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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阗资看电视,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模模糊糊的,阗仲麟说了几句,又开始训导阗育敏,外面雨势转大,阗资把窗拉上,回头,正好听到他说的长难句。

    “说到底,你们还是没有做好校园安全工作,现在的教育防护你们有没有持续推进?学生的安全意识你们有没有重点培养?做事,要细化,要网格化,学校离学生最近,老师和学生最亲——好,我不说了,这些东西说了也没用,你自己不想清楚,我也帮不了你!”

    阗仲麟挂了电话,叫小琴阿姨上菜。

    “你姑姑不来了。”阗仲麟说。

    阗资点点头,又说:“姑姑最近很忙。”

    阗仲麟没接话,舀了碗汤给他,“你早上在打什么游戏?看到我过来,电脑都合上了。”

    阗资不想把自己做游戏的事告诉爷爷,只笑着说:“小游戏,打着玩的,感觉幼稚就关了。”

    “你周末想放松,打打游戏也正常,我不反对,”阗仲麟话锋一转,“但是不能沉溺,你现在是学生,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让你预习的东西,你有没有预习好?前段时间我和唐老师聊过了,对方愿意你到他课题组里——”

    阗资放下碗筷,听阗仲麟说话。

    盛家望没在家吃午饭。

    他父亲周末都在家给学生上课,盛家望用去图书馆学习的借口,跑到医院看病。

    精神科门诊,盛家望坐在冰凉的不锈钢连拍椅上等叫号。他原以为自己会碰见一大堆不正常的人,凭着影视剧里对精神病人的刻画,盛家望觉得他们是衣着脏乱,眼神执拗的。可这里没有这种人。

    大家都低眉等待着,也有人急躁,对着电子屏来回踱步。

    每个人装在自己的衣服里,看上去是如此的平凡。盛家望抬头望着电子屏,蓝色的光醉醺醺投到他脸上。

    页面刷新。

    盛家望看见阗育敏的名字。

    大概是巧合吧,盛家望在心里想。机械女音叫出阗育敏。

    对面走廊,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阗育敏站起身,走进狭小的窄门。盛家望目瞪口呆。

    0080

    草蛇灰线

    小周末刚放就结束了。

    胡笳还得回学校上晚自习,她拿起钥匙,打算把李慧君锁家里。

    李慧君登时炸了,站起来尖声骂她:“你敢关我!我要告你非法囚禁!”

    李慧君嗓子哑了,说话带着股电音,像唐老鸭。

    胡笳笑笑,对李慧君说:“那我能还告你聚众赌博呢。”

    李慧君被噎得没话说,瞪着眼看她,连累双眼皮都绷出了皱纹。

    胡笳拍手说:“正好,你不是想减肥吗,去看守所吃吃青菜糙米饭,多减脂啊!”

    李慧君恨得扑上来猛推她,娘俩又在房子里闹了一通,像是跳踢踏舞似的,房间里飞满阳光和灰尘。李慧君拗不过胡笳,年纪又大了,呼哧呼哧喘着气,脸也白了,抬起手,虚虚指她,“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巴不得我死!”

    胡笳冲她摇摇头,“那你可误会我了。”

    胡笳锁上门。

    李慧君把一桌的菜都掀了,胡笳在外面听了个脆响。

    胡笳闭闭眼,她手腕上的扭伤现在还痛着,锁门的手稍稍停顿,长发垂下来。

    现在还不到五点。

    胡笳跳上公交,按着导航,去梅家坞龙井。

    李慧君咬死不跟她说赌博点,胡笳翻遍手机,发现李慧君最近点过几次外卖,都是送到一个叫梅家坞龙井的地方。胡笳看了下订餐时间,都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最容易闹出幺蛾子的时间段。

    胡笳觉得这次的事情不简单。

    下了车,胡笳沿着步行街,一路走到头。

    梅家坞龙井就在前面。这是家茶馆,门头中规中矩,浅色装潢考究。

    落地窗后,是物哀的枯山水,米碎砂石被梳出菊水波纹,上头搁着两块形销骨立的黑石头。透过窗,胡笳看见茶馆外围坐了几桌人,大都是些衣着宽松的中老年人,也有吃着水果,围炉煮茶的年轻男女。

    胡笳走进去,便被氤氲的茶香包裹。

    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小妹笑着站起,招呼她:“您好,请问在大众点评和美团上有预约吗?”

    胡笳看了眼价目表,价格都还寻常,“没预约,你这儿有什么推荐么?”

    小妹露出梨涡,“可以试试围炉煮茶套餐哦,还送水果烤奶。”

    胡笳点点头,“我再看看。”

    “好的,您慢慢看,有需要随时叫我。”

    说罢,小妹慢慢收回视线,礼貌地避开胡笳。

    胡笳往后瞧,看见还有宝妈带着孩子过来见姐妹淘的。

    孩子抓着罐罐烤奶的把,仰头喝了口奶,小嘴上都是甜滋滋的奶沫。

    “你们这开到几点?”胡笳问小妹。

    “从早上九点到凌晨两点。”小妹对她笑笑。

    胡笳应了声,又看了眼价目表,慢悠悠走出去。她没感觉出什么异样来。

    李慧君就不是个爱喝茶的,或许是陪麦亚闻坐不下去了,她便点了几个外卖吃。吃饱了,赌起钱来才更有劲。胡笳只恨自己查不出赌博点,她真想举报,把赌狗一锅端。

    晚自习,盛家望来找阗资问题目。

    教室里没几个人,阗资给盛家望搬来椅子,两个人相邻坐着。

    盛家望最近瘦了很多,衣服宽松出来,整个人便有些垮,他埋头算着化学配平,阗资忍不住帮他理了理倒翻出来的卫衣帽。

    “是选C吗?”盛家望的语气有些不安。

    “答对,”阗资拿过他的草稿纸,仔细看过步骤,笑着说:“你思路很清晰啊,自信点。”

    “是吧,要有自信。”盛家望捏了捏笔,阗资发现他的手指都啃破皮了。

    阗资拍拍他:“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其他科目的作业做完没?”

    盛家望摇摇头,“作业太多,我坐在教室里就着急。”

    阗资应声,温和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盛家望顿了顿,继续说:“出来就好点,一回去又喘不上气。”

    说着,就叹出口气,盛家望是幼稚的长相,脑袋大,垂头就丧气,他父亲总是训斥他,要盛家望抬头挺胸。在学校里,虽然没人拿他竞赛失败的事说嘴,但总有种无声的流言裹挟着盛家望,让他抬不起头。

    阗资温声说:“我明白,这段时间你很辛苦。”

    盛家望抿起嘴,阗资想了会说:“你看能不能把作业拿到这里做?我也方便教你。”

    “欸。”盛家望点点头,“我跟班主任说说看吧,其实……”他看了眼阗资,就算在冷光下,阗资的眼神是也温和的,“其实我骗了你,我才是我们班上那个心理出问题的,我也去医院看了,报告说我是焦虑症和中度抑郁……”

    盛家望着急地咽咽口水。

    他赶紧对阗资补充:“哥,你别讨厌我啊,我已经在吃药了,会好的。”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阗资笑着说,“你只是生病了,就像感冒咳嗽,很快就会好的。”

    “这样吗?”盛家望忽然感觉轻松了一些,又问他:“你当时就知道我在说谎吧。”

    阗资拍拍他的肩:“当然,你真的非常不会说谎。”

    “哎,”盛家望犹豫说,“我还在医院看到——”

    对上阗资的脸,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看到什么?”阗资问。

    “没什么。”盛家望说。

    “就是在医院里看到挺多人的。”他喃喃。

    阗资看着盛家望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也没细究。

    0081

    半蚀月

    胡笳敲敲窗,又把推窗给扒拉开。

    “讲什么呢这么认真,也讲给我听听?”她两手撑在窗沿上,朝阗资说话。

    阗资正拿着笔给盛家望纠错,他稍抬起头,对上胡笳明亮的视线,还未说话,脸上的表情先温柔起来,带着东方人特有的含蓄和亲昵感,跟月亮似的。

    盛家望看看胡笳,又看看阗资,以为自己在看偶像剧。

    “你们这教室怎么没人啊?”

    胡笳捏着两本练习册的书脊走进来。

    保送生都不乐意上晚自习,这教室空荡荡,倒也舒服。

    胡笳撇了眼盛家望,又看看阗资。阗资开口解释:“他没关系。”

    阗资的意思是,盛家望可靠,不会往外传。话刚说出来,气氛就变得微妙,仿佛他们真是恋爱关系。可就算阗资和胡笳不是恋爱关系,他们也把情侣能做的事做了个遍,阗资陷太深,根本没退路。

    “哦。”胡笳淡淡应了。

    盛家望夹在中间,最是尴尬。

    他举手,和胡笳打了个招呼:“嗨。”

    三秒钟过去,胡笳无表情,盛家望恨不得连夜出走。

    “都保送了怎么还钻研物理卷?”胡笳隔了会,对着盛家望和他的试卷开口。

    她把盛家望当成阗资的那些保送生朋友了。

    盛家望差点呕血。

    阗资把胡笳拉到身边,想解解围。

    盛家望倒慢吞吞开口了:“阗资保送了……我没有。”

    “哦,保送确实难,”胡笳无所谓说,“那你再加油学呗,反正离高考还有时间,圳中每年那么多考上985的,里面肯定能有你。”

    她说话的眼神和语气都很轻松,盛家望看着她,知道她不是在安慰他,也不是在为难他,而是平视他,有什么说什么。他忽然松了口气,好像竞赛失利只是一个坎儿,他大可以落落大方地跨过去。

    “对,还能再学。”盛家望点头说。

    盛家望把座位让给胡笳。

    他坐到边上写题,努力表现出透明感。

    “还有吃的么。”答出几道选择题,胡笳搁下笔问阗资,“肚子又饿了。”

    “脑力活动确实容易饿,”阗资笑着从桌肚里翻出巧克力,“就剩黑巧了,吃不吃?”

    “我靠,苦麻了。”胡笳咬了口巧克力,皱眉咽下,“下次别买了。”

    “苦清醒嘛。”阗资把水递给她,“漱漱口。”

    盛家望莫名觉得空气好甜。

    放学。

    胡笳难得肯让阗资送她回家。

    两人坐在出租车后排,胡笳降下车窗,靠着阗资打瞌睡。

    “睡吧,到家了就叫你。”阗资把车窗摇上,她飞扬的长发软趴趴落下,他捋捋顺。

    “不能睡啊,我一会儿还有事。”胡笳拍拍他胳膊,“我有个东西要借放在你家,你同意吧?”

    “当然同意,”阗资对她笑说,“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阗资还有什么不是能给她的呢?

    没有了。

    两个人靠着。

    阗资想着晚自习的事,对胡笳说:“盛家望和你相处得不错啊,他平时挺内向的。”

    怕胡笳不认识,阗资又补充,“他就是刚才坐我边上的朋友——”

    “哦,你别介绍了,我认识他。”胡笳打个哈欠。

    “嗯?怎么认识的?”阗资坐起身。

    “他以前住我家楼下,一碗汤的功夫。”

    胡笳揉揉眼里的眼泪水,“小时候老一起玩,他心算贼强,搬走就没怎么见了。”

    “嗳,原来真是朋友,我当时就觉得你们俩还挺适合做朋友的。”阗资垂着眼,淡淡笑着。

    “我看他跟你才是真要好,你在他面前,很亲人。”

    胡笳摇手指,“我走进来就想,得亏教室没板凳,不然你们就坐一道了。”

    “什么亲人,什么板凳,听着好奇怪。”阗资放松了,笑着逗她,“难道你吃醋了?”

    “神经病,谁要吃你的醋啊!”胡笳拧他一把,“我才不酸。”

    “痛啊。”阗资不觉疼,但也和胡笳求饶。

    车快到家了。

    阗资又鬼使神差问她,“那你们会一起打森冰火人吗?”

    “你猜啊,我干嘛告诉你——问东问西的,你才吃醋了吧?”胡笳憋着坏。

    清淡的月光下,阗资慢慢埋首在胡笳脖颈肩,红着耳根,老实承认:“嗯,有点酸。”

    “神经。”

    下了车,胡笳心情就没这么好了。

    每次胡笳回家,走在没有深黯的回字形小巷里,她就觉得憋闷。

    “你就在这等着吧。”胡笳让阗资等在楼梯口,她解开防盗链,拧开锁,走进去。

    阗资看着外面。

    胡笳和李慧君激烈吵架。

    他就算不想听,也还是听到了李慧君的嘶吼。

    “你吃我的、用我的,现在还要把我嫁妆拿走,你跟你爸一个样——”

    胡笳顶了回去,李慧君又哭叫:“我赌博?谁高兴赌博!我赌博还不是为了你,我不赚钱你嫌弃我,赚钱了你又要拿走,我手气好了你要把我关家里,你没有良心,你要逼死你娘啊,哪天我死在家里,你就开心了,舒服了!”

    胡笳怒冲冲打开门,把李慧君甩在里面,砸上门。

    妈妈还在拍门,她抖着手锁上金属铰链。

    “走,回你家。”

    胡笳说话声沙哑了。

    “好,东西重不重?我帮你拿。”阗资伸手,欲接过她里的东西。

    胡笳没动,她还有点愣怔,仿佛暂时失去的方向感,只知道自己应该去他家。

    阗资借着光,看见她脸颊上的巴掌印。

    她妈妈怎么舍得把她打成这样?这是阗资最先冒出来的想法。

    胡笳右脸高高肿起,带着指甲刮出的红痕,发红发烫,她的嘴角也跟着肿了,还破了皮。阗资攥紧拳头,心跳加快,他几乎没法移开视线,只觉得心脏都皱起来了,浑身的血液往太阳穴上走。

    胡笳大约是觉得尴尬、丢人,她难得垂下眼,不肯看阗资。

    他慢慢抱住她。黑暗里,两人没有说话。

    回家了。

    胡笳让阗资收好银行卡,又让他打开音响柜。

    里头竟是中空的设计,窄长的柜子里全是金银首饰,还夹着两三块金条。

    胡笳坐在地上点了点数量,没缺东西,她放心了,让阗资用螺丝刀把柜子拧上。

    她一天没睡,太累了,躺会床上才放松下来。

    胡笳喃喃,“这些东西跟她放一起,就是祸害,她肯定还会出去赌,觉得自己还有退路。”

    阗资握握她的手。

    胡笳翻了身,闭上眼睛。

    “我真的没想拿我妈嫁妆,她是她,我是我,我就是害怕她被人吃光骗光。我外公外婆又不在了,没人能护着她,我得看着她,我得看着她……”她出了一身汗,头发黏在脸上,阗资替她拨开,胡笳的脸还肿烫着,他用手背贴了贴,胡笳就皱起眉。

    “肿这么厉害,很痛吧……”他语气酸涩。

    胡笳对着天花板不说话。

    阗资在冰水里拧了把毛巾,贴在她脸上,冷敷。

    他把房间里的灯关暗,她躺在房间,捏着阗资的袖子,取得一点安全感。

    毛巾不冷了,阗资就重新拧一把毛巾,几次下来,巴掌印还是没消,胡笳却说好多了。

    “真的好挺多。”她对他笑笑,侧头说话间,胡笳看清阗资的脸。

    她愣了下,轻声说:“你怎么哭了。”

    0082

    永远陪着你

    隔天起来,胡笳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

    刷牙时,她的动作牵扯到肌肉,左脸隐隐发疼。

    阗资帮她涂药,药膏上脸冰凉黏腻,苦涩的中药味混着薄荷脑。

    胡笳嫌难闻,别开头,又被他拉了回来。涂完药膏,胡笳依偎在阗资怀里,他身上总是很温暖。

    “闻上去好像木头。”胡笳嗅嗅他。

    阗资笑着和她确认:“是好闻的那种吗?”

    他牵着她的手,用指腹轻蹭她腕间的皮肤,是温存。

    “嗯,像你衣柜里放的那种檀香木。”胡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还想睡觉。”

    阗资轻轻问:“要不要在家休息一天?”

    “好好的,干嘛休息?”胡笳动了动,对上他的眼睛。

    两个人靠得极近,阗资的眼睛里映着她,他摸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胡笳知道自己什么样,她皮肤薄,挨了一巴掌,就像是被烙印了,五个指印在她脸上明晰地肿起,像发红的手指饼干,她的嘴角到现在也还带着淤青。学校里的人看见她滑稽的脸,必定会围观她,凝视她,嘲笑她。

    “帮我拿个口罩过来。”胡笳推推他。

    阗资翻了一会,帮她寻出个宽大的医用口罩。

    胡笳脸小,她把口罩撑开,调整调整,一直盖到眼下。

    “看不出了吧。”胡笳问阗资。

    他帮她理理头发,“嗯,一点都看不出了。”

    两个人又抱了会儿,阗资看看她,浅笑着说:“连表情都看不出了。”

    坐在教室里,胡笳心不定。

    课间,她靠在椅背上,用原子笔戳弄橡皮,直到扎成麻子脸。

    她不放心让李慧君出去乱混,也不放心留李慧君一个人,有些事情,胡笳越想越怕。

    上到第二节课,对面居民楼着火了,阳台被烧得通亮,浓烟冒得比建筑还高,消防车转着灯,停在楼底下,细长的云梯载着消防员向上攀升,斜对阳台。

    “我操,火好大!”徐锐伸长脖子,盯着外面。

    消防员扛着沉重的水枪,水柱摇晃,只能够到楼下的住户。

    “喔喔喔,我操,喷不上去啊!”高压水枪滋在阳台下面,徐锐急跺脚。

    教室里也没人嫌徐锐吵了,所有同学都看着外面,火势危险,浓烟仿佛通天塔。王富春拿着粉笔头,手里的几何图形画到一半,也忍不住朝外看,他紧张,鼻梁跟着出了点汗,眼镜往下滑。

    高压水柱终于打进阳台了。

    火被浇灭了。

    住户被消防员救出来。

    同学们唏嘘着,徐锐咧咧嘴,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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