中学生,两女一男。

    阗资找他们出来谈事,他们脸上很有惊慌失措的意思,大约是知道自己惹事了。

    阗资打开这条贴子,把手机推过去:“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这条捞人贴严重影响了我女朋友的日常生活,你们是账号的运营,肯定知道贴子底下的评论风气,你们不删恶评,放任他们开盒我女朋友的个人信息,我完全有理由认为你们是在纵容他们使用网络暴力,我现在找你们是想好好解决问题,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会直接联系律师。”

    话说出来,两个女孩直接红了脸。

    叫汪思雨的女孩是急性子,她出了汗,刘海油汪汪黏在额头上。

    她慌了神,手紧紧相握,喃喃和胡笳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那条贴子影响这么坏,我删过留言,真的!但我删不干净……对不起……你们现在想怎么办?这条贴子我马上就可以删——”

    汪思雨的话像倒珍珠,又密又急,哗啦啦往外涌,胡笳只好截住她的话:“贴子肯定要删,可就算删了,我的个人信息也已经漏出去了,你们能想象吗,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加我,来骚扰我,他们会到班级门口看我,我很难受……你能理解吗?”

    汪思雨说不出话了,她眼睛慢吞吞红了,手机屏幕上,恶劣的黄腔密密麻麻如行军蚁,胡笳的捞人贴是汪思雨发的,她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严重,她现在觉得自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害胡笳被祸患缠上,阗资说得没错,他们作为账号的管理者,没有及时删帖删评,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就是在助长暴力。

    叫罗琦的女孩比她有主意些,问道:“我能看看他们给你发的好友申请吗?”

    胡笳把手机拿给她看,罗琦慢慢滑动页面,看完了所有的申请,那叫方全的男生又把告白墙的留言找出来,他低下刺挠挠的头,像看实验报告似的,仔细做了对比,那发好友申请骚扰胡笳的人和留言的人有重叠,明显是从留言板找过去的。

    方全闷声想了会,鼻翼上渗出汗,他捏了捏鼻子,窘迫又诚恳地说:“这些留言和好友申请我都看过了……这帖子早该删了,造成现在这种情况,我们确实都有责任,对不起,我向你道歉,贴子我现在就删,后续你们想怎么处理我们都配合。”

    胡笳垂眼看着那些荤脏的话,她到底想怎么处理呢?

    胡笳闷声想了会,抬眼对罗琦说:“还是隐藏吧,现在删帖等于是放过他们,你们帮我把贴子设置成私密贴,我要保留证据用来上诉。我知道告白墙还发挂人贴,我会把这些骚扰我的人做成集合,挂出来,让学校里的女孩子避雷,大家都在这个学校里上学,有必要了解自己的学习环境,看清教室里的蟑螂。”

    罗琦马上说:“好,就按你说的办,我们会全力配合你。”

    罗琦说完这些话,阳光刚好照进来。

    这光像列车,呼啸着闯过空气,撞到墙上,迸出闪亮的灰尘。

    胡笳看着纷纭的灰尘,低低说:“那好。”罗琦愧疚说:“方全说的对,这贴子早该删了,弄到现在才删,对你影响太坏,你还要高考吧……我看了你的广告,拍得很好,我真的希望你高考顺利,虽然这话现在说太怪了,对不起。”

    隔天,罗琦就帮胡笳在圳中告白墙上放了挂人的贴子。

    胡笳的文案很简单:挂人,发言人都是圳中的学生,建议大家擦亮眼睛,远离身边的人渣。

    这条贴子就这么轻捷地发了出去,真有点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意思,评论量时时刷新,热度倒比胡笳原来的那条贴子还高,胡笳放了这些人的头像,ID,发言,个人主页,圳中很小,他们被认出来是分分钟的事,评论区瞬间成了掉马现场。

    TayTay:么噶,给姐妹避个雷,东京热是本部高二五班的王卫昊,这个人在班里就怪怪的,会在自习课看黄片,还会偷拍班里的女生,据说还是瓢虫,会和人组团嫖娼,现在看了他的发言,估计嫖娼的事是真的,远离菜花男吧,恶心死了

    AAA装修李姐:男宝牛逼了,艾呀梅事的,直接开除吧

    重生之我要考北大: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到我的死前任,避个雷吧,凛冬是清河分部高一七班的何耀,此人极度厌女渴女,有暴力倾向,著名言论是,老婆就是用来生孩子的,女朋友就是用来睡的

    无重小梨:看吐了,这帮男的能不能进局子啊

    比奇堡:这姐妹也太惨了,要被这帮蝻的围攻,怜爱了

    womo:避雷,阿森是本部培优班的陈晨,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这么恶心,妈的我早上还给他分爆浆麻薯呢,还我麻薯,呜呜呜

    爱吃巧克力:楼上的姐妹有点可爱哈哈哈,另外表白胡笳小姐姐,好美好美

    白马巷:我是男的,我也来避雷,买瓶可乐叫李项,真的是瓢虫,和王卫昊是朋友,两个人每周都出去嫖,玩得很脏,估计身上已经有病了,我靠,我还是他同桌,真的要哭了,每天消毒一百遍

    胡笳在这边挂人,阗资在那边报警。

    原先评论区有人卖胡笳的视频,阗资把这男生扒了出来,报警了。

    这男生是高三的学生,刚刚成年,按犯罪性质来讲,他是以牟利为目的传播淫秽视频,且传播对象主要是未成年,他被拘留了几日,又哭又怕,只怕被社会大哥给上了,出来后,人瘦得像干巴巴的黄花菜,站也站不稳,同学都笑话他,他便也不敢上学。他父母来求了胡笳好几次,她见也不见,和阗资商量着在暑假起诉他,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肯定是跑不了了。

    有了这男生做前车之鉴,胡笳的生活清净了很多。

    她现在还会收到那些男生的好友验证消息,他们的诉求很统一,就是想求她放过他们。

    东京热:emmm对不起

    Gu:我人麻了,你来真的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小智:姐我开玩笑的你大人有大量别搞我啊啊啊啊啊

    Wik:你很厉害,我真的怕了

    阿森:放过我吧姐,我真的受不了了,现在下课全是过来看我的,是我该死,我乱开黄腔棺材反光,你让告白墙删帖行不,算我求你了,孩子还要高考,真不行了。。。。求求、、ps:我没有菜花

    0174

    春日有信

    在四月就要结束的时候,胡笳的校考成绩出来了。

    她和阗资说好,等他们放学回家就查分,两人一起看成绩。

    现在,她在教室里上自习。等查成绩的感觉真奇怪,胡笳坐在座位上,命运悬而未决,她觉得她像个气球,风从未来的四面八方地朝她灌过来,吹得她五官都有点酸楚失形,她无数次停下笔,望向窗外的月亮,明月高悬,她的心跳跟着涨潮。果然,未等到放学,胡笳就给阗资发了微信:等不了,现在,立刻,出来,查成绩,快快快,等不到你我就自己查了!

    阗资马上发了个小狗奔跑的表情包给她。

    阗资:这就来

    两人绕到教学楼的西阳台查成绩。

    水磨石地板光亮,被路灯照得像汪泉水,几乎可以倒映出月亮。

    胡笳捏着手机,深吸几口气,紧紧握住阗资,阗资也紧张,他们对视着,阗资的睫毛轻轻颤着,他眨了眨眼,稳住心情,和她约定说:“先说好,佳佳,不管你考得好不好,你都很棒,特别棒,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次没有拿到证,我们也可以申香港和美国的学校,这些学校不要你是他们的损失,不是你的损失,当然了,我觉得你肯定会考上的,我相信你。”

    胡笳拍拍他的肩膀,点头说:“不错,我必上,要是没上,那就是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

    两人说完了话,像演滑稽戏似的查分。

    胡笳和阗资在一起之后就不抽烟了,她在嘴里含着薄荷糖,缓解紧张。

    胡笳含糊说:“先查上戏,再查北电中戏。”

    阗资说:“很好,很有规划。”

    她咧咧嘴,麻溜地把准考证号和密码打了进去。

    胡笳用了流量,网速快得像超级英雄电影,刷刷刷,不给人思考的时间,上戏的合格证几乎是跳出来砸到胡笳的眼球上,全国排名32,有并列。胡笳猛得喊了声耶,眼睛亮得像香港富太太手上的钻戒:“啊!小圈小圈小圈!上戏有了上戏有了!”阗资被她掐着手,抬高眉毛,傻乎乎对着她笑。

    阗资说:“好好好,我说什么?肯定可以。”

    胡笳深呼吸,搓搓手:“可以可以,再开北电再开北电!”

    她从上戏的界面遁到北电的界面,掐着人中,噼里啪啦打了密码进去,北电也窜出来。

    全国排名36,并列2人,胡笳鼻子酸了,转过去,声音打着飘和阗资说:“有了……北电,北电也有了,有学上了,真的有学上了……”她窝在阗资怀里,又哭又笑,手擦完眼泪,又去擦手机屏幕,整个人抖抖抖,手指甲敲着屏幕,按完中戏的密码,中戏卡了两秒,也把合格证弹出来,她全国排名19,中戏今年收25人,胡笳可以上中戏了。三张合格证在手,无论如何,胡笳都有学上了!

    胡笳尖叫了,抱住阗资,两人跳得像过生日的小朋友。

    好,开,心!

    她和他,他们太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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