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阗资当然舍不得她,他低下来,吻住她,两个人动作着,房间里的温度又像是在过春天了。胡笳觉得自己像是被狐狸精给套住了,她花了好大的毅力,才从阗资这里脱身,按时回家,准点吃饭。晚上,李慧君又吃砂糖橘。
胡笳看了眼垃圾桶,里头是满坑满谷的橘子皮,“你今天到底吃了多少砂糖橘?”
李慧君说:“没吃多少。”胡笳不信,拿着她的手看了看:“还说没吃多少,你这手指头都吃黄了,指甲缝都染上色了!”李慧君哎呦叫了声,忙看起自己的手指,胡笳没夸张,她真把手指尖给吃黄了,李慧君后怕说:“不行不行,我在家里就老想吃砂糖橘,这家不能呆了,明天得出门。”胡笳听了想笑,她想不通她妈妈是怎么把砂糖橘和出门联系在一块的。
隔天,母女俩出了门。
李慧君说的出门,就是去逛万象城。
这日是年初三,商场里都是人,乌泱泱的人,吵闹闹的人。
胡笳逛了会就觉得没趣,李慧君倒是兴趣盎然的样子,她每家店都进去看了看,逛了逛,摸了摸,胡笳以为李慧君是有想买的东西,可她什么也不买,像是光看看就能满足物欲似的。胡笳告饶道:“妈,你都逛了三四个小时了,要实在没什么想买的,咱们就先回家吧,你回去刷刷淘宝,能看的东西更多。”李慧君马上跳脚:“我有东西要买!谁说我没东西买?”
胡笳好声好气说:“没有不让你买呀,那你快点买了回家吧。”
李慧君不响,拉胡笳去了苹果直营店。
苹果直营店里灯光如昼,像是反光的大教堂。
胡笳望着那电灯,心想她要是能挪几盏到她家里,她家应该会明亮许多。
她发了会呆,转头问李慧君说:“你要买什么?是买平板还是手表啊?家里电视没联网,你买个平板回去看看也蛮好。”李慧君抬高声,像是要撇清关系似的说:“我又不买东西,我是给你买,喏,你自己过去挑部手机,我给你买了。”胡笳诧异说:“好端端的,你买手机给我干嘛?”李慧君斜眼说:“你那破手机都用了好几年了,不该换换?”
胡笳看了眼自己的iPhone
?
6s,它是又破又小,还磕坏了角。
可这手机是外公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她用了八九年,阗资要给她买新的,她也不肯,说里头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还是旧手机用着踏实,眼下,李慧君要给她买新手机,胡笳也是犹豫了会,李慧君催促她说:“买了新手机,你旧手机也好放着的呀,快点,限时活动,错过就没有了噢。”见胡笳还是兴趣寥寥,李慧君又说:“那你出去校考也用这手机,手机没电你怎么办?还不是给你添麻烦。”胡笳权衡了利弊,这才咬牙说好。
iPhone
?
15
?
Pro价格贵,胡笳不考虑。
她看下来,觉得买普通的iPhone
?
15就很好,128的内存够她用了。
她和李慧君说:“那就买128内存的15呗。”李慧君看了看价格,她原想买个贵点的手机给胡笳,不想这基础款就要六千了,可她难得给胡笳买东西,李慧君左想右想,眼睛瞥了又瞥,张口和胡笳说:“就买这款啊?小了点吧?你再看看,我看现在的小女孩都用大手机,用大屏幕追剧舒服的呀。”
胡笳扯了扯嘴角,知道李慧君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了。
母女俩正要拉扯,对面有人过来了。
这来的是一家三口,说话声音胡笳怎么听怎么熟悉。
她抬眼看过去,正好看见胡海文和他的新家庭,阮黎低头摆弄着iPhone
?
Pro
?
Max,阮朱溺爱地批评她:“去年这个时候才买的手机,现在又要买了,照我看,等你暑假再买不好吗?”阮黎仰头看胡海文,笑着说:“是爸爸说要买给我的,对吧?”胡海文瞧见了胡笳,脸上神色僵了僵,嘴上应着阮黎说:“对,对,是竞赛的奖品,应该要买的。”
话说到这里,两家人都互相瞧见了彼此。
新旧重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胡海文收敛了视线,不去看胡笳和李慧阮黎看了眼胡笳,只当胡笳是透明的,她仍笑着和胡海文讲话,拿手机给他拍了两张照,两人动作亲昵又日常,李慧君看着他们,知道这种日常对于她来说是遥远而珍贵的。阮朱上下打量过李慧君,又看了看胡笳,想她们看的是基础款,加上胡海文并不正眼瞧这对母女,她心里是暗擦擦的欢喜。
胡海文他们去付款了。
胡笳拍了拍李慧君的手说:“人都走了,你就别抖了。”
李慧君方才回过神,嘴硬着说:“谁抖了?”胡笳叹口气,按捺住李慧君的手臂,嘴里像淬了毒似的说:“这胡海文怎么还是这副死样子,说话前后鼻音不分,脸也垮了,亏她老婆还跟供着宝似的供着他,婚恋市场就是被这种人搞乱的,哄抬猪价,捡别人的破鞋穿,真是没有品味哦。”李慧君看了看周围,蹙眉说:“你少说几句好吧。”胡笳只好闭嘴。
等这母女俩买好手机出去,李慧君又说:“现在人少了,你再多讲点。”
胡笳朝她翻个白眼:“我现在没有灵感了。”
出了万象城,阮朱还惦记着李慧她清清淡淡和胡海文说:“李慧君不工作,手里闲钱倒不少。”
胡海文问她:“这怎么说?”阮朱道:“刚才店里,我看见她戴的是梵克雅宝,几万块一条,上次让你买,你不肯买给我。”胡海文刻薄地说:“肯定是假货,这种东西,你到义乌小市场去买,几毛钱一条。她手里钱倒是点的,苍南那点房子,外有老头老太车祸赔偿金,可惜她赌呀,讲不定现在倒欠一屁股债。”阮朱嗳了声,胡海文又说:“我是听说她现在在搞什么雷达币,动静大得很,又是拉人搞集资又是搞什么,弄得我几个朋友都过来问我。”
阮朱听到这,凑过去问他:“什么币?雷达币?这是比特币那种啊?”
胡海文不耐烦地摆手:“管它是什么币,反正我不买。”
阮朱噤声了,只在手机上偷偷搜雷达币。
0161
暖冬(下)
春节里,阗资在Steam上发布了《通天塔》。
他和胡笳打着视频电话,胡笳抱着笔记本电脑,频频刷新页面,卡好时间,第一个把阗资的游戏下载下来,她朝他竖起拇指说:“好好好,《通天塔》出息了呀,后面会不会有外国人下来玩?像美国、韩国、日本之类的?天呢阗资,说不定你还会有朝鲜的粉丝!”
阗资打断她的畅想,含笑说:“朝鲜上不了外网,这种可能性很低哦。”
胡笳说:“这倒是。”她对着手机笑了会,又安静了。
阗资看她静悄悄的,忍不住问她:“怎么不说话了?在做什么?”
胡笳打着字,顽皮地扬起声音和他说:“我在通知贾思勰同学去下游戏呀。”
阗资问她:“贾思勰?是你那个喜欢种地的同学么?”胡笳嘿嘿笑,“对呀,他说他是你的铁粉哦。”说到这,胡笳把贾思勰同学的语音发给他听,那贾思勰大喊道:“啊啊啊!我来了!我这就来!我十万火急赶来!快替我谢谢你男朋友,本世纪最伟大的作品上线了!不说了,开玩了,我玩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灵魂要升天了!”
阗资听完都有些不好意思。
胡笳问他感觉如何,他有些小声地说:“很感动,贾思勰同学很热情。”
胡笳知道阗资不懂网上的安塞腰鼓文学,她起了坏心,用诗朗诵的腔调逗他说:“是呀是呀,贾同学玩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好一个阗资,好一个通天塔,这是多么壮阔豪放火烈的游戏哇!好一个通天塔!”说到最后,胡笳憋笑憋得浑身发抖,阗资耳廓都烧红了,他不知道胡笳是从哪学来的这腔调,他拿她无可奈何,又忍俊不禁,只好低下头笑,眼睛望着她,眼里流淌着暖融融的光,胡笳看着他暖暖内含光的表情,更觉得他可爱。
《通天塔》上线了几日,下载的人很少。
阗资收到两条留言,贾思勰同学大夸特夸了百来字,另有个人说了两个字,好玩。
胡笳对游戏的数据不太满意,她觉得应有更多人玩到《通天塔》,阗资倒是不太在意数据,他知道他做的是独立游戏,很难被人看到,能有人愿意玩,他已经很满足了。又或者说,阗资在意的是阗仲麟,他想让阗仲麟玩他做的游戏,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先把这愿望搁置。
年初六这日,阗仲麟吃过饭,同阗资他们看了会电影。
房里地暖开足,空气干燥,妹妹趴在沙发上,胡须与沙发垫摩擦出静电,细软的白胡须升起来,像是朵烟花,阗资笑了,轻轻摸它,妹妹翻了个身,露出肚皮。阗仲麟看过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他说:“你上次说的游戏,现在做得怎么样了?进展顺不顺利?”
阗资未想到阗仲麟会突然问他游戏的事,愣了愣说:“游戏做好了,前两天刚发到网上,现在已经有人下载了。”阗育敏闻言问道:“已经做好了?这么快?游戏发在哪里?让我也去玩玩看。”阗资便说了下载途径,阗仲麟听着,心想阗育敏对这游戏知道的倒比他多。
阗启仁问阗资说:“这游戏里讲的还是漫画里的故事么?”
阗资摇头道:“我改了结局,把游戏做成开放世界,小破烂可以不回通天塔了。”
阗育敏满足地叹了声,温柔说:“这倒很好,听上去也好玩,你爸爸肯定会开心的。”
阗仲麟侧耳听他们说话,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们给排在外面了,他咳了声,沉声问阗育敏说:“怎么你也看过这漫画了?是培英拿给你看的?这漫画讲的是什么故事?通天塔又是个什么东西?”阗育敏莞尔说:“这就要您自己去看了,漫画在阗资手里,您问他要。”
阗仲麟看了阗资一眼,抿抿唇,“看完电影再说。”
晚上,阗资要和胡笳打电话了,阗仲麟倒来找他。
阗仲麟在他房里坐了会,翻了翻他读的理论书,谈了谈文史哲,又讲到国际新闻,问阗资对巴以冲突的看法,两人说完了能讲的话,真正到了尴尬的地步,阗仲麟方才用手指头摩挲着握把,问他说:“你爸爸那漫画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阗资便知道他是过来要漫画的,只是放不下面子,他宽容地笑了,把漫画书拿给阗仲麟。
漫画书被阗资翻得很旧了,书页都有些发软褪色,阗仲麟看了眼封面,低声说:“哦,它是书名就叫作通天塔。”
阗仲麟回了卧房,读起漫画。
他不看漫画,不懂漫画那多重的分镜,阗培英的漫画让他看得很吃力,他不晓得是该从上往下看,还是从左到右看。
阗仲麟皱着眉头,腾挪到书桌前坐下,抽了几张稿纸,慢慢把人物的台词记下,标出一二三四,推理出漫画的故事情节。看到后来,小破烂的故事终于明晰起来,原来它和父亲走失了,原来它被人拆解了,原来它想回到通天塔。
阗仲麟在稿纸上记满了小破烂的话,它说,也许我高一点,父亲就会喜欢我了,它说,也许我壮一点,父亲就会喜欢我了,它说,也许我救回父亲,父亲就会喜欢我了。最后,小破烂失去了它的心脏,它躺在百花丛中,被火焰吞噬。而它父亲该怎么去爱一个死去的儿子呢?
阗仲麟看着小破烂,想到他儿子,阗培英也是被这么火化的。
阗仲麟心跳得很快。
他躺到床上,险些被阗培英咬断的小指又痛起来,仿佛是阗培英要他想起什么。
这夜,阗仲麟睡得很不好,他总是梦到阗培英,或者说,他总是想到他和阗培英的往事。
他想到阗培英出生后不久,他带他去阜外医院治病,阗培英像个肉团,身上插满管子,紧闭着眼,了无生气地躺在透明的暖箱里,拔管之后,护士准他抱抱他,他抱着阗培英,只觉得生命如此绵软又沉重,他淌下眼泪。
他想到他丢了阗培英的漫画稿,他们几乎打了一架,阗培英好几年不肯和他说话,连结婚的消息也是托阗启仁转告。阗培英结了婚就同池韫生活在香港,唯有春节才回来看他,有一年,他以为他们的关系稍好了,可阗培英却告诉他,他打算移民美国。父子俩又闹得不快,阗培英当天就回了香港,两人又不来往了。
后来有天,阗培英破天荒的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池韫去世了,问他该怎么办。池韫本要回来,是阗培英鼓励池韫多在日本留两天,现在她走了,阗培英以为这是他的错。阗仲麟说他想多了,又斥责他,让他坚强起来,阗培英不响。
最后,阗培英再给他打电话,是在他死前,他问阗仲麟是否有空来新加坡看他,阗仲麟原本答应下来,可到了时间又有事加塞,只好临时爽约,说明年这时再来,阗培英在电话里淡笑着说没事,让他先忙他的。等阗仲麟再接到电话,就是阗资打来的了。
阗培英自杀了。
这几年来,阗仲麟总想不通他心理上的死因。
今晚,他想着阗培英的喜怒哀乐,想着阗培英的漫画,想着阗培英打给他的那十几通电话。阗仲麟想,倘若他那年没有丢掉他的漫画稿呢?倘若他温柔地安慰他呢?倘若他飞到新加坡去看他呢?阗培英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如果阗培英的结局会因为他而不一样,阗仲麟羞愧而痛苦地想,那他不是差点没能拯救儿子,而是他间接的害死了他儿子。
快早晨了,妹妹在走廊上乱跑乱跳。
阗资被它闹醒,怕它又吵醒家人,他只好轻手轻脚走出来,把妹妹捉拿归案。
不知怎的,阗仲麟的房门开着,阗资听得房里有声音,他抬眼看进去,竟看到阗仲麟像个婴儿似的,疲惫而脆弱地蜷在床上,攒紧眉头,低声哭泣。这天,就算在白日里,阗仲麟的眼睛也是带着血丝的,他把漫画书还给阗资,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和阗资说什么好,最后,他哑着声音和他说:“谢谢你把我儿子的漫画改出来。”
再之后,阗仲麟总找阗育敏看电脑,阗资在Steam上收到了条新留言。
这位用户的名字叫仲麟,他的评论很简单,他说,漫画很好,游戏非常好,感谢创作。
阗资看评论看了半晌,他不敢相信这会是阗仲麟发的话,可种种证据表明,这就是阗仲麟写给他的,这日是正月初十了,天气已经暖和起来,阗资看向窗外,玉兰树已经作势要开花,他想他那场从新加坡下到甬城的雪,或许终于可以停了。
0162
南来北往(上)
校考开始得早,眼下虽还在正月里,胡笳已经要出去考试了。
李慧君剥着砂糖橘,看胡笳收拾行李,嘴里问她:“出去考试紧张吗?”
胡笳打趣说:“有时候紧张,有时候不紧张,总的来说,我是薛定谔的紧张。”
李慧君不懂什么是薛定谔,她只管畅声和胡笳担保说:“不要紧张,考得上最好,考不上还有我养你,听到没?”胡笳听了这话,抬头瞅了眼李慧君,笑道:“你养我啊?那我要受宠若惊了,你花钱大手大脚,外公外婆那些钱够我们吃几年?我还是自力更生吧。”
李慧君气噎,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胡笳:“你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听的话不肯说!”
胡笳拉上行李箱,冲李慧君抬抬眉,示意她往下说,李慧君哼了哼气,颇有自信地抱着手臂朝她说:“我难道就不能找份工作养活你?”李慧君说的工作,是指她雷达币的买卖,胡笳不晓得她搞的这些花头,以为她是真要出去找工作,胡笳打量她两下,奇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工作了?”李慧君保密似的微笑不语。
网约车要到了,胡笳不好再和李慧君废话下去。
走前,胡笳还是放心不下她,终于问她说:“你和麦亚闻怎么样了?还好着吗?”
李慧君警醒问:“好好的,提他做什么?”胡笳耸肩说:“我就问问。”李慧君说:“不怎么样,谈恋爱没意思,人家现在也不搭理我了。”胡笳哈哈笑了两声,又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像是很有涵义,李慧君问:“你笑什么?”胡笳拍拍她说:“不笑什么,我得走了,你自己在家好好的,我这趟没查你手机,但愿你有点自觉,别干傻事。”
李慧君想着雷达币,催她说:“行了,不是还要赶高铁吗,快走吧!”
话到这里,胡笳也不好再多说,只好走了。
阗资在高铁站等她。
她考试,他陪着,两人上了高铁,心里有种齐整的高兴。
胡笳看阗资脸上神色疏朗,便知道他心情舒畅,问他说:“这几天开心吧?爷爷给你的游戏留言咯。”阗资正牵着她的手,听了这话,他垂下眼,微笑着点头,她知道他家里的事,又问他:“那你原谅他了?”阗资问她:“你想听真话么?”胡笳说:“当然。”阗资温声说:“只有我爸爸才能原谅他,我没法原谅他,我做这些,只是想和自己和解,我不能总恨他。”她安静了会说:“很有哲理,恨一个人比较伤身体,所以我懒得恨我爸,只是偶尔诅咒诅咒他。”
阗资看胡笳说话时认真到可爱的神气,他心里莫名轻松起来,像是吃了水果糖。
高铁要开到虹桥站了,人人收拾起东西。
胡笳的手机震了下,她拿出来看,是条熟悉号码发来的短信。
上面说:新年快乐,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很漂亮,你最近怎么样?还在生我的气吗?
胡笳读完,手指快速点了两下屏幕,删了短信。阗资看她紧抿着嘴唇,脸色不快,问她怎么了,胡笳摇摇头,不说话。车到站了,人人蜂拥着下车,胡笳跟在阗资身后,他牵着她,发觉到她手心里出了些冷汗。
到了上海就是考试。
北京的学校都把初试改成了线上,胡笳回了趟机构,录考试视频。
线上考试的感觉很潦草,胡笳听不太清老师的话,也看不清他们的反应,等她考完出来,和同学一说,才知道大家的感觉都很坏,有个同学甚至点错了按钮,提前退出来了。浙传和上戏的初试结果出来了,胡笳都过了,她等着北京的出结果,手头准备着复试。
真忙起来了,时间就过得飞快,像是有个嘴馋的巨人在偷吃时间。
胡笳和李慧君发过两次微信,和她讲自己过了初试,李慧君很高兴,说等胡笳回去,她要带她去吃OMAKASE,胡笳只当李慧君是开玩笑,她想李慧君哪里有钱带她去吃这人均八九百的日料。过了几日,北京的学校出结果了,胡笳又都过了。这些学校的考试时间排得太密,阗资仔仔细细帮她订了酒店车票,又在手机里做了日程规划,两人赶场考试。
对于胡笳来说,考试主要是冷和等。
现在是三月,春寒料峭,有几所学校不准胡笳进去候考,只让他们这些考生等在校门外。
等到他们这批了,再有师哥师姐举着牌子,领他们进学校考试,阗资像是送考的家长,他目送胡笳进去,苦等胡笳出来。她考完出来,他就像小太监似的揣测她的表情,胡笳会对他笑笑,也会对他皱皱鼻子,阗资总是牵住她,问她说:“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胡笳会告诉他这场考试发生了点什么。
两人在莫斯科餐厅吃饭那会儿,胡笳喝了口奶油蘑菇汤,淡淡说:“有些老师喜欢问学生家里是做什么的。”阗资问:“怎么?”胡笳用叉子捅破奶汁烤杂拌的芝士皮,抬头和他说:“可能是对学生感兴趣,也可能是想知道学生有没有资本,这场考试,站我边上那个男生就说他爸是当官的,他的爱好是坐他爸的路虎去打猎。”阗资挑眉说:“这么高调?”
胡笳哼了哼说:“可不是吗,老师都乐了。”
阗资问她:“那老师有没有问你问题?”
胡笳闷头吃着奶汁海鲈鱼,抽空和他点头说:“问了呀。”
阗资颇有兴趣地问她:“他们问你什么?”胡笳抿了抿叉子,和他说:“他们问我甬城有什么好吃的,问我平时喜欢干什么,还问我觉得他们这学校怎么样,我说挺好的,要是能让我考上就更好了。”阗资听完,和考官的反应一样,笑了。胡笳又说:“这次双人小品抽到捉蝴蝶,我搭档不是学表演的,傻站着不动,眼睛朝天看,我只好蹑手蹑脚走过去,两手一拍,把他吓一跳,再慢慢把手打开,跟他说,喏,蝴蝶。”
阗资笑道:“这倒很聪明。”
0163
南来北往(中)
胡笳在北京考试的时候,李慧君在甬城忙活开了。
麦亚闻放了所谓的内幕消息给她,说是在这两天里,包括雷达币在内的几个币种会有大涨。
李慧君按捺着不肯买,先把消息发到了她白飞机的小群里,她牌友的耳根子都软,弹来语音问她消息保不保真,李慧君哪懂这种资本运作,只好去麦亚闻的朋友圈里学黑话,谈胜率,讲点位,说仓位,那些牌友听不懂这些,问着问着,倒觉得李慧君很了解。
麦亚闻看李慧君还不肯买,又催了她几趟。
李慧君的定期存款刚刚到期,加起来也有两百万,很是可观。
电话里头,李慧君支支吾吾和麦亚闻说她要好好想想,又说她实在不懂这虚拟币的运作,要是可以,她想再来麦亚闻公司看看,麦亚闻那边像是有电话打来,他安静了会,惋惜道:“嗳呀,你早不和我说,这几天我在搬公司啦,你知道的,搬去发展大厦嘛,不如这样,你下周过来看啦,到时候我请你好好逛逛,好啦,我不同你讲了,我现在好唔得闲,你有事不如去问问王阿云啦。”就这样,麦亚闻挂了李慧君的电话。
李慧君约王阿云出来吃饭,王阿云倒很愿意。
两人约在香樟公寓附近的小商场里见面,王阿云在这里开有间美妆店,李慧君过来,正好看见王阿云关店,她笑盈盈地和人签了转让店铺的合同,李慧君诧异问:“好好的,你这店怎么就不开了?”王阿云看上去倒很是轻松,她笑笑说:“大环境不好,忍痛割爱,多出来的钱正好买雷达币嘛。”李慧君听了不响,又看了看王阿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吃饭时,两人又讲到雷达币。
李慧君还是不肯拿积蓄出来买雷达币,银行里的两百万是她父母的车祸赔偿金,她对这笔钱有所忌惮,王阿云看李慧君犹犹豫豫,叹气说:“我是看出来了,你呀,就是胆子小,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我劝你把钱拿回来,以后别碰雷达币,也别去想这些东西,我们赚钱你也别眼馋。”李慧君听她讲到这,心口闷得像是沉到了海里。
李慧君嗫嚅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就是不放心……”
“不放心?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王阿云夹着菜,吊高声音说:“麦亚闻把公司开在这里,我们都陪着你买进卖出,你买到现在亏过钱没?没有呀!你要是真不放心,那你就像我说的,把钱连本带利地拿出来,以后不要再碰雷达币,我们赚钱,你也别眼红。”
王阿云把话放到这,李慧君低头叹气,碗中的汤羹也凉了,发菜腻腻的飘在汤面上。
回去之后,李慧君握着手机闷闷地在沙发上坐了会,左想右想,到底还是想把软件里的钱给提出来,她卖了手头的雷达币,回头看了看余额,在深红的界面里,阿拉伯数字像咒语似的刺入她的眼睛:李慧君投了六十万进去,到现在竟也赚了十多万。
李慧君发起了提款申请。
汇款有流程,麦亚闻知道了消息,打电话来问她。
电话里,李慧君支支吾吾说自己不想做了,觉得她赚得很够了。
麦亚闻没有再劝她,他像是对她失望了,语气陌生地和她说钱会在晚上打过来,李慧君低声说好,麦亚闻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晚上,李慧君如何也睡不着觉。
夜里起风了,她的房子又像是被人嗑开了个口,冷空气涌进来。
李慧君窝在被子里,觉得房间像是冰箱,她自己则像是隔夜的冷汤团,想到这里,李慧君的牙齿都冷得打起颤。偏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李慧君忙点开看,她那七十四万已经全款到账,麦亚闻另给她转了小两万,说是她做小组长的工资。李慧君握着手机,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服了碗姜汤,身上竟黏腻腻地出起汗来。
夜晚像是被人熬烫着,慢慢煎出人民币的味道。
人的欲望是无底洞,李慧君睡在床上,觉得自己像是被针扎着。
她在心里喃喃对自己说,雷达币是真能赚钱的。或许事情真的像王阿云讲的那样,她胆子太小,他们给她机会她也不中用,麦亚闻把公司都开到发展大厦了,王阿云都投了几百个进去了,她还犹犹豫豫,举棋不定。雷达币明日还会涨,她为什么不多等几天再拿出来?
等到天亮,李慧君的意识已经乱得像浆糊。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钱,她是想赚的,魄力,她是没有的。
她被自己的焦虑磨成了个苦人儿,在房里碎步碎步地走着,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手不知怎么就摸到从前的老相册了,胡海文无表情地看着她,李慧君看着胡海文,想到他们前段时间的重逢,胡海文像避害虫似的避着她,他老婆把她从头到脚看了看,鄙夷地转走视线,他们瞧不起她,想到这,李慧君像是被人用镊子给夹了下,莫名地想证明自己。
意识又乱了起来,李慧君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是麦亚闻发来的微信。
他把曲线图拍给她,雷达币又涨了,李慧君抽身抽得太早,亏了些钱。
麦亚闻调侃她说:“靓女,后不后悔啊?现在回来也来得及,赚钱不分早晚嘛,投资嘛,胆子要大,心思要野。”李慧君听了他的语音,更觉得自己像是被针刺了下,房间里的老钟滴答滴答摆着,像是有人在冲她拍手,李慧君浑身热臊,脚痒得恨不能冲出去。
这天,李慧君还是把钱提出来,全部押给雷达币了。
她做完这动作后,觉得窗外阳光亮到要让她盲。
0164
南来北往(下)
李慧君给胡笳打来通电话。
接电话时,胡笳正要排队进电影学院考三试。
北京风大,隔壁电影频道的大楼又在装修,工人把水泥板砸得哐啷响,像是要蹦出火星。
电话里,李慧君的话听着很是模糊,胡笳说了两句就想挂断,李慧君急叫,嘴里说:“啊唷,你有点耐心呀,听我说完!”胡笳只好问她说:“那你想说什么呢?”李慧君快乐又遥远地和她说:“乖囡,你在北京好好考,妈妈等你回来,送你份大礼!”胡笳笑了,她不知道李慧君着了哪门子邪,前头师哥师姐喊人了,胡笳又和李慧君说了两句,忙挂断电话。
这场考试,胡笳考得很吃力。
阗资在校门口被冷风吹了许久,方等到胡笳出来。
胡笳朝他皱皱眉,样子不大开心,阗资低下头问她说:“这是怎么了?”
胡笳摇摇头,叹口气,阗资帮她挡住风,梳了梳她的马尾:“没关系,我们先去吃饭。”
两人走到牡丹园,寻了家馆子坐下,胡笳透过那落地窗看北京。北京的早春敞亮到有种窗明几净的意思,天光亮得像玻璃,杏花繁茂如雪,麻雀灵巧地飞到天上去,这里的空气是干燥的,仿佛是塞了几百包干燥剂,胡笳鼻子都有些疼,阗资低眉帮她烫着牛肉,潮汕火锅此时倒成了个雾蒙蒙的加湿器,让她好受些。
胡笳吃了口牛肉,倒笑出来。
阗资抬眉看她,她顿了顿和他说:“今天考试,考官让我们演个雨中车站的即兴小品。”
阗资问她:“那你们怎么演?”胡笳笑说:“本来是正常演,十人小品难出风头,我给自己的设定是低头玩手机,另外有两个学生演父女吵架,这父女俩吵得厉害,旁的人就说他是在拐卖儿童,演爸爸的当然说女儿是他亲生的,又把女儿拉过来说,你看,我们长得多有夫妻相啊!”
阗资笑着把话念了遍:“夫妻相?他是不是想说亲子相?”
胡笳说:“是啊,他说完就笑了,据说是笑出了鼻涕泡,其他人也笑,整场戏垮掉。”
阗资问她说:“那你也笑了么?”胡笳摇头说:“我是没笑,我整场戏都在打游戏,车到了,我收了手机,朝他们瞥了眼,自己过去坐车了。”阗资点头道:“这倒也很好,至少你自己的表演是完整的,老师说不定会对你印象深刻。”胡笳叹气道:“谁知道呢,等成绩吧。”
话说完,胡笳看着锅里沸腾的汤,心里翳上雾气。
这几天里,李慧君实在很高兴。
她女儿考试关关过,她的雷达币也像是服了伟哥似的猛涨。
这种喜气滋养了李慧君,让她年轻了几岁,眼睛也明亮起来,觉得这世界又新又可爱,空气鲜嫩得仿佛是百合花。白飞机的小群里日日有人叫好,他们把雷达币的走势图放出来,每人算着自己这一分钟又多赚了多少钱,李慧君也算着钱,短短两日,她赚了四十万有余,这钱提成现钞能淹死她。李慧君在心里想,胡笳将来要是想去美国读书,只怕她也供得起。
就这样,李慧君和她的手机成了连体婴。
她吃饭要看手机,上厕所要看手机,睡觉也要抱着手机。
雷达币的走势图成了她的心电图,李慧君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肺功能有如此好。睡前,李慧君把手机放到枕头底下,像枕着流水金砂似的枕着手机睡了。半夜,手机尖锐地响,有人给她打电话,李慧君模模糊糊接起,牌友的声音大鸣大放地灌进她耳朵:“妈的这屌逼软件崩溃了!他妈的点都点不开,怎么回事!”李慧君吓得困意顿消。
雷达币APP打不开了,白飞机也打不开了。
李慧君以为是设备维修,打了两通电话给麦亚闻,对方不接。
现在是三点半,李慧君心慌得想吐,忙蹲下来做深呼吸,手哆哆嗦嗦给牌友发消息,安慰说是设备维修,也许到白天就好了,牌友骂骂咧咧说了几句牢骚话,手头又没辙,只好到白天等等看。等到白天,李慧君再拨麦亚闻电话,还是拨不通,微信群里已有人骂起来了,句句指向拉他们入伙的李慧君,说她是骗子,要上门来找她。
李慧君不敢在家等,她拉了两件厚衣服套上,奔去麦亚闻公司了。
这天天气真好,发展大厦亮得像面镜子,远远看过去,倒有点西游记里降妖宝镜的意思,李慧君没心情去看发展大厦的风貌,她跑也似的奔进大厦,问前台麦亚闻的公司在几楼,前台小妹像看难民似的看她,嘴里客气地说:“您找错了吧?我们这里没有您说的公司。”
李慧君发急道:“不可能的呀!他之前带我来看过的呀!说是在装修,马上好搬进去了!”
前台小妹还是微笑说:“您应该是搞错了,我们大厦今年没有楼层在装修。”
李慧君发狠说:“肯定是你搞错了,给我换个人过来问!”
前台小妹转开视线,给保安使了个眼色。
脸色黑凛凛的保安朝李慧君走过来,看样子是想把她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