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李景珑说:“那我去打桶水来,泼他头上。”“这怎么可以!”鸿俊说,“你敢!我和你拼命!等等……你还真泼啊!”
“那不然怎么办?”李景珑感觉自己不是提着水,而是提着一桶醋。
“让他自己醒来啊!”
“不可能,以前他就总是这样,我们经常泼他水,否则你等着罢,他醒了还要喝……”
“不不不!别——!”鸿俊发出一声惨叫,那桶水就这么“哗啦”一声,泼在了李白的头上,李白瞬间醒了。
“拿酒来——!”李白当场叫道。
李景珑示意鸿俊你看吧。鸿俊忙解释道:“不是我,太白兄……”
“拉我起来。”李白头有点儿疼,李景珑便示意鸿俊上前,拉他起身,鸿俊整个人都颤抖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李景珑与鸿俊异口同声接道。
李白疲惫地笑了笑,寒暄片刻,李景珑说:“这是鸿俊,太白兄。”
“管他是什么——”李白一挥手,说,“有钱么?小珑,借点花花。”
“先办正事。”李景珑说,“回去再说。”
李白只得作罢,李景珑几乎是押着他,朝街的另一头走,说:“香玉在哪?你答应了鸿俊帮找人的。”
“鸿俊……嗯。”李白转头,瞥鸿俊,喃喃道,“你……婚配了不曾?”
听到这话时,李景珑瞬间心跳就漏了一拍,心脏仿佛要蹦出来。
鸿俊嘴角抽搐,答道:“已婚。”
李景珑的心又径自回去了,李白哈哈笑了几声,用力拍了下鸿俊的背,说:“我有个朋友,生了个女儿,正在让我帮着看郎鸿俊:“我不喜欢女孩子。”
李景珑的心跳完全恢复正常。
“哦……这样啊,他也是个写诗的。”
“是谁?”鸿俊好奇道。
李景珑又有点儿紧张。
“他的诗写得好,叫……杜甫。”
鸿俊:“哦,杜甫是谁?没听说过。”
李白摆摆手,自言自语,披头散发,带着李景珑与鸿俊往街的深处去。那阵淡淡的香味竟是越来越明显,门口挂着一匾,上书四字:国色天香。
李景珑朝鸿俊低声道:“进去以后,别乱说话。”
鸿俊点点头,早已忘了此行目的,说:“待会儿可以把太白兄带回去留宿吗?我还想与他聊聊。”
李景珑只不禁头疼,带个醉鬼回去有什么好聊的,李白醒着的时候还没醉着的时候多,醒时也从来不与人谈论诗文。偶尔灵光一闪,便即兴写就,完了又开始喝酒,除却汪伦这等人喜欢嘻嘻哈哈,一起喝酒,旁的人很少能谈到一起去。
“你喜欢就带。”李景珑说,“待会儿还得看着他,别让他随便拔剑。”
鸿俊点点头,三人便走了进去,只见那国色天香里装饰得极其豪华,厅内竟是并无客人,内作四合台阶,中央坐一名黑衣男子,李景珑一见之下便暗道糟了,对方多半早有准备!
鸿俊一看那黑衣男子,却也震惊了。
那男子五官极其精致英俊,没有半分少年人的稚气,也不像李景珑般有股武人的英气,柳叶眉,高鼻深目,双目湛黑,皮肤白皙,嘴唇微启。鸿俊平生中见过的长得好看的男人太多,却从没一个如面前这人英俊!
简直是俊朗的极致!
而在那黑衣男子身边,则花团锦簇地围着一大群身穿华服的女孩,简直美不胜收,如百花齐展,簇拥着一名神祇般的英俊男人。
“欢迎光临小店。”那男子说道,“雅丹侯。”
李景珑微一笑,说:“失敬,阁下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自然有我的办法。”男子朝李景珑说着话,双眼却望向鸿俊,喃喃道,“先交个朋友罢,我叫万珏,你可以……唤我作‘小万’。”
李景珑眯起眼,打量万珏,喃喃道:“你的弟兄们呢?”
“酒、色、财、气。”万珏拈着一杯,朝李景珑示意,“你该当猜到我是谁才对,雅丹侯,我大哥他,正在城里忙着,要不您先坐坐,待他忙完了过来,大伙儿聊几句?”
这男的真是长得太他妈好看了!
鸿俊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然而却对他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想必是因为自己刚与李景珑在一起,情人眼中出西施的关系,这厮虽然有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却无法打动他。
李景珑一哂,四处看看,在与万珏相对的台阶上坐下。万珏又说:“还不好好款待贵客?”
万珏身边那群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孩便纷纷绕过台阶,朝他们走来。
鸿俊心想李景珑不知道会不会对这人动心,当即瞥了他一眼。李景珑却泰然自若,一瞥群女,想必全是妖怪,只不知是什么妖所化,闻那香味,莫非是花妖?当即说:“今天招待我们,想必有话想说,还是开门见山点吧。”
万珏说:“放心,不会让你们喝我大哥酿的酒的。”
李白坐下后一直低着头不吭声,听到酒字便突然抬头,说:“有酒么?上酒上酒!”
众女瞬间愣住。
“李白?”一女孩问道,“您是李白吗?”
“是是是。”李白挥了两下手,说,“酒呢?”
“哇啊——!”
“李白——!”
“李白大人——!”
你们这些妖怪真是够了!鸿俊顿时怒火滔天,说:“离太白兄远点!”
万珏也没想到场面会突然失控,只见满厅的花妖女全部一瞬间朝着李白涌去,楼上还有女孩听到尖叫,快步下来,说:“李白在哪?在哪?”
厅内瞬间混乱,万珏喝道:“都给我安静!”
“李白——”
满大厅的妖怪们竟是快感动得哭了,有女孩说:“前些天在园子里匆匆一瞥,果然真的是您!”
李白:“唔……好吧好吧……”
“李白,我好喜欢你!”
李白随口道:“我也很喜欢我自己……好了好了,酒呢?!”
马上就有人端酒过来,央求道:“您给写首诗吧!”
“现在没心情。”
一群人莺莺燕燕,众星拱月般将李白团团围住,反而将李景珑、鸿俊与万珏晾在一旁,三人面面相觑,俱是无言。
“仁兄不大行呐,这点色相连自己麾下妖怪都管不住。”李景珑随口道,“还得多修炼几年。”
万珏:“……”
鸿俊登时哭笑不得。
万珏道:“雅丹侯今日带的人将我法力冲抵了,不冤,不冤。”
“鲲神在哪里?”李景珑也没耐心与他绕弯子了,一扫厅内,这群女孩儿虽是妖怪所化,若实在迫不得已,也只得辣手摧花,想必道行都不高。唯独对面蛊猿,自己与鸿俊联手,用五色神光一包,倒是应该不怕他。
“拿点什么来换呢?”万珏的笑容里带着些许邪气,坏坏的,乃是最让人动心的笑颜,说,“雅丹侯,出发之前,我三弟特地嘱咐过,得让你先开价。”
这句话是真是假?李景珑脑海中飞速转过无数个念头,他们也许料到曜金宫一脉会有人来救鲲神,却不可能算得准是自己,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节度使想要什么?”李景珑反问道。
万珏一拍大腿,说:“您是爽快人,侯爷。”
“李白大人……”
“你们别靠他太近……也别拔他头发……”
“你们够了!”万珏终于发怒了。
妖怪们声音渐小了些,望向李白的眼神却依旧是那般,显然一个两个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李白虽已年过不惑,却并无丝毫老态,身材又好,胡子拉茬,犹如落魄的浪人大叔,又有才华,外加名声实在是如雷贯耳,当即瞬间把全场风头都给抢了过去。
“他就在外头酒肆里。”鸿俊说,“你们平时就都没看过吗?”
“我们都不能出去!”一名女孩抱怨道。
“就是,不让出这道门!”另一女白了鸿俊一眼,说,“前些天里听说他来过,姐妹们想出去看一眼都不让。”
“我带他来的。”鸿俊说。
“那又怎么样?”
鸿俊说:“我不带他来,你们就见不到人了。”
“你想要什么?”
“不要什么。”鸿俊道,“你们就别一个两个的全挨着他,也别往他怀里躺……”
李景珑与万珏已没了打机锋的兴致,万珏面无表情道:“节度使要他身上的三千世界噩梦,拿他换鲲神。”
李景珑说:“我考虑下罢,就这样,鸿俊,太白兄,走了。”
鸿俊:“哎!”
妖女们一齐发出失望的声音,李白喝了两口酒,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一个趔趄,李景珑把他搀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雅丹侯。”万珏突然说,“你动不了我,我也动不了你,莫要自己找麻烦。”
李景珑回头一瞥万珏,眯起眼打量他,突然想起了躺在驱魔司里那名唤文滨的,突然就明白了。
他朝万珏礼貌地一点头。
第104章
魔火蚀心
黑暗里,群狼的呜咽声伴随着少年的饮泣,
在阴暗山洞内显得无比清晰。
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
泪水、鼻涕蹭了一小摊,背脊上插着一把箭,那箭矢透胸而过,
令他不住抽搐,
喉咙中发出临死前的闷吼。
山洞之中,
绘着一副栩栩如生的《鹿王本生图》,
那头通体雪白、背带九色斑点的鹿王转身,从图上走出。
群狼让路,
白鹿缓缓走向趴在地上的,
少年时的莫日根。
“人生在世,
如身处荆棘。”
它的角上发出柔和的光芒,笼罩了莫日根。而莫日根身上,
则幻化出狼形的虚影,
呈现出一头灰蓝色皮毛的苍狼,仰头望向白鹿。
“去吧。”白鹿柔悯道,
“荆棘之海哪怕无边无际,
总归会有尽头。”
它稍稍低下头,温和地摩挲苍狼脖侧,
鹿角光芒治愈了他的伤口。莫日根艰难站起身,白鹿却砰然化作星辰,飞出了洞穴。莫日根转身,走向洞口,
山林外曙光初现。
黎明来了,一缕晨光照进安西卫府,照在莫日根的眉眼之间。
他睁开双眼,半身赤裸,肩背上满是鞭痕,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回忆着梦里的那一刻。
牢房门打开,一名高大男子在外头说:“莫日根,出来。”
莫日根的钉头七箭已被收缴,浑身无一法宝,手腕、脚踝上拖着异金打造的链条,叮叮当当作响,他拖着脚步,来到厅里。安禄山遣散了身畔随从,只有两名黑衣男子一左一右立着。
“我认得你爹。”安禄山说,“南室韦部,安不思儿·乞引莫贺咄。”
莫日根抬头,打量安禄山,安禄山说:“我们之间,还打过仗。”
莫日根保持了沉默,安禄山又说:“我听说他有一个儿子,是草原上的黎明星。”
莫日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安禄山最后说:“后来销声匿迹,我猜是来了中原,你来中原做什么?”
莫日根答道:“你心里清楚得很,天魔。”
安禄山哈哈大笑,笑得连那床榻也随之震荡,说:“来杀我的?不见得吧!”
“乞引莫贺咄下属部族,对节度使大人来说,不过是个挥指即灭的弹丸之地。”一名黑衣男子说道,“你们只有一万四千七百余人,族中能打仗的男子,不到八千。十年前与契丹割地求和,只图休养生息。”
安禄山冷笑,说:“我只需要发一道命令,五万铁骑就会北上,一月之内,将你的部落除名。”
“不错。”莫日根点头道,“你甚至不必发兵,只要亲自到卡尔西河畔去,释放你的魔气,族中老幼,将尽数被你绞杀。”
“那倒不至于。”安禄山和蔼可亲地笑道,“只要你愿意到我这儿来,你的部族不仅不会有性命之忧,再过数年,还将是我最稳固的臣属。”
“我说愿意投诚。”莫日根端详安禄山,冷冷答道,“你会相信么?”
安禄山又是一阵野兽般的大笑,笑毕,他仔细打量莫日根,旋即起身,从榻上走下来,到得莫日根身前,声音压低了不少,说:“我知道李景珑在找什么,可惜,你们都找错地方了……”
莫日根蓦然睁大双眼,紧接着安禄山突然伸出一手,按在了他的左胸上!
莫日根猝不及防,被一道魔气缠绕,发出痛苦大吼,心脏竟被那魔气吸攫,拖了出来!
那颗心脏闪烁着灰蓝色的光芒,不断被魔气腐蚀,莫日根陡然睁大了双眼,空洞的瞳孔望向半空中自己的心。
“你能办到,为什么不去做?”
“你的箭矢,能抵达所有兵器到不了的地方……”
“只需要这么一箭,就能为你的母亲报仇。”
“我看见了——!”伴随着安禄山猖狂的大笑,莫日根单膝跪于病榻前的景象缓慢浮现,十三年前的仇恨,血海中的幻影,罗织成黑色的、血管般的脉络,逐渐爬满了心脏的表面。
心脏仍在搏动,莫日根则一言不发,开始剧烈地挣扎。
“更深的地方,又有着什么?”安禄山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
“妖怪……”
“是妖怪!”
恐惧的眼神在面前不断闪烁,射箭场上,莫日根教授幼弟们习武,将一名弟弟绊倒在地,他笑着伸手去拉,对方却恐惧离开。
帐篷中,父亲的妻子们各自看着莫日根,父亲招手,让他过去,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莫日根沉默不语。
景象变幻,苍狼载着鸿俊,驰骋在月色下,跳过屋顶。
“莫日根?”鸿俊低声问。
“嗯?”苍狼停下脚步,稍稍回头。
鸿俊示意它继续,问:“你是妖吗?”
“算是吧。”苍狼答道,“族中已有近百年未曾出过拥有苍狼变化之身的人了,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别告诉阿泰他们。”
苍狼似乎不想让李景珑听到太多,到得一处院前,弓身一跃,上了院墙,跳上屋顶。
是时长安乌云渐开,月光朗照,苍狼便载着这少年,无声无息地沿着屋顶奔跑。
“你不会来收我吧?”苍狼突然说。
鸿俊笑了起来,凑近它的耳朵,说:“我也有一半是妖族。”
“嗯。”苍狼似乎十分意外,抖了抖耳朵,问,“可我觉得你不像。”
“我爹是只……”
“嘘。”苍狼答道,“不必多说,我爹说过,妖与人并无多大区别,只有善恶之分。”
一名老萨满手持权杖,在那火堆前低声说道:
“妖与人并无多大区别,只有善恶之分,是妖,又如何?”
倏然间黑火涌来,将过去尽数掩盖,安禄山则做了个手势,那已被腐蚀得漆黑的心脏蓦然射向莫日根的胸膛,令他随之一震,侧身倒在了地上。
鲤鱼妖躲在窗外,一侧鱼眼朝房中看,继而慢慢地将头缩了回去。
“起来。”一名黑衣男子上前,以手掌托起莫日根,令他缓慢站起。
安禄山的眼神变得复杂了不少,说:“既然想杀大唐的皇帝,为何不早点动手?”
莫日根低着头,全身沐浴在黑火里,那黑火则慢慢地收入了他的身体里去。随着这个过程,他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安禄山双眼。眸中出现了两团黑色火焰,不停地旋转。
“还有一把箭矢何在?”安禄山沉声道。
属下捧上一个木盘,盘中置六把钉头箭,莫日根抬起左手,虚放在木盘上,六箭开始震动。
清晨,系在陆许手腕上的箭头拉扯红绳,不住震荡,朝着某个方位指去。
阿泰与阿史那琼等人正商议着,陆许快步走出,示意他们看箭头所指区域。钉头七箭乃是上古西方精金所打造,如鸿俊所用的斩仙飞刀般能认主,在过往历史中,能认主的法宝俱拥有着相当悠久的渊源与强大的法力,只不知莫日根是如何让它认主的。
“他开始召唤钉头七箭了。”陆许说。
莫日根提前告知过他们,钉头七箭一动,意味着他恢复了召唤法宝的能力。而这也就暗示了他们,他已成功获得安禄山的信任,计划正式开始。
“必须告诉你一个不大好的消息。”阿泰脸色凝重,朝陆许说道,“计划也许有变。”
陆许:“……”
“根据你们所探的第一波情报。”阿史那琼严肃说道,“我们对照典籍作了分析,你看到的,确实是神火,但那只是神火的其中一个形态,并未完全出现。除了火神之臂外,它还有更多部分,会根据安禄山的需要而随时转换载具,发挥威力,下一次再动手时,它未必就在他的后腰上了。”
“神火无形。”阿泰又说,“我现在有一定的把握能将收回来。”
陆许说:“动手时,必须确认安禄山将它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裘永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道:“同时,需要安禄山使用它,大伙儿还得准备一件水系的法宝,才能成功将它收走,并暂时封印住。”
陆许心道还好现在莫日根已在安禄山身边,若冒冒失失动手,恐怕现在只有失败一途。
日上三竿,洛阳驱魔司中,鸿俊睡眼惺忪地推开整个人抱在自己身上的李景珑,起来查看其他人情况。昨夜李白与自己二人归来后大伙儿便呼呼大睡,此时李白还在厅内衣衫散乱地打鼾。
文滨服过药,情况好了些,正坐在廊下晒太阳。
“我好多了。”文滨见鸿俊过来,便忙道,“恩公,您的药是有用的!”
鸿俊让他伸出舌头看了眼,说:“你不是生病,是中了毒,我调些解毒的药予你吃,服下后便会稍好些,但能否把毒彻底解掉,还得看你造化。”
说着鸿俊便到内间去给文滨配药,昨夜走了一轮归来,文滨中的乃是牡丹花妖的情欲之毒,解药还需着落在花妖的身上。然而,不少妖怪原本就有妖毒,与人族交欢后,连自己也无法解掉。抓那花妖过来费时费力,且不一定有效,于是鸿俊兴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以毒攻毒。
世间妖力,俱与奇门遁甲“生、伤、休、杜、景、死、惊、开”中八门对应。象征开花结果,花妖以“繁殖”“情欲”之力见长,应了奇门遁甲八门中的生门之力,同样的,文滨全身溃烂,亦是皮肉脔生不止之故。
而战死尸鬼则象征着万物寂灭,恰好应了死门,尸毒一剂下去,瞬间便能让一切生之景象化为死之悲凉。
先前在凉州时,鸿俊曾对战死尸鬼的尸毒惊奇不已,朝刘非讨了少许头发,烧成灰烬,又讨了几滴血,封在瓶中,此刻提出以毒攻毒,文滨将鸿俊奉作神医,自然无不应允,只要能治好这该死的病,什么都好说。
“我是真的爱她。”文滨还不知道那名唤香玉的女孩儿是个妖怪,又说,“恩公,您能不能也救她一救,这辈子我就给您做牛做马了……”
鸿俊心不在焉地应着,将那尸毒的剂量稀释再稀释,恐怕文滨受不了,哪怕解不了毒,也不能把人给活活毒死,一边观察,再一边慢慢加量也不迟。最后稀释成一小杯酒,递给文滨,文滨端着酒,朝鸿俊说:“我这一辈子,只有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真心爱上了一个人。”
“快喝吧。”鸿俊说,“别啰嗦了。”
鸿俊稍有些许被这啰啰嗦嗦的家伙打动,孰料文滨正要喝时,李白却不知何时醒了,说:“酒!有酒!”
鸿俊马上喊道:“你不能喝!这是药……”
李白劈手就夺,鸿俊赶紧去拦,李白那速度竟是比鸿俊更快,倏然钻了个空子,鸿俊还是头一次扑凡人给扑失手了,当即院内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幸而李景珑听到声响,匆忙出来,朝李白手腕一截,两人联手,才把杯子给拦了下来。
鸿俊忙道:“厅里还有点儿你自己喝去。”说着喂文滨喝下,文滨一口喝光酒后,大喊一声:“我死了——!”
所有人吓了一跳,马上转头看文滨,文滨瞬间直挺挺倒了下去。鸿俊赶紧去看,李景珑问:“你给他用了什么药?”
鸿俊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几句,李白则在旁哈哈笑,径自穿过前院,朗声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鸿俊单膝跪地,检查文滨,李景珑突然想起一事,问:“这不是封魔咒吗?”
鸿俊茫然道:“这是他的诗!”
李景珑眉目间似有疑惑,说:“也是封魔咒,是不是?”
鸿俊点点头,答道:“对啊。”
李景珑又问:“青雄听说过这首诗?抑或在更早之前?李白作这首诗,是什么时候?”
“李白就在厅里你为什么不问他去啊!”鸿俊都快忙死了,说,“赶紧救人要紧!”
李景珑这才回过神,把文滨半抱起来,试他鼻息,说:“还活着,别担心。”
鸿俊见文滨身上渐渐地浮现出不少尸斑,仿佛与那烂疮互相克制,通红的皮肤色泽竟是渐渐暗了下去。李景珑手中握着白光,按在他的胸膛上,预备随时将法力注入他的心脉,助他对抗毒素。
文滨不住抽搐,呼吸却渐渐变强了许多,全身伤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较之先前气若游丝,状况已恢复了许多。鸿俊松了口气,两人守在文滨的身边,末了,文滨睁开双眼,说:“可疼死我了。”
“奏效了!”鸿俊长吁一声道。
李景珑扶着他进去,文滨正要给鸿俊磕头,李景珑却道:“且不忙叩谢,我问你,你为什么会遇上我家鸿俊?”
鸿俊:“???”
鸿俊简直莫名其妙,这不是凑巧吗?
文滨想了想,想起来一件事,说:“啊!对了!那个瞎子!九天前,我碰上一个瞎子,瞎子说,我命不久矣,生病了,得到集贤宝堂前去看病……”
鸿俊:“……”
鸿俊再一次被李景珑的智力震惊了!李景珑却马上揪住文滨,低声道:“说清楚,瞎子长甚么模样?还有何话说?”
“没……没有了。”文滨苦思冥想,答道,“你们认识他?他……脸色很白,白得不像个人……似乎……有说……”
李景珑眉头深锁,沉声念诵了几句咒文,抬起一手,直接按在了文滨额上,另一手则牵着鸿俊。
刹那间白光一闪,鸿俊直接看见了文滨的记忆!
第105章
探查花园
文滨健步如飞,走过洛阳集市,
袁昆踉踉跄跄,
显然受了伤,朝前一趔趄扑来,文滨忙伸手扶住。
“七日后,
你性命堪忧。”袁昆眼上蒙着黑布条,
低声说,
“唯有集贤宝堂能救你性命,
再来瑶光找我……”
文滨与袁昆分开,光芒瞬间收摄,
李景珑与鸿俊从文滨的记忆里脱出。
“你从哪儿学来的?”鸿俊诧异道。
李景珑答道:“战死尸鬼王教我的,
只对凡人有用,
稍微有些法力,抑或强壮些的人便办不到了。”
“瑶光。”李景珑起身在厅内踱步,
沉吟道,
“瑶光在什么地方?”
“等等……”鸿俊说,“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李景珑朝鸿俊认真说:“鲲神能预知未来,
早在九天前,
他就看见我们抵达洛阳,于是借这个人朝咱们发出求救。”
“这我懂。”鸿俊说,
“你是怎么想到的?”
李景珑想了想,说:“从太白兄的诗里。”
鸿俊:“???”
李景珑隐隐约约感觉到,鲲神预见未来的能力极其强大,如果说人族、妖族,
以及天魔之间产生了一个宏大的局,那么鲲神极有可能拥有破局的能力。或者说,他正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所以这也是他最初宁可弃还在长安的安禄山于不顾,与鸿俊前来洛阳的原因。他有许多话要问鲲神,初时仅关于从前——包括天魔的来历、渊源,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打倒你的敌人,就必须先了解它。
也许从现在开始,李景珑要询问的,还有关于未来……
驱魔咒是李白的一句诗,不管是什么时候创作的,但至少六七年前,李景珑与李白结识时并未听说过。而青雄仿佛早在更久以前就已学会了这个咒语。
为什么青雄会知道后来李白的诗句?
只有一个解释:鲲神从未来里获知了封魔咒,这咒文是谁所创?总不可能是李白醉醺醺地就把魔给封住了,必定有一个人,成功地使出了这法术。
“边走边与你解释。”李景珑说,“咱们出去一趟。”
鸿俊让文滨留下看守驱魔司,不料李白喝过清早半坛子回魂酒,说:“去哪儿呐,带上我?”
李白修了胡须,留下髯畔浅痕,又认认真真拢了头发,穿一身宽袍大袖的黑蓝色武士服,腰畔换了把陌刀,直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丝毫看不出已是名四十好几的大叔。
李景珑便将他带上,朝他解释了前因后果,李白听过后倒也不如何惊讶,说:“有妖怪也让我杀几只?”
这是李白,鸿俊当然说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我会保护你的,听得李景珑哭笑不得。
“我先打一斤酒。”李白又说。
两人只好等李白打酒。
“瑶光在城外。”李景珑朝鸿俊说,“稍后你保护好太白兄。”
“你还会什么法术?”鸿俊怀疑地打量李景珑,总感觉他趁着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学了什么法术。李景珑摊手,答道:“真没有了。”
想想李景珑又打了个响指,两手一撒,背后箭筒中,箭矢“唰”一声散开,飞了出去。
“连钉头七箭术也学会了!”鸿俊震惊道。
李景珑答道:“只能放不能收。”
箭矢放出去是漂亮,却只能一根一根去捡回来,三人到处捡了一会儿箭矢,鸿俊又问:“还有么?”
“真的没有了。”李景珑那模样似乎有点儿得意,鸿俊猜想他一会儿说不定还得在自己面前露一手,便不再追问,三人一路往城外走。想到鲲神的力量,鸿俊方知李景珑早有目的,又道:“也许他能告诉咱们未来。”
李景珑答道:“你想知道么?”
鸿俊迟疑片刻,李白一路上始终不发一语,突然插嘴道:“如果是我,我宁愿不知道。”
鸿俊“嗯”了一声,说:“你说得对。”
李景珑心想你脑子到底还有没有了,他忍着不敢说鸿俊,只朝李白道:“可是世人哪怕知道了结果,往往也猜不到那经过。”
“那是。”李白一哂道,“若说结果,终逃不过一个死字。”
三人到得城外,李景珑朝鸿俊道:“你看洛阳七星楼宇,到得此处,是不是瑶光?”
鸿俊举目眺望,果然,自天枢至通天塔,再延至北面城外,神都洛阳中,七星阙如北斗星座,最北方的瑶光对应了龙门山,龙门下,则是龙门石窟。
“不是这儿……”李景珑上得一高处,环顾四周,洛水在不远处流去。
李白说:“此情此景,不由得令吾诗兴大发……”
鸿俊期待地看着李白,李景珑却说:“太白兄,现在正忙,先不作诗。”
李白:“好罢。”
鸿俊:“……………………”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鸿俊朝李景珑喊道,“流芳千古的诗就这么少了一首!”
李景珑只好笑,说:“但比起洛阳与天下的安危来说,我总觉得诗没那么重要。哥哥空了作一首赔你?”
鸿俊心想你会吗?然而心里打了个突,总感觉李景珑什么都会,万一待会儿诗写得比李白还好可就……不不不,这不可能!
“你作一首来看看?”鸿俊说。
“回头再说。”李景珑认真道,“先查案。”
李景珑终于成功地把鸿俊的注意力从李白身上转移走了,奈何自己画了个没法兑现的饼,现今世上,谁敢和李白比作诗?偏偏鸿俊又充满了期待地看着他,当即让他一哆嗦。
“你们找的是不是那儿?”李白示意两人看近五十步外一个牡丹园,先前他约略得知了大致经过,说,“既然有花妖,那么也许牡丹园就是他们的藏身之所?”
鸿俊说:“你太聪明了!”
李景珑:“……”
李景珑非但没有成功作诗,反而险些被李白抢了驱魔司第一神探的风头,只得收摄心神,到得牡丹园外,朝内远看。
一阵浓烈香气传来,正是洛阳花开时节,却不知为何,此处并无游人。
“这儿不开放!朝东边去!那儿有园子供你们赏花!”几名执矛士兵朝他们说道。
鸿俊朝李景珑看了一眼,彼此心中明白,那几名士兵极有可能是妖。
李白说:“此间守卫严密,看似心虚,兴许有问题。”
“聪明!”鸿俊赞叹道。
李景珑无语,早知道就该把李白扔在洛阳驱魔司里让他自个去喝酒。三人离开些许,远远窥探其间,只见那数名士兵交头接耳,其中一人翻身上马,朝着南边驰骋而去,想必是通风报信去了。
“硬闯?”李白抽出陌刀,懒洋洋地说。
李景珑马上止住李白,朝鸿俊说:“你总是想不通我为什么料敌先机,现在便详细教你。”
鸿俊看了眼李白,再看李景珑,点了点头。
“首先万珏为什么会知道咱们将抵达洛阳?”李景珑问。
鸿俊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说:“鲲神!”
李景珑点头道:“正是。”
“他明显只知道昨夜的一场对答注定将发生,却不知你们准确抵达洛阳的时间点与方式。”李白随手拄着陌刀,打量远处。
李景珑微微一笑,说:“所以他控制住鲲神,并获得少许洞悉未来的能力。第二个问题,昨夜过后,如果你是万珏,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