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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等待机会。”李景珑道,“咱们杀不了它,但是能重创它!鸿俊,你……”

    “我和大家一起行动!”鸿俊道,“听你指挥!”

    众驱魔师冲上殿顶,霎时阳光万丈,而獬狱喷出熊熊黑火,沾上去的飞鸟便如雨点般坠落下来,獬狱在空中翻滚,巨鲲与金翅大鹏鸟则与这魔龙剧烈缠斗。

    “那是……”鲤鱼妖颤声喊道,“它……”

    “别喊出来!”李景珑马上喝道。

    “赵子龙不是人!”莫日根喊道。

    “分开!”李景珑道。

    鸿俊带着李景珑,飞上兴庆宫侧殿顶上。

    “咦?”鸿俊道,“我会飞了?”

    李景珑:“……”

    獬狱散发出魔气,逆鳞下魔种若隐若现,蛟的独角已褪去,额上现出两个凸起,并缓慢展开。黑云滚滚,再次以獬狱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发散开去。长安城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

    “把它打下来。”李景珑道,“用捆妖绳。”

    鸿俊点头,一身王袍飞扬,如同流星般射去,陆许化身白鹿,踏空而起,加入了战团,獬狱朝鸿俊嘶吼着冲来,在他身上狠狠一撞,白鹿喝道:“鸿俊!”

    鸿俊被撞得在空中翻滚,飞速避开獬狱喷发出的魔火,喊道:“我没事!”

    鸿俊第一次能在空中飞行,十分不习惯,片刻后速度越来越快,绕着獬狱转圈,獬狱瞬间喷出漫天魔焰,那火焰擦着巨鲲与金翅大鹏,两名妖王便随之痛吼飞开。一片黑暗中,獬狱蓦然一转头,鸿俊倏然出现在它的面前。

    獬狱:“飞得挺快。”

    鸿俊:“那当然。”

    紧接着鸿俊左手抓住獬狱的角,右手飞速抖开陌刀,朝獬狱一斩,獬狱一声狂啸,龙躯被斜斜划成两半!魔气轰地炸开,令整个长安陷入黑暗。

    “以为这样就能毁去天魔?”獬狱之声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现在!”鲲神喝道。

    鸿俊抖开捆妖绳,绳索如万千鞭雨,刷然铺天盖地,化作巨网,魔气再次一收,现出獬狱身形,被捆妖绳束缚着拖向地面。鸿俊拖着獬狱,朝大地狠狠撞了下去,獬狱却仍在挣扎,紧接着侧旁一声道:“还有一箭呢。”

    莫日根一直扣着蚀月弓,等的就是此刻,当即流星箭出,金光射中獬狱逆鳞,獬狱飞速翻滚,发出咆哮坠落地面。大地上,魔兵朝着这翻腾的魔龙聚集,战死尸鬼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所有妖怪近乎前呼后拥地冲了上去,与魔兵血战,鸿俊架着李景珑,释放出烈火,扫开面前魔兵。

    李景珑凝聚最后的一点心灯之力,手中焕发白光。

    獬狱刹那爆起要飞离,巨鲲与金翅大鹏鸟却同时俯冲,将它按了下来。

    李景珑一手绽放光华,瞬间按在了獬狱的额头上。

    “你毁不了我——”

    强光如同海啸,攀升到了极致,刹那李景珑化作光甲神将,身后燃灯法相出现。

    “过去世庄严劫已了,定光普照众生。”李景珑一声怒吼道,“妖魔退散——!”

    犹如大明宫中驱心魔,獬狱狂吼声中,全身魔气在这光华下被吹散,巨鲲、金翅大鹏、乃至遍地战死尸鬼、魔兵魔将全部被强光掀飞出去,唯独鸿俊不惧那强光。

    心灯与他重铸后的三魂七魄乃是同源力量,犹如烈日朗照他的灵魂,带来了无尽的希望。

    獬狱咆哮声震天动地,魔焰被吹散,散往天地,继而魔种轰然飞出,在那冲击下射向天边,黑暗风流云散,被吹往西面八方,沿着兴庆宫为中心扩开圈环,无数房屋崩塌尽毁。

    李景珑不断喘息,最终一头栽在了鸿俊怀里。

    魔兵尽被吹灭,余下无数铠甲散落大地,妖族满布长安,鸿俊跪坐于地,怀中抱着李景珑。两人身周乃是兴庆宫巨大的校场,太阳从云层下透出金光,照在校场上。

    犹如一块反射着辉煌日光的白玉。

    第182章

    妖王聚首

    鸿俊:“有水么?给景珑来点儿水。”

    莫日根:“老天保佑可别再昏过去了……”

    “他已经恢复了。”袁昆的声音道,“重明的涅槃之力正在修复他的全身经脉。”

    鸿俊看了李景珑胸膛一眼,

    果然刺青上隐约投出凤凰的真火力量,

    火焰生生不息,连肉身都可重筑,修复经脉只是小意思。

    李景珑睁开双眼,

    醒了。

    “头好痛。”李景珑呻吟道。

    众驱魔师不语,

    一时感慨良多,

    唏嘘不胜,

    竟是无言以对。

    “这衣服真好看。”李景珑端详鸿俊,喃喃道,

    “都快认不得你了,

    鸿俊。”

    鸿俊笑了起来,

    眼里却带着泪水,当即抱紧了李景珑。

    妖王、驱魔师们各自都散了,

    鸿俊便这么静静抱着李景珑,

    两人依偎在一处。这时间他们仿佛都不用再说话,有太多的情绪在彼此的心里流淌。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鸿俊哽咽道。

    “我也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李景珑看着鸿俊,

    伸手摸他的侧脸,

    低声道,“只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我想听你说……”

    “说什么?”鸿俊低声道。

    “说你喜欢我。”李景珑答道,“否则我这辈子,再也没盼头了……”

    鸿俊破涕为笑道:“我当然喜欢你。”

    李景珑说:“对不起。”

    “我早就原谅你了。”鸿俊说,“在很早以前,

    在敦煌的雪地上……”

    “我知道。”李景珑说,“我只是想听你再说一次。现在,咱们再也不必怕什么魔种,不必怕宿命将咱俩分开了,我要和你一起到天荒地老……到咱俩都死了,才会分开。”

    鸿俊眼眶泛红,点了点头。

    袁昆、玉藻云、青雄、战死尸鬼王四名妖王站在骊山行宫前,鲤鱼妖与陈奉坐在李隆基行宫的皇位上。朝云蹲在台阶前,不时看看众妖王,驱魔师们则东倒西歪地躺在柱子下。

    莫日根说:“这真是,这辈子里打得最久的仗了。”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阿史那琼随口道,“真累啊,自打加入你们驱魔司,就没过过几天省心日子。”

    青雄检查了昏迷的裘永思,陆许问:“他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青雄答道,“被血妖伤了肺,将养一段时候就能好。”

    战死尸鬼王道:“这待如何?”

    没人回答。

    长安城已成废墟,整个秦川地区已快没人了,魔种被獬狱卷走,虽被它逃了,却也伤得够呛。

    “鲲王?”玉藻云问道。

    “这得问妖王。”袁昆答道,“我不知道,我不想管了,太累了。”

    “你不就是妖王?”阿史那琼道。

    “妖王是你们老小。”袁昆说,“孔鸿俊。我们充其量只是小王。”

    玉藻云说:“起码先给我找个身体罢,魂魄什么也做不了。”

    “给你身体,你能把兽族叫回来么?”青雄问。

    “可以试试。”玉藻云说。

    于是青雄朝鲤鱼妖一指,说:“现成的,拿去罢。”

    鲤鱼妖顿时骇然道:“别啊!”

    “谁要当鲤鱼啊!”玉藻云说,“找个女孩儿的身体吧!”

    “不可能。”莫日根冷冷道,“你要夺舍?问鸿俊罢。”

    “哟。”玉藻云妩媚笑道,“还跟姐姐对上啦?苍狼,咱们可是同族。和他们人不一样。”

    陆许马上警惕地一瞥玉藻云,袁昆道:“罢了,另外找只狐狸,慢慢修炼去罢。”

    青雄坐在台阶上,心不在焉地用小手指掏耳朵,说:“眼下关中没法住了,另找地方罢,要么大伙儿先往曜金宫住几天?”

    战死尸鬼王:“不去。”

    众妖:“……”

    朝云:“可以!”

    战死尸鬼王:“不想爬山,也爬不上去,不像你们鸟儿会飞。”

    袁昆道:“我还得收拢水族,预备与天魔最后一战,不去太行山。”

    莫日根逐一打量众妖王,驱魔师的地位一时都十分尴尬,本职是收妖驱魔,最后却与这群妖怪成了同盟,鸿俊还成了妖王,当真是命中注定没办法的事。

    “去看看妖王在做什么。”青雄朝鲤鱼妖说,“大伙儿都等着他俩呢。”

    鲤鱼妖便蹦跶下来,屁颠屁颠地去了,陈奉看看青雄,好奇道:“你们都是妖怪吗?”

    “我们不吃人。”战死尸鬼王朝陈奉招手说,“过来。”

    陈奉有点怕这皮肤灰蓝的家伙,便退开些许。

    鲤鱼妖回来说:“他俩在……那个。”

    众人:“……”

    大伙儿只得作罢。

    骊山华清池内,鸿俊为李景珑擦洗了身体,给他穿好衣服,李景珑说:“好了许多,过得几天,经脉想必就能恢复了。”

    “你不饿吗?”鸿俊说。

    “都快饿昏了。”李景珑答道,“找找吃的去……”

    尘埃落定,骊山中本该人去楼空,朝云搜寻食物时竟还遇见了几个被扔下守行宫的小太监与小宫女,便带到殿上来,驻守人等见一群妖怪奇装异服,以为来了土匪,各人俱战战兢兢。按玉藻云的提议,原本想直接把这几个人撒点佐料,架在火上烤了吃,当然遭到了驱魔师的一致拒绝。

    “你们到底还是不是妖怪了。”玉藻云嗔道。

    陆许说:“我本来就不是妖怪。”

    莫日根说:“你们鸿俊也有一半人裔,他也不吃人。”

    众妖王极少与阿泰、阿史那琼等人交谈,毕竟他们是纯血统的人,但对莫日根与陆许便显得更亲近些,只因苍狼白鹿若认真说来,仍算是妖。

    “开玩笑的。”青雄见众人脸色都不大好,随口道,“我们现在已经不吃人了。吃好人招天谴,坏人的肉口感又不好,还想佛祖渡化我呢。”

    最终朝云找到两头宰后的羊,自得其乐地烤了,众妖王便围坐,待鸿俊与李景珑过来,谁也未动手。鲤鱼妖要再去叫,青雄却说:“等着罢,闻到香味,自己会过来的。”

    “好香!”鸿俊声音却是先到了,远远地便喊道,“有吃的么?!”

    鸿俊搀着李景珑前来,四名妖王便一齐起身,朝他点头为礼,鸿俊一时还有点懵,李景珑等人却都看出来了——在场除玉藻云外,俱是鸿俊的叔伯辈,竟是都等着他,想必重明涅槃后,此间便以鸿俊为尊。

    鸿俊反而有点拘束,青雄便道:“辛苦了这一场,好好歇歇罢。”

    鸿俊便盘膝坐下,问:“永思哥呢?”

    “还躺着呢。”陆许答道,“能好,待会儿给他送点吃的去。”

    华清宫内一片荒凉,大门正对着群山外缭绕云雾,时值盛夏,雾蒙蒙的水汽直飘入殿内来,犹如仙境一般。

    众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心中感慨万千,李景珑简单说了几句,有些话当着妖王们的面,也不大方便多说。撕下一块羊腿肉递给鸿俊,示意他先吃着。

    “别的不想了。”李景珑说。

    唯独鸿俊被这么一说,吃着吃着心里酸楚,想起离开的重明,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收也收不住,众妖王便停下了动作,一起注视鸿俊。

    “岁月光阴面前,苍生俱似蜉蝣。”袁昆随口道,“我们天生地养,也终将归于天地,乃是天道,何必伤悲?”

    “他死了么?”鸿俊哽咽问道。

    “他涅槃了。”青雄答道。

    “涅槃是什么?”李景珑突然问。

    “涅槃即无为自在,不死不灭。”袁昆说,“是往生,也是永生。”

    “他的涅槃之力给了我。”鸿俊说,“那他还会再活下来吗?”

    “生与死,乃是他们凡人的说法。”战死尸鬼王说道,“你觉得我死了么?抑或活着?”

    “你……”鸿俊实在无法定义战死尸鬼王究竟是死还是活,想了想,说,“大抵是活着的罢。”

    “你觉得我死了么?”玉藻云笑道,“还是活着?”

    李景珑大致懂了,鬼王是真实存在的,严格说来,却并不像终日在呼吸的凡人,而玉藻云更是以三魂七魄的形式存在着。

    “他换了另一种方式,活在我们身边。”李景珑说。

    “也许。”青雄朝鸿俊安慰道,“我想他某天会回来,但从前的事,他已不一定记得了,涅槃时他所付出的真力……”

    “青雄。”袁昆打断了青雄的解释。

    “鲲王,让他知道罢。”战死尸鬼王说道。

    青雄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华清宫,鸿俊则放下吃的,跟随在他的身后。两人到得宫前,眺望山下神州大地。秦川平原上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安禄山死去以后,獬狱被击散奔逃,魔气却仍未散尽。一场大战,令神州近乎千疮百孔。

    鸿俊注视青雄背影,青雄道:“重明为你付出的,乃是你从小到大时,陪伴在他身边的所有记忆。”

    鸿俊:“……”

    青雄回身,眼中带着笑意,注视鸿俊双眼,又说:“也许未来你还会见到他,但他想必已不再记得你了。凤凰将还是那只凤凰,却已不再是你的重明。”

    “若不是为了我……”鸿俊低声道。

    “若不是为了你。”青雄又说,“涅槃之后,他将在烈火重生,也将记得所有的往事,再度翱翔神州大地。可你也将化为天魔,留下你的记忆,又有何用?这是他心甘情愿所为,你大可不必悲伤,只因某一天,我们都会离开你。而你也将离开这世间,这便是大驱魔咒的真谛,想想……”

    鸿俊:“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青雄伸手,摸了摸鸿俊的头。

    李景珑正与众妖王讲论,驱魔师们与妖王仿佛无形中分出了两个阵营,各坐一侧,裘永思伤势初愈也出来了,正静静听着。

    “……魔气未驱。”战死尸鬼王解释道,“长安周遭、洛阳等地,至少需得三年时间才能恢复原状。”

    长安人去城空,尸横遍野,戾气深重,驱魔师们想回去一时也无计。

    李景珑道:“那我们该去何处?”

    “自寻去路。”袁昆答道,“獬狱下落不明,不过已被你们伤得够呛,记得……”

    “六器。”李景珑说。

    袁昆漫不经心道:“总需做个了断。”

    青雄带着鸿俊进来,鸿俊眼眶仍在发红,却已好受了许多,青雄又道:“我会派出手下,寻找獬狱的下落,獬狱虽负伤遁逃,却仍不可轻敌。你须得通知你们的皇帝,三年内,不可再入长安。”

    “你们呢?”李景珑又道。

    众妖王都不言语了,一齐望向鸿俊。

    “重明涅槃前,将曜金宫托付予你。”袁昆说,“一具魂魄,一具尸。我都替你要来了,鸿俊。”

    李景珑与鸿俊顿时怔住,战死尸鬼王答道:“终日在雅丹睡觉,也是睡觉,接下来再需作战,便让我为你们出力罢。”

    玉藻云柔声道:“妖王陛下,我一个弱女子,如今无处可去……”

    “你还弱女子?!”青雄、袁昆与鬼王异口同声道。

    玉藻云怒道:“老娘正说话呢别打岔!”

    众人:“……”

    鸿俊:“你们……其实都认识?”看来看去,四名妖王之间当真像是互相认识的,袁昆、鬼王与青雄认得彼此他倒是不奇怪,可玉藻云又是为什么与他们相识?

    “个中缘由,容后细表。”玉藻云一瞥裘永思。

    裘永思:“???”

    裘永思一头雾水,见玉藻云总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看,只听玉藻云又道:“缘分未了,有人还需再见一面,我得去找个肉身,回头再请陛下替我牵线搭桥。”

    “不可以霸占活人的身体。”鸿俊说。

    “知道。”玉藻云笑吟吟道,“死人的总行了吧?”

    借尸还魂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但鸿俊勉强也可以接受,只要不害人性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但要是亲人找来……”

    “知道啦。”玉藻云说,“我会妥当处理的,也未必就找人,我还是喜欢当只狐狸。”

    青雄简直哭笑不得,安史叛乱,死去之人何止百万?鸿俊还在这里与玉藻云计较一个人的性命,但玉藻云似乎很吃这一套,笑吟吟地转身,说:“走啦。”

    说着,青雄、战死尸鬼王、袁昆同时朝鸿俊点头为礼,青雄意味深长地看了鸿俊一眼,鸿俊便点头会意,这个微小的动作引起了李景珑的注意。

    朝云也跟着走了,众妖王将散入神州,追寻逃亡的獬狱踪迹。友军一散,驱魔师们便瞬间活络起来,大伙儿谈笑风生,这一次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然而迄今为止,一切都回到了正轨,而驱魔师们,竟无一人在这场战争中牺牲,想想也是奇迹。

    “我看看你的伤?”

    “让我看看……”

    数人开始检查裘永思,陆许又问:“长史好些了罢?”

    李景珑全身经脉正在不断修复,凤凰神力之下,如今已能行走,过不了数日,便将完全康复,心灯也终于回来了,他微笑道:“大伙儿先泡泡温泉罢。我有许多事函待安排,过个数日咱们再行出发。”

    唯独鸿俊整个人呆呆的,还在想重明,驱魔师们总算松了口气,大伙儿一哄而散,各自轻车熟路,去寻温泉。

    “我带你。”陆许牵起陈奉,知道李景珑与鸿俊有许多话想说,便将他牵走了。

    第183章

    互为因果

    李景珑示意鸿俊跟自己来,鸿俊简单收拾后,

    便跟在李景珑身后,

    走向骊山后山的峡谷,那里有一株松树,松树下有一块岩石,

    犹记得当年,

    他正是在此处与重明相别,

    而李景珑则站在他的身后,

    沉默地等着。

    李景珑坐了下来,拍拍自己大腿,

    说:“坐我身上。”

    “好些了么?”鸿俊问,

    “受得了不?”

    李景珑说:“那我坐你身上?”说着起身,

    让鸿俊坐下,鸿俊坐在那石头上,

    李景珑坐在鸿俊腿上,

    拉过鸿俊双手,抱着自己的腰,

    两人静静看着长天。鸿俊尚是第一次这么做,

    觉得挺新奇的,抱住李景珑时,

    心中那不安的感觉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孤寂空旷的意味。

    而经历了这许多,他们还守在了彼此的身旁。

    鸿俊有太多的话想说,

    然而千言万语在胸膛中翻滚,最后仅化作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李景珑出神地说道。

    他们就这么依偎在一起,望向悬崖尽头的山岳,雾渐渐散了,托出一轮青山与炽烈朝日。这时候,鸿俊反而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过去的都已过去,至少眼前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想到我们这辈子还有好多年。”李景珑侧头看了鸿俊一眼,说,“想想就忍不住高兴得要笑起来。”

    鸿俊满腔愁绪,刹那全无,心情就像被雨水洗过的长空般荡涤一新,忍俊不禁,说:“我答应你了么?”

    “哟。”李景珑狠狠摸了下鸿俊的头,说,“跟谁学的?现在知道顶嘴了?”

    “起来!”鸿俊推着李景珑,让他起身,李景珑却扳着鸿俊,说:“你夫君长史我现在生龙活虎,还被你摆布去了?”

    鸿俊与李景珑就像俩小孩儿,在松树下扳来扳去,摔跤一般,李景珑以腿格住鸿俊脚步,鸿俊失了重心,仰后便倒,李景珑便一把捞住他的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半晌,李景珑躺在树下,鸿俊则躺在李景珑怀里,从那天梦醒说起,一直说到李景珑的梦境。换李景珑说时,鸿俊则震惊无比。

    “你……你改变了过去?”鸿俊诧异道。

    李景珑微笑着“嘘”了声,答道:“可你记得的,却依旧是那段日子。”

    鸿俊模模糊糊,仍记得那一段父母死于李景珑之手的回忆,但除此之外,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李景珑在梦中所做的一切,奇异的因果相叠,最后导致安史之乱产生了迥异的结局。

    “也就是说。”鸿俊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原本你该继承不动明王六器,并在长安之战中杀死我,但你回到过去,朝不动明王祈求,于是他将法宝全部分开……”

    “不错。”李景珑略带悲伤道,“只是我没想明白,你的爹娘为什么没有活过来。”

    鸿俊有点惆怅地答道:“重明告诉过我,所谓‘人死不能复生’,在凡人眼中自然如此,但哪怕在妖族、甚至诸神身上,这也是无法违逆的天道。死去的魂魄将进入天脉,哪怕再强大的因果之力,也无法将他们召回。”

    李景珑道:“所以,我改变了过去,所有我能改变的部分,除却你爹娘……”

    “可是我们的现在就是被改变宿命后的现在。”鸿俊又说道,“也即是说,从我抵达长安的那一天起,咱俩的命运都按着你改变了过去的轨迹在走。而你走到最后,又回去改变了过去……这不对啊?”

    “怎么不对?”李景珑一本正经道,“过去的我走到现在,再回头修改,才促成了心灯交给了我,咱俩一起走来的这段路。这是一个圈,现在的我回头,再决定了过去的我。如果不是现在的我请求不动明王,过去我的就不会得到心灯。过去与现在,互为因果,才是改变宿命的真谛。”

    鸿俊似乎明白了一点点,但却更糊涂了,李景珑见他满脸迷茫,说:“这么举例罢,假设我集齐六器,继承了不动明王的力量,才发现不对劲,最终的结局是亲手杀死你。但我后悔了,我希望回到过去,去改变因果,对不对?”

    “对。”鸿俊点头道。

    李景珑又解释道:“那么若我回到过去,而不动明王答应了我的请求,现在的我,将突然失去法器……”

    “对啊!”鸿俊说,“这才是最合理的。”

    李景珑笑着说:“那么,因被消除掉了,也即意味着,一路走来,我始终没有得到法器。但既然没有法器,我怎么会想着回到过去,去改变这个‘因’呢?”

    鸿俊:“……”

    “所以。”李景珑最后解释道,“只有当过去与未来互为因果之时,才能改变宿命,互相消弭掉矛盾之处。鲲神看见了两个可能的未来,其中一个未来,是你化身天魔,死去的未来;另一个未来,则是你活着的未来。”

    “要达成活着的未来,便须我在某个时候回到过去,放弃法器,选择心灯。这是挽回一切的关键点,于是鲲神开启了扰乱因果的布置,让青雄封住你我记忆,再将心灯交给你,带到长安。而后,我发现我拿不到不动明王的法器,取而代之的则是我有心灯……”

    “所有要素都在朝着这个圈环汇聚。”李景珑看着鸿俊迷茫的双眼,做了个手势,笑着说,“直到最后的庄周梦蝶,让我补上了最后的缺口,于是过去与未来互为因果的条件诞生……罢了,好了,我错了,不该朝你解释这个。反正一切都过去了……除了少许遗憾之外……”

    鸿俊说:“我决定去问一下永思哥,他比你说得简单点儿。”

    李景珑败下阵来,哭笑不得,居然在这种时候输给了裘永思。

    “趴下,趴我身上。”李景珑朝鸿俊示意,说,“不疼了。”

    鸿俊便解开李景珑的外衣、里衣,李景珑嘲笑道:“让你趴我身上,没让你脱我衣服,小色鬼又做什么?”

    鸿俊侧头贴在他的胸膛上,感觉着他灼热肌肤下传来的有力的心跳,他的心脏一如既往,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火,又像照耀他灵魂的万丈炽日。

    “我喜欢活着。”鸿俊说,“活着真好啊。”

    他与李景珑呼吸交错,在树下开始接吻,仿佛永远也不想停下来,肌肤摩挲与唇齿触碰,让他如此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

    李景珑被吻得又有点儿受不了,喘息片刻,说:“夜里再说,还有许多时间。”

    “咱们以后怎么办?”鸿俊问,“回长安去么?”

    “不回去。”李景珑低头动情地看着鸿俊的双眼,片刻后说,“青雄让你做什么?”

    鸿俊想起来了,说:“妖族希望重入人间,让我与皇帝商量,给我们一块住的地方。”

    果然如此,李景珑先前便隐隐约约猜到。

    鸿俊想起昔年下山时,重明提出的三件事中,便有一件是“驱逐獬狱,重新入主神州”。但妖族与人族共同生活,谈何容易?最重要的不是怎么生活,而是与谁议定,从此以后妖族与人族平分……不,分享神州沃土。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李景珑饶有趣味地逗鸿俊,刮了下他英俊的侧脸,鸿俊随口答道:“知道,妖王与驱魔司长史在一起,亦是两族永修邻好的意思嘛。”

    李景珑震惊了,说:“也是青雄说的?”

    鸿俊似笑非笑,一瞥李景珑,说:“我猜的。”

    李景珑有时觉得鸿俊迷迷糊糊的,有时却又非同寻常地聪明,说:“这算和亲还是别的什么?”

    鸿俊问:“可以吗?”

    李景珑说:“若我说,不可以呢?”

    鸿俊道:“我们不是神州的客人。”

    这句话更是大出李景珑的意外,然而想到重明,想到鸿俊下山时,从一开始便带着重明赋予他的责任,这么想来,也是理所当然。他按捺住自己一句不合时宜的发问“若妖族和我让你选一个,怎么选?”然而扪心自问,真爱一个人就不该让他选择,李景珑便选择不说。

    “我们世世代代就居住在神州大地。”鸿俊坐起来,盘膝坐直,转头看着李景珑,又道,“妖族与人族本可相安无事,不是么?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魔。”

    “不错。”李景珑正色道,“我当尽力而为,想必现在是太子说了算了,若要人间太平无事,原本也少不了这和议,既落在你我身上,想必也是天命使然。”

    “和不了我也是一样喜欢你的。”鸿俊凑上前去,轻轻亲了下李景珑的唇,李景珑蓦然脸就红了,鸿俊指着他哈哈笑,李景珑只觉得这次大战之后,鸿俊仿佛长大了,也有了不少小心思,偶尔更带着恶作剧的心态,当即一把将他搂到怀里,按在树下就亲,两人吻得片刻,李景珑又宽衣解带,不顾这幕天席地,亲热起来。

    莫日根与陆许泡在温泉里,陈奉则坐在石头上玩水。

    “为什么还要带个小孩?”莫日根说。

    “关你什么事。”陆许面无表情道,“我喜欢。”

    陈奉看了莫日根一眼,莫日根当真服气了,本就憋得受不了,原以为大战方停,能与陆许缠绵数日,没想到陆许却到哪儿都带着陈奉照顾。陈奉又长得十分漂亮,莫日根总不能凶一个小孩儿。

    陈奉说:“你嫌弃我吗?”

    “不敢不敢!”莫日根道,陈奉令他想起了家中老幺,便随手用树叶折了个小船给他玩,陈奉推着那船,在温泉水面上推来推去。趁着注意力分散时,莫日根靠前些许,抵着陆许。

    “晚上。”陆许冷淡地说,“不然我喊了。”

    莫日根只得作罢,一手扶额,说:“怎么有你这样的。”

    陆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与莫日根对视,不到片刻,两人俱脸上一红,各自转过头去,假装若无其事。

    入夜,众人将华清宫内的补给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开了一顿饭,阿史那琼还翻出李隆基窖藏的酒,拍去封泥,驱魔师们畅饮一顿,庆祝这真正的重逢与暂时的胜利。

    “酒还在。”李景珑看着碗中琥珀色的佳酿,摇头道,“天家早已如丧家之犬般逃了。”

    裘永思道:“人间千秋万世,新朝旧代,莫不如是,沧海桑田,江河改道,瞬息万变,唯日月东升西落,方是永恒。”

    “是啊。”李景珑笑着说:“这些日子里,大伙儿辛苦了,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敬大伙儿一杯。”

    一路走来,个中辛酸悲苦,尽在这一碗酒中,从今往后,否极泰来。李景珑又领众人敬过夜中山川,以及骊山下,长安城中死去的无数百姓与英灵。入夜时长安依旧魔气笼罩,妖氛鬼雾,安禄山沿途浩浩荡荡,吸收了近百万人死去的戾气,再在长安城中一瞬间爆发出来,效果当真惊天地泣鬼神,日月星辰,天地两脉,竟是无法消弭,看样子恐怕还真如青雄所说,须得三年才能恢复原状。

    “长安是没法再住了。”李景珑说,“沿途至洛阳一带,全是魔气,战乱之后,也不是落脚的地方。”

    “去杭州?”裘永思说,“往杭州去,镇龙塔下杭州府,是个好地方。”

    “嗯……”李景珑寻思片刻。

    莫日根说:“大伙儿去哪我去哪。”

    陆许补充道:“不去雅丹就行,我不想回去了。”

    鸿俊说:“本来太行山倒是挺好的,可鬼王他们上不去,曜金宫虽然漂亮,上上下下的也太麻烦了。”

    李景珑原本想的是先将驱魔司迁个新址,再与李隆基择日相谈,选一块地方,要过来当封地,届时让妖族住在自己封地上就行。别的就不必交代太多了,以免徒生枝节,要解释也是朝太子李亨解释,且将内情控制在只有双方知道的前提下。

    阿泰说:“要么大伙儿出阳关去?陪我复国?”

    众人纷纷道瞎扯,陪你出关没有三年五载,谁还回来?

    李景珑思虑两句,最后道:“我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驱魔师们顿时嘴角抽搐,李景珑居然会说这种话?换了从前,他根本不会征求任何人意见,直接就下了决定。

    “那就不要说了。”鲤鱼妖道,“想好再来。”

    李景珑:“……”

    “找死啊你!”陈奉说,“怎么跟恩公说话的!”

    鲤鱼妖说:“他是你恩公可不是我恩公……”

    陈奉:“他是全天下的恩公,我亲眼看见他打倒奸相的!”

    众人顿时绝倒,陈奉虽小,脾气却没半点含糊,鲤鱼妖总算也遇见了克星,次次抬杠拆台,李景珑看在鸿俊面子上总不好说它。现在有了陈奉,当即大快人心。

    “是这样的。”李景珑见鲤鱼妖吃瘪,心里一阵暗爽,又朝众人解释道,“各位虽……只为了世人诛除天魔,非我大唐属臣,却也领朝廷俸禄。”

    这倒是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驱魔师们纷纷点头,李景珑又道:“毕竟大业未成,陛下尚未传位予太子,我想,还是先往成都看看情况。”

    大伙儿一致同意,李景珑又解释了妖族希望重归神州,不再藏头露尾一事,此提议亦在情理之中,妖王们虽与驱魔师原本立场向左,此刻却已成盟友,又有鸿俊成为名义上的首领,也非不可接受。

    蜀地远离中原,且是鱼米之乡,入蜀之处,崇山峻岭绵延不绝,山中常杳无人烟,若能朝李隆基要到一块土地,让妖族居住,想必不至于再与人族起争端。妖、人二族相安无事,大唐休养生息,只待世出明君,届时大唐将迎来全新的盛世。

    于是大伙儿议定,先往成都去,鸿俊尚未入过巴渝,听描述仿佛是个极其美好的地方,犹如世外桃源,更被李白的“蜀道难”所吸引,当即大为神往。经此一战后,众人也乐得游山玩水一轮,稍事放松。

    第184章

    前缘未尽

    当夜驱魔师们饮得大醉歇下,山风穿林,

    沙沙作响。卧房内,

    莫日根与陆许正在地上缠绵,而陈奉躺在榻上睡熟了。莫日根摸来摸去,刚要进去,

    陈奉突然说了句梦话,

    陆许便吓了一跳。

    “还是送回去罢。”莫日根说,

    “万一半夜醒了见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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