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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陆许提着把铲子,眼中尽是惶恐,四处张望,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寻思片刻,回手将那铲子一扛,冲回厅堂去看哥舒翰与其夫人。

    风雪茫茫,鲤鱼妖快速小跑,溜进了战死尸鬼方阵。

    倏然远处传来甲胄声响,鲤鱼妖转头一看,见战死尸鬼似乎在动,马上朝地上一倒,尾巴扑打几下,装死不动。

    腐烂的战马载着几名巡逻卫士从后阵中穿梭掠过,四处巡逻。

    卫士经过后,鲤鱼妖又偷偷摸摸,从尸鬼方阵内小跑过去,抵达山丘下。

    一名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屹立于寒风中,身上飘满了雪花,鲤鱼妖躲在石头后,伸出半边鱼头,眼睛盯着那将领看。

    只见那将领解下腰畔佩剑,佩剑上打了五个音孔,风吹过时,隐隐发出“嗡嗡”之声,声音低沉,正如那天鸿俊与李景珑所闻异兽低吼。

    将领全身黑气散发,如火焰般缠绕着那柄剑,嗡嗡震荡,声音一波接一波地传了出去。

    城墙下,李景珑与鸿俊忽闻异声,远方大军随之极其缓慢地开始动了。

    “怎么了?”鸿俊紧张起来,与此同时,背后凉州城中又传来疯狂的大喊声。城内仿佛出了什么变故。

    李景珑忙站起,正犹豫时,鲤鱼妖回来了,说:“我找到那家伙了!”

    鲤鱼妖描述一番所见,李景珑便道:“糟了,城中不知发生何事,要里应外合了!快!”

    方阵被调动起来,李景珑示意鸿俊快跟自己走,鸿俊追在他身后,低声道:“城里呢?!”

    “先把城外的解决了!”李景珑说,“赵子龙带路!”

    刹那战死尸鬼大军方阵从前往后,一层层地动了起来。两人沿着溪流飞奔,到得树林外时,鸿俊将绳索捆在飞刀上,释出两把飞刀一绞,当即将一名步兵拖了回来。李景珑马上单膝跪地,将手掌按在那尸鬼身上,释放心灯光忙,只是一闪,那不住挣扎的尸鬼便静了下来,被强光超度。

    紧接着鸿俊依法施为,又拖来一只,光芒再一闪,李景珑拿起步兵长矛,扔了一把给鸿俊,彼此在树林掩护下紧张望向远处,趁步兵大阵经过时,便抓起长矛,快步冲了出去,混进方阵中。

    远处声音再变,战死尸鬼王立于雪丘上,手中剑嗡嗡震荡,步兵如蜿蜒长龙旋转,列阵。骑兵则一字排开,聚集到雪丘外。

    鸿俊晕头转向,心想这些战死尸鬼究竟是怎么知道如何跑的,一会儿朝左,一会儿又往右,跑了一会儿后心道糟糕,黑灯瞎火,李景珑没了!

    正四处找寻时,背后突然伸来一手,拖着他朝步兵阵中一转。鸿俊险些吓得大叫出声,李景珑却道:“是我!”

    李景珑拖着他,随步兵左转右转,几个来回便不断深入大阵中央。

    鸿俊心想不会吧,这大阵跟迷宫似的,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路的?还没被尸鬼发现?!殊不知李景珑从前于六军中跟着练兵,虎威阵、蛇蟠阵、鹰翼阵……已熟得不能再熟,一见步兵旋绕,便知战死尸鬼王所用的乃是内蛇蟠,外不动如山军阵。

    两人不断接近那雪丘,紧接着一声金铁震响,所有步兵全部停了下来。

    鸿俊险些绊倒,李景珑却早有预料,知道已到预备停当时,伸手一扶鸿俊,让他站直,两人挑起长矛,站位恰恰好就在雪丘后头,远处战死尸鬼王身影已清晰可见!

    前阵骑兵齐齐举战戟,指向远处凉州城!

    城内仿佛出现了火光,映红了暗夜天幕。鸿俊心中一惊,凉州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头看李景珑时,李景珑却投来意味深长并充满威胁意味的一瞥,那一刻鸿俊明白其意——不、要、分、心!必须抓到战死尸鬼王,才有望扭转局势。

    这时间,高处,战死尸鬼王略抬手中长剑,黑火轰然爆射,发出如龙吟般的一声响!

    只见前方五万战死尸鬼铁骑同时展开冲锋,踏起惊天动地的雪粉,如天神的鼓槌,狠狠擂向大地,一阵阵地开始震荡!

    那场面简直壮观至极,哪怕上次与战死尸鬼交锋,鸿俊亦未见这五万骑兵同时冲锋的气势,威力似乎已足够荡平整个凉州城!

    骑兵一冲,步兵则如潮水般地跟随冲上,李景珑挺起长矛,冲在前头,鸿俊紧随其后,步兵分两翼绕过雪丘,李景珑却徒步在前,冲上了雪丘!

    战死尸鬼王瞬间感觉到了两人的偷袭,当即猛地一转身,面朝鸿俊与李景珑。与此同时,李景珑已抽出智慧剑,飞跃上空中,怒吼一声,一剑朝战死尸鬼王刺去!

    凉州城中,张颢已弃陆许于不顾,决定先不去招惹他,化身为烂泥般的怪物,越变越大,沿途几乎是碾过所有冲来救援的骑兵,将越来越多的人吞噬进去,再喷出铠甲与武器。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抵达了城门内。

    这城门不久前先被鸿俊毁过一遭,如今以木柱胡乱支架起,周遭士兵尽数胆寒后退,张颢的身躯从那烂泥中升起,现出狰狞的笑:“开门。”

    士兵们不敢上前,紧接着张颢释放出毒雾,嘶吼声中淹没了城门!士兵一置身毒雾中,便纷纷栽倒下去。

    城内一片混乱,火光四起,城外则千军万马,朝着城门冲来。就在战死尸鬼王蓦然转身的一刻,李景珑已双手持智慧剑,大吼一声,跃上半空,朝战死尸鬼王当头劈下!

    瞬间战死尸鬼王持剑一横,智慧剑与那风孔剑狠狠一撞,“当”的一声扩散出音波,朝着四面八方卷去!

    鸿俊紧接着冲上,四柄飞刀刷然射去,钉住战死尸鬼王头盔,“唰”一声将他头上头盔摘了下来!刹那头盔落地,战死尸鬼王长发飞舞,身披黑铠立于风雪飘扬的丘陵上,看得鸿俊为之一愣。

    他本以为这家伙是个狰狞的怪物,没想到面部五官竟是与寻常人无异,皮肤呈现出淡灰蓝色,头盔一落,还是名刚毅美男子!

    冲出去的步兵纷纷停下,转头望向高处战死尸鬼王,鬼王却丝毫不惧两名偷袭者,只是抬手一挥,前方骑兵,步兵再次发起冲锋!

    好机会!李景珑心道,居然如此托大!当即抖开智慧剑,剑上光芒闪烁,化作漫天剑影,袭向鬼王。鬼王却以风剑飞速格挡,竟是与李景珑旗鼓相当。

    “当心!”李景珑翻身落地,一见战死尸鬼王冲向鸿俊。

    鬼王一拳朝鸿俊猛击,鸿俊马上撑开五色神光成盾一挡,那一拳足有天崩之力,将他连人带光盾一震,整个人朝后滑去,带出两道雪痕,滑出近十步开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那一拳足有开山裂碑的巨力,鸿俊被震得吐出血来,踉跄爬起,见鬼王又转身冲向李景珑,此刻李景珑方意识到鬼王并非托大,而是根本不惧两人。

    鸿俊一见鬼王拳头捣向李景珑面门,便发出惊骇大叫,那时间李景珑拼着脸上挨一记,右手拖智慧剑格挡,左手从剑下穿出,朝战死尸鬼王胸膛一按。

    “轰”一声响,心灯爆发,与此同时,鬼王已一拳揍上了李景珑的脸。

    鸿俊救援不及,刚冲出两步便听见一声骨骼裂开的清响,紧接着强光爆破下,战死尸鬼王发出狂吼,被那白光一炸,全身爆出漫天黑气,朝后摔去!李景珑则被揍得眼眶爆血,狠狠地摔下了雪丘!

    那一刻,鬼王手中风剑脱手,鲤鱼妖埋伏良久,瞅准机会,箭也似的冲出,凌空一跳,将那剑抓在手中,喊道:“抢到喽!”

    鸿俊大喊道:“长史——!”

    鸿俊冲上前去扶,顾不得那鬼王,忙掏出药给李景珑服下,李景珑被揍得鼻血狂喷,当场昏迷,而雪丘另一边,战死尸鬼王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四处找剑。

    李景珑被喂了丹药后便醒转,挣扎起身,说道:“抢……剑!”

    鲤鱼妖拿着那剑,跑开些许,鸿俊喊道:“快将尸鬼停下!”

    “怎么停?怎么停?”鲤鱼妖转头望向城门外大军,那时间战死尸鬼骑兵已冲向城门,城门轰然洞开,骑兵便如入无人之境般疾冲进去!

    “嗨——!”鲤鱼妖面朝远处军团,用力挥起那剑,喊道,“哈!”

    如意料之中般,没有半只尸鬼理它。

    鸿俊回望城门,见战死尸鬼王又去追鲤鱼妖,喊道:“先跑!跑再说!他去追你了!”

    鲤鱼妖回头一看,当即抱着那剑,没命狂奔,战死尸鬼王被李景珑那心灯一轰,妖力仿佛溃散,摇摇晃晃地转头,意识到鸿俊与李景珑才是重要对手,又几步助跑,朝两人冲来!

    鸿俊当机立断,将李景珑推了出去,吼道:“来啊!”

    战死尸鬼王一拳足可崩山,鸿俊不敢与他力拼,只拖着他在雪丘下兜圈,李景珑则四处寻找自己落在雪地上的智慧剑。

    眼看战死尸鬼王全力奔跑,速度再次提上,鸿俊飞跃上半空,将四把飞刀一合,化作陌刀,朝他狠狠一斩!电光石火的瞬间,鬼王速度竟是更快,侧头一避,满头青丝被削飞了几缕下来,散在雪地中,背后雪丘被这刀锋一下斩断,轰然滑了下来,紧接着鬼王又是一拳横扫,击向陌刀!

    鸿俊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将陌刀一抖——

    ——“唰”一声陌刀再次分开,成为四把飞刀掠出,转了个弯飞回,没有取鬼王身上要害,而是铮铮几声,将他身上铁铠锁链全部削断!

    鬼王飞身跃起时一身铠甲全部解体,身体一轻,鸿俊当即矮身朝他肋下穿过,一个翻身,踩上他背脊,两人再度分开,错身而过。

    那一式简直是使尽了鸿俊浑身解数,李景珑找到智慧剑,怒喝一声彩,再次朝鬼王追了过来!

    鬼王一身铠甲落尽,余下黑红色武服,两人错身分开瞬间,鸿俊再抬手一招,将飞刀全部召回,再次一抖化作陌刀,合身冲上!

    鬼王凝视鸿俊,表情不现喜怒,“唰”一声化作影子,鸿俊暗道糟糕,这厮速度竟是不逊于陆许!

    李景珑冲上,却被他改拳为腿,半空中一式翻身,踢得直飞出去。鸿俊陌刀几下劈砍,都近不得他的身,及至在那漫天刀影中,鬼王欺近身前,手指在陌刀上一弹。

    “嗡”一声鸿俊被那真力弹得半身酸麻,陌刀顿时脱手,又当胸挨了鬼王一脚,刹那呕出水来,狠狠摔在雪地里。

    鬼王抬手,抓住陌刀,不再看鸿俊,只转身持刀,走向李景珑。

    李景珑一手背在身后,凝聚心灯之力,哪怕拼着性命,也要再给他一发大闪光。鸿俊则在雪地里不住挣扎,翻滚,胸口被踹之处剧痛,仿佛有千斤重压一次全撞了上来。

    鬼王缓慢走向李景珑,李景珑睁大了双眼,看见他手持鸿俊的陌刀,刀尖指向自己。

    鸿俊看见那一幕,咬牙抖开五色神光,一声大吼道:“长史——!”

    下一刻,鸿俊以青雄所授,将五色神光先是一抖,罩住那半座先前被自己斩下的雪丘,那雪丘乃是冻土中黑岩所化,一块岩石足有数万斤,旋即他又一翻身,用尽最后力气,吼道:“躲开!”

    李景珑蓦然原地打滚,鬼王刚一转头,五色神光已拖着那万钧巨岩,轰隆隆地碾过雪地,朝着他当头一压。

    巨响中,风雪爆散,鬼王躲闪不及,被压在了巨岩之下。

    鸿俊:“……”

    李景珑:“……”

    李景珑胸口剧痛,鼻血长流,滴在雪地上,鸿俊喘道:“我……我没有办法,我怕你死了……万一拿不到解药……”

    李景珑摆手道:“我……没想到这么难对付……”

    两人对视,鸿俊说:“待我歇会儿再把石头挪开。”

    李景珑转头望向远处城门,凉州城高处竟是无人守护,不知发生何事。

    “得快点儿。”李景珑说,“赵子龙呢?!”

    鲤鱼妖抱着那剑,见鬼王被降服,便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站着不住发抖,说道:“这么压下去,什么妖怪也压死了吧。”

    然而正说话间,那巨岩竟是隆隆作响,松动起来,且不住摇晃,鲤鱼妖骇得魂飞魄散,喊道:“妈呀——”

    鸿俊道:“怎么办?!”

    李景珑当即喝道:“赵子龙!离魂花粉!”

    鲤鱼妖:“???”

    眼看那巨岩已被战死尸鬼王扛起,李景珑却一脚将鲤鱼妖踹了过去,吼道:“鸿俊,将周围的雪都聚起来!填进去!”

    鲤鱼妖顾不得叫救命,慌张将兜里那离魂花粉一撒,喊道:“别啊!”

    离魂花粉撒开,鬼王正扛着巨岩,蓦然闻到,惊天动地地打了个喷嚏!

    “哈——嚏!”

    这么一打喷嚏,巨石顿时再次松了,直压下来,轰然朝下一垮,鸿俊已双手铺开五色神光,将周遭积雪全部朝着中间猛填,李景珑又喊道:“火!”

    鸿俊左手御神光,右手释放出一条咆哮火龙,围着岩石下积雪一转,积雪顿时融化,李景珑又喝道:“雪!”

    更外围的积雪飞速填上,雪化成冰,一层层被压得密密实实,岩石下总算安静了下来。

    世界总算安静了,李景珑心有余悸,与鸿俊对视,鸿俊无力坐倒,心道方才那短短顷刻,若非李景珑反应快,多半又要完蛋。

    李景珑过来检查他伤势,两人不约而同,都受了些许内伤,在雪地上喘息片刻,李景珑又把鲤鱼妖手中的剑拿过来,仔细端详。

    风雪停了,凉州城已一片混乱,更有慌张大叫传来,李景珑说:“快!“

    凉州城靠近城门处,战死尸鬼骑兵已疾冲而入,李景珑与鸿俊策马拖着一块巨大的冰砖,内里冻着战死尸鬼王,朝城门冲来。

    长街上一片混乱,四处起火,不少骑兵正在各自为战,一团巨大的烂泥正在街道中央,发出狰狞大笑。

    “那是什么——?!”鸿俊震惊了。

    鲤鱼妖诧异道:“那……那是……”

    “你见过?”李景珑站在城楼高处,诧异道。

    “没有。”鲤鱼妖答道。

    两人:“……”

    李景珑将智慧剑归鞘,手持风剑,皱眉思考,说道:“撤军是什么声音?”

    鸿俊忙道:“试试吧!别管了!”

    李景珑把心一横,以心灯注入风剑中,那风剑上的黑气登被驱散,紧接着被注满了白光,“嗡”的一声响了起来。

    如静夜哨声,极其锐利,战死尸鬼骑兵回头一看,纷纷到长街上结队,预备朝城主府发起冲锋。

    “不不!”鸿俊道,“不是这样!”

    李景珑忙换了另一个风孔,以心灯法力激发孔中声音,战死尸鬼军团变阵,各列于两边。

    “对了对了!”鸿俊说,“再让他们撤出城外!”

    李景珑又尝试着让战死尸鬼们变阵,这时杀戮已停止,城内士兵纷纷围聚在城主府外,那摊烂泥转过身,望向城门高处。

    “长史,快指挥它们把那妖怪杀了。”鸿俊又道。

    “你能你来!”李景珑终于忍无可忍道,“我连这剑怎么用还没搞清楚呢!”

    鸿俊忙摆手,自己不能。

    “李景珑……”那烂泥中现出张颢的半身,发出嘶哑叫嚷,“又是你坏我好事!”

    李景珑注视张颢,沉声道:“万万没想到,大祸竟是出在内奸身上,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张颢冷笑道:“你纵使拿到将军剑也无用,以为打倒刘非便万事大吉了么?!”

    鸿俊紧张,手中抖开五色神光,忽见陆许出现在了守卫将军府阵营的士兵们身后,紧张盯着那摊烂泥。一见陆许,鸿俊便放下心来,至少这证明莫日根没有危险。

    张颢全身散发出毒雾,李景珑观其形态与动作,猜测多半是散发毒疫的妖怪,一时三刻,已来不及套话盘问底细,必须尽快将它制伏,当即手腕一转风剑,发出白光。

    “嗡”一声风剑光芒大作,战死尸鬼得到号令,纷纷冲向那烂泥怪物!

    “成功了!”鸿俊惊喜道。

    散入全城的战死尸鬼纷纷掉头,朝凉州城正街上汇聚,射箭的射箭,冲锋的冲锋,张颢竟是奈何不得死人,四处避让,却已被战死尸鬼们包围在中央!一见势头不对,咆哮着越过包围圈,带得拦路尸鬼兵马翻侧,竟是想逃出城去!

    李景珑持剑转向,全神贯注,反复震荡风剑,风剑中声音越来越大,全城战死尸鬼汇聚,浩浩荡荡地冲出了城门。

    张颢化身的烂泥怪物不住奔逃,发出怪叫,背后追着十万战死尸鬼,在城外平原上疯狂奔逃。

    “关城门!”李景珑喝道。

    士兵们发出震天欢呼,忙上来架起城门,鸿俊快步追到城楼拐角,只见远处战死尸鬼军团穷追不舍,黎明时分,追着那怪物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正午时,阳光洒遍全城,城内历经一场大战,已近成废墟,出城的军团追着那怪物也不知跑了去哪儿,李景珑急需弄清事实真相,便也不派人去追。点过全城兵马,幸而折损不大,便安排重兵把守城门,吩咐人将那冻着战死尸鬼王的巨大冰块拖进了将军府中。

    整件事从头到尾,俱是一头雾水,唯一的真相,便只能着落在这妖怪将领的身上。

    府内前厅中,经昨夜后老夫人也已病倒,卫士们来来去去,在那冻冰上又浇了些水,以免战死尸鬼王突然挣脱。

    “究竟是怎么回事?”鸿俊看过莫日根,所幸无事,朝陆许问道。

    陆许只是一脸愤怒地盯着鸿俊,意思是昨天叫你半天,你居然不在?

    “情况很明显了。”李景珑站在日光下,端详冰块中的战死尸鬼王,沉声答道,“这伙战死尸鬼四处劫掠,为的就是壮大它们的队伍。但凡死去之人,最后通过某种手法,都将转化成战死尸鬼的一员。”

    第55章

    当头棒喝

    鸿俊略明白了些,李景珑又朝他解释道:“塞外诸城遭到洗掠也好,

    如今进攻凉州也罢,

    都是为了杀人,增加军团成员。张颢来历不明,但身为散播瘟疫的妖怪,

    必有人指使,

    而莫日根、老将军、城内兵士们的病,

    都着落在这家伙身上。”

    “指使的人会是谁?”鸿俊问。

    “那么就只有问他才知道了。”李景珑吩咐道,

    “动手罢。”

    鸿俊先是将冰块的手臂位置化开,卫士们便上前以铁链紧紧捆束住,

    接着则是两脚。上了铁枷与生铁锁后,

    李景珑还生怕他再挣脱,

    又在脚腕、手腕上各绑了浸湿的牛皮筋绳。

    最后士兵拖着铁链,将冰棺中的战死尸鬼王拖起来,

    朝石柱上一捆,

    冰棺轰然碎开,抖落满地冰渣,

    鬼王脱困!

    “刘非?”李景珑以冰毛巾敷着被打肿的左眼,

    问道。

    鬼王被拴在石柱上,听见这名字,

    缓缓抬起头,那眼珠与所有的战死尸鬼一般,呈现出浑浊的白色,唯一不同的,

    则是瞳仁若隐若现。

    “把解药交出来。”李景珑沉声道。

    鸿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鬼王没有回答,只是略抬起头,表情毫无变化,眼睛似乎朝着天空。陆许要上前去,鸿俊却拉着他,摇摇头。

    “把解药交出来!”李景珑几乎是咆哮道,紧接着手中释放出心灯光芒,刷然照耀鬼王,鬼王发出闷吼,不断挣扎,显然极其痛苦。

    李景珑将心灯一收,鸿俊不由得心生恐惧,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拷问妖怪,然而不拷问,莫日根与这么多人的性命,便危在旦夕。

    “他们不会说话?”鸿俊回忆这一路上,似乎没见任何一只战死尸鬼说过话。

    “拿纸笔给他。”李景珑朝士兵们吩咐。

    于是便有士兵取了纸笔来,递到鬼王手中,李景珑知道自己没有时间能耽搁,首先要问出解毒的方法,其次则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

    鬼王握着笔,士兵又以木盘垫着纸让他写。

    李景珑说:“想活命就老实交代。”

    李景珑这话颇有歧义,对一个已死之人说“想活命”确实挺奇怪的。然而鬼王沉默片刻,突然以捆缚住的双手一下横扫开笔,朝士兵发出怒吼!

    鬼王一咆哮,士兵顿时哀号着连滚带爬地逃开,李景珑终于忍无可忍,提起拳头,正想一拳揍在那鬼王脸上,鬼王却丝毫不惧,挣了挣铁链,意思是你把我捆着,有本事放了我单挑?

    李景珑简直怒不可遏,勉强按捺下愤怒,转身离开。

    “怎么办?”鸿俊追在李景珑身后,焦急问道。

    “不知道。”李景珑烦躁不安,问,“病人情况如何?”

    鸿俊先前已看过一次莫日根与哥舒翰,服药之后倒还稳定,就是一直昏迷不醒,只不知道撑得了多久。

    “让我想想。”李景珑在偏厅榻上盘膝坐下,连日缺乏休息,令他十分疲惫。

    “刘非、刘非……”李景珑回忆着张颢所言,自言自语道,“这鬼王生前是谁呢?古人中有将领名唤刘非的么?”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他开口说话,鸿俊正要出去,李景珑却说:“陪我一会儿,鸿俊,我太累了。”

    李景珑计谋慎密,一环扣着一环,成功地使了一招擒贼先擒王之策,没想到却栽在了最后一步,且张颢的反叛是他万万料不到的,若早多个心,再扣下张颢,说不定还有办法。

    现在最关键的,要怎么让这名鬼王开口说话。

    鸿俊提出了另一个设想:“万一他是一只扯线木偶,无论鬼王还是寻常尸鬼,都没有自己的想法,而是被操控着呢?”

    “不可能。”李景珑沉吟,答道,“他的武功与身手、指挥军阵的能耐,都绝非他人借手可言。”

    鸿俊沉吟不语,李景珑趴在案前,说:“我睡一刻钟。”

    鸿俊给李景珑生旺了炉子,待他熟睡后便起身去看病人,巡了一圈后,回到走廊前,几名士兵守在校场中,阳光直射而下,鬼王终于有了点表情,他的眼睛痛苦地眯着,披头散发,被拴在石柱上,显然十分畏惧太阳。

    鸿俊忽然想起一件事——战死尸鬼集中行动之时,不是在晚上,就是大雪天,也即没有阳光的日子。而他们对李景珑的心灯,比起寻常妖怪更为害怕。

    陆许还在校场上等着,见鸿俊与李景珑商量未果,便焦急地朝他说:“鸿俊!”

    鸿俊示意他少安勿躁,答道:“会有办法的。”

    他缓慢走近鬼王,在他身前三步外停下。

    “刘非?”鸿俊问道。

    陆许跟了上来,鬼王本耷拉着头,头发上挂满了冰碴,眼下稍稍抬起些许,以浑浊眼珠打量着鸿俊。

    “我也是妖。”鸿俊突然说。

    鬼王没有回答。

    鸿俊摘下孔雀翎,递到鬼王面前示意他看,说道:“这是我爹的遗物,他是妖怪。刘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鬼王没有看孔雀翎,只是抬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鸿俊,末了,喉咙“咯”地一声清响。

    陆许看了片刻,忽然一个转身,刹那就离开了校场。

    鸿俊:“你去哪儿?”

    陆许已跑得没影了,鸿俊只得不去管他,又说:“我知道你救过秦亮,你不是坏人,刘非,我们的朋友快死了,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鲤鱼妖说:“我怎么看他好像失了魂儿,鸿俊,你说尸鬼死了以后,魂还在他们身上吗?”

    鸿俊眉头紧紧地拧着,犹记得当初青雄给过自己一本书,书上乃是飞禽走兽,却独独没有关于尸鬼的记载。

    鸿俊观察鬼王,说道:“我看他不像不想说话,而是没法说话。怎么办呢……”

    鸿俊正无计时,不远处陆许喊了声:“鸿俊!”

    鸿俊回头一瞥,却见陆许扶着莫日根,一步一踉跄地走出校场,那一惊非同小可,鸿俊忙转身去搀扶,莫日根睡了许久,勉强醒来,不住咳嗽,体温冰凉。

    鸿俊说:“快回去躺着,陆许,你让他出来做什么?”

    莫日根本就病重,这时间脚步如棉花一般,行动得十分勉强,喘息着问:“这是……谁?发生什么……事?”

    陆许说:“黎明星,黎明星!”

    陆许坚持把莫日根扶到鬼王面前,鸿俊忙从另一边让莫日根搭着自己肩膀,陆许伸出一手,凌空转了几圈,说了几句呼噜咕噜的话,再把手按在鸿俊额头上,转头看莫日根,又指指鬼王。

    “什么意思?”莫日根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全身无力软倒。

    陆许十分焦急,不停地用手去按鸿俊额头,再去按鬼王额头,再看莫日根。

    鸿俊蓦然想起某个晚上,自己陷在噩梦里,被莫日根叫醒的刹那,他便念诵了几句咒文,再把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

    鸿俊明白了,陆许一定也是曾被莫日根从噩梦中叫醒过,知道他有这特殊的能力。而陆许看见鬼王的神态,觉得鬼王也许是在做梦!

    “莫日根!”鸿俊说,“用法术叫醒他,安抚他的梦魇!”

    莫日根:“……”

    莫日根有气无力道:“我好冷……”

    “坚持一下。”鸿俊忙道。

    “你们还让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施法。”鲤鱼妖说,“还有没有良心啦!快送他回去歇着吧!”

    莫日根勉力抬起手,眼神迷离,竭力思考咒语。

    鸿俊心脏狂跳起来,觉得自己似乎也实在太残忍了,陆许还在一旁给他助声势,莫日根那手只抬不起来,鸿俊便搬着他的手,说:“你念咒文就行,要么你教我,我来?”

    莫日根摇头道:“你学不会……”

    他断断续续,念了几句,提起一口气,强自振奋精神,朝鬼王额上一按。

    那一刻,莫日根身后现出一只苍蓝色的巨狼之影,几乎是拔地而起,朝着鬼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鬼王冷不防被这力量一冲,全身爆出漫天黑色火焰,如同被狂风席卷般朝后吹去。莫日根连声大喊,手掌按在鬼王额上,不住发抖。鬼王则仿佛受到强大的法力冲击,发出痛苦的咆哮,双手不断挣扎,拖动铁链!

    李景珑听到声音,当即冲了出来,见陆许与鸿俊架着莫日根,莫日根一手按在鬼王额上,虽不知发生何事,却连忙上前去。

    莫日根那表情十分痛苦,鬼王背后则现出黑气,聚为咆哮怪物,要朝莫日根吞来,苍狼之形渐淡,李景珑当机立断,运起心灯之力,一掌拍在莫日根后背。

    白光顿时注满莫日根全身,莫日根手中灵力复又转强,聚为暴风,朝鬼王身后的黑烟直摧而去!顷刻间黑烟仿佛发出哀嚎,“轰”一声在这白光的飓风里破碎飞散!

    莫日根灵力随之一收,吐出一口血,软倒下去。

    陆许忙半抱着莫日根,鸿俊、李景珑上前接住莫日根沉重身躯。

    鬼王低垂的头缓慢仰起,浑浊的眼球里,灰色区域不断汇聚,现出瞳仁,眉头拧了起来,打量着眼前的三人,再侧头看拴住自己的铁链。

    与此同时,雅丹,天空中阴云密布,雪花飘满石谷。

    地底深处,一片黑暗中,张颢拖着残破的身躯,踉跄撞进了墓室。

    一名身裹白袍的女子站在墓室中央,冷冷道:“你把整件事搞砸了,张颢,这下没法朝妖王交代了。”

    张颢说:“这怎么能怪我?战死尸鬼军还在外头,一出玉门关,我便将他们甩掉了,不打紧,拨浪鼓还在,咱们只要潜回去,将刘非放出来,再夺回大将军剑……”

    白袍女子转身,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刘、非、已、经、醒、了。”

    张颢一惊,面上带着恐惧,牙关打颤,两人又一同望向墓室高处。

    墓室排满了整整齐齐的五万具石棺,石棺中已空了近半,顶上高处有一具开了棺盖的白玉棺,棺前刻有:大汉江都王刘。

    棺内空空如也。

    最顶上,则是一具黝黑的棺材,棺上刻的字已模糊不清,依稀能认出“大秦”二字,棺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

    第56章

    尸王脱困

    校场上阳光四射,鬼王痛苦地侧过头,

    说:“放了我。”

    鸿俊:“!!!”

    李景珑:“……”

    “哇。”鲤鱼妖道,

    “你终于会说话了?”

    “这是……什么地方?”鬼王不住挣扎,李景珑忙让陆许将昏倒的莫日根送回去,持智慧剑,

    指向鬼王。

    “你究竟是谁?”李景珑沉声道,

    “受何人命令而来?如何解去你部下散布的尸毒!说!”

    李景珑持智慧剑,

    朝鬼王一指,

    剑上发出光芒。

    “解开我的锁链。”鬼王沉声答道,“你才有资格与我说话。”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

    只在说话时,

    胸腔才有起伏。鸿俊说:“放了他罢。”

    李景珑迟疑半晌,

    鬼王又道:“否则单凭你这柱子铁链,也拴不住我,

    最迟今夜,

    我必将脱困,到得那时,

    莫要怪我手下无情。”

    李景珑沉声道:“若非鸿俊求情,

    我不会放你下来,但你得知道,

    我是不惧你的。”

    说着李景珑收智慧剑,摊手,鸿俊便将陌刀交到他手中,李景珑左手祭心灯一闪,

    鬼王便一声怒吼,畏惧地侧过头,不敢直视光芒。紧接着李景珑手腕偏转,“叮叮”几声,斩断鬼王全身束缚,鬼王一个踉跄,险些栽在两人面前。

    “先去为他们看病。”李景珑答道,“有太多话要问你。”

    于是鸿俊领着他过长廊,鬼王身材高大,竟是比李景珑还高了些,一不留神就要撞到廊下风铃雕栏,只得时不时躬身。

    “鬼王。”鸿俊说,“我的朋友们,前面几次交战,都中了你们的尸毒。能治么?”

    “我生前虽是王,死后却已不再是战死尸鬼的王,你唤我刘非也成,将军也一样。”刘非答道,“真正的王,另有其人。”

    “不会吧!”鸿俊骇然道,“还有?!”

    “王还在沉睡。”刘非进了莫日根房间,陆许在旁,不时瞥刘非,让出榻前位置。刘非朝陆许说:“谢了。”陆许不明其意,刘非伸出灰蓝色的修长食指,翻开莫日根眼皮,看了一眼,再检查他身上伤疤。

    “是我部下武器所带之毒造就。”刘非答道,“其他人呢?”

    鸿俊又带刘非去看哥舒翰,其时哥舒翰已到弥留之际,站了满屋子的将领,众人一见刘非便喝道:“妖怪!”继而纷纷拔出刀剑,要与刘非拼命,鸿俊好说歹说,解释了是来治病的,刘非又看了哥舒翰,说道:“这个已快不好了,一样的毒。”

    鸿俊再让他去看老夫人,刘非看一眼便道:“她中了瘟神的毒,与他们不同,服药就能慢慢好起来,还有人么?”

    回到厅中时,李景珑已吩咐将军营中的士兵送过来,一时摆满了校场,刘非走过一趟,最后道:“不必再看了,都一样。”

    “能救吗?”鸿俊又紧张追问道。

    刘非点了点头,这时候鸿俊才彻底松了口气。

    “现在就救,否则都再熬不过今夜。”刘非答道,“我这就写了药方,你命人前去配药,须得尽快。”

    紧接着刘非便开了解毒药,竟是砒霜、钩吻、蝮蛇涎等剧毒之物,鸿俊看了眼药方便震惊了,说:“这……”

    “开去。”李景珑反而说道,“他若想他们死,不必开这等药材,只要等着就足矣。”

    鸿俊一想也是,便命人去开。刘非又说:“取一缸水来。”

    不片刻,兵士抬入满满一缸水,刘非借了鸿俊飞刀,挽起胳膊,朝手臂上一钉,划出一道口子。伤口内如胶树一般,渗出弥漫着黑雾的墨黑色血液,滴入缸中,一滴进去,便将整缸水染成漆黑。

    “药汤烧开后,每一碗中加一勺尸王血。”刘非说,“一次给所有人灌下,今夜午时,便可解去毒素。”

    入夜,将军府中架起大锅熬药,灯火通明。

    刘非以针线缝上伤口,最后打结时不便,鸿俊便接过,亲手为他打好结。

    “现在,我想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李景珑说道。

    “做了好长一场梦呐。”刘非倚在榻前,问,“有酒么?”

    “你都死了还吃东西啊。”鲤鱼妖说。

    “行尸走肉,也总得喝水。”刘非随口道,“否则干得太快。”

    鸿俊:“……”

    李景珑便吩咐人上了酒来,朝刘非斟了,说:“我陪你喝,鸿俊不能喝。”

    “你又是什么妖怪?”刘非侧头打量鸿俊,眼中带着些许诧异,问道,“凤凰?”

    李景珑说道:“刘将军,我们如今仍是敌非友,莫要太自来熟了。”

    “我去看看药。”鸿俊答道,并起身离去。

    刘非灰蓝色的面庞上现出一抹诡异的笑,笑起来时却颇有些浪子般的气质,随口答道:“我不过是个兵痞子罢了,如今天下,早已不是我汉家江山,人也好,妖也罢,本将军早已无心与你们争短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的是你。”李景珑沉声道,“你的军队横扫塞外,何等威风?只不知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刘非喝了口酒,注视李景珑,喃喃道:“人生百年,终有一死,何必如此执着?”

    “纵使不惧一死。”李景珑丝毫不让,反道,“活着却总也有活着的念想。自己勘破生死,与被你一刀斩死,终有不同,是也不是?”

    刘非眉毛微一扬,答道:“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从前的一位老朋友。”

    李景珑一怔,刘非沉吟,说:“叫什么来着,一时间竟是忘了……姓李,好像是叫李广,对,李广!”

    李景珑:“……”

    刘非:“二十年前,你们还有首诗,叫‘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正是应了那句生死之约,我才追随于鬼王,在雅丹驻军,一驻就是近九百年。”

    李景珑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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