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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这辈子我就住在那儿,每天早上起来推开窗子,就能看见远方的雪山。”

    “我在村里种很多树,白天出去打打猎,拿去市集上换点吃的。”陆许又说,“晚上就在家里画画。”

    “你打猎。”莫日根说,“拿铲子么?”

    “反正天底下也没什么东西跑得比我快。”陆许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拿把菜刀也行。”

    莫日根反而说不出话来了,陆许又认真地说:“你空了路过凉州时,来我家作客。”

    莫日根没有回答,起身走了。

    陆许:“喂,去哪儿?”

    “办事!”莫日根答道。

    陆许便靠在廊下,不多时,鸿俊拉门出来,陆许色变道:“鸿俊!”

    鸿俊拄着把小胡床,艰难地爬出来,说:“我……我……”

    陆许慌张,鸿俊却让他别大喊大叫。

    “我要饿死了……”鸿俊说,“给点吃的……”

    陆许:“……”

    不多时,李景珑依旧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陆许朝内看了一眼,端了碗快成面糊的面条给鸿俊吃,鸿俊忍着身上疼痛,吃了个底朝天。

    “阿史那琼做的饭居然这么好吃。”鸿俊明显是饿狠了。

    陆许:“……”

    放下碗筷,鸿俊又问:“刚刚你说的话,是真的么?”

    陆许答道:“是。”接着,陆许便将来不及说的整个经过告诉了鸿俊,鸿俊听得有点傻了。

    “我就说很痛吧。”鸿俊说道。

    “也还行。”陆许开始嘴硬了。

    鸿俊说:“还行的话,只能证明根哥很小啊。”

    陆许只得承认道:“确实很痛。”在这点上还是不能扭曲事实,随便诋毁莫日根。鸿俊正要恭喜时,陆许道:“说也奇怪,我突然就看开了。”

    鸿俊认真说:“不会的,你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就像我和长史一样。大伙儿都会好好的。”

    鲲神的预言没有应验,这里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问题,但鸿俊现在气也消了,用不着五年十年,他对李景珑的爱感觉已较之从前更深,嘴上虽然说气,心里却是只想与他过一辈子的。

    他相信陆许也是,只要莫日根开窍了就行。

    正说话时,到得黄昏,李景珑也醒了,刚一醒来便慌慌张张,四处找鸿俊,及至在厅堂内发现鸿俊与陆许,才放下心头大石,径自去后院洗澡。

    大伙儿也陆陆续续回来了,特兰朵特地攒了每人一个食盒,送到驱魔司,想必是阿泰抱怨得太多,特兰朵也心疼没一顿吃饱的众人。

    鸿俊身上的伤越到后头就好得越快,现在虽然疼痛,但已能勉强活动。晚上李景珑便排开简单的筵席,让特兰朵留下,说:“好了,现在总算人齐了。”

    一张案几空着,上头也多了个食盒,鲤鱼妖已经不在了,鸿俊心里一下就难过起来。

    “我说人齐了。”李景珑改口道,“没把鱼算进去,放心吧,赵子龙会回来的。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鸿俊听到这话时,心里便好过了些,却依旧满脸不爽,意思是先前那事还和你没完呢,别太嘚瑟了。

    “既然老大不在。”莫日根给自己斟酒,说,“不如就先结案吧。”

    李景珑深呼吸,笑着说:“结案,明儿驱魔司全部开拔,上西湖避暑去!”

    众人:“……”

    鸿俊:“真的?!太好了!哎呀好痛……”

    陆许马上扶稳鸿俊,让他别太激动。

    裘永思笑道:“嘿,大伙儿陪我回家?”

    “烟花三月下扬州。”李景珑又说,“虽然已经过了,杭州、苏州、扬州,大伙儿都顺带着去玩玩,玩一个月。”

    鸿俊顿时心中一沉,朝裘永思问道:“你要走了么?”

    阿史那琼朝鸿俊解释道:“永思得送东西回去。”

    “噎鸣的骨灰得送回塔里。”裘永思朝众人解释道,“这次真是多亏大伙儿了,獬狱所用的沙漏,里头装的是噎鸣的骨灰,而当初噎鸣在时,塔内的时间与外头不一致,才关得住那群恶龙恶蛟。獬狱逃离镇龙塔后,这塔随时有坍塌的危险,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李景珑说:“还得将它抓回来。”

    “被你重创以后,想必那厮至少得花上百年时间才能恢复元气。”裘永思答道,“一定能抓回去的。”

    李景珑忙道:“都是大伙儿的功劳。”

    “尤其是我!”阿史那琼说,“知道装尸体多累吗?”

    众人忍不住大笑。

    片刻后,李景珑说:“这次辛苦大伙儿了,虽然与预想中的不大一样,但至少咱们解决了两个心头大患,这件能扰乱时间的法宝成功回收并重创了獬狱。安禄山也随之逃离长安。”

    阿泰说:“我们的神火也取回来了。”

    阿史那琼道:“现在以咱们的实力,应当谁也不怕了吧。”

    李景珑笑道:“还是当心点儿,千万不可阴沟里翻船。”

    莫日根说:“安禄山还没解决呢。”

    众人又一起点头,李景珑朝大伙儿说:“我知道你们各有各的日子要过,各有各的正事要忙,咱们已经一起走到这里了,容我说句不情之请……”

    大家忙谦让。

    李景珑续道:“……再多待个半年时间。半年后,我们一同出征,去寻找安禄山的下落,最好是能将他引出来,再下手除掉。”

    “如此,驱魔司最大的任务,就此了结。”李景珑说,“转头各奔东西后,有空再聚聚,驱魔司永远是我们的家。”

    说毕,敬酒。

    鸿俊刹那心潮澎湃,对李景珑简直是又爱又恨,恨得牙痒。随着众人举杯,李景珑眼睛盯着鸿俊看,眼里带着笑意,仿佛只有一个他,眉头一扬,鸿俊心想你现在厉害了,又能降神,又是侯爷,反正我是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了。

    “万一长安又来小妖怎么办?”陆许突然说。

    “我和鸿俊会先住在长安一段时候。”李景珑说,“以后也许去游历天下,名义是为神州大地收妖,当然,每年也会回长安述职,你们愿意回来,就一年回家看一眼。”

    “我答应了你么?”鸿俊说。

    众人便笑,李景珑总算也被当面削了一次面子。

    李景珑脸上带着些许酒意,说:“那你说,想去哪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总之死缠烂打,没脸没皮地跟着罢了。”

    刹那所有人起哄,鸿俊没想到李景珑居然当众说这话。李景珑表白都让人看了,还差这个?

    “我会留在长安。”莫日根说,“部族里反正也不差我一个,就不回去了。”

    鸿俊颇意外,李景珑便猜到莫日根又在与陆许赌气,便笑着说:“那你负责看家。”

    席间气氛一时又有些尴尬,裘永思便拿话岔了开去,不多时却有人在外头叫门,竟是李白与李龟年来了,李景珑忙亲自将人迎进来,招呼两人喝酒。

    众人谈笑风生,酒过三巡,此刻的驱魔司兴许是众人最快乐的时候,裘永思夺回法宝、阿泰取得神火……苍狼终于找到了白鹿,李龟年更弹起一首李白新作的清平调,唱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鸿俊总忍不住想,若赵子龙还在就好了,它一定会双手各拿一根筷子,敲打酒杯,和着乐声起舞。

    黑暗中,山崖尽头传来粗重喘息,瀑布下忽明忽暗,獬狱庞大的身躯横搁在池塘边沿,碧绿的血液洒了满地。

    它在瀑布下艰难翻滚,以清水洗涤着伤口,带走血液,所剩无几的魔气正从身周缓慢散发开去。李景珑的智慧剑只差那么一尺,便将刺中它逆鳞下的心脏,然则幸亏并未将它一剑毙命。

    它的蛟躯被金火烧灼得一片焦黑,双目睁闭眼之时,眼睛投出绿色的光。

    鲤鱼妖拿着一个木棒,棒上绑着丝瓜囊,给獬狱擦洗身体。

    獬狱被触及伤口,一阵剧痛,蓦然转身,朝着鲤鱼妖发出嘶吼。

    鲤鱼妖战战兢兢,停下动作。

    “继续。”獬狱低沉的声音道。

    鲤鱼妖不再搓洗,说:“獬狱……你……什么时候……”

    “你趁现在杀了我。”獬狱的声音如闷雷一般,答道,“吞噬我的内丹,说不定你就成龙了,想不想试试?”

    给鲤鱼妖个天作胆它也不敢,更杀不了獬狱,而獬狱又道:“或是将你在驱魔司的那些凡人朋友带来?”

    鲤鱼妖手持搓澡棒,退后些许,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话。

    “你骗了我。”鲤鱼妖呆呆地看了它许久,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

    “鱼的脑子当真不够用。”獬狱转过身,朝鲤鱼妖道,“你现在才知道我在骗你?”

    “你答应过我不伤害鸿俊的!”鲤鱼妖拿着搓澡棒说。

    獬狱轻蔑地朝它嗤了一声,转过头去,闭上双眼。鲤鱼妖不住颤抖,说:“你说过,只要取走他身上的魔种,就放他一条生路!”

    獬狱根本懒得搭理这只渺小的、如同蝼蚁般的妖怪,当即闭上双眼,继续喘息。鲤鱼妖受到欺骗、折辱,既失去了驱魔司中唯一的温情,更无法变成龙去伙伴们面前显摆……种种失望、愤怒,累积在一起,终于让它彻底爆发了。

    “你这个骗子——!”鲤鱼妖怒吼道。

    紧接着,它举起搓澡棒,冲向獬狱,以它的弱小之力表达了滔天怒海般的愤慨——它抡起搓澡棒,在獬狱身上一顿乱砸乱捅,怒吼道:“骗子!骗子!”

    獬狱任凭它崩溃了一会儿,睁开双眼,不耐烦地转过头,面朝鲤鱼妖,鲤鱼妖瞬间退后,警惕地看着獬狱。

    獬狱张开口,似是想说什么,然而下一刻,它喷出了一股蛟息。

    那蛟息吹起了半个深潭的水,朝鲤鱼妖轰然撞去,旋即獬狱再一尾巴扫去,鲤鱼妖全身鳞片被烧得发黑,继而凌空扫飞起,在山石上一撞。

    獬狱再随意地补了一记,如锤丸般在空中将鲤鱼妖打得疾速飞旋,令它从万顷山崖上直坠下去。

    鲤鱼妖一声不吭,于高处坠落,落下近十丈的空间,“扑通”一声掉入了山下的溪流。

    许久后,它肚皮朝上,缓慢地浮了起来,跟随溪水,在满溪树叶与树枝的簇拥中载浮载沉,被冲往下游。

    清晨,鸿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依偎着李景珑,天渐渐地热了起来,抱着睡觉开始嫌热了,李景珑却把他搂得紧紧的,恨不得将他挂在自己身上。

    鸿俊使劲推开李景珑,说:“罚你三天不许进我房间!”

    李景珑也醒了,只记得昨夜喝了不少酒,人生这么多年来,这是唯一的一次看见了曙光,以往压力顷刻尽解,一夜间释放出去。喝醉以后似乎依稀记得他还朝鸿俊道歉,满口喊着“老婆大人饶了我”之类。

    李景珑笑着说:“咱们好几天没那啥了,你还欠着我好几次呢,咱俩打平。”

    “这打得平吗?”鸿俊道。

    突然隔壁又是一阵声响,鸿俊听到声音是从莫日根房中传出来的,忙踉踉跄跄地出去看,李景珑伸手搀着鸿俊,两人出去,突见陆许拉开门,悍然跑了出来。

    陆许内里全光,披着袍子。他飞速系上腰带,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日根则全身裸着,一丝不挂,像头豹子般,现出一身健硕肌肉,怒道:“昨天晚上喝醉了你自己要过来的!别赖我头上!”

    鸿俊:“……”

    “昨晚喝醉了。”陆许回头道,“早上也喝醉了?还想来一次吗?”

    “把衣服穿上。”李景珑打发莫日根赶紧去穿衣服,鸿俊则笑着去找陆许。

    “今天大伙儿再休息一天。”早饭时,李景珑说,“全员进宫,我要朝陛下与太子殿下当面述职。”

    众人一听要进宫去,瞬间动作一致地放下碗,就连鸿俊也不想再吃了,心想奇怪,昨天味道还是不错的,怎么今天突然变得这么难吃。

    当天午后,宫中果然前来传唤,驱魔司众人便纷纷上马,朝兴庆宫中去。李隆基与李亨总算等到了李景珑接见,一国之君已对这群人彻底没脾气了。

    “陛下在金花落中有召。”太监说道。

    李景珑带着驱魔司诸人,一路进了金花落。

    盛夏蝉鸣声声,和风吹来,金花落中却十分凉快,银杏树长得郁郁葱葱,绽放着旺盛的生命力。

    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乃是杨贵妃特地吩咐人准备的。

    而经历了大慈恩寺外一案,哪怕李景珑不做解释,李隆基也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毕竟武瞾出现时,是鸿俊与李白、李龟年击败了它。李龟年更在这数日间暗示了李隆基,若无驱魔司,这次的事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说不定杨家一夜倾覆,在所难免。

    李亨的脸色却十分不好看,注视着李景珑进来。

    但当李景珑跨进金花落一步时,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习,乃相叠。如今坎象相叠,‘陷’意尽显,大唐来日将入‘重险’之灾,前路坎坷至极,需如水般流动,方有转机。”

    一名黑衣青年脸色苍白,眼上蒙着黑布条,白皙的手指排开龟甲,再轻轻扫过,逐一收拢。

    正是鲲神。

    阳光明媚,溪流畔,几个小孩正在捞水里的孑孓。

    “有条鱼!”有人喊道。

    “怎么还有脚?”

    鲤鱼妖肚皮朝天,沿着溪水被送往下游,身周满是朽烂的树枝树叶,小孩子们惊呼,将它捞起来,用树枝将它翻过去。

    鲤鱼妖睁着眼,身上近乎一半的鳞片被烧得发黑,更有不少剥落下来,现出鱼皮。它两手两脚软软地耷拉着,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直往它充满鱼腥味的身上叮。

    “好臭。”一小孩说。

    “长脚的鱼。”另一小孩道,“好可怕,扔回去吧。”

    “拿去市集上卖啊!”又一个小孩说,“这种怪物,可值钱了!”

    ——卷三·天魔·终——

    第四卷

    不动明王

    第123章

    劫难将至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

    “咦?这是什么?”鸿俊的注意力已经被桌上水晶碗中所盛的白色水果吸引了。那水果晶莹剔透,与冰块镇在一处,在这酷暑之中散发着阵阵凉意。

    一旁还摆放着小碟的盐水作蘸料。

    李景珑极低声道:“荔枝。”并示意他安分点,

    吃就好了,

    金花落中,

    袁昆收走桌上卜甲,

    殿内充满了严肃而沉寂的气氛,李隆基道:“这位大师是高力士亲自请来,

    为我大唐一卜国运。”

    李景珑一瞥袁昆,

    心想他怎么又和高力士混到一起了,

    但转念间想到最近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李隆基老虽老,

    却不痴呆,想必也感觉到了这繁华之下,

    大唐的根基已产生了某种不易察觉的危机。

    短短片刻,

    獬狱逃出长安后,袁昆手持招幡进城,

    被高力士觅得,带到天子身前的一幕在李景珑脑海中闪过,以鲲神之洞悉天机、明察未来之能,这场交谈,

    不仅是妖王与人王的交谈,也是暗示自己,事情也许仍未结束。

    “未来的大唐,将有什么劫难?”李隆基说。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话音落,只见鲲神只是一拂袖,整个金花落中瞬间暗了下来,所有人马上四顾,雷鸣阵阵,不知从何处传来,阴风阵阵,鸿俊耳畔突然传来袁昆以传音入密的话语。

    “明天破晓时来兴教寺找我,别回头看,吃你的荔枝。”

    光线昏暗,金花落中漆黑一片,那巨大的屏风中如有无数妖影在上跃动,现出兵马嘶伐之声,黑云滚滚而来,如同一场宏大的战争在屏风上骤然展开。殷红鲜血弥漫,血海瞬间浸没了整个金花落,驱魔司众人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屏风。李亨是最先无法保持镇定的,险些叫出来,李隆基却紧盯屏风,一手按在身边儿子的膝盖上。

    不多时,一切倏然消失,金花落中再度恢复了原状。

    一片寂静无声,等了许久,一个声音响起。

    “荔枝还有吗?”

    鸿俊已经把一整碗荔枝吃完了。

    众人:“……”

    李隆基嘴角抽搐,李亨道:“回头让人送去……可是……”

    李隆基沉声问道:“灾祸何时将起?”

    他望向先前袁昆所站之地,袁昆骤然却不见了踪影,李隆基沉吟不语,然后叹了口气。

    “他走了。”李景珑说。

    李隆基一时竟有些神情恍惚,鸿俊则心想这荔枝简直太好吃了,颇有点敲碗等荔枝的态度,他眼巴巴地看着李亨,然而人家大唐都要倒了,哪有心情管你的荔枝?

    “今日让你们前来……也是一辨这名方士……所言是真是假。”李隆基勉强定了定神,本想问问大唐国运,没料却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李景珑说:“我认识他,目前他所下的预言,尚未有过应验……不,或许说,只有一件事是应验了的。”

    “何事?”李亨问道。

    “有关我。”李景珑答道,“此事颇为复杂,一时不及细表。”

    鸿俊一凛,抬眼望向李景珑,心下转过许多念头,鲲神的预言似乎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大伙儿面前开始,就确实没怎么应验过。

    “但我相信未雨绸缪,也是好事。”李景珑随意道,“袁大师所言,其实与这次的诸般蹊跷密切相关……”

    李景珑原本还十分头疼,要如何说服李隆基接受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杨国忠也是妖怪,安禄山又是魔,而且还想颠覆大唐,这话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信。但鲲神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提前为他做好了铺垫,这下便简单多了。

    于是李景珑整理思路,从两百年前妖龙獬狱与凤凰说起,再说到獬狱占据长安,九尾天狐便是其所为。李亨处于极度震惊中,李隆基却早听李景珑旁侧敲击地提过。其后则是西北降妖伏魔一案,再谈到四皇陵闹鬼案,提及安禄山时,李隆基终于坐不住了。

    “安禄山?!”李隆基震惊了。

    李景珑缓缓点头,说:“如今他已逃回了范阳。”

    “獬狱又是何人?”李隆基说。

    “獬狱已经被我们打跑了。”李景珑如是说。

    涉及到一国之相,李景珑不敢贸然就这样将真相揭开,否则势必将引起强烈的动荡,但他仅仅用了一个暗示,李隆基便瞬间明白了。

    最终,李景珑将寿宴当日详细经过说来,权当结案,说:“事情就是如此。”

    金花落中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朕还记得。”李隆基喃喃道,“二十年前,第一次见獬狱的那一刻。”

    这下轮到众人震惊了,李隆基居然见过獬狱真身?!

    “它说了什么?”李景珑问出口便觉不妥,李隆基终究是天子,无论如何臣子都不该如此冒昧。李隆基反而没有责备的意思,只答道:“那是在渭水畔祭天之时,河面上起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朕一个晃神间,看见了它。”

    “它朝朕说……你的江山,且先寄着,待你……待你……”

    李隆基迟疑良久,在场诸人心里都替他补上了后半句——待你死后,我再来取。

    李亨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文武百官,都看见了黑蛟背脊没入水中,不到半个时辰,迷雾便随之散去。”李隆基苍老的声音说,“他们将獬狱指为‘祥瑞’,唯有朕知道,这实乃不祥之兆。獬狱在朕一生之中,只出现过一次,却始终令朕不得心安。驱魔司设立,亦缘因于此。”

    说毕,李隆基朝李景珑望来。

    李景珑这才明白为何从驱魔司恢复之时,李隆基便以一种特别宽容的态度对待他们。

    “朕累了。”李隆基朝李亨说,“你且与景珑商量清楚,如何将国忠与禄山抓回长安。朕有话要问他们。”

    言下之意,李隆基早已心明如镜——杨国忠就是獬狱没跑了,李景珑心想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杨贵妃问起来,我不负责。

    事实上李隆基也不是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国丞相说失踪就失踪,怎可能没有半点猜测?就在他起身时,众人都感觉到,较之年前在华清池所见,李隆基更苍老了,天子的脚步,竟有些蹒跚。

    李隆基走后,李亨亲自将众人送出午门外,时值入夜,蝉鸣尽歇,长安也凉爽了不少。李亨渡过了最初的震惊期,现在终于意识到了时局正朝自己飞速倾斜,他扬眉吐气之日,终于要来了!

    李亨平生最大的两个对手,安禄山与杨国忠真身都是妖怪,这也就意味着李景珑将奉命出去铲除他们,自己不必再操心,等着继承大唐帝位就行。

    “你且先不动手,听我命令。”李亨说,“安禄山逃回范阳,绝不会引颈就戮,其中尚有诸多内情,函待我逐一解决。否则我恐怕激起军队哗变。”

    李景珑知道安禄山身为平卢、范阳节度使,麾下坐拥数十万雄兵,若不妥善处理,只杀贼首,恐怕将引起兵变,说不定袁昆所预言的,正是安禄山死后,大唐陷入内乱的景象。

    李景珑停下脚步,朝李亨认真道:“殿下,不可掉以轻心,除魔须尽快。”

    李亨的心事被李景珑看了个透,颇有些不自在,说道:“这我自然知道。”

    李景珑朝李亨禀告了自己一行人将往杭州之事,李亨想也不想便允了,突然注意到站在驱魔司众人身后的裘永思,打量片刻,而后没再多问,便打发李景珑回去。

    李景珑出得宫来,对着漫天星辰,伸了个懒腰,通缉令终于解决,自己也已恢复自由身,这次的麻烦总算告一段落,回身却见众人表情各异,似乎还在思考鲲神的预言。

    “怎么大伙儿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李景珑笑道,“快活点儿,明儿就发俸禄了不是么?”

    众人便纷纷点头,勉强笑了笑。

    李景珑又正色道:“说老实话,鲲神的预言未必准确。”

    “是。”裘永思道,“未来就在我们的手里。”

    “哪怕开战,我看也是局部。”阿史那琼说,“不至于扩散到整个中原。”

    阿泰摇摇头,说:“不可能。”

    此刻大伙儿的心思都差不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场战争极有可能发生,打仗是免不了的,只是看规模而已了。

    李景珑又说:“凡人也有凡人的战场,咱们的敌人,只有安禄山;余下的,该由太子去解决才是。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出发。”

    众人纷纷应和,鸿俊没想到这么快。当夜驱魔司成员便回往驻地去收拾行李,却发现封赏已连夜等在巷中——这次没有再给李景珑升官,而是送来了大量赏钱,以及制好的夏装成衣。

    李景珑忙跪下接旨,前来宣旨的太监身边,站着的却是杨贵妃。

    “听说鸿俊喜欢荔枝。”杨贵妃一笑道,“便让人送了来。”

    李景珑知道杨贵妃定有这么一拜访,原想着明天一早出发,正是不知该如何应付打算躲过去,没想到她竟是一刻也等不及。

    “贵妃这边请。”李景珑只得做了个“请”的手势,传话太监则离开驱魔司,在外等着。众人瞬间好奇心起,纷纷围聚过来偷听,陆许尚是第一次见杨贵妃,朝鸿俊问:“这就是贵妃?真漂亮。”

    驱魔司黑灯瞎火的,只有月色,更显得杨贵妃清冷动人,鸿俊说:“她人真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唉。”

    说她运气不好么,李隆基始终不立后,杨玉环贵为一国之母,倒不能这么说。然而姐姐、兄长全是妖,也不知她到底招惹了什么霉运。

    “去收拾东西。”莫日根说,“明天一早就得出发,去吧去吧,别听了。”

    陆许瞪了莫日根一眼,鸿俊恢复后还没怎么与莫日根说话,当即一个回旋翻身,骑到莫日根背上,说:“驾!”赶着莫日根,莫日根大步流星,背着鸿俊走了。

    是夜,鸿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想到从前每次出门都是鲤鱼妖为他收拾东西,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莫日根则坐在门外。鸿俊与莫日根说了几句话,莫日根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驱魔司中,不知为何莫日根与鸿俊向来都要亲近些,兴许是莫日根身为苍狼,也是半妖之身,在认识陆许前,他常常与鸿俊有着“同族”的亲切感。但当鸿俊问起陆许时,莫日根便有点不情愿,不愿回答他。

    “你究竟喜不喜欢他?”鸿俊拿着包袱,坐下来问。

    “喜欢啊。”莫日根答道,“我现在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那你还不去说?”鸿俊推他,说,“现在去吧,去,你们亲也亲过了,那啥也那啥过了……”莫日根便笑了起来,有些走神。

    “我就咽不下这口气。”莫日根说。

    鸿俊:“……”

    “你别管了。”莫日根道,又顺手摸了摸鸿俊的头,让他回去歇下,起身离开,说:“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他。”

    鸿俊嘴角抽搐,心想至于么,他独自在房中等着李景珑,只等不来,杨贵妃似乎还在做客。眼看将近二更时分,鸿俊忽想起与鲲神的约定,便出得门来,准备去见鲲神。

    月上中天,正厅还关着门,院内众人却尚未入睡,莫日根正在院里与陆许说话,莫日根一手按着中庭梧桐树树干,陆许一脸冷淡,似乎在嘲笑他。

    两人见鸿俊出来,便都转头望了他一眼。

    鸿俊马上摆手,示意你们继续,陆许却问:“上哪儿去?”

    鸿俊说:“兴教莫日根说:“我送你过去。”

    陆许:“……”

    陆许打量莫日根,鸿俊尚不知这俩人半夜三更不在房里搂搂抱抱,亲亲热热,跑院子里来说话做什么。

    陆许说:“我陪你去。”

    莫日根说:“那一起去罢。”

    鸿俊:“……”

    鸿俊倒是有许多话想问鲲神,便点头让俩人跟着,苍狼白鹿同时化形,都在等他骑上来,鸿俊看了一会儿,最后选了白鹿,翻身上去。苍狼便抖几下全身毛发,抬腿挠了挠耳后,跟着跑出了驱魔司。

    刚出去没多远,忽然又见裘永思与阿泰、阿史那琼提着大包小包地回来。

    “上哪儿去?”裘永思好奇问。

    鸿俊:“……”

    于是队伍里头,就这样又多了三个人。裘永思得回家一趟,想顺便往杭州带点儿特产,等白天西市开张显然来不及,便跟着阿泰与阿史那琼往商会去了一趟。恰好碰上三人。

    “你知道大狼为什么说送你去么?”白鹿载着鸿俊飞过长安城,苍狼则载着其余人在长安街道上奔跑。

    鸿俊好奇道:“为什么?”

    陆许答道:“因为他知道我想趁机脱身,陪你出门。”

    鸿俊哭笑不得,说:“你们都喜欢对方,为什么总要赌气呢?”

    陆许说:“我就是气不过。”

    鸿俊也问过李景珑,李景珑的回答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去,你别多说。鸿俊便识趣地保持了沉默,不对陆许与莫日根这别扭的爱情发表意见。

    第124章

    宝相金辉

    兴教寺后,一轮孤月照耀着树林,

    夜深人静,

    所有禅房全熄了灯。

    月色照入兴教寺主殿,鸿俊还在四处张望,却听殿后“叮”的一声,

    乃是木槌击磬。

    风起,

    鸿俊快步穿过主殿,

    来到殿后的九层宝塔前,

    宝塔下站着一个人。

    “李景珑呢?”袁昆说。

    鸿俊说:“景珑正在陪贵妃说话。”

    袁昆说:“也罢,就算他来了,

    想必也不会听。你看,

    所以说,

    冥冥之中,自有变数。”

    鸿俊走近鲲神,

    说:“那天鲲神你走得仓促,

    还有许多话没问清楚。”

    说实话,鸿俊对鲲神多多少少有些不悦,

    燃烧真元之术,

    是他教给李景珑的,若没有那一下,

    李景珑很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让你的朋友们都出来罢。”袁昆淡淡道,“也算缘分一场。”

    鸿俊只得说:“都出来吧。”

    众人便纷纷从四面八方出来,袁昆说:“这阵仗是想收了我?”

    鸿俊忙解释没有,袁昆听那脚步声,

    各占方位,明显是包围的阵势。

    “你总不懂人的心计。”袁昆说,“不过也好,一颗赤子之心,只是世间,又有几分真心待你?”

    陆许说:“我们可没对付你的意思,妖怪,别挑拨离间。”

    鸿俊忙示意陆许不要生气,妖王们总是亦正亦邪,鲲神、金翅大鹏鸟、凤凰重明……大家对他的人类朋友仿佛都颇有微词,既不愿成为驱魔司的朋友,也并无多少敌意,这反而让鸿俊觉得有些不好办。

    裘永思笑道:“鲲神乃是昔年追随庄圣的前辈,在下绝不敢有丝毫冒犯之意,夤夜前来,只恐怕唐突冒犯,是以避让。”

    “真怕唐突冒犯的话,你们就不会跟来。”袁昆冷冷道,“罢了,这也是你们的佛缘。”说着转向鸿俊,鸿俊隐隐约约感觉到,伙伴们一直都很聪明,也许早就等着见鲲神的机会。

    “鲲神。”鸿俊说,“我想问您一件事……”

    袁昆不答,反而沉声道:“跟着你那毛腿鲤鱼……”

    “对对对!”鸿俊想问的就是这个,说,“我才知道,赵子龙居然是……唉。”

    袁昆说:“此事因缘际会,早有天定……”

    鸿俊:“它能回来么?”

    袁昆:“你是鲲神还是我是鲲神?要么你来昭启?我不说话?”

    鸿俊忙闭嘴,袁昆续道:“之所以让你来兴教寺,乃是与此处的一人有着解不开的渊源。”

    说毕,袁昆自然而然地抬起手,在那宝塔上轻轻一点,整个宝塔便释放出金光,塔下竟是现出一名身披法袍的虚影。

    众人瞬间动容,鸿俊问:“你是谁?”

    众人险些厥倒。

    “你是孔雀大明王?”那虚影现出僧人身形,竟是一名年轻英俊的和尚,光影交错,法相庄严,那英俊程度竟是碾压了驱魔司这群青年,更难得的是,这年轻和尚与鸿俊的帅气精致完全不同,而是带着一股成佛的威严与圣洁。

    “我……”鸿俊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说,“算是吧。”

    那僧人便点点头,走上前来,朝鸿俊说:“贫僧法号玄奘。”

    “你好。”鸿俊想起鲤鱼妖曾经提及,七十年前在长安,有一名和尚曾经救过它,应当就是这个叫“玄奘”的和尚!

    “他就是赵子龙的救命恩人……你们……怎么了?”鸿俊一回头,骇得不轻,所有人都十分自觉地跪着,一时都不敢抬头,连鲲神也退到外围,坐在地上双掌合十。

    驱魔司中人虽然各自都来头不小,平日里也都眼睛长在头顶上,什么皇帝仙尊,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可面前出现的这和尚是佛!唯独鸿俊不知玄奘来头,还傻乎乎地站着,心里猜测,这和尚似乎挺厉害。

    “今日不讲法。”玄奘说,“各位请起。”

    说着,玄奘也随之坐下,鸿俊便在他身边盘膝而坐,

    “那鲤鱼前生,本该有些来头。”玄奘朝鸿俊认真道,“却因触忤天地,欠你诸多恩情,这一世特地来朝你报恩……”

    “这是报仇吧。”鸿俊难得地爆了句,说,“这叫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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