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李景珑终于想通了这一刻,心灯是不是承认自己,这已不再重要,事实上,心灯从来就没有承认过他,这道驱散黑暗的光芒,只因鸿俊而生。他需要他,于是刹那间,强光便澎湃而出。
“失去心灯的原因是……”李景珑说,“我觉得,鸿俊也许不再需要我了。”
这是他从始至终,最为痛苦的事,也是他的心魔。
“怎么会呢?”阿泰说。
“怎么会呢?”陆许答道。
李景珑驻马不前,沉默地注视着前方。阿泰说:“找回你当初的感觉吧。”
“很难。”李景珑说,“你不知道我……”
“因为我们努力的未来,是为了让他成为天魔,彻底消散于这世间吗?”陆许说,“正因如此,才需要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不是么?大狼也这么说过,他不能替这世上的苍生受苦,没有谁生来就必须这么做。”
李景珑深深呼吸,阿泰又说:“你只要想,若无法再召唤出心灯,鸿俊便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去为咱们送死,这就够了。”
鸿俊虽不在身边,但李景珑一刹那想起了无数往事,熟悉的情绪在胸膛之中涌动。
“也许他会恨我。”李景珑说,“但我仍希望他好好活着。”
陆许与阿泰对视一眼,没有再回答,李景珑依旧策马前行,漫长沉默后,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的长夜。
阿史那琼手中举着火把匆匆赶来,说:“前方看见扎营了!”
黑夜中,行军队伍发生了一阵不易察觉的骚乱,双方以河流为界,安禄山扎营地竟是比斥候所探还要近了将近十里地!
情报错误导致了行军失去先手,幸而叛军未曾发现他们踪迹,前方高仙芝已传下军令,全军以攻击阵形,前锋队稍作休整,以枭声箭为令,集中攻击,放火突袭敌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鲤鱼妖湿淋淋地爬上岸,冻得不住哆嗦,它扯了块方布包在头上,四处张望,刚走出几步便随之一惊,看见了妖怪们的扎营。
这次营地居然驻得这么近?!鲤鱼妖仿佛明白了什么,靠近些许朝帐篷间窥伺。是时只见林立营地中央,有一巨大帐篷,防守严密无比,四处俱是巡逻卫兵。帐中一时灯火通明。
“这是什么?上回还没见过呢。”鲤鱼妖自言自语道。
鲤鱼妖尝试着接近帐篷,它缩起两脚双手,侧躺在地上,轻轻挪动,刚下过一场春雨,地面十分潮湿,鱼身上全是淤泥,看上去便与地面无异,又是黑夜,来往巡逻卫士丝毫没注意到脚下。
鲤鱼妖便这么慢慢地,一步一步接近帐篷,挨到帐篷边上,沿着大帐篷与地面的缝挤了进去。鱼鳞被帐篷边不小心一挂,刮掉了两三片,痛得它差点叫出来。
梁丹霍手握一把古木匕首,站在一只巨鸟前,那巨鸟全身覆盖着人皮,半透明的皮下,则是青筋满布的血肉。
梁丹霍手上匕首画满符文,符文中现出绿光,她口中念诵咒文,忽然间那巨鸟全身亮了起来,随之一动。鲤鱼妖瞬间骇得心中大叫,梁丹霍施展过法术之后,竟是疲惫不堪,裸露在外的全身殷红色血肉,亦随之干枯下去,明显消耗了太多的法力。
身后马上有妖怪过来,谄媚地扶住梁丹霍,梁丹霍踉踉跄跄,走出帐篷外,临离开前说道:“守好此处,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人不可以进来,但是没说妖不能进来,鲤鱼妖心想。梁丹霍离开后,帐中空无一妖,鲤鱼妖小心地走向那巨鸟,绕着它转了一圈,只见妖鸟上覆了人皮,翅膀半张着,鸟头则狰狞无比,鸟骨上覆以人皮,就像个巨大的皮风筝一般。
皮上还满是刺青符文,其中有几张皮鲤鱼妖认得出,乃是梁丹霍从前替换过的皮——看上去像是叛军准备的什么强大妖怪,若能把翅膀上的皮戳破,兴许它就飞不起来了。
黑夜中,唐军窸窸窣窣,掩到树林前,面朝溪流,溪流对面便是一望无际的陕郡平原,平原上则是安禄山的五万驻军。
高仙芝勒令埋伏,预备偷袭,这一趟来了足有上万人,倾军而出,外加放火烧营,兴许能袭敌人个措手不及。但就在溪流对面,营地间一片黑暗,甚至没有篝火,大营犹如择人而噬的怪兽,在黑暗里传来呼呼风响。
“应当不会失败罢。”陆许低声说,“这样都失败的话,唐军还是别打仗了。”
自打洛阳西撤的数月中,唐军简直是屡战屡败,一路上不是投降就是大溃,陆许以前跟随哥舒翰行军,从来没见过这么废的军队。
“没办法。”李景珑烦躁皱眉,答道,“都是临时从市井上征调过来的民兵,连铠甲都凑不齐,与你们边疆军不能比。”
“嘘。”阿史那琼从河中出水,说道,“东路没有埋伏。”
“换你去。”李景珑朝陆许说。
陆许身轻如燕,展开双臂,跃向河道,落向水面时阿史那琼掷出一根树枝,恰好落在陆许脚下,陆许便踏着那树枝一点,飞身过了河。
“一苇渡江。”李景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双眼所见,低声说,“简直神技。”
陆许在河对岸平原上绕了一圈,不敢离敌营太近,很快便返回,朝阿史那琼道:“你是瞎还是傻?那么大八只怪物杵在平原上没见着?”
“什么妖怪?”阿史那琼一脸茫然。
黑暗里,当初在洛阳吞噬人尸的八只吞地兽守在兵营外,一字排开。
“这要怎么打?”阿泰又问。
“你们没脑子吗?”李景珑简直忍无可忍。
“这是尊敬你!长史!”陆许说。
李景珑一时竟是忘了安禄山下面还有这妖怪,当初却没想到克制之术,想了又想,说道:“阿泰用火球轰,轰它们的嘴。陆许,你将它们一只一只地引过来解决。琼,你去通知封将军,暂不袭营,待解决了敌人再说。”
阿史那琼便前去报信,李景珑观察对岸半晌,突然道:“实在不行,待会儿打不过就召唤龙出来吧,保命用的龙鳞呢?”
阿泰:“我的在特兰朵手里。”
陆许:“我的交给大狼了,他们去了北方。”
李景珑:“……”
数人身上都没有龙鳞,阿泰突然想起,说:“赵子龙那里有一片。”
“谁让它去敌营的?”李景珑说。
陆许:“不是你吗?”
众人面面相觑,唯一保命用的龙鳞居然在鲤鱼妖身上,而鲤鱼妖则被李景珑派出去了。
阿泰说:“琼那里应当还有一片,别紧张,希望他没交给鸿俊。”
李景珑:“……”
第168章
人仰马翻
陆许拿了十字弩,渡河过去引妖怪,
阿泰与李景珑站在河边,
不多时,远处传来震动声,一只吞地兽追着陆许,
朝河边冲来。
那吞地兽正要张嘴吼叫时,
李景珑马上喝道:“就是现在!”
瞬间阿泰爆出一枚照亮河道的火球,
两岸埋伏的士兵同时看见了火球悍然射出,
射进了那吞地兽嘴里,吞地兽吼叫声尚未发出便戛然而止,
突然闭上嘴,
腹部射出红光,
爆出一声闷响,掉进了河里。
紧接着其中泥石疯狂滚出,
填满了大半截河道,
流水刹那改道,李景珑万万没想到吞地兽吐出的东西竟有这么多,
河流便浸入了树林。前锋士兵初见妖怪,
又被河流一冲,瞬间紧张起来。
“稳住!”李景珑朝后喝道,
“给我稳住!陆许!下一只!”
然而就在此时,背后树林中突然传来枭箭声响!
“谁发的令!”李景珑顿时勃然大怒。
“杀——”
“不要冲锋!”数人瞬间手忙脚乱,阿史那琼策马冲来,吼道,
“边令诚催促发兵!”
“他疯了吗?”李景珑吼道。
“他以为咱们在拖延时间!”阿史那琼喝道,“要逼咱们出战!”
李景珑第一个想杀的不是敌人,而是回去将边令诚这自己人给宰了,奈何八只吞地兽刚收拾了一只,前锋唐军亦误以为将妖怪杀了,泥石又堵塞了河道,当即纷纷冲上前去。
“怎么办?”陆许喊道,“还引吗?”
“不引了!”李景珑喝道,“见机行事!分头收拾!”
驱魔司中战力最强的就是阿泰,但阿泰施法时常需掩护,至于陆许除却速度快之外,几乎毫无收妖的法宝,最能打的鸿俊又不在,否则御起斩仙陌刀,来一个斩一个,这群小妖怪根本不是对手。
“打吧!”阿史那琼喊道。
驱魔司第一次与官兵协同作战,简直是混乱不堪,李景珑终于把心一横,喝道:“冲!”
众人纵马,冲出树林,朝河对岸冲去,陆许朝李景珑喊道:“你不能出战!长史!”
李景珑却不管不顾,与从前一般,身先士卒,手持智慧剑,带领驱魔师们朝敌营冲去。
所剩三名驱魔师俱傻眼,忙一催马,追向李景珑。
叛军营中。
安禄山一手按住梁丹霍头颅,滚滚黑气浸润她的全身,画皮妖原本浑身鲜红的血肉逐渐化为漆黑,魔气在她的肌肉与血管中逐渐散发出来。此刻安禄山全身就像一个肿胀的皮囊,动作迟钝而缓慢,这身躯仿佛已无法再容纳魔气,濒临极限。
营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时候快到了。”安禄山恐怖的声线说道,“我感觉到,有太多的生命,这股恐惧,将助我完成最后一步……”
梁丹霍的声音愈发嘶哑狰狞,说道:“我去替您杀光他们。”
安禄山吩咐道:“抬我出去,粮食,有太多的粮食……”
鲤鱼妖在那帐篷中设法徒手撕下鸟骨上绷得紧紧的人皮,奈何那人皮实在缝得太好了,况且它始终不知道这只鸟有什么用,便抓着鸟屁股,爬了上去。正左看右看时,梁丹霍突然带着一大群妖怪进来,说道:“不用怕,有吞地兽守着,他们一时半会儿打不进来。”
鲤鱼妖最怕的就是见到梁丹霍,瞬间魂飞魄散,一头沿着鸟屁股钻了进去。
梁丹霍爬上那巨鸟脖颈,朝底下妖怪们说:“你们到军营前守着,能杀就杀。”
妖怪们齐声应和,散了。鲤鱼妖惶恐万分,朝着鸟肚子爬,这鸟身上也不全是人皮,内里还以奇怪的黑色肉块填充,肉块连着肉块,十分拥挤,鲤鱼妖从缝隙中爬到脖颈,背上突然唰地插进来一把匕首,差点将它刺个对穿。
梁丹霍就在头顶,念了句咒语,只见匕首上的绿色光芒瞬间传遍那大鸟体内,飞快地遍布构成大鸟内脏的黑色肉块,整只大鸟竟是扑打翅膀,飞了起来!
鲤鱼妖被夹在肉块间,距离那匕首只有半寸,睁着双眼,张大了鱼嘴,一动也不敢动。怪鸟腾空而起,鲤鱼妖侧过头到那鸟嘴前朝外望,只见帐篷撤开,巨鸟腾空而起,它冒出半个鱼头,朝底下望时,见那巨鸟脖子上还挂着个木牌,上以鲜血赫然写就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精卫。
鲤鱼妖:“……”
与此同时,平原战场上,营帐中沉睡的士兵们已尽数被惊醒,上万人组成的突袭队喊杀震天,山摇地动朝黑夜里的军营杀来!然则尚未等到正面交锋,军营前已是“昂”的一声,吞地兽齐齐仰头嘶喊!
顷刻间以叛军营为中心的大地飞速倾斜,奔马冲锋的方向瞬间变成斜坡,斜度越来越大,唐军士兵顿时惊慌叫喊,李景珑大喊道:“顶住!”
阿史那琼骂了句脏话,吼道:“还没准备好!哪个混账下的冲锋命令!”
那是真正的大地倾翻,驱魔师们在那斜坡上奔跑,天地、空间犹如发生了奇异的调转,陆许喊道:“得把妖兽全部杀了!”
阿泰喊道:“准备好!要飞了!”
旋即阿泰稍稍落后些许,御起飓风扇,风暴铺天盖地卷来,“轰”一声将余下三人连人带马沿着那斜坡卷了出去,顿时马匹嘶鸣,阿史那琼与陆许冲到吞地兽面前,同时大喊。
两人一起出剑,狠狠一剑插入吞地兽喉咙,第二只吞地兽瞬间狂吼,地面斜度缓慢恢复,李景珑见状喊道:“驱魔师注意!先收妖!”
八只吞地兽同时释放妖力,天地便倾斜调转,每杀一只,斜度便恢复少许,陆许与阿史那琼联手干掉一只后便各自转身,去杀余下的,阿泰则挥出飓风,将两人卷向坡顶。
同一时间,叛军士兵已尽数出现在后阵坡顶上,齐齐立起长枪,李景珑回头喝道:“撤退!他们要冲锋——!”
此刻高仙芝终于赶到战场,正要指挥时见地形骤变,霎时一脸震惊,原本的平原已化作巨型斜坡,这是怎么变的?
陆许与阿史那琼分头,冲到斜坡上吞地兽近前,妖兽为了保护余下六只吞地兽,纷纷冲了出来,只见陆许一个飞身旋转,按住那吞地兽的头,手持利匕光芒一闪,吞地兽整个下巴被卸了下来,鲜血狂喷,转身疾冲出去,撞在另外一只吞地兽身上,一阵天翻地覆。阿史那琼则在空中跃起,抖开斗篷,抵挡住后阵射来的箭矢,两把飞刀如隼般射去,正中一只吞地兽双目!
吞地兽防御阵线一乱,敌军防线顿时连环崩开,斜坡再次抬起,陆许正要再杀,是时只听后阵一声惊天动地的钟响。
“当——”
余下四只吞地兽突然嘶吼起来,斜坡飞速抬起,李景珑意识到不对,忙喊道:“后撤!全军后撤!”
原本朝着唐军倾斜的斜坡飞快抬升,将李景珑等人抬得高出了敌军阵线,奈何乱军之中已无人听到他的呐喊,唐军正竭尽全力爬上坡时,被那吞地兽一变,刹那变成下坡,紧接着千军万马全部朝下坡滚了下去!
霎时人仰马翻,化作洪流疾冲,陆许与阿史那琼不提防斜度突然改变,瞬间朝黑暗中滚了过去。陆许正要翻身往上爬时,突然脚下一踏空,登时喊道:“壕沟!”
吞地兽背后竟是一条近一丈宽,里许长的巨大壕沟,敌军全部等在壕沟前,纷纷弯弓搭箭,阿史那琼瞬间背脊发凉,终于在这一刻知道了叛军的布置!奈何这一切知道得业已太迟,两人头顶乃是唐军的千军万马,士兵与马匹失了平衡,滚在一起,朝壕沟冲来!
阿史那琼喊道:“跳过去!”
对面全是叛军,只等他们冲来,陆许一咬牙,一手抓着阿史那琼衣领,另一手将剑插入地面,两人顺势一个旋转,阿史那琼被甩得飞了起来!
“陆许!”阿史那琼人在空中,喊道。
陆许大喊道:“什么!”
“你比鸿俊帅!”阿史那琼大喊道,“今天开始我爱上你了!”
陆许:“……”
李景珑正要纵马退后,短短顷刻间上万唐军已从坡上滚了下来,李景珑不得已跃上马背,顿时一副壮观无比的场面出现了——
——叛军万箭齐发,而唐军朝着壕沟里人仰马翻地填了进去,发出惨叫!李景珑被冲下坡的战马一撞,顿时血气翻涌,中了两枚对面流箭,剧痛钻心,正要摔进壕沟的最后一刻,腰畔一物突然撞来。黑暗里光芒万丈,一声鹿鸣,白鹿散发出一身光点,昂首避开箭矢,载着李景珑冲天飞起!
白鹿飞过战场,离开箭矢覆盖范围,叛军朝着壕沟中不断射箭,沟中早已埋下无数利刃,落入沟内的唐军顿时丧命。
李景珑:“越过去。”
“越不过去。”陆许低沉冷漠的声音道,“赢不了了!认命吧!”
李景珑:“……”
李景珑望向地面,只见满山满谷的唐军不断朝那壕沟里填,李景珑喝道:“杀了那些吞地兽!”
白鹿一个盘旋,飞下战场,然而吞地兽已全部撤退,壕沟在吞噬了上万名唐军之后,终于恢复原状,唐军主力部队这才冲进了战场中。封常清与高仙芝指挥大军,一面喝道:“稳住!进军!”唐军却纷纷恐惧无比,望向天空高处。
一声嘶哑的叫喊,夜空之中,展开翅膀的巨鸟飞来。
同时间叛军举起长戟,山呼海喝,越过被尸体填满的壕沟,朝唐军发动了第一轮冲锋!巨鸟展翅几可遮天,嘶哑叫声中,周身散发出阵阵血雾,冲向敌方后阵,一个飞掠,高仙芝色变道:“齐射!”
唐军冲锋之中,箭矢射向天空,然则血雾弥漫,又是黑夜,外加那人皮极其坚固,全然无法射穿。李景珑一回头,只听一声惨叫。
血雾散开,主帅高仙芝被蓦然抓起,升上高空,再从数丈高处扔了下地!
“高将军——!”李景珑一声暴喝。
刹那唐军阵营中一片胡乱,又恰逢冲锋相撞之时,两军一撞上,汇聚在了一起!不等李景珑吩咐,白鹿便蓦然升空,冲向那怪鸟。
目前唯一会飞的只有陆许,李景珑咬牙拔出身上箭矢,鲜血狂喷,洒了白鹿一身。
白鹿喝道:“怎么办?!你受伤了!”
“我看见了!”李景珑说,“把她撞下来!”
“她会飞!”白鹿喊道。
“阿泰呢?阿泰——!”李景珑掠过大军头顶,朝火光四射之处飞去,阿泰卷起飓风,升空正要对付那怪鸟,李景珑飞来,喊道:“我协助你!”
“我掩护你们!”阿泰喝道,紧接着数道火焰弹齐发,朝人皮精卫飞去,精卫一个侧身避过,说时迟那时快,白鹿与李景珑已撞上了精卫背脊。白鹿一踏上精卫身侧便化为陆许人形,如疾电般出手。
梁丹霍血手抓来,陆许以拳对梁丹霍指,短短顷刻已互拼数招,李景珑一声断喝,持剑刺向梁丹霍背心。却被梁丹霍回身一腿,扫得险些摔下精卫。
鲤鱼妖听到了陆许与李景珑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梁丹霍就在它头顶喝道:“正不知上哪儿找你们去,这就送上门来了!”
李景珑抓住精卫翅膀一侧,陆许与梁丹霍速度快得如旋风般,梁丹霍一身是血,喝道:“受死罢——!”
“该受死的是你,贱人!”陆许冷冷道,继而在那漫天拳影中变拳为掌,穿过梁丹霍血爪,一巴掌结结实实摔上画皮妖侧脸,将她打得脖颈一歪,鲜血四射!
梁丹霍怒极,瞬间发了狂,全身爆作血雾,朝陆许袭来,陆许却如闪电般一掠,穿过血雾,出现在鸟尾后,血雾旋转,再次朝他裹来,陆许速度更快,又是一掠,冲到精卫头部!
是时远处火球接二连三射来,撞中精卫,那巨鸟剧烈颤抖。
梁丹霍第一次碰上如此棘手的对手,殊不知这速度已倾尽陆许巅峰之力,当即狂喊道:“看你撑得到几时——”说着再化人形,伸手去抓插在精卫头部的匕首。
然则正在她要抓到匕首时,手掌却握了个空,匕首缩进了鸟头内。
梁丹霍:“???”
梁丹霍手指揪着匕首柄末端,想将它扯出来,内里却仿佛有一股力量,将那匕首吸了进去!鲤鱼妖双手抓着匕首,两方角力,精卫顿时嘶吼起来。鸟身随之倾斜,李景珑觑见时机,借着那倾斜一个翻身上了鸟背,再飞起一脚偷袭,喝道:“滚下去罢!”
精卫瞬间来了个侧翻,梁丹霍大声尖叫,被甩下了鸟背,鲤鱼妖从精卫头部翻了上来,抓着那匕首,慌忙插回精卫头上,喊道:“李景珑!”
李景珑与陆许匆忙一瞥,见着鲤鱼妖,还未来得及说句什么,两人便一同摔下鸟背,紧接着白鹿再次载着李景珑飞起,喊道:“这里交给你了!”便踏空飞往画皮妖坠落之处!
“什……什么?”鲤鱼妖跨骑在鸟脖子上,手里抓着那匕首,慌忙四处观察,只见大地上已是一片混乱,黑暗里叛军追着唐军四处斩杀,战友们都不知去了何处。
“哪里是自己人啊!”鲤鱼妖把那匕首按了按,精卫便扑打翅膀,朝大地上冲去,它试着把匕首往上提,精卫升空。往下按,精卫下降。左扳,往左边飞,右扳,往右飞。往前推——
……精卫发出刺耳至极、令人痛苦无比的叫喊,张开口,内脏内绿光汇聚,喷涌而出!
绿光斜斜射向大地,形成一道光柱,光柱所照之处,地面巨石、沙土、灌木全部冲天而起,发生了强震,纵横交错,乱石冲天而起,形成沟壑,沟壑两边土壤翻卷,朝着中央不断填埋,顿时将奋战的杂兵尽数吞噬!
“哇——”鲤鱼妖被吓了一跳,自言自语道,“那往后扳呢?”
往后扳,什么也没发生……
好吧,鲤鱼妖操纵精卫,朝叛军阵营中飞去,只见敌方阵营中,数以千计的妖兽与叛军混在一起,朝唐军杀来,鲤鱼妖也顾不得分辨敌我了,当即推动匕首,四处喷发绿光,引发泥石洪流。
交战线一度被推进到溪流前,原本便泥水蔓延,被精卫法术一喷,浑水、沙石更是冲天而起,将整个大地变作沼泽与泥泞地,将叛军全部陷了下去!
第169章
战火过后
李景珑与阿泰、陆许、阿史那琼再次会合,阿泰以飓风不断攻击周遭敌军,
保护数人,
喊道:“妖怪和人全部混在一起了!没法避开人!”
“打吧。”李景珑喘息道,“安禄山已经豁出去了。”
于是四人冲过战阵,在阿泰掩护之下,
释放流动火焰,
四处横扫。
天空中鲤鱼妖还操纵精卫,
四处喷来喷去,
回头一看,梁丹霍在夜空中凄厉大喊道:“赵子龙!你这个叛徒!”
鲤鱼妖骇得大喊,
慌忙躲开追来的梁丹霍。
“别往这儿喷!自己人!”阿史那琼正斩杀时,
发现不妙,
慌忙躲过绿光,周遭地面瞬成深沟,
连叛军带妖兽一同陷了下去!精卫填海之力搬山移江,
所过之处,几乎势不可挡,
李景珑又喝道:“朝对面飞!”
鲤鱼妖便一个俯冲,
远远飞走,众人在乱军中四处砍杀,
阿泰那四射的火焰实在太过耀眼,导致妖兽几乎是倾巢而出,置唐军于不顾,只朝他们疯狂涌来,
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包围圈。
精卫绕着包围圈飞了一周,叛军更多的援军加入了战场,唐军终于士气大溃,四处逃散。
“撑不住了。”阿史那琼喘息道。
“掩护他们撤退罢。”李景珑说,“梁丹霍快杀来了。”
梁丹霍追向精卫,鲤鱼妖风驰电掣,速度到了极致,却发现这精卫没法停下来,喊道:“我要下去了!你快停下!”
与此同时,后阵中黑云轰然蔓开,所过之处,无论叛军、唐军、妖兽,尽被这魔气绞在了一起,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道:“死罢!”
安禄山从那黑雾中现出身形,化作一团滚滚魔云,卷进了战场,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雾外的唐军彻底胆寒,弃了兵器纷纷大喊,恐慌逃亡。李景珑见过这黑暗,喊道:“撤!”
众驱魔师见那魔气团袭来时便有预备,瞬间转身,逃出了黑雾笼罩之地,叛军亦恐惧无比,朝着魔气团之外仓皇撤离,那魔气团覆盖了足有一里地,不断朝外喷射着黑火流星,就连梁丹霍都不得不避其锋锐。
顷刻间魔气团飞速袭来,越过营地,越过壕沟,卷进树林,千万树木全部枯萎,所过之处活人顿成死尸,众驱魔师疾奔,局势彻底逆转!
“为什么变得这么强了!”阿史那琼喊道。
阿泰连番御起狂风,俱无法吹散那魔气,森林外,二十万唐军已大溃,败势已显,争先逃亡,互相踩踏,沿途俱是被踩死的士兵。
唐军溃败后,那滚滚魔云仍未善罢甘休,低沉吼道:“李景珑——”
“他的目标是我。”李景珑喘息道。
大明宫一战,险些让安禄山灰飞烟灭;明堂地脉之力,更是近乎将这魔物烧成灰烬,李景珑知道,安禄山不可能放过自己。除却杨国忠,兴许他唯一的眼中钉,就是自己。
陕郡外平原,深夜,二十万唐军仓皇逃窜,黑云翻涌追来,驱魔师们徒步奔逃速度,亦逃不过它。
“我能带人先跑。”陆许说,“快!谁跟我升空!”
李景珑放慢速度,说:“若不拦下它,整个潼关都要彻底完蛋!你们都走,走!”
说着,他转过身,抽出背后智慧剑,面朝近在咫尺的乌云。
“长史!”众人喊道。
“能有什么用?!”阿泰怒吼道。
阿史那琼喝道:“你打不赢它!”
“只有赌一把了。”李景珑喘息道,“希望你们的推测是对的,奇迹会出现……这一辈子,我的运气就从来没好过,押上这二十年来的背运,只求让我赌赢……”
陆许万万没想到,自己几句让李景珑振作的安慰之语,竟是成为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走!”李景珑怒喝道,“离开这里!我给你们殿后!”
“不行!”
陆许正要冲向李景珑,然而黑云已覆盖了他们,瞬间所有人迷失了方向,所有的光芒都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彻骨的寒冷与绝望。
“走!”阿史那琼在黑暗中喊道,陆许手腕被抓住,被强行拖了出来。
李景珑站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手持暗淡无光的智慧剑,面朝翻涌的黑云。
紫黑色的光芒在黑暗尽头亮了起来,那是飘浮在空中的,一个黑色的人影,人影四周缭绕黑火,发出安禄山之声。
“李景珑。”安禄山充满怜悯的声音道,“我一直想将此物,归还于你。”
说着那黑火聚集而成的人形怪物抛出一物,落在地上,不住滚动,滚到李景珑脚边。
李景珑躬身,将它拾起。
那是一枚合金打造的扳指,曾是鸿俊在洛阳为他所做之物,然而其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李景珑甚至没有好好看过它,只是简单地接了过来。而后,众人更将这枚扳指制作成假法宝,于大明宫一战前调换了神火戒,被安禄山取回去戴在了手上。
李景珑左手握着那扳指,右手横过智慧剑,挡在身前,抬头面朝黑暗。
“还抱着解救天下苍生的幻想么?!”安禄山的声音疯狂笑道。
李景珑注视那人影,答道:“现在不了,现在只想……救一个人。”
破晓时分,阳光洒向群山,鸿俊醒了,打了个呵欠。
初春的气候依然寒冷,离开室韦后的这段时间,是鸿俊从敦煌之战以来过得最舒适的。每天晚上,他不再做噩梦了,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的感觉。
他仿佛与这山林同为一体,裹着莫日根带出来的厚毛裘,夜里蜷缩在火堆旁,白天则趴在苍狼背上,打着瞌睡,半睡半醒。
“昨晚我做了个梦。”鸿俊卷起裘袄,来到溪畔。
苍狼伏在溪前,伸出舌不断舔水,问:“什么梦?”
“梦见我在夜里,飞在空中。”鸿俊说,“周围都很黑……”
他蹲下来,用冷冽的溪水洗了把脸,看着水里自己蓬头垢面的倒影,甩了下双手,说:“景珑拿着智慧剑,横在身前,左手还握着件什么东西,就这么看着我,他说‘鸿俊……我不行了,我失败了’。”
苍狼转头看了鸿俊一眼。
鸿俊沉吟半晌,而后想了想,说:“他的心灯,为什么就这样没了?”
苍狼漫不经心地答道:“因为他看不开。”
鸿俊怔怔注视苍狼,苍狼朝他走来,伏在草地上,鸿俊便翻身骑了上去,苍狼跃过小溪,朝南方飞速奔跑。
“我倒是觉得他看得挺开。”鸿俊说,“你看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燃烧元神,为的就是解决安禄山。”
“牺牲自己。”苍狼奔跑中低声答道,“并非就是看开了。”
“不过人生在世。”鸿俊答道,“有几人能真正地看开?面对梦貘时,你不也是……”
“这就是关键所在。”苍狼跑上岔路,答道,“沿着官道跑了,被看见就被看见了,赶时间。”
鸿俊应了声,再过数日便能抵达潼关,这次离开大伙儿,花费的时间实在太久。
“为什么这么说?”鸿俊又问。
初春到来,然而北方的田地却已无人耕种,一片荒芜,长满了杂草。
“他始终给我一种感觉:他谁也不相信,只相信他自己。”苍狼跑过官道,嗅了嗅空气里传来的血腥味。
鸿俊说:“怎么可能?哪一次不是大家一起才……”
苍狼答道:“说得不错,每一次,都是大伙儿齐心协力,才战胜了强敌。可你仔细想想,为了保护大伙儿、保护你,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性命。自已面临再艰难的境地,也不愿意让战友们去涉险,这固然是保护,可也是一种不坚定。”
鸿俊:“这只是他的性格使然。”
“他最常说的三个字是‘相信我’。”苍狼出神地说,“‘相信我,我们会赢’,所有的困难都落在他的肩上,甚至不愿让任何人为他承担。”
鸿俊沉吟片刻,苍狼又说:“有时候我总在想,驱魔司真的生死患难与共么?也许这就是不动明王想告诉他的话。捆妖绳交给你,而蚀月弓交予我,你说,这里头暗示了什么?”
鸿俊:“……”
“也就是说……”鸿俊喃喃道,“也许,下一件法器,会在阿泰或者永思,或者……”
“捆妖绳在镇龙塔下、蚀月弓在孤峰中。”苍狼喃喃道,“这应当不会是偶然。”
又过数日后,苍狼载着鸿俊,驻于陕郡西北的一座山丘上,眺望平原。他们在进入中原后,苍狼提议绕行潼关,从陕郡经过,顺便探探安禄山阵营中的情况。然而他们看见的,却是一片荒芜。
大军全部撤走了。
鸿俊惊讶道:“退兵了?”
“别高兴得太早。”莫日根与鸿俊走过叛军放弃的扎营地,来到壕沟前,这显然是个战场,壕沟内累累鲜血,丢弃了数万件唐军的铠甲。
鸿俊捡了把长戟,舞了几下,说:“怎么回事?”
平原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沟壑,似乎有人用一把巨犁,将整个大地胡乱地翻来翻去。
森林中树木全部枯萎,方圆数里,一片焦黑。
“做好准备。”莫日根朝前一扑,化作苍狼。
鸿俊还没明白过来,看着插在地上的刀剑,翻身上了苍狼背脊,苍狼飞速赶往潼关,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鸿俊内心深处的那不祥预感也越来越强烈。他们没有交谈,跑过一块空地时,苍狼短暂地停下片刻。
鸿俊总感觉这里仿佛十分熟悉,却说不出来在哪里见过。这只是潼关外一处寻常的空地。紧接着,苍狼再次启程,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潼关。潼关外两侧的山似乎被烧过一次,关门开着,关墙满是被熏黑的痕迹。
“不……不。”鸿俊只觉得从背脊到头皮一阵发麻,声音带着悲痛的颤抖。
守卫已不在,他们顺势冲进了潼关,潼县房屋尽毁,关内校场上四处全是丢弃的铠甲。
“盔甲为什么这么多?!”苍狼难以置信道。
有句话叫“丢盔弃甲”,两军交战,一方溃败了,便会扔下铠甲逃亡,然而逃走的士兵,却只会匆忙扔掉外甲也即铁鳞铠,很少有人会连内衬甲也即皮衬一起扔掉。
苍狼低头嗅四处的铠甲,鸿俊却下了狼背,朝潼县的校场尽头走去。苍狼转头道:“别走远,得马上去找他们的下落!”
鸿俊走向校场中央,看见场中横着两具无头尸,这是他们一路走来,唯一看见的两具尸体。一具身形佝偻,歪靠在校场下,断颈上的血已干涸呈现出紫黑色。校场一旁横着拐杖。
另一具,则身穿铠甲,身材高大,保持跪着的姿势,竟是被斩首后久久不倒。
苍狼跟来,沉声道:“鸿俊。”
鸿俊发着抖,捡起那把拐杖,他不止一次地看见过它,它曾在封常清手中,在责骂李景珑时,被高高挥起。
莫日根与鸿俊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鸿俊走到尸体近前,低头望向木槽中,只见内里有两个人头——封常清与高仙芝的首级,俱怒目圆睁。
鸿俊:“……”
莫日根转头,望向远处。
“有人将他们斩首了。”莫日根说,“甚至没有收尸。”
鸿俊说:“就这么被攻破了?怎么可能?”
莫日根低声道:“看样子不像是叛军。”
鸿俊蓦然望向莫日根,莫日根道:“以叛军脾性,若劝降不得,当会留他们个全尸,或悬挂在潼关上。或魔化后供安禄山驱策。”
明显在行刑一结束,叛军便攻破了潼关,所有人仓皇逃亡,再顾不上为这两名守将收尸。可怜封常清与高仙芝一世英明,竟就这么倒在了潼关下。
鸿俊说:“得把他们埋了。”
莫日根说:“来不及了,鸿俊,其他人还生死不明呢。”
鸿俊望向莫日根,眉目间带着悲恸与不忍,莫日根最后让步道:“好罢。”
鸿俊找了草席过来,将两人头颅捡好,安在脖颈上,抱着封常清与高仙芝的头,抚平他们尚不瞑目的双眼,苍狼在关下刨开土,将草席放了进去,两人再协力填平。
天已漆黑,做完以后,鸿俊靠在潼关前,说:“他们去哪儿了?”
苍狼说:“不会有事的,个个本领高强,沿着叛军去向走,说不定能找到。”
“什么人?”有人发现了他们,鸿俊瞬间一惊,苍狼喝道:“快上来!”
巡逻的叛军来了,纷纷大喊,苍狼跃过废墟,奔马驰骋围聚,苍狼一声狂吼,马匹顿时大乱逃离,将叛军兵士甩了下来。
“走!”鸿俊说。
苍狼按捺住撕咬敌人的冲动,转头冲向西面,离开了潼关。
第170章
善因善果
天地间一片漆黑,魔气滚滚,
覆盖了天地。
“前面……有个村庄。”李景珑指向前方。
阿泰与阿史那琼一人一边,
让李景珑双手搭在两人肩膀上,踉跄往前走。
“陆许!还没找到马吗?”阿史那琼喊道。
李景珑七窍流血,口中不断涌出血沫来,
几乎是被两人拖着往前走。阿泰说:“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村子……”
“黄河边上,
我和……鸿俊……当年……坐过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