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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它还不曾应劫。”玄奘说,“这是它命中的劫数,也是你命中的劫数。”

    鸿俊想了想,说:“其实我也原谅它了。”

    醒来后,李景珑说过,驱魔司里大伙儿早就看出赵子龙有问题,赵子龙的卧底身份,也成为了他们利用假消息的一环,之所以不告诉鸿俊,是恐怕鸿俊藏不住。

    鸿俊只得作罢,这是大伙儿的联合决定,不是李景珑非要瞒着他,而且这个计划,最终也是为了保护他鸿俊,便不再多言。

    “它现在在哪儿?”鸿俊说,“我怕獬狱会欺负它。”

    玄奘又说:“你们之间缘分未灭,劫数历尽之后,它终将归来。”

    鸿俊便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确实让他放心了许多。玄奘说完后,正要化作金光消失时,端坐的袁昆却沉声道:“金蝉子,还有一句请教。”

    玄奘没有说话,袁昆又说:“中土之乱,究竟有何转机?”

    玄奘缓缓道:“世间万法,终究邪不胜正,大日如来之教令轮身,可降伏一切诸魔。”

    说毕,玄奘化作金光消失。

    所有人脸上现出凝重表情,鸿俊还没听懂,只想着鲤鱼妖的下落。袁昆起身,到得鸿俊身前,沉默片刻,莫日根突然问:“鲲神这是打算回长安来了?”

    这话也是驱魔司一直想提的问题——鸿俊想起,曾经自己下山的任务之一,就是驱逐或消灭獬狱,让重明再入驻长安,控制人间。

    现在獬狱逃了,于妖族眼中,长安已成无主之地,袁昆平日里似乎很少参与妖族中事务,但他既与青雄交好,明显也是曜金宫一派。重明是否会回长安?青雄现在又在哪里?

    鸿俊马上道:“这个以后再说吧。”

    鸿俊心想上次离开时,重明怒火滔天,但不久后还是得找个时间,回太行山一趟,将长安的事理清楚。

    “担心我,不如担心你们自己。”袁昆的语气近乎有些冷漠,又道,“方才的话,听清楚了么?”

    鸿俊:“什么话?”

    莫日根答道:“听清楚了。”

    袁昆便“嗡”一声平地消失了。

    当夜,众人回到驱魔司时,杨贵妃已告辞了,李景珑在书房中记账,诸人要回房睡觉,李景珑却说:“领了赏赐再去。”

    这次的封赏已超越了以往的任何一次,李隆基赏金千两,李景珑除了按人头平分之外,又给陆许多拨了一份。

    “给我这么多做什么?”陆许说。

    “你的嫁妆。”李景珑如是答道。

    众人当即哄笑,陆许尴尬至极,说:“都给莫日根吧,我用不着几个钱。”

    深夜,李景珑回房,给鸿俊剥荔枝,听得鸿俊转述所言,思考片刻,说:“赵子龙还是其次……”

    “它会回来的,对不对?”鸿俊说。

    李景珑答道:“那是当然。我却在想,鲲神今夜的目的,倒不在赵子龙身上,而是告诉我们,一切还有希望。”

    鸿俊说:“那和尚说的话能信几分?”

    李景珑:“……”

    鸿俊:“??”

    李景珑凑近鸿俊耳畔,笑着说:“那不是和尚,媳妇,那是佛。”

    鸿俊:“……”

    “不管了。”李景珑道,“成天想这么多做什么?烦人的事儿,自然有哥哥们操心,你只管吃就好。”

    鸿俊只觉得自己被李景珑养得越来越笨了,从前还会想点事儿,现在脑子一天到晚都用不了几次。

    “明儿去杭州玩。”李景珑说,“吃不完的路上吃,来,睡,给你吃点别的。”说着搂住鸿俊就往榻上按。

    清晨,陈仓县一小镇中,十来名村民围着鲤鱼妖的尸体,啧啧称奇。

    “这鱼怎么还有脚?是妖怪罢?”

    “这可好多年没见妖怪了。”

    “送县上去?”

    “哎这可是我儿子发现的。”一村民说,“卖也是我家得钱。”

    “到市集上看看?”有人提议。若真能卖掉,拿钱大伙儿吃一顿,村子里还得请个道士,去去晦气,得了鲤鱼妖的那家人便欣然应允。

    于是有人拿了个鱼钩,将鲤鱼妖上颚挂钩子上吊着,放在集市上卖,过往人等无不惊讶,问得价格时,开价四十两银子,却没人愿买。

    一来两手两腿跟人肉似的,煮了吃心里发毛;二来已经死了,不新鲜,鱼肉也不好吃,买回去顶多就风干了摆着,又不能当装饰品,有什么用?

    这日恰好一行蜀商带着绣品进秦川,途经陈仓,见了这鲤鱼妖大惊,便掏钱买了下来。当然买下以后就后悔了,拿去献给皇帝吧,不知道能不能保鲜到进长安时;煮了吃吧,妖怪不知道有没有毒,而且还有手脚,怎么看怎么不想吃。

    那蜀商反正是个钱多没地方花的主,买下来便吩咐人扔着,放点盐且先腌住,且看到了长安有没有二百五接盘。

    然而这年头盐也贵,跟商队的伙计随手在鲤鱼妖脑袋上贴了道符,又在它身上抹了些盐,便扔在货车角落里不管了。

    商队离开陈仓时,一声暴雷响起,下起了大雨,伙计们赶紧把油布朝货车上披,水流哗啦啦地淌下来,冲刷着鲤鱼妖的全身,雨水浸了进来,鲤鱼妖的鱼鳃突然开始一开一合,活过来了。

    “喝——!”鲤鱼妖双目圆睁,四处拍打挣扎了几下,两手甩开,扒着板车,爬了起来,鱼头四处望望。

    笼子里头挤着两只川地来的锦鸡,同样打量鲤鱼妖。

    鲤鱼妖自言自语道:“这是哪儿?哎……好痛。”

    鲤鱼妖全身痛得很,鳞片被烧焦了并大片地脱落下来,扒着货车沿往外看。

    “到陈仓了吧。”一只锦鸡说。

    鲤鱼妖吓了一跳,说:“妖怪啊!”

    “你自己不就是妖怪。”另一只锦鸡嘲笑道,“有病啊你。”

    鲤鱼妖一想也是,说:“两位……怎么会在这儿?”

    “你瞎啊。”第一只开口的锦鸡说,“没看我俩被关着吗?”

    “你们……都是公的吗?”鲤鱼妖好奇道,想起通常飞禽里都是公的羽毛华丽些。

    “公的母的关你屁事。”第二只锦鸡不客气道,“水族都这么多管闲事吗?”

    鲤鱼妖说:“我好痛啊——”鲤鱼妖嘴巴也痛,身上也痛,肚子还饿得半死。

    那油纸上破了几个洞,雨水源源不绝地淌下来,不多时便将两只锦鸡淋成了落汤鸡,虽是夏天,下起雨来却也冷得锦鸡颇有点瑟瑟发抖,身上没一处是干的,只得挤着取暖。

    一场雨后,长安的空气无比清新,李景珑带着驱魔司众人出函谷关,特兰朵的酒肆暂时交给伙计,也随阿泰出门游玩。众人沿着青山间要道驰往洛阳,在洛阳驱魔司住了一天,又往大运河去。其时洛水航道直通扬州,又是盛夏时节,来往大船络绎不绝。

    “你还坐船啊。”鸿俊朝李景珑说。

    裘永思笑答道:“不碍事,洛水与大运河不像黄河,没什么风浪。嘿,今儿也沾沾长史的光,这地方只有当官的能住。”

    确实京杭航道较之黄河一带平稳许多,按裘永思的提议,众人租了一艘大舫的中层,六间美轮美奂的上房,一开船便有风吹来,纱帘飞起,暑意顿消,两岸风光如画,只消三日三夜,便能抵达杭州。

    鸿俊上次搭船时住在甲板下的中舱,这尚是第一次乘坐楼船,当即兴奋得不行。李景珑便与他四处闲逛,这大舫乃是达官贵人所乘,专供三品以上官员来往苏杭与洛阳等地。李景珑特地请太子写了手谕,他正是太子身边红人,地方官自然一路小心伺候着。

    运河航道上,果然如裘永思所言,一路风平浪静,并无多少颠簸,还有歌女带着琵琶唱曲,船上更供应沿途一应精致点心。众人白日间便聚在中央宽敞厅堂上,读书的读书,赏景的赏景,当真是心旷神怡。

    鸿俊坐在栏前,望向两岸青山,李景珑则在案前喝茶。

    莫日根与阿泰则对着一叠画纸与地图,数日间俱看个不停,阿泰还带了几本波斯文古本,时不时翻看。

    “你们在看什么?”鸿俊终于忍不住问道。

    莫日根皱着眉头,说:“我们在寻思这几个符号的意义,你见过么?”

    阿泰翻过纸张,让鸿俊看,鸿俊摇摇头。

    “这张呢?”阿泰又问。

    特兰朵说:“这回鹘文不似回鹘文,吐蕃文不似吐蕃文的,我看都不是文字。”

    阿泰说:“一定是文字,不会是法印,我们试过了。”

    “咱们再来一次?”特兰朵叉腰道。

    阿泰马上改口道:“对,不是文字!”

    特兰朵这才作罢,鸿俊简直哭笑不得。

    第125章

    前人遗迹

    陆许与阿史那琼、裘永思三人正在研究什么小法宝,鸿俊示意莫日根去陪陆许,

    莫日根抬眼一瞥,

    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炭条,只轻轻摇手,示意再说。

    “找到符号的意义了有什么用?”鸿俊说。

    “就能找到不动明王余下的五件法器。”莫日根说。

    鸿俊闻言,

    转头看了李景珑一眼,

    李景珑却端坐案前喝茶,

    鸿俊说:“景珑,

    你不来想想么?”

    “查过了。”李景珑说,“一无所获,

    我看你俩也不必成天冥思苦想的,

    没有就是没有,

    找不到就算了,顺其自然吧。”

    莫日根说:“我心里没底。”

    不远处裘永思回头,

    笑道:“人家不动明王都不着急,

    你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阿泰笑着答道:“否则我怎么放心走人呢?”

    鸿俊发现驱魔司的伙伴们自从去过兴教寺后,这几天一直在端详几张图案,

    说:“要么回长安以后,

    把商会会长找来,咱们再问问?”

    獬狱案结束后,

    翰国兰便回往商会,神不知鬼不觉,会长换了两次人,居然还没被发现。李景珑却说:“算了,

    我可不想与他做生意。”

    李景珑平生什么都能摆平,唯独每次一做生意就被人往死里敲竹杠,只因从前银子都当铜钱花惯了,更不习惯与人杀价。一把剑已经被翰国兰坑得倾家荡产,现在五件法器,不被讹死?

    “他也说不出更多。”阿史那琼答道,“以我对他的了解,能记得这些就不错了。”

    鸿俊经李景珑解释,渐渐明白到,那天鲲神的首要目的,也许是为了套玄奘的话——拿自己与鲤鱼妖的关系,顺带着从玄奘处捎点消息,寻找未来解决战争的办法。

    而玄奘的回答是“邪不胜正,大日如来之教令轮身,可降伏一切诸魔”,“邪不胜正”意指终究能战胜安禄山。“大日如来之教令轮身”,正是不动明王。

    但要真正获得不动明王的完全力量,单靠一把智慧剑是不够的,先前鲲神也猜测过,要集齐六件法器。于是莫日根等人便开始琢磨,翰国兰曾经得到的消息,以图将法器全部搜集齐。

    翰国兰给他们的是五个符号,颇有点像甲骨文里的符文,一张是门一般里面加入了许多竖线的符号;一张是一个极其简单,像眼睛般的绘画;一张则是一个向上的曲线凸起,顶端有一弧线,两侧伸出几条无意义的短线;一张是个封口的半圆,划出一条断线。

    最后一张,则是迂回的折线,左侧还有流水般的曲线。裘永思的笔迹分别在上头标记了“门、眼、坡、月、河”五个字,方便分辨。

    时日久远,靠这么几个符号找到余下五件法器,谈何容易?

    “我觉得这个像是曜金宫的门。”鸿俊拿着门似的那张,说,“该不会是在曜金宫里吧。”

    “差远了吧。”李景珑说,“你家大门上是这样的。”

    李景珑一振精神,过来画下重明的图腾符文,尾巴显得不一样。

    “这与火有关。”莫日根沉吟道,“但不是祆教的图腾。”

    阿泰翻完书,把五张图铺开,说:“这五张每张各代表一个地方。”

    “你怎么看出来的?”李景珑问。

    “直觉。”阿泰答道,他望向李景珑,说:“要么你来?我实在想不通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吧。”鸿俊笑着说。

    李景珑一瞥鸿俊,眼中带笑,坐了过来,分开那五张符号,裘永思三人突然停下动作,仿佛知道李景珑要讲课,便都围聚过来。就连特兰朵亦不禁好奇起来,侧头望向李景珑。

    李景珑摊平纸张后,说:“很抱歉,我也想不出来,不过按我一向推测案情的方式,我想这五个符号,仍然有迹可循。”

    众人便认真静听,这尚且是李景珑第一次教他们推理,不敢造次。

    “首先,这五个符号,一定是有来处的。”李景珑说,“不管是文字还是图案,总有人记录了它。”

    阿泰说:“这也是我们的其中一个切入点,谁留下了它们?”

    鸿俊隐约能捉摸到李景珑的思路了。

    李景珑朝众人正色道:“不管是谁,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识字,否则就会写字了,不可能只有一个符号,而一个不识字的人,想记录一件事,他会怎么做?”

    “画画。”裘永思说,“画简单的画。”

    “会像这么简单么?”

    阿泰摇头说:“不会。”

    “一个不识字的人,要留下什么记录时,也不会用非常规则的符号,而是习惯用毫无章法的线条进行组合,譬如说‘东西埋在山里北边’大多数人都会画一个包袱代表东西,再画一座山,以线条连接,再画个太阳在山后。”

    李景珑说:“全是单独符号,也就意味着这个留下符号的人,不识字,也不用符号来表意。”

    众人沉默,裘永思说:“所以这五个符号,全是真实存在的。”

    李景珑点头,说:“假设有一个人,在封印法器的地方看见了这些符号,他把符号照着模样画了下来。”

    “这是唯一的可能。”陆许马上懂了,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留下来的线索,既不是复杂的绘画组合,也不是文字的问题了。

    李景珑说:“所以这些符号一定就拓在某些地方,也许是石头上,也许是寺庙里,找到对应的符号,也就意味着找到了封印法器之处。”

    阿泰说:“那么就不必从文字上找解答了。”

    李景珑:“其次,我可以断定,狄公获得这份信息时,一定已是符号,不可能是口述,留下符号的人也消失了。”

    “嗯。”众人一致点头,因为如果是口述,狄仁杰不会装神弄鬼。

    “狄公在什么地方看见了它呢?”李景珑又说,“这就是关键所在了。”

    “这已经不可能查证了。”莫日根眉头深锁,说,“岁月久远。”

    李景珑又说:“那么狄公是如何确定,这些符号,与不动明王法器有关呢?”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也许是全局中最关键的线索。

    “因为他找到了其中一件!”鸿俊不知道为什么天心顿悟。

    所有人傻眼了,都没想到最快解开的居然是鸿俊!

    “对。”李景珑也有些意外,说,“这是唯一的可能。”

    史料上没有记载,智慧剑也不曾流露到商人手中再被狄仁杰购得,若是这样,驱魔司中定有记录。唯一的可能就是狄仁杰先得到了消息,再找到了其中的一件。

    鸿俊也有点意外,我怎么突然这么聪明了呢?

    平时大伙儿推案子,总是让鸿俊没头没脑的,沟通都是点到为止,往往李景珑说了上半句,众人就猜到了下半句,甚至还能靠眼神交流,鸿俊便总是摸不着边。但只要李景珑从头到尾剖析清楚,鸿俊便能跟上思路,可见他也不是真的笨,只不大习惯他们想事情的方式。

    “但这没有记录。”莫日根说,“狄公留下的文献早就翻遍了。”

    李景珑说:“没有记录,一是被毁掉了;二是他不想写。你们觉得哪个可能比较大?”

    “杨国忠。”裘永思说。

    一时思维又开始跳跃起来,但鸿俊这次听懂了,裘永思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展开的意思是:狄仁杰留下了记录,却被杨国忠抹掉了,因为獬狱正在制造新的天魔,所以不希望有任何线索。

    “嗯。”李景珑点了点头。

    从这个消息,自然还可以推断出更多,譬如说杨国忠是从何时得知狄仁杰曾握有法器下落的,是在李景珑获得智慧剑前,还是获得智慧剑后,观察了多久,却没有动手抢夺的原因……

    但这与此案关联性不大,诸人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莫日根说:“獬狱知道。”

    “但它不可能告诉我们。”李景珑说,“除非条件交换,恕我直言,我不想再与它做交易了。”

    阿泰说:“还有一个办法。”

    “嗯。”裘永思道,“根据狄公生平所去过的地方、时间等寻找线索。”

    狄仁杰活了七十岁,曾任职并州都督府法曹、大理寺丞、侍御史、度支郎中、宁州刺史、冬官侍郎、文昌右丞、豫州刺史、复州刺史、洛州司马……一生中在许多地方辗转,要从中寻找线索,谈何容易?

    鸿俊说:“最好是有留下日记。”

    “日记早已失落。”李景珑道,“但我想,这个时间段,我们是可以大体确定的。”

    裘永思一拍扇,笑道:“真是服了你了!长史!”

    李景珑笑了起来,鸿俊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景珑便朝他解释道:“我猜,就在驱魔司成立的前几年。”

    鸿俊:“对哦!”

    驱魔司成立于神功元年,这也是狄仁杰第二次拜相的一年,是在案卷中有着明确记载的。再往前追溯一年,狄仁杰在幽州平叛;而在这之前的五年里,他被贬为彭泽县令。

    “幽州……”莫日根说,“要去安禄山的地盘吗?”

    “也可能是彭泽。”李景珑说,“两个地方,是接下来需要调查的重点。”

    阿史那琼说:“我不明白,狄仁杰既然已经去过并起出了智慧剑,我们再去还有什么用?”

    “有。”李景珑说,“这些封印法器之处,多半有着相似的特点,陵墓也好,古代遗迹也罢,或是寺庙,它们多多少少,会提供线索。”

    众人于是豁然开朗,鸿俊总算知道李景珑为什么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总能计划好未来的每一步,许多事都在掌握之中,且从来不惧变故。既然长史已有计划,大伙儿便不再过度操心,于是开始收拾那堆纸张。李景珑简单地作了安排,待这次休假结束后,大家便暂时分组,前往彭泽与幽州两个地方,分头调查。

    “这次我们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长安了。”李景珑笑着说,“想玩的可以趁机玩玩。”

    “可是这么久不在长安,万一出事了要怎么办?”鸿俊说。

    “长史既然这么决定。”裘永思收起满桌画得乱七八糟的纸,笑道,“自然有他的道理,就不必操心了。”

    鸿俊开始慢慢地懂得李景珑了,于是点了点头。

    这天午后,运河上下起了雨,闷热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凉爽之意,鸿俊午觉方起,说不出地

    惬意。

    他与李景珑在房中看雨,耳鬓厮磨间,便放肆地做了一次,被李景珑按在房侧雕栏前,两人全身赤着,面朝几乎毫无遮拦的船外看着雨,毫无隔阂,仿佛融入这清新的自然与天地。

    完事后鸿俊坐在栏杆前眺望运河两侧青山,李景珑则披散头发,从身后轻轻地亲吻他的脖颈与肩膀。鸿俊突然说:“你是不是想引獬狱回去?”

    “嗯。”李景珑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他,继而亲他的耳朵,又要吻他的嘴唇,鸿俊说:“为什么?”

    “你猜?”李景珑从身后搂着鸿俊,让他朝自己身上坐,那物又翘了起来,鸿俊虽已与李景珑做过好几次,然而若过于野蛮,仍会让他觉得痛。正要拒绝时,李景珑又搂着他的腰往后拉,鸿俊这几天在船上已经被李景珑折腾得有点受不了,说:“让我休息会儿……”

    “我不动。”李景珑认真道,“真的不动。”说着又让鸿俊往后坐。

    鸿俊艰难地坐了上去,稍直起腰,李景珑便保持这个姿势,从身后将他拥着,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两人一同望向船外青山缓缓而过。

    鸿俊那感觉极其舒服,仿佛在这露天的风里,只有他与他,他们完全交融在了一起。

    “还想说什么?”李景珑道。

    鸿俊根本分不了心,李景珑却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刻意在这种时候与他说正经事逗他。

    “我猜獬狱不敢回去。”李景珑稍稍屈腿,又道,“但它不得不回去,且它也需要收拾残局……”

    鸿俊呻吟道:“你说好不动的。”

    李景珑说:“我换个坐姿,这么舒服点儿……”

    鸿俊发现自己与船也当真有缘分。

    “所以呢?”鸿俊问。

    李景珑说:“鲲神、你爹,还有青雄,都在等着它回长安,獬狱的敌人,不是只有咱们。”

    鸿俊朝后仰,侧枕在李景珑脖畔,光裸的背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感觉着他有力、安稳的心跳,仿佛随着他健硕躯体中心脏的搏动,那温暖的光如同海潮般一阵阵地传递到他的身体中。

    李景珑亲了下他,低声说:“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鸿俊吁出气来。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李景珑带着笑意说。

    鸿俊说:“你……想动。”

    “对了。”李景珑动了几下,鸿俊忙求饶,他有点累了。

    李景珑停下,又说:“你想一件事,换哥哥来猜?”

    鸿俊:“?”

    “你在想,到榻上去,将这落地窗关了,怕人看见是不?”李景珑说。

    “你怎么知道?”鸿俊确实在想这个。

    李景珑从身后将他两腿扳开,拇指按着鸿俊那物,鸿俊便又开始呻吟起来。

    渐渐地,鸿俊发现自己与李景珑的心意相通之处越来越多了。似乎因为心灯,导致他有时候能察觉李景珑所想之事,就像在推断案情时,李景珑只是神色一动,鸿俊便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某些事。

    而李景珑大部分时候也总能猜到鸿俊所想,虽然从前于鸿俊表情上,李景珑也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现在更多的则是直觉。

    这种直觉,更神奇的是发生在两人谈情说爱,甚至榻上温存之时,鸿俊只稍一觉得不舒服,李景珑便能感觉到。而李景珑的惬意,更简直透过心灯,直接牵动了鸿俊,鸿俊知道李景珑喜欢自己什么表现,时而会主动配合他,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实在难堪,不好意思叫出李景珑想听的话。

    第126章

    西子伏云

    “说也奇怪。”鸿俊小心地接过陆许递来的王水,轻轻点在一个金指环上。指环的金面便稍稍凹下去,

    形成花纹,

    “我怎么偶尔会知道他在想的事情?”

    “所以这并不是你聪明。”陆许面无表情地剥着核桃,

    鸿俊嘴角抽搐,说:“当然是我聪明。”

    “除了聪明之外,

    还有一个原因。”陆许说,

    “心灯。”

    鸿俊突然醒悟,

    陆许道:“心灯之力在他的体内,

    又被他封印了一部分进你的心里,你俩通过这个法宝,

    取得了某种联系。”

    鸿俊心想是这个问题吗?那么他们的喜怒哀乐,

    似乎都瞒不过彼此。

    “这真神奇啊。”鸿俊说,

    “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能碰上一回。”

    陆许说:“你觉得这是好事儿么?”

    “当然。”鸿俊说。

    “可是有些人才不这么想呢。”陆许又道,

    “万一心事全被人猜到了,

    得多无趣?”

    鸿俊:“并不会吧,喜欢一个人,

    能心意相通,

    不是很好的事吗?”

    陆许笑了起来,说:“所以你招人喜欢。”

    鸿俊:“???”

    这时候李景珑过来,

    鸿俊忙将那戒指藏在案几下,虽然他觉得藏也没多大用,但李景珑只是笑着说:“快到了吧,出去看看?”

    大舫沿着运河南下,

    已快到岸。鸿俊平生第一次来江南,只见夏季满城垂柳,房屋尽是白墙黑瓦,远方南屏山秀美如画,刚下过一场雨,山色空蒙,颇有风吹日落、柳浪如烟的感觉。

    众人除裘永思外都是第一次到杭州,纷纷涌到栏前朝外看去,一时赞赏声不绝。

    远方钟声阵阵传来,日落时尤其旷远,鸿俊在这暮色之中,似乎有种熟悉感。

    李景珑从身后抱着鸿俊,两人伏在栏前,朝远处望去。裘永思笑着说:“改天带你们往姑苏去,寒山寺听钟声最好。张继上京时曾写过‘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一壶小酒,一盏渔灯,都是很美的。”

    鸿俊说:“我好像来过这儿。”

    记忆虽早已模糊不清,鸿俊却觉得杭州的空气,给了他许多熟悉感。李景珑说:“不打紧,咱们在杭州应当住得十天半月,到时带你四处走走。”

    关中下过几场雨,蝉鸣声又渐渐地起来了,一阵接着一阵。商队大摇大摆地进了长安城,鲤鱼妖从油布下朝外望,瞬间吓了一跳——这不是西市么?

    “这这这……”鲤鱼妖说,“到长安了!到我家了!”

    两只锦鸡被热得有气无力,较之清凉的巴蜀山中,长安实在是太热了。鲤鱼妖也发现自己的旅伴似乎有点无精打采,怕不是得了鸡瘟,便道:“你俩没事吧?别成瘟鸡了。”

    “你才瘟鸡。”

    一路上大家熟了些许,各自聊了些生平过往,绿尾巴那只叫绿肥,头上有几缕红毛的那只唤红瘦。绿肥无精打采道:“你还不回家去?”

    鲤鱼妖旅途上很是显摆了一番自己是城里妖,在长安天子脚下住过不少时候,见这两只锦鸡可怜,便起了菩萨心肠。虽然自己造的孽下辈子也还不完,但能还一点算一点罢。

    于是它趁着商人将装绿肥红瘦的笼子摆集市上卖时,偷偷拧开铁丝。

    “走吧。”鲤鱼妖在那人声鼎沸的西市里,朝笼子中说,“快走,下辈子别当妖了。”

    两只锦鸡万万没想到鲤鱼妖居然救了自己,先是一怔,继而顶开笼门,小心地跑出来,然而不多时便被买主发现了,有人喊道:“你的鸡跑了!”

    商人瞬间警觉,鲤鱼妖示意两鸡快逃,自己则跳到坛坛罐罐上去,用力一掀。一阵混乱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妖怪啊——!”

    “妖怪!”

    当即有人大喊,伙计最先回过神来,一声大喝道:“这鱼怪活了!”

    一时摊上举木棍的举木棍,拿网的拿网,统统抓妖来了,两只锦鸡逃得牢笼,当即呼啦啦地飞上屋檐,没命奔逃。

    鲤鱼妖朝小巷跑去,伙计们喊打喊杀,追在它身后,鲤鱼妖仗着对长安熟,街头巷尾一阵乱钻,然而起初阵势却是太大,惊动了百姓,到哪儿都有人喊打喊捉妖的,鲤鱼妖一阵晕头转向,只下意识地朝北面跑,不知不觉竟跑到驱魔司巷外,一见之下魂飞魄散。

    这不是驱魔司么?

    背后伙计追来,鲤鱼妖已顾不得那么多,忙喊道:“救命!老二老三老四!救命啊——!”

    巷内十分安静,鲤鱼妖想找地方躲,这小巷却收拾得十分干净,驱魔司大门要用法术才能开,奈何鲤鱼妖并无法术,平日里不是叫门就是跟着驱魔师们进进出出,心想莫不是众人故意整他,于是将心一横,继续在门外死磕。

    “快开门!”鲤鱼妖喊道,“不是在开玩笑啊啊啊——我要死了——鸿俊!”

    “鸿俊你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内里安安静静,背后却充满了喧哗声,伙计们追上,鲤鱼妖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驱魔司,看着这封印,看着每一次自己来到时,都会为它敞开的家门。

    它就这么站着不动,最后领头的伙计追上,一棍敲在它的鱼头上,鲤鱼妖瞬间软倒下去,晕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天空中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马车摇摇晃晃地在路上颠簸着。

    曾经关了两只锦鸡的笼子里,鲤鱼妖孤零零地跪着,两手抓住小铁笼上的柱子,鱼头从缝隙内凸了半截出来,鱼嘴一张一合,喝着天上落下来的雨水。

    “老板,这家伙得怎么卖?”伙计问商人道。

    “长安不好卖妖怪。”商人说,“当真买亏了。”

    “要么把它放生了?”另一名伙计问。

    “那怎么行。”商人说,“当我银子捡来的啊。而且万一这怪物出去害人怎么办?”

    “哎?老板,我有个办法。”

    伙计们与商人一合计,不如将这长腿长手的鲤鱼妖怪拿去展览,耍耍杂耍,收点看热闹的钱,指不定还能回本。

    “喂。”一名伙计拿着木棍,戳了戳笼子里的鲤鱼妖,说,“你会不会说话?”

    鲤鱼妖只呆呆的,也不吭声,伙计们轮流逗它说话,有人说:“我听见它说话的。”

    奈何他们都无法让鲤鱼妖出声,逗了许久,最后只得作罢。

    马车渐离开长安,天地间一片绿色,如水洗过一般,沿途北上,长安在鲤鱼妖的眼中越来越远,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抹渐不可见的风景。

    西湖岸畔,众人跟在裘永思身后,热得背上满是汗水。

    “你这叫避暑啊!”李景珑把裘永思的扇子劈手夺过来,给鸿俊扇风。

    “太阳下山就凉快了。”裘永思朝众人解释道。

    陆许热得单衣贴在背上,说:“这简直比长安还热了。”

    莫日根说:“裘公子,你好歹也家大业大的,能不能叫顶轿子,哥们几个先坐着过去?”

    裘永思说:“快过端午了,西湖边上没轿子。”

    下午酉时,正是最热的时候,西湖畔就像个蒸笼,裘永思请了挑夫将东西挑着,阿泰落在最后,拿飓风扇不停地往前头拨风,一阵接一阵的,说:“最热的是我好吗!快点走!别耽搁了!”

    鸿俊一边走还一边不时看,在他记忆里,自己似乎来过,苏堤上的杨柳,一池绿水,光影交错之中,隐隐约约,就像个梦般。

    到得一间瓦房前,裘永思说:“到了。”

    众人:“……”

    “开个玩笑。”裘永思说,“前头还有半里路。”

    所有人冲上去,将裘永思揍了一顿,裘永思惨叫道:“活跃一下气氛嘛,怎么打人?”

    “别说了!快走!”伙伴们不耐烦地催促道。

    到得西湖南岸夕照山上,日头西晒炽烈,夕照山前有一匾额,上书“伏云千里”四字,裘永思说:“到了,这就是伏云山庄。”接着喊了几声,内里便有人出来接,这一见非同小可,忙大呼小叫道:“公子回来了!”

    “怎么也不遣人送个信说一声?”

    裘永思笑道:“这儿都是驱魔司同僚。不碍事,路上走走,顺便赏景。”

    众人心想谁要陪你赏景。

    管家是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赶紧出外接人,备了两顶轿子将人抬进去,平日里山庄中只备下两顶软轿,日落西山渐凉快了些,大伙儿又开始推让谁坐轿子,最后阿泰与特兰朵坐了一轿,阿史那琼坐一轿,余人则慢慢地走上去。

    伏云山庄所在之地极为僻静,大半隐没于树林之中,上得半山腰甚至窥不得全貌,两道每隔十步便有一对手捧金盘的雕塑,正门处有一宽大照壁,照壁上乃是雕出的百龙图,众人不禁啧啧称奇,李景珑打趣道:“永思你家当真有钱。”

    裘永思嘿嘿一笑,鸿俊好奇道:“很有钱么?”

    李景珑说:“照壁是汉时御赐的罢。”

    裘永思说:“刘彻着人雕的。”

    鸿俊站在这照壁前,多看了几眼,只见百龙绕着中央一枚发光的夜明珠,栩栩如生,似在旋转流动。这珠子没他家堆鱼池的那堆夜明珠大,也没吊在柜子里头照明用的亮,不过鸿俊没吭声,随即点了点头,赞同道:“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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