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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两路骑兵如同相对冲击的洪水,

    喊杀声已盖住了所有的叫喊。

    鸿俊一回头,只见天地间一片昏暗,

    为首武将左手持长枪,

    右手朝他一伸。电光石火的瞬息,两人伸手互搭,

    鸿俊一个飞身上马。

    李景珑吼道:“抱紧了!冲锋!”

    上千名唐军骑兵齐挺长枪,迎着叛军狠狠地撞了上去!

    陆许只觉衣领一紧,瞬间被苍狼叼住,苍狼一个纵跃,

    跃过房顶,同时将陆许一甩,陆许在空中来了个大回旋,苍狼背上的阿泰伸手将他拖了下来!

    阿泰:“你嫂子呢?!”

    “不知道!”陆许喊道。

    李景珑带着鸿俊,耍起长枪横扫,唐军这么一冲锋,双方前锋阵营都是人仰马翻,更多的唐军目呲欲裂,手持陌刀杀了过来。

    背后不远处则是一声唿哨,鸿俊回头看,阿史那琼身穿唐军铠甲,护住李景珑后背。

    北城门已坍塌,叛军越来越多,李景珑喊道:“你别用法术!什么都别管!跟着我就行!”

    唐军越战越少,已撑不下去,陆许、莫日根、阿泰三人一字排开,站在房顶。陆许与莫日根两人飞速射箭,阿泰则捡了瓦片往下扔。

    莫日根怒吼道:“阿泰!”

    “我又不会射箭!”阿泰道,“还不能用法术!你让我怎么帮忙?”

    “你站着就好!别扔瓦片!”陆许喊道,“瓦片都被你扔没了我站哪儿?!”

    正街犹如绞肉机一般,唐军与叛军都在源源不绝地朝中间填人,一时不知有多少将士丧命此处,只见血肉横飞。叛军誓要抢入洛阳,而唐军不惜代价要将他们赶出城外。

    鸿俊还是第一次见李景珑全身铠甲上战场,从前在敦煌时哪怕与战死尸鬼王交战,带着敌军冲锋也只是远观;这次则是坐在马后,亲眼看见了他冲杀的模样。两人被溅得全身是血,李景珑双手持枪,竟是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无数叛军朝他冲来,都是一个照面便被斩落马下。

    “顶不住了!”阿史那琼吼道,“长史!”

    “侯爷!死战不退!”有唐军吼道。

    “死战不退——!”所有唐军一同怒吼道。

    李景珑吼道:“死战不退!要死大伙儿一起死!”

    鸿俊:“……”

    鸿俊转头看,只见唐军已越战越少,叛军却仿佛没有尽头,仍在不断地冲进城里。唐军就像飞蛾扑火,上来近千人,余下不到数百,兵力一下降,顿时耗得越来越快。

    阿史那琼喊道:“鸿俊!打昏他!带他走!”

    李景珑不待答话,又是一声大喊,杀进了步兵的盾阵中。其时叛军已形成合围,先是从城门入口处散向两边,再不断爬上屋顶,朝中央射箭。

    “这打不了了!”莫日根吼道,“走吧!”

    李景珑胯下马匹已被射倒,前膝一软跪在地上,鸿俊忙从马背上凌空翻过,拖着李景珑飞身下来。

    驱魔师们纷纷落下,唐军战马已尽数被收拾,各自披头散发,满身鲜血,手持长刀聚在一处。

    叛军的步兵从四面八方围上,却不冲前,立起盾牌;骑兵从盾阵后现身,持长矛作好冲锋预备。叛党全面占领了城门内正街,将近三千人形成了包围圈,将驱魔师们与余下近百名唐军围在中间。

    万籁俱寂,落针可闻,唯余天空中乌云滚滚。

    一名将领策马入城,排众而出,说:“守城者何人?”

    毕思琛骑着马,脸色苍白,跟在那将领后。

    “雅丹侯李景珑,来者何人?”李景珑双手持刀,身周聚集了唐军以及驱魔司一众部下。

    “达奚珣。”那武将沉声道,“雅丹侯,降罢,这城保不住了。”

    “毕思琛。”李景珑说,“你食大唐俸禄,为大唐之官,守御洛阳城,却出城降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毕思琛不住颤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先前带兵杀出城去,妄想一战而退叛军的是他;结果中箭落马被俘的也是他。如今叛军更押着毕思琛前来攻城,简直让李景珑怒火中烧!

    “我数三声。”达奚珣亦是降将,早在安禄山挥军南下时便已投敌,他在军中资历比李景珑老得多,一时只不惧这年轻人,冷冷道,“一。”

    随着“一”字话音落,近百名唐军纷纷摘下头盔,扔在地上,整齐划一,以长刀横了过来,同时架在自己颈上。

    驱魔司众人尚是第一次见这残酷景象,鸿俊瞬间心中百感交集——这大唐,有人一战即降,人不如狗;却也有人看破生死,但求一战以报家国!

    李景珑沉默。

    “二。”达奚珣又道。

    鸿俊站在李景珑身畔,两人都稍稍躬身,就在此刻,鸿俊突然感觉到手中被塞进了一把飞刀的刀柄,却是阿史那琼递来的飞刀!

    “杀了他。”陆许低声道,“靠你俩了。”

    鸿俊的斩仙飞刀带有法术,无法出手,阿史那琼的却没有。

    “大唐洛阳神都骑卫!听我号令!”李景珑沉声道,“今日纵有千般耻辱,万般无奈,国难当头,不求壮烈一死,只愿苟且偷生,以图一雪前耻!”

    唐军纷纷喘息,李景珑抽出智慧剑,深深呼吸。

    “三。”

    “撤退。”李景珑唇动,吐出两字。

    顷刻间,鸿俊与阿史那琼同时抬手,鸿俊出飞刀动作乃是正手,手腕与肩平齐,往前撒手,指间捏刀柄,旋转两圈,脱手!阿史那琼则是反手,食中二指捏刀锋,自腰下往上掠过,银光一闪,脱手!

    一正一反,一阴一阳,两人这一配合,简直是巅峰之作!鸿俊脱手的飞刀犹如雷电,阿史那琼出刀仿若飞鸟,同时射向达奚珣与毕思琛两人!

    李景珑刚下令撤退,两名降将只见眼前白光一闪,达奚珣被飞刀抹过脖颈动脉,鲜血“唰”一声喷了周遭士兵满头。毕思琛则被飞刀钉中喉头,一声“冲锋”竟是喊不出来,栽倒下去!

    士兵哗然,李景珑趁着这个时候吼道:“突围!”

    双方阵营都等主帅下令,就是这么慢得顷刻,唐军士气高涨,已是齐齐转身,拼杀出去!

    驱魔司众人在前方开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在李景珑带领下,冲往长街一侧的巷中,此时敌方弓箭方铺天盖地射来,四处冲杀!

    “跑!”李景珑吼道,一手紧紧抓住鸿俊手腕,以防乱军将二人冲散,另一手挥剑斩杀,鸿俊仓促奔逃,混乱中恐怕伤了自己人,不敢乱来。

    “起五色神光!”李景珑喊道。

    “不是说不能用么?”鸿俊道。

    “逃跑的时候没关系!”李景珑大声道。

    五色神光平地一起,压力顿时减轻,残军虽已战败,却丝毫不乱,跟着李景珑越过小巷,瞬间甩掉了追兵,穿前插后,冲向城东。沿途还有逃亡百姓与蜂拥入城的散兵,他们便一路杀一路救,冲往天津桥。

    “跟我走跟我走!”李景珑喊道。

    然而刚出小巷,又有叛军散兵朝他们冲来,众人猝不及防,只得各抽兵器,慌张挡驾。

    箭矢乱射,鸿俊一抖五色神光,帮阿泰挡住。

    “嗨咩猴比——”阿泰百忙中朝鸿俊喊道,“鸿俊弟弟!“

    “匕首呢?!”鸿俊朝阿泰喊道,“用匕首啊!”

    “佩着好看的!”阿泰一个箭步,躲到鸿俊与李景珑身后。

    “你得练个兵器!”李景珑既要杀敌,又要照顾背后的百姓,朝阿泰喊道。

    阿泰道:“我本来就有骑士!谁告诉你祭司还要练兵器的?”

    “骑士呢?”莫日根说。

    “在这儿啊!”阿泰拖过阿史那琼,把他当盾牌挡在身前。阿史那琼无奈,只得抽出弯刀,喊道:“老子和你们拼了!”

    阿史那琼的飞刀扔一把少一把,先前已经扔掉两把,现在必须留着保命,不敢乱扔,只得施展出滚地刀,专斩马脚。莫日根与陆许追来,在其身后不断射箭,到得将散兵击倒后,李景珑方带着一众人等与百姓们过桥。

    然而一过桥,前面又气势汹汹地杀出一伙人,乃是洛阳城中老幼孺妇,各自使搓衣板的使搓衣板,抡擀面杖的抡擀面杖,操晾衣杆的操晾衣杆,发得一声喊,朝他们杀来,带头之人怒目圆睁,持一长鞭,竟是特兰朵。

    “自己人!”李景珑一见特兰朵,忙喊道。

    特兰朵原本正在市集上买卤菜,见逃进洛阳城的商人们正在贱卖布匹,便多看了会儿衣服料子与脂粉,没想到还在逛街时城便破了,只得护着逃到市集上的老幼妇孺,欲将人带出城去。

    特兰朵上来便揪着阿泰耳朵要骂,怒道:“你怎么守城的?!”

    “姑奶奶我错了!”阿泰忙讨饶道。

    “不关他的事……”李景珑忙道,“大伙儿跟我走!快!再过会儿又要来了!”

    李景珑从天街河畔纵身一滑,便滑了下去,说:“进!”

    那处恰恰好是他们曾经来过的十里河汉,驱魔师人等守在这古河道门前,百姓则接二连三,纷纷撤了进去。及至足足半个时辰后,近千人撤完,李景珑方留派唐军守卫入口,与鸿俊等人入内。

    昔日的繁华烟云地中,一应人等都逃了个精光,余下漫漫河道内,零星的几盏昏暗油灯。西域人的帐篷扔在地上,到处都是杂乱的箱、匣等物,脂粉撒了满地。

    百姓们拖家带口,进得此处方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无一例外,或坐或站,都看着李景珑。

    “洛阳城破了。”李景珑摘下头盔,说,“各位父老,我们还不能走,须得与此城共存亡,你们……”

    “……自寻生路去罢。”

    说毕,他将头盔朝地上一扔,发出当啷声响。

    这声响仿佛解开了某种禁制,哭声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在幽暗的地底传了开去。

    毕思琛、达奚珣投敌,近两万洛阳兵士化作战场冤魂,昔日东京,付诸一炬。

    鸿俊走出十里河汉,遥望天际,昏暗天空中下起了飘飞的细雨,雨中带着一股血腥气味,不知何处传来疯狂的狗叫。

    “你回来了。”特兰朵来到鸿俊背后,说道。

    “回来了。”鸿俊说。

    “真好。”特兰朵说,“大伙儿还活着。”

    鸿俊眼眶发红,转过身,与特兰朵抱了下。昔时住在兰陵琥珀,特兰朵虽年纪与鸿俊差不多大,却像所有人的大姐,悉心照顾,无微不至。再见面时,蓦然有种隔世感。

    阿泰也过来,摸了摸鸿俊的头。

    那边李景珑分派了任务,让所余不多的唐军掩护百姓们撤离,沿着十里河汉另一边的出口,从干涸水道中走。

    “看见蓄水池后,转东南方。”李景珑朝众唐军解释道,“第一个出口出去时当心点儿,那儿靠近南城门了,他们现在应当还未曾占领南门,加快脚步,还来得及。”

    众唐军都默不作声,似乎无一人想走。

    “去吧。”李景珑说,“这是命令。”

    “您呢?”有唐军问道。

    “接下来,就不是你们的战场了。”李景珑恐怕这些唐军们再殉城捐躯,又说,“将他们送到长安……”说到此处,忽念及若他们进长安城,定会以军法斩首,便改口说:“……送到长安城外,让百姓进城去,你们则在骊山脚下等我,届时还有吩咐。”

    唐军士兵纷纷行动,或搀或扛,让百姓们尽快动身离开。否则一旦叛军控制全城,洛阳全面封锁,只怕再插翅难飞。

    第147章

    万难两全

    人渐渐地走了不少,又有女孩朝特兰朵告别,

    竟有不少还是被买来的胡女胡人,

    鸿俊更认出好几个昔时来十里河汉时,朝他招揽生意的年轻人。

    阿泰与特兰朵朝众胡人说过话,阿泰又在地上绘了简单的地图,

    意思是既然被扔下了,

    就走吧。还自己一个自由之身,

    穿过关中平原往凉州去,

    回家。

    胡女与胡人们纷纷朝阿泰跪拜,阿泰与阿史那琼、特兰朵又站在三人面前,

    阿泰双手作火焰腾飞状,

    喃喃念诵经文。灯光将众人影子拖长了,

    伴随着胡人们祈祷之声。

    那是祆教的祭文,既超度死去的同胞,

    又祈求神祇玛兹达赐予他们平安。最终胡人们也互相扶持,

    沿着十里河汉离去。

    一番恶战,众人已是筋疲力尽,

    在李景珑带领下,

    来到昔时鸿俊与李白碰面的小酒肆中。李景珑整个人压着鸿俊,重重地垮了下来,

    连人带铠甲足有近两百五十斤,发出一声响。

    “除却永思,人总算齐了。”李景珑说道。

    余人或坐或躺,在这昏暗酒楼上就地休息,

    鸿俊与陆许分头点起了酒肆二楼的灯,光线交错,犹如一场浮生大梦。

    莫日根一脚屈着,手肘搁在膝上,靠在酒肆栏前往外望去,十里河汉,一片苍凉景象。昔日纸醉金迷的盛世业已无影无踪。

    “想过不知道多少次重逢。”莫日根说,“却没想到会是今天,在此处,这么一番光景。”

    阿泰说:“事实证明,我还是得学学兵器。”

    众人都哄笑起来,阿史那琼不耐烦道:“还不是你让我进塔里去?”

    鸿俊笑着看大伙儿,只觉得说不出地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李景珑又道,“看着这儿天花板,我就想起兰陵琥珀。”

    特兰朵爱干净,拿着一块布,将众人面前的案几擦了擦,随口道:“有什么好想的,不都嫌弃我做饭太咸么?”

    “想你做的饭。”鸿俊笑道。

    “还想你家的酒。”莫日根又说。

    “想你家的下酒菜。”李景珑打起精神,将身上铠甲一件一件卸了,护肩、护腕扔到一旁,说,“找找看,有酒没有?”

    陆许说:“下头还有两坛,喝不?”

    众人便道喝喝喝,特兰朵买的下酒菜竟还未扔,找了几个盘子拼着,陆许翻出些酒碗,依次上了酒。

    “干了!”李景珑说。

    众人举酒碗,纷纷一饮而尽,权当庆贺重逢。

    “遥敬永思。”李景珑又说。

    众人再举酒碗,喝完,李景珑再道:“遥敬赵子龙。”再次满堂哄笑,大伙儿将酒喝了。

    鸿俊想起陆许所说的鲤鱼妖,只不知道它远在幽州,眼下过得如何,不禁叹了口气。

    “这回当真辛苦了。”李景珑说,“干完这一票,天底下就太平了。”

    莫日根说:“你每次都说最后一票,哪次当真太平了?”

    “你别乌鸦嘴!”陆许怒斥道。

    众人忙道就是就是,让莫日根自罚一碗。

    莫日根摸摸头,只得喝了,李景珑说:“我这人倒霉,带得大伙儿也跟着我倒霉,没办法。”

    鸿俊说:“不会,我觉得,真是最后一次了。”

    李景珑的意思是,只等安禄山进城,顺利伏击他,这一切也许就结束了。但上回伏击安禄山也是算无遗策,奈何却在最后出了变故,导致功亏一篑。

    “虽是这么说。”李景珑又道,“一年半前,咱们也成功地削弱了他,眼下安禄山本来就活不了太久,更少了神火护体,应当不难。”

    天宝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

    案件:驱魔。

    难度:天字级

    地域:洛阳

    涉案:安禄山(天魔)

    案情:十一月初九,安禄山联合史思明叛乱,攻陷河北大小城镇,入河南,挥军南下。腊月十二日,钦差毕思琛投敌,洛阳城破。安禄山将入主洛阳城,驱魔司众成员,须竭尽全力,驱逐天魔。

    酬劳:人间千年太平。

    又来一次。众人心想,可千万别再来第三次了。

    “咱们的计划其实是奏效的。”李景珑以手指蘸了些酒水,在案几上画了地图,说,“一年半前,天魔逃跑以后,追击至幽州绝非上策。必须将他引出来,引离幽州再战。”

    莫日根将印鉴、腰牌扔回给李景珑,李景珑接了,莫日根说:“败就败在,没事先在黄河边上伏击他。”

    李景珑重重叹了口气,又说:“没办法的事儿。”

    鸿俊道:“这次你们打算怎么安排?”

    曾经李景珑讨论计划时,鸿俊基本不怎么听,但这一次他不能再不听了,联系大明宫伏击獬狱与安禄山的那一夜,若放任李景珑不管,只恐怕又来一次燃烧元神。

    “这次我打算这样。”李景珑朝鸿俊说,“记得那天,咱们在地脉里战安禄山的手下不?”

    酒、色、财、气四只怪物里的两只。鸿俊自然记得。

    “地脉中所蕴含的力量,是可以被人驾驭的。”李景珑朝众人说,“那天在鲲神指点之下,我便短暂借用了地脉之力。”

    “能量太大了。”陆许瞥向莫日根,又朝李景珑说,“你的经脉承受不住。”

    “我有心灯守护心脉。”李景珑说,“当时我已成功驾驭了一次,洛阳七神阙连通地底,能短暂地让我获得强大的力量……”

    “你又要降神?”鸿俊皱眉道。

    李景珑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护住心脉,我就不会死,至少这比燃烧元神好多了,不是么?”

    与席者中,唯独鸿俊对医术最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他也十分明白。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鸿俊说,“哪怕你短暂驾驭了地脉的能量,你的经脉也遭受不住冲击,会被烧断!你就废了!你就不能再练武了!连行动都有问题!”

    李景珑说:“经脉是可以修复的。”

    鸿俊不说话了,眉头深锁,眼中带着忿意。

    “我去。”莫日根说,“苍狼是半妖,扛得住。”

    陆许马上道:“不行!你更危险!”

    鸿俊与李景珑相对,默不作声,李景珑忽然说:“你爹的凤凰之力,能重塑经脉,是不是?”

    “可以。”鸿俊道,“但那需要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李景珑一旦引地脉能量入体,虽说在短暂的时间内能令自己的修为与力量提升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层级,身体经脉却也会随之被焚烧毁去。而且,万一这样也无法摧毁天魔,要怎么办?

    “一定可以。”李景珑说,“天魔已经相当虚弱了,大明宫中的战斗证明,只要我力量足够,能再次降神,是有效的。”

    “可你召唤不出不动明王。”鸿俊说。

    “有燃灯足够。”李景珑说道。

    “这太危险了。”鸿俊实在无法接受,简直心乱如麻。

    “你们别光坐着啊,替我劝劝鸿俊。”李景珑朝余人笑道,“待我瘫痪在床,可要靠他照料的。”

    这话一出,各人更不吭声了,他们都知道鸿俊与李景珑的感情,这次的行动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谁能劝得出口?

    “我倒是想替你去。”阿史那琼说,“可我替不了。”

    唯独李景珑的心灯才是克制天魔的有效力量,大伙儿也都清楚得很,而且,他们也别无选择。

    “修复经脉要多久?”阿泰问,“西域也许有些灵药,能进行协助。”

    “最短三年。”鸿俊起身,走到栏前朝外望去,自言自语答道,“最长一辈子。”

    李景珑说:“喏,鸿俊,我答应过你,我们这一辈子都会在一起。但你总得明白,天底下许多事,万难两全。你看看现在的洛阳,再想想未来的长安。我觉得……”

    “……这很值得。”

    满厅寂静中,李景珑平静地说道。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特兰朵问。

    鸿俊知道李景珑很有把握说服他,因为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他回头看了李景珑一眼,李景珑微微一笑,迷恋地看着他。

    他们隔着数步距离,便这么静静对视。

    众人觉得他俩需要独处,便各自动身,欲借故离开,李景珑却说:“先给大伙儿发点好处,我这上司当得太不称职,说好休息几天,镇龙塔里却出了那事,回来也未曾喘得一口气,又得打仗,这权当补偿了。”

    说着,李景珑排开四片龙鳞,众人惊呼。

    陆许说:“这是什么?!”

    正是镇龙塔中五名龙王交给李景珑的鳞片,李景珑朝大伙儿解释了,推给阿泰一块,说:“这枚算你与特兰朵的,你俩一家。”

    阿泰端详那龙鳞,说:“当真能召唤出来?”

    李景珑说:“注入法力,烧了它就行,可千万别胡乱试。这枚给你,阿史那琼。”

    阿史那琼接过,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李景珑递给莫日根第三片,朝他说:“这片给你与小陆,你俩算一起的。”

    “凭什么将我俩算一起?”陆许说。

    众人:“……”

    阿史那琼说:“不会吧,你俩还没在一起?!这都多久了!”

    这话一出场面更尴尬了,莫日根说:“别听他瞎扯,和我置气呢。”

    “哎!”陆许怒道,“别胡说八道!”

    眼看那场面简直下不了台,莫日根随口道:“给你了,收好。我下去走走。”说着快步离开,陆许拿着那龙鳞,表情一时有点僵,鸿俊心想不会吧!要哭了?!那感觉竟是要淌泪的节奏,忙忘了自己的烦恼事,要岔开话头。孰料陆许却箭步到栏前,拈着那龙鳞朝下头一甩。

    莫日根刚出得门,背后疾风射到,他敏锐转身时龙鳞划过脸庞,鳞片边角锋锐,刮得他侧脸上带了道血痕。

    “你找死是不是!”莫日根勃然大怒,抓住那龙鳞。

    众人只看着陆许,一时气氛甚僵,李景珑心想你俩这吵起来没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永思的已经给他了。”李景珑解释道,“最后这片,我就给鸿俊了。”

    鸿俊上前拿了,他知道对自己与李景珑来说,同生共死过,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他朝李景珑扬眉,眼中带着询问神色,长期以来的默契,令李景珑一眼便明白了他的念头。

    李景珑点了点头,鸿俊于是将那龙鳞递给陆许,说:“我的给你。”

    陆许不接,只摇了摇头,踏上栅栏翻身,上了房顶,鸿俊忙道:“陆许!”

    鸿俊探头出去,余人各自散了。

    鸿俊:“……”

    “陪你找找他去?”李景珑问。

    “让他自己待会儿吧。”鸿俊想了想,答道。李景珑对下属们的感情态度总是不予置评,不作撮合,也不开解,让他们自己解决。

    李景珑说:“过来给哥哥按下手臂,都脱力了。”

    鸿俊沉默片刻,见了莫日根与陆许吵架,忽然觉得李景珑真好,他们自从在一起后,便几乎没怎么吵过架。不知道为什么,那俩家伙与他们截然不同,总是变着法子折腾对方。

    “我好爱你。”鸿俊说。

    李景珑说:“我一直都知道。”

    李景珑坐着,一身单衣,头发散乱,喝过酒,身上带着血气与酒气。

    “你看我的眼神。”李景珑说,“就时时在说这话。”

    鸿俊叹了口气,走过去,盘膝坐在李景珑身前,拉过他的手臂,帮他按肩膀,李景珑抡了几下右臂,说:“那年自从被獬狱的蛇魂咬了,就总是容易脱力。”

    “射箭还是准的。”鸿俊说。

    “好久没射箭了。”李景珑说,“帮我擦擦身。”

    鸿俊又去打了水来,两人打完仗,都是一身血与汗,李景珑先是脱得赤条条的,让鸿俊擦他的身,鸿俊手上湿布擦拭过他虬结瘦削的肌肉,不禁从背后抱住他,侧头贴在他的背上。

    “待这仗打完了。”李景珑揶揄道,“我便得在床上躺个两三年,你便可朝我动手动脚了。”

    鸿俊一言不发,只为他擦身,从臀部擦到脚踝,就像侍奉一个即将燃烧自己,为世人带去光明的神。

    “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景珑笑道,“我猜你定会忍不住把我……”

    说着又朝鸿俊邪恶地挤了挤眼。

    鸿俊笑了起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袁昆令他看见的某个未来。

    直至如今,他还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看见那一幕。

    “让我去罢。”李景珑说。

    鸿俊说:“我若说不行,你会不去么?”

    李景珑说:“若你不是你,你说了,我兴许就不去了。可这不仅是为了洛阳与长安,也是为了你。用这样的代价,换得咱俩一生相守,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这句话鸿俊听明白了,李景珑不仅仅是为了铲除安禄山,更为了除去天魔,除掉这个伴随了鸿俊太多年的诅咒,让它彻底从他们的人生中消失殆尽。

    “你答应我得活着。”鸿俊说,“否则我就成魔,把你守护的神州杀个血流成河。”

    “你不会的。”李景珑笑着说,“你只是想要挟我,来,起来。”

    鸿俊把李景珑身上擦干净了,李景珑让鸿俊站起,说:“都脱了。”

    换李景珑下去井里打水,为鸿俊擦干净,鸿俊闭着眼,感觉冰冷的湿布在肌肤上抹过的战栗感。

    “不过我答应我会活着回来。”李景珑说,“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办到,无论多少次。”

    “上次你就不……”

    “上次我可什么都没说。”李景珑一手搂着鸿俊的腰,一手在他胸膛上擦下,解释道,“待安禄山进城,先行偷袭,我会乔装偷袭失败,被他抓住,届时他定会审问我。”

    “只要他与我面对面那时。”李景珑说,“你们便引动七阙中的法阵,由我发起决胜负的一击。”

    “把龙鳞带着。”鸿俊睁开眼说。

    李景珑转身到鸿俊面前,两人面对面,李景珑低声说:“好的。”

    他低头亲吻了鸿俊,继而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抬头亲吻他的身体,鸿俊感觉到一阵酥麻传递到头皮,低下头,发现李景珑正在为他舔舐。

    片刻后,李景珑又示意他躺下,两人便在这酒肆中相拥。

    “回来再做。”鸿俊突然按住李景珑胸膛。

    “哎——!”李景珑哭笑不得,说,“跟谁学的?”

    “回来再做。”鸿俊眼里带着笑意,凑上去,亲了亲李景珑的唇。

    第148章

    月渡亡魂

    入夜了,洛阳下起了细雨,

    城中火光仍绵延不断,

    远处时而有哭声传来。

    陆许离开十里河汉,在城内行走,见屋梁下压着半身被烧成焦炭的人,

    痛苦呻吟,

    身体内焕发出黑气,

    升向天空。

    “嘘。”陆许单膝跪地,

    一手按在那焦黑的人额头上,低声念诵咒文,

    他的容颜如焕发白光,

    那被烧焦的人便闭上双眼,

    闭上了血红的嘴,成为一具安详的尸体。

    突然间一箭掠过耳畔,

    背后响起撞塌门板之声,

    陆许蓦然回头,看见一名叛军士兵手中长剑落下,

    两手按着喉咙处的箭矢。再转过头,

    见街道对面,莫日根长身而立,

    刚放开的弓弦仍在嗡嗡作响,保持放过箭的手势。

    陆许不答话,只转身在废墟般的洛阳长街上行走。小巷中到处都是尸体,还有未断气之人,

    洛阳已成死城。

    两名和尚在街角为死去的百姓超度,街后却传来马蹄之声,叛军冲来,只是持刀一挥,一名和尚便人头落地。另一名和尚则被绳索套住了脖颈,猛力拉扯,摔在地上,磕磕碰碰被拖着取乐。

    陆许瞬间火起,直追上去,身畔却有一个虚影掠过,莫日根连珠两箭,将叛军士兵射死,陆许忙追上去,持匕首斩断绳索,救出那和尚。

    “大师?”陆许忙道。

    和尚被撞得昏了过去,陆许忙将他抱到一旁,为他捏人中。莫日根跟来,递出水袋,示意给他喝点。

    陆许只想走得远远的,无奈救人要紧,他只得接过莫日根的水,喂那和尚喝了些。

    “从南门走。”陆许说,“别停留了,快,下次我们救不了你。”

    和尚叹了口气,口诵佛号,从那尸山之中径自走远。

    莫日根说:“你给伤的,你看看?”说着侧过脸,让陆许看自己脸上那道血痕。

    陆许没回答,转身离开,莫日根却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

    “你给我滚!”陆许转身,朝莫日根吼道。

    莫日根道:“长史替我去当靶子,你高兴不?”

    陆许当真只想抽他,莫日根又说:“打一架?你就高兴了。”

    说时迟那时快,陆许化作一阵风般朝莫日根扑去,莫日根只不还手,任凭陆许一绊,朝后摔去,只以背脊先着地,化去了冲力,避过了后脑勺。只见陆许扑在他身上,手持匕首就要朝他眼睛上钉。

    莫日根只是静静看着那匕首,陆许却一匕钉在地上,疲惫无比。

    莫日根说:“方才闹那么一出,你把大伙儿的好心情全毁了。”

    “关我屁事。”陆许冷漠答道,“你自找的。”

    莫日根说:“有东西给你的,在这儿。”说着指指自己胸膛,说:“你自己拿。”

    陆许要起身,莫日根却拉着他的手,怒道:“你到底要怎么样?长史与鸿俊都回来了!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罢!”

    陆许朝莫日根吼道:“不怎么样!谁答应过你什么话了?长史回来了不起啊!我就得顺着你?”

    莫日根只看着陆许不说话,片刻后伸手进胸膛里摸,却被陆许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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