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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李景珑说:“要不把百姓全部撤到凉州府去?”

    秦亮认真道:“李长史,这里只有你与尸鬼战过。今日也是你……”

    秦亮注视李景珑,话中之意尽显,李景珑明白他未出口的半句话,事实上五更时接到急报,李景珑便当机立断,要求秦亮马上发兵,前往武山。

    秦亮不顾违命,擅自发兵,全是因为听李景珑所言,李景珑心中自然清楚,不能让秦亮背黑锅,自己总得下决定。

    他犹豫片刻,最终道:“留一半兵力守城,另一半带百姓们全部撤退,退往凉州城!快!”

    秦亮:“那么,今天便听李将军吩咐了。”

    李景珑一点头,快步上了高处,望向远方平原。身后士兵则开始组织百姓们撤退。

    足足半个时辰后,李景珑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似乎自己已倒霉出了一个新境界,这镇子若云淡风轻地无事发生,自己非得被赶过来的哥舒翰瓮中捉鳖抓去杀头,外加被本地百姓给骂死。

    不至于……李景珑深呼吸,安慰自己:我有心灯,定是上天赋予重任之人,不会就这么被哥舒翰砍头……可是心灯本来也不归我,这么说,似乎有点勉强。

    “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李景珑朝秦亮说。

    秦亮又被李景珑吓出一身冷汗,问:“李长史,您什么意思?”

    李景珑说:“没有鸿俊在……待会儿万一尸鬼军还没到,哥舒翰老将军先到,我就只好逃了。”

    “千万别啊!”秦亮骇然道。

    李景珑所拥有的心灯只能对付怪物,却对付不了凡人,拿心灯照人有什么用?只能晃几下眼睛……千军万马冲过来,自己身手再好也是被踩死的命,早知道该狠狠心叫醒鸿俊,好歹逃起来有五色神光挡一挡,还有命在。

    “那你只好祈求尸鬼军来了。”秦亮答道。

    “你们看?”

    黄昏时,大地产生了微微的震动,李景珑一惊,忙冲上高处。

    “来了!”李景珑怒吼道,终于来了!

    然而那大军如同黑色潮线一般,仿佛从四面八方汇聚,形成一股黑潮,不断北上。

    李景珑:“……”

    秦亮颤声道:“有多少?”

    “十……十万。”李景珑看那架势,大约估了个数,说,“只多不少。”

    “咱们有多少人?”秦亮又问。

    “一百。”李景珑答道。

    众人:“……”

    十万尸鬼大军如潮水般冲来,无情地碾过南方镇外树林,犹如蝗虫过境,十万战马蹄声如鼓点一般,有节奏地作响。一时天摇地动,李景珑不禁退后,环顾四周。所有士兵已不住发抖,就连秦亮也恐惧起来。

    “怎么办?”

    李景珑果断抽出箭,架在弓弦上,拉开,瞄准那不断靠近的十万尸鬼骑兵,黑压压的铁骑,轰隆隆作响,朝着郭原镇不断冲来。

    “听我号令,箭矢一出,大家放火。”李景珑沉着道,“将油锅推下去后就撤退!”

    士兵们已有退缩之意,拿着火把不住发抖,李景珑却一运劲,手中箭矢轰然爆发出强光,他知道自己这一箭若不能激起士气,势必将在大军前溃散,于是调集心灯的所有力量,刹那间白光铺天盖地喷发出去,竟在风里化作实体化的极光。

    “哇,发光啦。”士兵们喃喃道。

    与此同时,李景珑感觉到心脏一阵绞痛,然而下一刻,胸膛上的烙印却“嗡”一声发出光芒,释放鲲神法力,护住了他的心脉。

    “那是什么?!”秦亮骇然道。

    李景珑全身迸发强光,背后竟隐隐有神明法相现身,他的双目中光芒流转,望向远方,刹那一切景象都变得无比清晰——一头巨大的狼载着一名少年,奔跑于雪地中,带着十万尸鬼铁骑冲向城门!

    先前天色昏沉,苍狼与雪地灰暗颜色同为一体,少年又身穿白衣,所见极不明显。

    李景珑二话不说,以箭瞄准了带头的巨狼,孰料那巨狼却一声怒吼道:“自己人——别放箭——!”

    李景珑震惊,箭矢、光芒同时一收,沉声道:“莫日根?”

    十万尸鬼铁骑涌到镇前百步外,速度渐缓,散开后形成方阵。苍狼几步飞跃,飞进了镇内,士兵纷纷惊慌大喊。

    “长史?!”苍狼震惊道,“怎么是你?快跑!怪物们要来攻城了!”

    说时迟那时快,镇外尸鬼军团同时拄枪,齐齐一声响,千军万马,朝着郭原镇发动了冲锋!

    李景珑吼道:“来不及解释了!”只得再次拉弓弦,顷刻间光芒铺天盖地展开,那一箭射出,带着强光射进战阵,所过之处如烈阳融雪,冲锋战阵顿时被撕开一个口子。

    秦亮喊道:“撤!”

    士兵们纷纷将火把扔进油锅,将油锅往下一踹,火瀑倾泻而下,尸鬼骑兵已来到城门前,轰然撞了上来!

    木城墙顿时如纸糊一般被撞倒,苍狼载着陆许跳上房顶,一声咆哮,身形变大,陆许险些被甩下来,紧紧抓着苍狼的毛发,苍狼冲进了战阵,四处踩踏,撞翻尸鬼骑兵。

    城墙坍塌,人类士兵顿时作鸟兽散,秦亮在乱军中高喊道:“整队!撤退!”

    李景珑不住后退,弯弓搭箭,箭矢如流星般到处飞射,被射中的尸鬼便坠下马去,然而尸鬼实在太多,一拨接着一拨涌来,逼到近前时李景珑再无暇射箭,只得抽出智慧剑,大喊一声,手腕侧旋,智慧剑上亮起白光,朝着尸鬼群拼杀而去!

    “长史!用心灯!”苍狼吼道。

    “正用着!”李景珑吼道,来不及与莫日根叙旧,又道:“给我抓只活的!”

    苍狼道:“这全都死了!”

    “我知道!”李景珑一剑挥开冲向近前的尸鬼,这时候千军万马朝着他们狂冲,根本站不住脚,李景珑只得借苍狼掩护,与陆许分别在左右两侧与尸鬼作战。守城士兵早已逃之夭夭。

    “你就抓只活的——!”李景珑吼道,“抓了就走了!”

    苍狼一掌拍去,扫开尸鬼,大声道:“全是死人!怎么抓活的啊!”

    李景珑:“……”

    陆许手持铁铲,朝李景珑冲来,果断一铲子,掠过李景珑脖侧,将近前尸鬼的脑袋打飞出去,李景珑心道好快!

    “这又是谁?!”李景珑喝道。

    苍狼:“鸿俊呢?!”

    “在家睡觉!”李景珑吼道,一剑扫去,清空了左侧冲向苍狼的尸鬼骑兵。

    一人一狼,各问各的,眼看尸鬼越来越多,苍狼已经招架不住,浑身伤痕累累,陆许喊道:“喂!”

    苍狼答道:“这就走!”

    苍狼受伤流血,却激发了一身狂性,蓦然转头,发出狂吼,震得李景珑耳膜隐隐作痛,它伏身一冲,连人带马扫飞数骑。

    “抓!抓!抓!”李景珑喝道。

    “哪一只?!”苍狼咆哮道,一爪抓住一只,看也不看就朝背后李景珑一扔,连尸带铠甲足有两百斤,险些将他砸趴在地上,吼道:“这只行吗?!”

    “不动了!”李景珑吼道,“抓只活泼点的!”

    场面一片混乱,苍狼又逮回来一只尸鬼,那只尸鬼不住挣扎,朝苍狼爪上一咬,苍狼痛得怒吼,将它撕成两半,上半部分还朝他爬来。

    “就这半只!”李景珑收起剑,吼道,“走!”

    苍狼仓促以地上披风将那半具尸体一盖按住,伏身,让李景珑与陆许抓住自己两侧,前右爪抓着那装有半只尸鬼的包袱,另三爪飞奔,逃离战阵,背后郭原镇已成火焰滚滚的废墟,尸鬼在火海中挣扎,全身起火仍四处飞奔。

    但那尸鬼显然不打算放过李景珑一行,正在郭原镇外集队,刚拉开距离,整个军团又天摇地动地再次冲锋,朝着苍狼追来!

    李景珑喝道:“跑!不要回头!”

    苍狼回头一看,怒道:“不是出了城就不追的吗?!”

    “谁告诉你的?!”

    “都是这样啊!”

    陆许:“不知道。”

    尸鬼军团竟是展开了两翼包抄,要将苍狼困住,苍狼喊道:“不能再往北走了!会将他们带到凉州城去的!”

    李景珑正要让苍狼拐弯时,忽听见雪崩一般的马蹄声,近两万骑兵从北面南下。

    “还有?!”苍狼咆哮道。

    “等等……”李景珑抓着苍狼侧边长毛,一路颠簸中,瞥见带头的鸿俊,正骑在马上,朝他们冲来。

    “鸿俊!”

    “长史——”鸿俊纵马狂奔,与苍狼距离不断接近,喊道,“我背后是敌人!来抓你的,当心啊……莫日根?!是你吗?!”

    李景珑:“……”

    背后是十万尸鬼军团,面前则是哥舒翰带领的两万凉州骑兵,李景珑险些一口气接不上要昏过去。

    “朝西边走!”李景珑一声怒吼。

    苍狼与鸿俊骑着的战马会合,猛然转弯,冲向西边,李景珑在空中一个飞扑,扑向战马。

    然而偏偏那时候,鸿俊也朝着苍狼一个飞扑,扑到狼身上。

    两人互换位置,李景珑险些被甩下去,跨坐马鞍,鸿俊则骑上了狼背。

    鸿俊:“发生什么事?咦?你又是谁?”

    李景珑:“……”

    背后,秦萱答道:“我爹呢?!”

    李景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愤然道:“鸿俊!”

    鸿俊朝苍狼背后张望,正要叫“我这就跳回来”时,却看见哥舒翰的骑兵正要减速,没想到尸鬼军团却惊天动地地撞了上去!

    刹那间哥舒翰的骑兵被冲了个措手不及,顿时人仰马翻,鸿俊马上喊道:“莫日根!停下!我得回去救人!”

    战场上一片混乱,李景珑这才明白到,尸鬼军团对他们根本没有兴趣,会北上冲锋,乃是因为哥舒翰来了。

    厮杀声远远传来,鸿俊翻身下去,朝苍狼道:“你受伤了,身上全是血,别过来!”

    当即有骑兵朝他们逃来,又被尸鬼们的利矢一箭穿心,栽下马去。鸿俊上了那马,赶紧冲向战场。李景珑喝道:“你疯了?”

    鸿俊心脏狂跳,人是他带出来的,却陷入这么一个巨大的绞肉轮中,他如何过意得去,只得右手持陌刀,左手扛起五色神光幻化出的盾牌,冲进战团中。

    “爹——!”秦萱冲着战团中喊道。

    “等等你要做什么……”李景珑骑在秦萱背后马鞍上,秦萱控缰,喝道:“驾!”

    李景珑大喊一声,剑还没抽出来,便又被秦萱带进了战场。

    鸿俊推开五色神光,尸兵顿时被全部推得飞了出去,然而双方混战之下,他不敢挥陌刀,只恐怕伤到了自己人。

    “老……将军!”鸿俊看见哥舒翰全身是血,头盔已不知掉去了何处,忙将他扶起来,哥舒翰愤怒无比,喝道:“什么妖魔鬼怪!”一把推开鸿俊,夺过他的陌刀,便朝着尸鬼一通乱斩!

    “哎!把刀还我!”鸿俊叫道,“别拿我法宝!”

    四周无数尸鬼冲了上来,然则下一刻,一道开天辟地般的白光挥来,伴随着李景珑的怒喝!周遭尸鬼被轰然清空,紧接着李景珑冲到鸿俊与哥舒翰身边,几下挥剑,白光所到之处,尸鬼尽数溃散。

    秦萱已接到了父亲,秦亮满头是血,胳膊上还中了一箭,李景珑吼道:“快撤!老将军救到了!你们没有准备,打不过的!”

    骑兵本就恐惧,为救主帅各自奋不顾身,现在哥舒翰得救,谁还恋战?当即设法退后。

    而就在此刻,尸鬼军团遥远的后方,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妖怪咆哮。

    就在被摧为废墟的郭原镇中,那低沉之声传遍整个荒原,尸鬼们竟是不再追杀人族军队,如同潮水般不断后退。

    讯号响起时,苍狼马上抬头,李景珑瞬间侧头望向远处,白雪茫茫,尸鬼全部退到了地平线上,仿佛正在重新整队,预备新的一轮冲锋。

    偌大一个西凉骑兵团近两万人,不等哥舒翰下令,齐齐掉头,逃得干干净净。

    苍狼爪子里抓着半具尸体,载着陆许,身边跟着战马,与李景珑互道别来情况,在那冰天雪地中,速度渐慢了下来。

    “只是短短两天时间。”苍狼喑哑声音道,“它们便毁了三个村落,幸而心灯有效……”

    苍狼的呼吸声渐沉重,李景珑在前驻马,回身等候,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尸鬼军有十万兵力,还有个头儿……”

    “莫日根?”鸿俊察觉到不妥。

    苍狼的体形不断缩小,全身发出淡淡光芒,陆许从它的背上跳了下来,只见苍狼恢复人形,化作莫日根,一头栽在雪地里,昏了过去。

    陆许惨叫一声,只见莫日根全身慢慢地蔓出血来,浸润了周遭的一块雪地。

    两个时辰后,李景珑半抱着莫日根,冲进了哥舒翰的将军府,鲤鱼妖抓着药囊,鸿俊从里头手忙脚乱地找药,给莫日根先止血。

    侍女拿着浸湿的布巾,为哥舒翰擦拭头上的血迹,哥舒翰一头白发斑斑,心有余悸,瞪着李景珑不住喘息,将军府上卫兵来来去去,军报源源不绝地传进来。

    “李景珑,你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哥舒翰说,“我不斩你脑袋,还有你,孔鸿俊,你救了老夫性命,我定会报答你。”

    李景珑示意鸿俊将莫日根带去疗伤,担架便将莫日根抬进了府中后院,陆许四处看看,便跟了进去。

    “这件事说来话长……”李景珑两手上全是血,自己虽说有心灯护体,却也受了不少伤,此刻疲惫不堪,朝椅子上一倒。

    张颢、秦亮俱不同程度地带着外伤,看着李景珑。

    第51章

    黑铠狮盔

    后院内,鸿俊拿着剪刀过来,

    陆许却又大叫一声,

    抱着莫日根,不让鸿俊碰他。

    “我得给他清洗,才能包扎。”鸿俊意识到陆许似乎不像寻常人,

    耐心地朝他解释道,

    “你看,

    这是药材。”

    陆许满脸疑惑,

    鸿俊便将止血药给他看,陆许迟疑片刻,

    鸿俊将一枚丹药递给他,

    说:“你喂下去,

    专治跌打外伤,护住心脉,

    很快就好。”

    鲤鱼妖在旁说道:“鸿俊,

    你别喂太猛了,这都第二颗了。”

    鸿俊点头,

    这丹药乃是凤白天沙配上七十二种奇异药材制成,

    那凤白天沙带有真火之力,能护心脉,

    促进伤口愈合。

    陆许皱眉,闻那丹药,眼中充满疑惑,再看鸿俊,

    意思是这是什么药?

    “他爹的屎。”鲤鱼妖在旁抢着说。

    鸿俊咆哮道:“赵、子、龙!你找死吗?!”

    鲤鱼妖:“不是吗?凤白本来就是凤凰屎啊。”

    陆许:“……”

    莫日根呻吟一声,似乎很痛,陆许看看鲤鱼妖,再看鸿俊,最后把丹药捏碎,喂进莫日根口中,再喂他喝水。鸿俊便拿着剪刀,剪开莫日根的衣裳,鲤鱼妖还在旁絮絮叨叨:“长史在大明宫外,是不是也也吃过你爹的……”

    鸿俊一脚把鲤鱼妖给踹了出门外。

    陆许看着鸿俊,鸿俊说:“去打水来,你是他弟弟?”

    鸿俊知道莫日根有五个弟弟,可左看右看又觉不像。陆许只是“嗯”了一声,埋头去端水盆,药力一散开,莫日根醒转,呻吟道:“他是我路上碰巧救的,名唤陆许,不大说话。”

    鸿俊扒了莫日根衣裤,让他赤条条地躺着,莫日根闭着双眼,小声道:“冷……”

    陆许打了水来,莫日根又说:“让鸿俊给我擦,陆许,你去休息。”

    陆许一怔,倒是十分听莫日根的话,便放下盆,眼中带着些许失望之色,转身出了房外,却不离开。

    鸿俊给莫日根擦拭身体,莫日根勉强一笑,说:“怪不好意思。”

    鸿俊哭笑不得道:“那我怎么就好意思了。”

    莫日根说:“在华清池里,咱俩互相见过。”

    鸿俊擦过莫日根胸膛,莫日根全身伤痕累累,到处都是刀伤剑伤,简直触目惊心,鸿俊给他上了药,便揽着他的脖颈,侧头在他的耳畔蹭了蹭。以示安慰,再以被子为他盖上。

    厅内,李景珑说完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这下由不得哥舒翰不信了,毕竟亲眼所见。

    “老将军还需要证据么?”李景珑说,“我弟兄带回来了半具尸体,就在外头,一看便知。”

    “带进来。”哥舒翰说。

    兵士们如临大敌,将那包袱拖了进来,包袱里的尸体还在不断挣扎扭动,众人手持兵刃,警惕地朝向那尸体,李景珑却示意无妨,让人挡在哥舒翰身前,手中提智慧剑一挑。

    布被挑开。

    众人:“……”

    李景珑心道妈的,抓错了。

    苍狼确实在乱军中抓回来半具尸体,只是仓促之间,原本要抓上半身,没想到却抓错了下半身……

    于是那尸体从腰上被扯断,剩下两条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着,原地四处打转。众人见那情景,当即又觉诡异,又觉荒唐,都忍不住心中发毛。

    腿就腿吧,能证明就行,李景珑持剑,示意哥舒翰看,哥舒翰圆睁双目,饶是身经百战,亦一时险些被吓着。

    “快杀了它!”秦亮说,“李长史!”

    厅内众兵士眼中都充满了恐惧,眼看那腿在地上扭来扭去,以一个无规则的运动轨迹在厅内四处打转,靠近哪边,哪边的人就发出大叫。李景珑便以心灯之力注入智慧剑中,智慧剑发出白光,要杀,却不知怎么个杀法。

    “李景珑!下手!”哥舒翰喝道。

    李景珑找来找去,最后没办法,只得以剑朝那两腿的裆部一插。

    那腿终于安静下去,彻底死了。

    李景珑扶额,说:“也不用还我甚么清白,反正这辈子被人议论惯了,余下的,老将军您自个看着办罢,但凡出征还是收妖,用得着的地方,吩咐我们一声就成。”

    厅内一时气氛极其诡异,李景珑将众人晾着,反手将剑负在背后,回房前去探视莫日根。

    鸿俊在外头与陆许并肩坐着,一人捧着一个海碗,内里俱是热腾腾的白米饭,上头铺了青菜肉片,两人都饿得狠了,鸿俊一边吃,一边朝陆许解释自己与莫日根的关系,陆许似乎对鸿俊有点儿敌意。李景珑过来时,陆许又提防地打量他。

    “这就是我们的长史。”鸿俊介绍道。

    李景珑推门进去,见莫日根已睡了,便朝陆许道:“这位小哥,今夜辛苦你陪……”

    鸿俊说:“我来守吧,大伙儿都累了。”

    李景珑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走走走。”

    夜深时,将军府内灯火通明,显然无人入睡。李景珑与鸿俊住一间房,两张榻,李景珑提笔给远在长安的太子写信,这次下笔如神,再不犹豫,将军情折好填进封内,鸿俊则像昨夜一般,缩在被筒里像个卷起来的鸡蛋灌饼,说:“别写了,睡吧。”

    李景珑封好信,盖上火戳,身上也带了不少瘀青,还有两处浅浅的刀伤,解了外袍后自己上了药,正要熄灯时鸿俊又问:“你不去帮他们的忙吗?”

    李景珑停下动作,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一会儿让我睡,一会儿又让我去帮忙。”

    鸿俊忙道:“还是睡吧,我只担心尸鬼又来了,不管它们的话,万一又去屠村怎么办?”

    李景珑答道:“打又打不过,追着它们到处跑,我还得累死,哥舒翰已经在布防,正召集谋士,将河西一地各个县城里的百姓,全部撤退,转移到大城中来,他们正在连夜商议对策。这事儿一捅穿,咱们就不必担心了,你放心,多半睡不过今夜,就撬咱们起来干活了。”

    鸿俊还在担心今天那十万尸鬼军团,李景珑躺下,鸿俊便有点不安,说:“长史……今天死了多少人?”

    “第一次打仗?”李景珑问。

    鸿俊“嗯”了声,今天打起来后,死的没有上万,也堪堪数千计,尸体怎么带回来,如何处置,战场上如此血腥,双方冲锋断手断脚,如洪流一般,简直令他寤寐不眠。

    李景珑说:“我也是第一次,别怕。”

    鸿俊叹了口气,外头风又吹了起来,呜呜地响,李景珑说:“见鬼了,西北冬天怎么这么冷?”

    “来我这儿吧。”鸿俊说,“我这儿暖和。”

    李景珑只得爬起来,拖着被子过去,两人睡一起,两床被子叠着,总算暖和了起来。

    黑暗之中,四面八方,尸鬼大军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凉州城,马蹄声渐沉寂。荒野内静得只剩下寒风“呜呜”之声,一名高大将领骑着马,上了城外的小山丘。

    他身材高大,披一身黑色战铠,戴着黑色狮形头盔,那战铠只包裹了他健壮的胸膛与肩膀,露出他壮硕的手臂。与一众干枯的手下不同,他的肤色呈现蓝灰色,如同热血在经脉中冷却,凝固后呈现出的暗蓝与苍灰。他的双目深邃,瞳孔也保持着生前的形状,一张脸毫无龟裂,眉毛、头发、指甲亦栩栩如生。

    他就像一具蜡像,唯一证明他没有体温的,便是雪花落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却不融化,他的身体正如积雪的灰石,屹立于山丘顶端,沉默地注视着远处凉州城。

    雪越下越大,片片飞扬雪花之中,传来一个妩媚的女声。

    “总算要开始了么?”

    另一个男声带着吊儿郎当的意味,低低答道:“战死尸鬼们都来了,你说呢?”

    翌日清晨,天不亮时全城就响起“当——当——当——”的戒备钟声。鸿俊瞬间被惊醒了,伸手就往一旁捞,手掌却被李景珑握住。

    两人静静睡在被窝里,李景珑显然醒得更早些,睁着双眼,听见外头脚步声来来去去。李景珑握着鸿俊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你不必担心了。”李景珑说。

    鸿俊已彻底清醒过来,说:“它们来了。”

    李景珑说:“我先去看看情况……”

    言毕将起身时,李景珑却觉心脏一阵疼痛,便以手撑着喘息,鸿俊坐起来,低声道:“我看看?”

    昨夜除了百姓与将士性命,鸿俊还在担忧李景珑的心灯,两人都身穿雪白单衣,鸿俊伸手解开李景珑的衽,看他的胸膛。在他赤裸胸膛上,鲲神所下烙印已变淡了不少。

    “鲲神的妖力有限。”鸿俊说,“持续不了多久。”

    “走一步算一步罢。”李景珑说,“没办法。”

    李景珑望向鸿俊,鸿俊却道:“让我试试?”

    李景珑神色一动,鸿俊以食中二指沿着李景珑胸膛上烙印轻轻滑动,指尖带着法力的光芒,他低声说:“我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李景珑侧头,几乎是挨着鸿俊耳畔低声说,呼吸交错间,鸿俊耳根子却红了,说:“你别闹。”

    “鲲神所下的这道符咒。”鸿俊解释道,“是守护你心脉用的,注入灵力的,必须是妖……有妖族之力。”说到这儿,鸿俊又有点紧张,瞥李景珑,李景珑说:“所以,你也能加深这烙印。”

    鸿俊一点头,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怎么会嫌弃?”李景珑说。

    鸿俊便放心将妖力注入那烙印中,突然想起一事,说:“关于我的丹药,无论赵子龙说什么,你都千万不要相信它。”

    李景珑:“???”

    “好了。”鸿俊以手指抹过李景珑胸膛,把妖力注入鲲神留下的烙印中,李景珑左胸心脉处,再次现出曲折的瘀青符纹。

    “挺难看的。”鸿俊皱眉道,“我看看换个形状……”说着想借妖力去调整那瘀青烙印,李景珑哭笑不得道:“除了你还谁看?走了!”

    风雪中,李景珑快步上了凉州城城楼,望向远方。

    哥舒翰、张颢、一应河西军将士,秦亮等人早已到齐,只见城外四面八方,全是尸鬼。

    李景珑喃喃道:“来了这么多?”

    哥舒翰深吸一口气,答道:“我倒是要看看,这些妖怪究竟想如何攻下这固若金汤的城池!张颢,将信鸽派出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在三天内召集河西全境军队,前来此处,与我夹击这些怪物!”

    李景珑色变,正要劝阻之时,秦亮却马上使眼色,哥舒翰一瞥李景珑,说:“李景珑,跟我走,正有事问你。”

    凛冬,将军府外山川尽是松树,不少树枝被雪压断,发出“噼啪”间隔“哗啦啦”的落雪声。

    莫日根服药后睡着,伤口开始愈合结痂,却有些发热。鸿俊给他用了些米羹,便让他继续睡,想必也是困得狠了。自己则捧着碗出来,与陆许两人并肩蹲在廊下吃饭。

    陆许吃着饭又要吃雪,鸿俊忙让他喝水,别再抓雪往嘴里塞了。

    “哟,这不是雪岭的那个傻子么?”将军府内,一名守卫发现了他。

    鸿俊看看陆许,再看那守卫,陆许马上现出警惕眼神,守卫见两名孱弱少年蹲着打量他,也不说话,像两条狗儿一般,便上前道:“傻子,我是你爹啊,快叫爹。”

    陆许看着那守卫,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将军府厅堂中。

    哥舒翰不住咳嗽,李景珑摊开鸿俊给他的图册,朝众人说道:“各位,这种怪物,名唤‘尸鬼’,确切地说,乃是历朝历代,战死后的将士化身而成,也即‘战死尸鬼’。”

    哥舒翰说:“图册上并无详介,你是从何得知它们的经历?”

    李景珑一瞥秦亮,秦亮却没有说话,也咳了几声。李景珑知道他不想说出过往经历,便自若答道:“驱魔司中,曾有案卷记载。”

    “可有破敌之术?”哥舒翰又道。

    “没有。”李景珑沉声道,“但这群战死尸鬼,昨日撤退显然是奉某种号令,所以卑职猜测,它们多半有个头儿,只要能找到这个头儿,说不定就能让它们撤军。”

    正在此刻,后院传来喧哗声,夹着鸿俊的嚷嚷,李景珑一惊,忙一阵风般地赶去。哥舒翰眉头深锁,众人忙起身,不知发生何事。

    后院内,鸿俊一脚将那守卫踹到走廊里,守卫险些吐血。

    “你再欺负他让他喊爹?”鸿俊说,“看我不揍死你!”

    “别动手!”李景珑道,“不是说不揍凡人的么?”

    几名守卫扶起那守卫,哥舒翰怒道:“谁先动的手?!”

    李景珑一看就知道发生何事,多半是守卫欺负陆许,鸿俊忍不住出手教训人,忙道:“不碍事,老将军,说开就好了。”

    哥舒翰咳了几声,手指点点鸿俊,似要说什么,鸿俊突然脸色一变,沉声道:“你没事吧?”

    哥舒翰一句话,半晌说不出来,陆许躲在鸿俊身后,好奇地看哥舒翰。

    “他死了。”陆许说。

    那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击在众人胸膛,只见哥舒翰口鼻溢血,朝后倒了下去。

    “将军!”

    “国公!”

    所有人慌张大喊,上前去扶哥舒翰。

    第52章

    畏寒尸毒

    “老将军!”

    哥舒翰一倒下,府中顿时呼天抢地,

    夫人、侍女全部围了上来,

    李景珑与鸿俊等人反而被挤到了人群外,眼看现场一片混乱,鸿俊眉头深锁,

    还在往里张望。

    “快请大夫——”

    “糟啦!快来人呀!夫人不好啦!”

    李景珑:“你去给老夫人看看。”

    哥舒翰六十来岁,

    谁的话都不听,

    只听老伴的,

    夫妻倒是伉俪情深。眼下外头有大军围城,哥舒翰又突然暴病,

    当真是内忧外患。

    “封锁消息。”李景珑忙朝卫队长吩咐道,

    “不可外泄,

    对外就说老将军在开会商议对策,快去!”

    侍女将哥舒翰夫人扶进房内,

    鸿俊进去诊脉,

    说:“病情不严重,就是吓着了,

    熬点定神汤喝下去就好。”

    府内人等都松了口气,

    老夫人道:“外头是不是还有敌人?将军他呢?你快去瞅瞅?”

    鸿俊答道:“老将军也不碍事,应当是昨天风雪里来去,

    受了风寒,又忧虑过甚,才一时昏倒,您请放心。”

    老夫人这才安静下来,

    抓着鸿俊的手,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听老爷说了。”

    鸿俊便抓着她的手,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反正李景珑没来催,便陪她聊一会儿。听了才知道,原来哥舒翰的夫人曾经也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十四岁上一见哥舒翰身披甲胄的英武模样,便为之倾心,跟随他直到现在。其间辗转征战,行军随伍,始终没有半句埋怨。

    其间哥舒翰三起三落,结发妻始终相随,他在外头打仗,她便守在城中等他归来,哥舒翰身为突厥人,一路晋升极其艰难,她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二十余年前,封县大营等不到军饷,险些兵变,还是她变卖了首饰嫁妆,前去长安走动疏通。

    她与哥舒翰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去了洛阳,小儿子则外派南方驻军,女儿嫁到了冀州。哥舒翰一生未娶妾,家中始终将妻放在首位,哪怕发再大的火,只要夫人出面一劝,都能即时收敛。

    “这回还比不过老爷当年破突厥。”老夫人说道,“围城三月,后来城里连吃的都没了,老爷还省下军粮让我吃,可他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打仗呢?你说是吧?”

    鸿俊握着她手,答道:“这次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老夫人“嗯”了声,并不知此刻围在城外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又念叨哥舒翰受过多少伤,有过多少浴血征战。

    鸿俊本来挺烦哥舒翰的,毕竟他对李景珑脾气实在太大,但被这么一说,心里却不由得敬重起来。且更敬重的,乃是他们四十多年的夫妻之情。

    “你们在一起,多少年啦?”鸿俊问。

    老夫人想了一会儿,心情渐好了些,笑道:“四十二年了。”

    十四岁嫁他,那年哥舒翰二十来岁,如今老夫人已五十六。鸿俊不禁心道四十多年,这都快要一辈子了。只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人生,有一个人可以彼此依靠与陪伴着,一直到老。

    “你爱他吗?”鸿俊忍不住又问。

    “我还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了。”老夫人笑了起来,朝鸿俊说,“那年我也忘了自己几岁,他就和你这么大。我还喊他哥哥……后来才知道,他那是突厥人,姓哥舒。”

    鸿俊也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很想听听老夫人说他们恋爱的故事,听起来真美好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有呢?

    老夫人又念叨了一会儿,便睡着了,鸿俊轻轻抽出手来,示意侍女不要吵醒了她,缓步出得房外。李景珑在走廊里头等着,鸿俊一怔,两人对视,李景珑似乎有点出神,显然在外头也听见了老夫人说的话。

    “挺不容易。”李景珑看着院内飘雪说。

    “嗯。”鸿俊说,“真好啊。”

    鸿俊对那感情十分憧憬,听完以后还有点呆呆的,李景珑却笑了起来,打量他,然后又叹了口气,说:“慢慢再回味吧,情况有点儿不对,你先来看看。”

    鸿俊十分意外,跟着李景珑快步过了走廊,进了莫日根房门。

    陆许趴在莫日根榻前,拉着他的小手指头,鸿俊一见莫日根脸色便暗道不好,昨天还没这么严重,这是怎么了?

    陆许见鸿俊来了,赶紧让开,指指莫日根,显然担心很久了,只是找不到人。

    鸿俊试了下莫日根额头,说:“莫日根?”

    “冷……”莫日根答道。

    莫日根昨夜只用了些米汤,今天的饭食放在桌上,只动了一点点,看那模样,多半是陆许喂的。

    他依旧裸着身体,被子盖着,露出胳膊与肩膀,外伤已经全好了。

    “再给他吃颗药?”李景珑问。

    “服下两颗了。”鸿俊答道,“不能再吃,吃多了恐怕身体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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