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裘永思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看吧,马屁拍在马脚上了,鸿俊却挠挠头,笑了起来。当夜乌云笼罩,李景珑将一天调查所得朝众人吩咐后,带着众人来到龙武军驻地。
第18章
北郊行宫
驱魔司现在已养成了午觉睡到傍晚,夜间行动的习惯,正所谓日夜颠倒,长生不老,大伙儿白日里尽是呵欠连天,包括鸿俊在内,每到二更时,反而精神百倍。
裘永思与鸿俊坐在瓦檐顶上,此处能将整个龙武军收于眼底。阿泰在胡升房外守着,莫日根则蹲在后院与胡升房的墙上。
入夜时胡升房中仍亮着灯,龙武军驻地住着不少将士,胡升虽在城内有宅,却依旧常与部下们同吃同住。这夜不知为何,颇有些心神不定,走过来,又走过去,时不时看看那贴满符箓的笼子。
“你从哪儿来?”胡升虽不相信那小狐狸乃是晋云,却见其伤重,着实有些可怜。
那小狐狸答道:“胡统领,放了我吧。”
胡升“哇”的一声大叫,充满了惊恐。
房外,莫日根与阿泰都听见了,正要上前时,李景珑却站在院内,朝两人示意,不要进去,没关系。
“在这儿等着。”李景珑低声说,“除非它跑了,否则不要轻举妄动。”
说毕李景珑飞跃上墙,再往高处跑去。
“你你你……你会说话?”胡升恍若在梦中,外头有龙武军卫敲了敲门,问道:“胡统领?”
胡升忙道没事,打发了守卫,端详那小狐狸。小狐狸两只眼里泪汪汪,低声道:“胡统领,我知道你一心待我,我也曾想过……若我不是妖……”
“你、你、你……”胡升不住后退,眼中满是恐惧。
“我姐妹三人,曾在信阳修炼。”那小狐狸稍靠近了笼边,低声道,“只是我想见见这红尘,大姐、二姐便带着我上长安来。我们从不害人,无依无靠,只能委身平康里,没想到哪怕是如此,李景珑仍不愿放过……”
“那厮没有骗我。”胡升惊魂未定道,“你果然是妖!”
“胡统领!”狐妖说道,“佛家常言,人有好生之德,你放了我,这一生我哪怕衔环结草,也会报你这恩情。还记得你我相识时,我朝你说过的那故事么?”
胡升深吸一口气,总算镇定下来,狐妖这么一说,他便想起,三年前初识晋云,乃是盂兰盆节在曲水桥下放灯之夜。那夜晋云便朝他讲了一个狐妖与书生的故事,大意是才子佳人,却因人妖殊途,最终不得不被拆散的悲剧。
胡升眼中充满了怜悯,从小到大,他不是没听说过这等凄美故事,但眼前发生这一切,仍然令他疑神疑鬼。
李景珑跃上房顶,鸿俊正与裘永思小声说话,见李景珑来了,两人便马上住口。
李景珑怀疑地打量二人,两人都神神秘秘的,事实上是鸿俊方才正在询问裘永思平康里之事——十六岁的少年郎,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对一切充满了好奇。李景珑越是让鸿俊不要多问,鸿俊就越是想问个究竟,于是裘永思便压低声音,原原本本朝鸿俊描述了一番,听得鸿俊满脸通红。
“有蹊跷?”李景珑问。
“没有。”裘永思忙道。
鸿俊红着脸,答道:“没有。”
两人那模样,似乎在等李景珑走,李景珑却在旁坐了下来。鸿俊有种做贼被抓住的心虚感,只坐不住。
“辛苦弟兄们了,待这次案子查完。”李景珑说,“总得让大伙儿好好休息下,找个地方,给你们乐一乐。”
李景珑望向鸿俊与裘永思,鸿俊瞬间来了兴致,说道:“我们刚刚还……”
一句话未完,裘永思马上阻住,接续道:“……为国家办事,是应该的,怎么能说辛苦呢?”
此刻黑暗之中,地面隆起,一道如同背脊般的拱梁朝着龙武军校场不断靠近,到得正厅前,咚地一下撞上了地基,于是退后少许,另觅去路,绕了一个弯,从院墙下兜了进去。
李景珑马上就察觉了,问:“什么声音?”
鸿俊与裘永思一脸懵懂,裘永思感觉到那细微震动,说:“方才下头……似乎震了一震。”
众人只道还有狐妖,始终注意着墙上、屋顶等地,却未料地底有蹊跷。
“有什么妖怪是可以遁地而行的?”李景珑问道。
鸿俊马上想起来了——那天自己追捕近二十里路的鳌鱼!
李景珑得知后马上跃下,说:“都到后院集合!”
地面隆起,一道黑雾升腾,聚为一名高瘦男子身形,男子身穿黑衣,额上带着一道血疤,推门而入。
胡升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笼门大开,一名女子身上带伤,脸色苍白,正是晋云,含泪将胡升放在床上,为他盖上被子,低声道:“胡统领,当真对不起……我也不想……”
“居然还陪出感情来了。”那黑衣男子阴恻恻道。
晋云猛一回头,被吓得够呛,皱眉道:“飞獒?”
飞獒答道:“上头说了,让我马上带你离开长安城。”
晋云松了口气,垂泪道:“大姐、二姐都死在他们手上。你伤好些了么?”
飞獒上前,拈起晋云下巴,说道:“没料到这次的驱魔司,竟是个硬骨头。你且等着,我会为她们报仇,走罢。”
晋云走出一步,却不住踉跄,飞獒见其受伤,便一拢袖,将她抱在怀里。左手释出妖力,源源不绝注入她的头顶,为她疗伤。晋云的脸色方慢慢恢复了些许人色。
驱魔司五人散在庭院内,莫日根立于院墙高处,缓慢拉开长弓,瞄准了房中的两个人影。
裘永思与李景珑矮身靠在房门外,听着头顶房中传来的谈话。
阿泰与鸿俊藏身黑暗处,一人手中握扇,一人持三把飞刀展开。
“大敌当前,你实在不应为我耗费修为。”晋云低声道。
“今夜之后便远走高飞,再不待在长安。”飞獒随口答道,“来日待你我修炼后,再回来为你的姐妹们报仇。”
晋云倏然听出了言外之意,惊道:“他们让你来杀我?”
“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飞獒说。
“那别的姐妹们呢?”晋云说,“只恐怕李景珑还要查下去。”
“若非你二姐托大,所有的尸体早已销骨匿迹。”飞獒道,“怎么查?难不成还一个个地抓回去拷问不成?待得明年殿试后,便将教那李景珑死无葬身之地!若就这么死了,只怕倒是便宜了他。”
听到这话时,裘永思与李景珑同时神色一凛,李景珑眸中充满了震惊,抬起的一手便迟迟未放下去。
是时飞獒搂着晋云,已推开房门,迈出一步——
李景珑尚未喝出动手,莫日根已迅速无比放出一箭,说时迟那时快晋云已意识到危险,将飞獒朝侧旁一推,中箭惨叫一声倒地。
“留下他!”李景珑喝道。
飞獒反应极快,晋云一中箭便知是个陷阱,当即一手拖着晋云,冲出了房门!李景珑出剑,飞獒蓦然转身,扑向李景珑,怒吼道:“受死!”
众人大惊,生怕李景珑不敌,一时箭矢飞刀,统统冲着飞獒射去,飞獒蓦然一声怒吼,身周轰然爆出水汽,朝四面八方冲开。
李景珑距离最近,被那一下冲得倒飞,鸿俊释放出五色神光一挡,护住自己与阿泰,正要上前去救时,李景珑却踏上柱子,双手持剑,怒喝道:“受死的是你!妖孽!”
李景珑人与剑合,冲向飞獒,当头一剑劈下,飞獒抬手,“当”一声接住那一剑。扳着剑身一旋,再次将李景珑摔了出去。
“飞獒,你快走……别管我……”晋云奄奄一息道。
“我要杀了他们!”飞獒怒不可遏,不住喘息。
“就凭你?”阿泰冷笑一声。
这时,鸿俊一收神光,阿泰抖出蓝色折扇,待鸿俊收走神光的一刹那,持扇一挥。
平地爆起一阵龙卷,卷着飞獒释出的水汽形成一道飓风,朝飞獒身上狠狠一撞,巨响声中,胡升房间的门窗全部被摧垮,莫日根连珠箭发,三箭直取飞獒身躯。飞獒却在半空中幻化为巨鱼,李景珑喝道:“鸿俊!飞刀!”
鸿俊再出一刀,“唰唰唰”连声,箭矢和飞刀全部钉在飞獒身上。
那巨鳌鱼撞破房间后墙,朝着地面一扎,带着鸿俊的第二把飞刀,冲出了龙武军。
短短片刻,龙武军全军已听见了这声音,纷纷举起火把,李景珑吼道:“追!这次不能再让它逃走了!”
众人从它冲破的院墙后直追出去,背后驻地已是大乱,鸿俊喊道:“跟着我的飞刀跑!”
紧接着就如那夜一般,地面隆起,鳌鱼带着飞刀,疾速朝城北冲去。
“千万别去皇宫……”李景珑说道,“追!”
驱魔司众人加快脚步,追在那鳌鱼身后,鸿俊为了找回第一把飞刀,这次绝不能再让它逃脱了,当即甩出钩索,飞身上了屋檐,莫日根跟着跃起,跟在鸿俊身后。
阿泰再一挥折扇,一道强风卷起,将自己送上屋顶,李景珑跟在众人身后,几步跃了上去。
“你们……等等我!”裘永思喊道。
李景珑:“……”
裘永思还在爬墙,几下爬不上去,李景珑只得回身将他拉上来。一眨眼间前面三人已不知道跑了去何处,李景珑无奈道:“快点!”当即发足疾奔。
那鳌鱼赫然绕开了皇宫,带着一把飞刀冲往城北,鸿俊大喊道:“它要出城!得出地面了!”
“鸿俊!送我上去!”阿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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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扣鱼冲得太快,已至东北城门前,鸿俊来不及思考,已甩出钩索,揪着钩索一荡——
——阿泰跃出屋顶,在空中转身,伸出一手与鸿俊互握,鸿俊使尽全身力气,抓住他手腕狠狠一挥,把阿泰送上半空。
紧接着莫日根飞身跃来,抓住鸿俊手腕,喝道:“麻烦了!”
鸿俊再一甩,也将莫日根甩上了城门。
时值深夜,守门卫兵还在津津乐道今日的长安趣事。
“听说今天那李景珑,抓了一只狐狸,送到龙武军去,说抓着个妖哈哈哈——”
“想立功想疯了!明儿我也带条狗……”
“什么声音?”
几名城门卫听见了地面的轰隆声与阿泰、鸿俊在城门前的喊声,忙来到城楼前往下看。
李景珑与裘永思冲来。
鳌鱼冲破地面,飞跃而上。
阿泰身在半空,正好鳌鱼纵声嘶吼,张开血盆大口,朝他飞来,眼看就要将他一口咬得血肉模糊之时。
阿泰抽出背后的琴,说道:“给我——下去!”
说毕,阿泰抡起那把巴尔巴特琴,朝鳌鱼狠狠一砸。
所有人:“……”
那一下惊天动地,发出一声巨响,琴砸下去的瞬间,如同有强劲音波炸开,近三丈高大的鳌鱼被拍得轰然坠向城墙,砰然砸出无数飞砖,轰隆一声坠向城外!
“不会吧!”鸿俊叫道,“还真的是用砸的啊!”
阿泰:“嗯哼?”
莫日根哈哈大笑,踏着城楼飞砖,开弓,连着三箭,射中鳌鱼额上的三只复眼,鳌鱼惨嚎一声,箭矢飞回之时,竟是连着眼珠子一起狠狠扯了出来!
紧接着,鳌鱼坠入城外地面,李景珑与裘永思追出,李景珑喊道:“快开门!”
几名守门卫兵在这一刻,内心简直是崩溃的。
李景珑吼道:“驱魔司公干!再不开门,唯你是问!”
城门卫慌忙开门,李景珑顾不得说话,拖着喘气的裘永思就朝外跑。
“马呢?”李景珑四处看。
“妖怪呢?”莫日根在黑暗里也是四处看。
李景珑一指更北边,示意它往北面逃了。
“阿泰你好强!”鸿俊惊魂未定。
阿泰谦虚道:“哪里哪里,没有小弟你厉害。”
“不不,你的法术好厉害哦!”鸿俊真心地崇拜死阿泰了,尤其是那抡起来的一琴。
“我们阿泰可是西域大法师……”裘永思忙附和道。
“你够了!”阿泰说,“裘永思你这几天除了在旁看我们耍猴还做了什么吗?也该露一手了吧!”
裘永思说:“我真的不行……”
“不要聊天了!”李景珑不耐烦道,“快过来!找到马了!”
莫日根与李景珑牵过马匹,鸿俊本以为这次又要被妖怪逃了,赔上第二把飞刀,没想到城外还有马?
众人纷纷上马,沿着官道直追,李景珑拔出剑,朝向北面,剑便亮了起来。
“怎么还有马?”鸿俊疑惑道。
“下午准备的。”李景珑答道,“东南西北四个门,各备了马。”
战马在黑夜间疾奔,一路向北,剑已越来越亮,那鳌鱼受了重伤,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在秋收后的麦田中穿梭,一路冲向北面山峦。
“这把剑确实能感应到你的飞刀。”李景珑一手控缰,一手持剑,剑身发出璀璨光芒,照亮了众人的前路。
裘永思说:“兴许是同一种材质打造的,法宝间若脱自同胎,便常有共鸣现象。”
众人策马在大明宫前停下,李景珑忧心忡忡,眉头拧成一个结,剑身光芒已趋于稳定——那妖怪进了大明宫内。
“闯?”莫日根问道。
“闯。”李景珑说。
鸿俊抛出钩索,翻越丈许高的大明宫后院围墙,众人便依次攀着钩索进去。
大明宫虽是李隆基行宫,却远不如兴庆宫受喜爱,李隆基平日间极少往这儿来,宫殿又在长安城外,只有数百宫人看顾。李景珑示意属下们跟着自己,缓步走过各殿。
宫人早已入睡,天际一缕月光,照得宫中一片圣洁凄然。
剑身越来越亮,秋风吹过纱帘,及至后殿天井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吼声。
飞獒怀抱一只死去的小狐狸,跪在天井之中,悲痛不已,嘶哑着嗓音,连声恸哭。
“你为什么……就这么死了……”飞獒嘶声道。
鸿俊听见这哭声时,鼻子忍不住就酸了。莫日根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手按在他的肩上。
李景珑低声道:“各位待会儿有什么绝技,麻烦都使出来,莫要再藏私了。尤其是你,裘永思。”
裘永思只得笑了笑。
“还有。”李景珑又道,“留活口,回去还得审,务必尽快制敌,莫要毁坏太多东西。”
众人都“嗯”了一声,李景珑转念一想,毕竟是身外物,若伤了人反而更不好,便道:“罢,放手施为,方才那话当我没说过。”
紧接着他打了个手势,各人便纷纷散开,散到后殿天井的四个角落。
李景珑提着剑,走进天井。
鸿俊、莫日根等人都紧张地盯着李景珑,鸿俊皱起眉头,每次都是李景珑去诱敌,太危险了。
飞獒背上插着鸿俊的飞刀,飞刀仍在一阵一阵地发出光芒。
李景珑走到距离飞獒十步远处,在宽阔的天井之中,立于它的对面。
“动手罢。”李景珑答道,“事已至此,已再无谈的必要了。”
飞獒嘶哑着声音说道:“李景珑,让我猜猜,你有没有爱人?你的爱人,是谁?”
李景珑沉默不语,双目紧盯着飞獒的动作。
飞獒又嘶哑着嗓子说:“今天只要你们杀不了我,来日我就要将你的爱人,她身上的肉,一寸一寸地咬下来;将她的皮,一点一点地剥开;将她的筋,一点点地抽出来。”
“总有一天,我会以她的筋,勒断你的脖子。”飞獒抬头,望向李景珑时,在远处紧盯着它的鸿俊忍不住一个寒战。这尚是他第一次看见,妖的眼中有这么深的恨意与戾气,近乎要将那股黑气喷发出来。
飞獒张开嘴,面部随之变形,现出满口利齿!李景珑握紧了剑,答道:“很遗憾,想必你是不会有那天了。”
“哪怕今天我死在你们的手中。”飞獒嘶声道,“也必将有人,替我报这血海深仇!”
“动手!”裘永思倏然喝道。
众人都万万意料不到,李景珑未曾下令,竟是裘永思先开了口!
鸿俊也恐怕在飞獒拼死一击前李景珑挡不住,当即唰地抖出飞刀!果然飞獒喉中射出无数闪光利齿,李景珑倏地一退,飞刀横扫,挡住漫天花雨般飞来的森寒利齿!
飞刀刷然荡开,铮铮击开四处飞射的利齿。
鸿俊蓦然大喊道:“李景珑!”
这次李景珑早有防备,抽身一退,免得再被飞獒抓住,众人一起出手,孰料飞獒却是虚招,转身冲进了大明宫后殿内!
莫日根刹那钉头七箭齐出,在空中掉了个弯,追着飞獒疾射入殿内。鸿俊与阿泰已追了进去。
“等等!”李景珑正要喊,裘永思却大声道:“鸿俊的法宝是最耐打的,不必担心他,长史,我们走!”
李景珑、裘永思与莫日根随即冲进,木门先是被那鳌鱼摧毁,继而轰然巨响,不知撞垮了什么东西。紧接着阿泰一手持扇,手上红蓝黄绿戒指同时亮起强光,朝着地面狠狠一拍。
“轰”地巨响,地面震荡,整个后殿在阿泰的法力之下跳了起来!
那鳌鱼无法再躲进地面,转头嘶吼朝着阿泰咬下,说时迟那时快,鸿俊已挡在阿泰身前,五色神光一抖,如同一面无坚不摧的强大盾牌,彼此互撞!撞上的那一瞬间,鸿俊怒吼道:“滚——!”
鳌鱼撞上五色神光的刹那,气劲爆发,将它朝后直摧而去!
那巨大的鳌鱼在殿内四处翻滚,也不知撞翻了多少家具、瓷器,大明宫外守卫慌张来探,到处都是喊叫声。
“你们……”李景珑冲进殿内,见满地狼藉,这要事发了不知道得赔多少钱,忙大喊道,“把它引出去打!”
“我尽力!”鸿俊喊道,疾追上去,莫日根随后跟上,奔跑中把手一招,钉头七箭唰唰飞回,聚为一把,在弓弦前迸发出万丈光芒。
鸿俊一手握着碧玉孔雀翎,扛起五色神光,另一手则剑指疾挥,飞刀如同流星般轮番射向那鳌鱼。阿泰连挥三下折扇,被注入电光、冰霜与飞沙的三道龙卷惊天动地卷起。
后殿内被那鳌鱼撞了个稀巴烂,眼看它又要撞破墙壁逃到侧殿之时,莫日根那箭终于离弦,喝道:“撤!”
鸿俊在最前头抵挡鳌鱼的冲撞,闻言朝后一退,李景珑当即抓住他衣领,把他朝后拖去。钉头七箭聚为一把,闪烁着烈光,呼啸着射断柱子,射中鳌鱼,刺穿它的腹部。
三道龙卷随后赶上,又一声墙壁坍塌的震荡,将那鳌鱼卷得破墙而出,冲向大明宫后殿外广场。
第19章
飞獒伏诛
鳌鱼再度化身为人,飞獒不住踉跄,挣扎爬起,怀中还抱着那只小狐狸。
飞獒的腹部已被射穿,现出偌大一个血洞,众驱魔师追出时,他的嘴角却现出一丝苦涩笑容。
“也罢……”飞獒断断续续道,“今天……命中……注定……躲不过……”
后殿广场上,整个大明宫中的宫人全部惊醒,各自奔出来看。然则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黑雾掩盖了地面,如同有生命般蔓延而去。
“都躲起来!”李景珑喝道,“那是妖怪!”
胆子大的太监与卫兵退到角落,仍不愿离开,远远看着。
那黑雾朝着飞獒不断蔓延,李景珑低声道:“有符咒能封印住他么?”
“没有。”鸿俊喘息道,“只得把他打趴下……现在还未现原形。说不定……用你的剑刺它……试试?”
这厮居然如此耐打,那天还好自己并未穷追,否则只怕不是它的对手。
李景珑一抖长剑,说道:“你们掩护我。”
寂静的广场上十分诡异,只听飞獒在弥漫的黑雾中念诵了几句听不清的咒文,下一刻,他抬头朝众人望来,低声道:“哪怕是死,我也……”
说时迟那时快,鸿俊驭起五色神光,挡在众人身前!
刹那间飞獒“砰”的一声炸开,周遭黑雾化作千万黑色火焰,射向广场的各个角落,被那火焰沾上之人发出哀号,满地打滚,号叫声停下时,尽化作黑色腐烂鳌鱼,朝着众人扑来!
广场上到处都是腐烂的鳌鱼,张开利齿,朝着五人冲来。鸿俊架起五色神光挡住,不敢杀了这些异变体,生怕万一伤了人便救不活。只听李景珑喊道:“取他!”继而仗剑朝广场中央的黑色火焰疾冲而去。
鸿俊撑起五色神光,疾步侧身一撞,为李景珑开路,四面八方全是黑色的鳌鱼,带着腐烂的臭气!阿泰接连发出旋风,莫日根射出钉头七箭,却总也杀不完。裘永思四处看看,大叫道:“别过来!别过来啊!鸿俊!你去哪儿!”
众人:“……”
鳌鱼前赴后继,阿泰与莫日根同时怒吼。
阿泰:“裘永思!”
莫日根终于忍无可忍,吼道:“快出手!”
裘永思笑着说:“你们可以的,我看好弟兄们……”
话音未落,一只鳌鱼被莫日根故意放了进来,“砰”的一声抱住裘永思,那一下裘永思险些炸了,平素潇洒风度荡然无存,慌忙探手入怀,却被那鳌鱼扑倒在地。
“走开!”裘永思吼道。
那鳌鱼张开长满利齿的巨口,口中伸出带着粘液的舌头,要去缠住裘永思脖颈。裘永思的忍耐力终于击穿了下限,大吼道:“给我滚开!”
紧接着裘永思挥出一支毛笔,阿泰与莫日根尚在前方抵挡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般的鳌鱼,突然感觉到整个人飘了起来。
“啊啊啊啊——!”裘永思狂吼道,“都给我滚啊!滚啊!”
众人:“……”
那支毛笔在空中疯狂乱戳,扑得最前的鳌鱼倏然“唰”一声化作一摊墨迹,如同被一股巨力般扯了起来。
是时阿泰与莫日根一同回头,望向裘永思,裘永思惊魂未定,手持一杆汉白玉打就的毛笔,不住发抖,那笔尖倏然绽放强光,内里化出无数流星般的墨痕。
“妖怪!”
裘永思狂喊一声,又是将手中笔一挥。
莫日根与阿泰齐齐住手,随着裘永思那大笔一挥,整个广场上赫然变成了一幅山水画,顷刻间所有的鳌鱼都化作了游动的墨痕,唰拉拉地飞了出去。天地间一片敞亮,沿着裘永思身前荡起涟漪,不住扩散。大明宫中漆柱、宫墙、甚至周遭山峦,尽数化作了水墨画!
鳌鱼被那奇异的力量卷起,绕着广场开始转圈,前一刻凶险万分的景色,居然就这么被裘永思丹青一笔,甩成了百鳌戏春图??!
莫日根怒吼道:“你早该出手了吧!”
阿泰差点被裘永思气死,怒道:“怎么不早点出法宝?!”
裘永思不住喘气,眼中满是迷茫。
“哇他出手了!出手了!快看!发生啥事?!”鸿俊只感觉整个世间都变得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儿。周遭景色全部随之扭曲了起来。
李景珑喊道:“别看了!趁现在,快!”
“等等等……”鸿俊感觉到自己飞身而起,踩不到地面。
李景珑正要朝那团黑气刺出剑时,也被带得飞了起来。那水墨山水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住扩散,黑气不住震荡哀嚎,本想逃离,却也无法控制自己。
“把你的法术收了!”李景珑回头喊道。
“别玩了!”阿泰与莫日根又一起朝着裘永思喝道。
“一会儿要我出手!一会儿要我收手!你们到底是想干吗?!”裘永思肺也要被气炸了。
此刻广场已成为一幅平摊的巨型水墨画,周遭景物全部被吸了进去,压平,成为画的一部分。黑火在画中左冲右突只想逃走,裘永思在后殿前抓着笔,颤声喊道:“我快压不住了!撤法术了!你们当心点啊!”
“撤!”李景珑喝道。
此时,笼罩在黑火中的飞獒狂叫一声,用尽最后力量,释放出剥落的鳞片,妖气激射,顿时冲破了画卷,与此同时,裘永思受到妖力一震,嘴角溢血,被震退半步。
画中黑气爆发,四分五裂,鸿俊与李景珑同时坠地,鸿俊抬手一抹,滚滚而来的黑气顿时被挡在五色神光外。
“出剑!”鸿俊喊道。
李景珑趁着坠落之势,左手将鸿俊一揽,两人一同坠下地面。李景珑在五色神光内出剑,一剑悍然刺穿五色神光屏障,怒吼声中,剑锋刺进了飞獒胸膛。
飞獒的狂叫声戛然而止,平地爆起一阵气劲,灰飞烟灭,将砖石纷纷扫飞出去,水墨画一破开,所有游动的鳌鱼身上黑气飞散,被控制之人各自恢复人身,撞到角落中。
飞獒一死,炸成黑气四卷,李景珑与鸿俊一同坠向地面,李景珑瞬间偏转剑锋以手按住一旋,长剑打旋飞出,他再在半空中一个转身,面朝鸿俊,背脊狠狠着地。
李景珑闷哼一声,鸿俊再摔了下来,整个人撞在他的身上。
此刻李景珑犹如四处蹦翻的赵子龙,“噗”一声被鸿俊结结实实撞在地上,腹部还挨了鸿俊膝盖一顶,顿时气血翻涌,全身瘫软,躺在汉白玉砖地上。
朝阳从东方升起,转过山脊,投向神州,滚滚金光照来,洒向大明宫中,鸿俊挣扎着从李景珑怀中爬起,忙不住摇晃他。
“长史!长史!你没事吧!”
李景珑全身如同被无数大象踩过,呻吟道:“我的肋骨……是不是断了。像是内伤了……”
“我有药!”鸿俊忙道,“保你一吃就好。”
李景珑:“……”
阿泰、莫日根与裘永思跑上来,鸿俊拉着李景珑的手,让他搭着自己肩膀站直。
后殿广场四周全是昏迷不醒的宫人与守卫,大明宫被毁去一后殿、一侧殿、一天井,破碎的陶瓷片,鎏金器散落遍地。柱子断了七根,墙倒了三面。
窗、门、琉璃屏风的残骸不计其数。
阳光照耀众人,满地珠宝犹如金海。
“长史,你想说什么?”鸿俊抬头看李景珑,觉得他神色有点不大对。
“我想说……”
李景珑深吸一口气,绝望道:“这得赔多少钱啊?!”
“多少钱啊——”
“少钱啊——”
“钱啊——”
“啊啊啊啊啊——”
声音在群山间形成回荡,伴着那一轮升起的骄阳,久久不休。
阳光灿烂的秋日里,鲤鱼妖正在院子里晾鸿俊的衣服。每次它洗过衣服以后,衣服上都有股泥和鱼腥味,鸿俊却从来不嫌弃。出门在外,有人帮洗衣服已经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但鲤鱼妖有点介意,介意鸿俊背着他常常被人笑话,也嫌弃鱼腥味重,它总是坚持让鸿俊和新认识的朋友结伴,自己呢?待在院子里头看家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鲤鱼妖留下来时,又不免有点儿失落,觉得自己不被需要了。只得以“人总是要长大”的道理来安慰自个儿。
“还是熏点香吧。”鲤鱼妖自言自语道,“免得鸿俊又被嫌弃。”于是一蹦一跳地去找熏香,路上停下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院外,大家回来了。
李景珑那脸色,简直奄奄一息。
“把长史放这儿吧。”鸿俊说道。
鲤鱼妖说:“回来啦?行动怎么样?”
大伙儿全部东歪西倒,躺在前厅里,李景珑的神情颇有点儿木然。
“失败了?”鲤鱼妖心里涌起一股小窃喜,说,“早知道该和你们一起去。”
鸿俊说道:“把那妖怪给灭了,可飞刀也没找回来。”
鲤鱼妖安慰了几句,飞刀可以慢慢找,李景珑却说:“今天辛苦大伙儿了,都去歇着罢,别的我再慢慢地想办法。”
大伙儿同情地轮流过来拍李景珑的肩,各自回房睡觉去。
李景珑一手扶额,坐在案后发呆,鲤鱼妖过去,问:“怎么了?”
“让我一个人待着,让我静静……”
鲤鱼妖便把门关上,临走时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闻点离魂花粉就完了,新的已经买到了。”
李景珑苦笑着问道:“多少钱?”
“还是三千二百两啊。”鲤鱼妖答道,“阿泰他们和老板说了,这次赊账,下月初再来拿钱。”
李景珑:“……”
大明宫中被打成那样,李景珑自然不可能打完就跑抑或让人闻离魂花粉,否则看守的宫人都得掉脑袋。
但妖已经没了,满地狼藉,外加城门以及龙武军中被毁了的胡升那间房……总得有个交代,于是他便拿了笔来画押,但凡神武军大理寺查案、工部修缮、天子问罪,统统都以画押为据,凡事找他罢了。
罢了罢了,先睡一觉,李景珑把一身脏兮兮的外袍解开扔到一旁,就地一躺,睡醒再来烦恼。
所有房门都关着,驱魔师们都累得半死,早饭未吃便倒头大睡。鲤鱼妖洗完衣服后便回池子里躺着发呆看天上的白云。日头西斜,到了午时仍未有人起床。
直至午后,门外马蹄声响,车轮声不绝,一辆一辆,门外竟是停了足有四五辆车。
鲤鱼妖警觉地冒出个鱼头来,嘴巴一张一合,思忖要不要去叫醒李景珑、
“圣明英武天子到——”
太监的声音在门外通传。
“贵妃到——”
鲤鱼妖蓦然想起封常清那句“玩赏”,马上跑出池塘,到墙下草丛里躲了起来。
“右丞相到——”
“秦国夫人到——”
“虢国夫人到——”
整个驱魔司里头,所有房门紧闭,还在睡觉。
“驱魔司长史李景珑何在?马上出来迎驾——”
“不妨不妨,朕这就进去看看……”
“哟,这驱魔司修得好别致……”
“呀?姐姐,这是哪尊佛?”
“这叫不动明王,降妖伏魔。”
“倒是应景呀。”
“喵——”
“听说狄公生前还在长安时,便购下这小院,日久失修,还想着要么派几个工匠前来拾掇一番。”
“陛下这可就过虑了,李氏从前也是显赫门庭,虽家道中落,享受还是懂的……李景珑呢?李景珑?!”
杨国忠与李隆基、杨玉环、虢国夫人、秦国夫人等站在天井中,太监喊道:“李长史!陛下来看您了!”
“李景珑!”李隆基倏然运足真气,来了一发“天子吼”,声如洪钟,众人一同大笑,李景珑被吓得够呛,光着脚,只穿衬衣衬裤从正厅里冲了出来,站在天井下,头发凌乱,刹那傻眼。
“人呢?!”杨国忠喊道,“驱魔司还有人吗?”
“谁谁谁?”阿泰一身丝绸睡衣睡裤,跟着跑了出来。紧接着鸿俊、裘永思,莫日根,众人都赤着脚,左看右看。
李隆基今日穿的便服,李景珑初一看还没认出来,但杨国忠他是认得的,当即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大白天的,全在睡觉?”李隆基笑道。
众人:“……”
李景珑心里叹了口气,只得说:“昨夜出去捉妖,一宿未眠,也是臣管教不严。”
说毕,李景珑单膝跪地,李隆基忙上前扶,倒是无所谓,见背后站着的四人,乐呵呵地过来,说:“你们都是景珑的下属?叫什么名字呀。”
各人便抱拳答了,既不躬身,也不行礼,其时大唐规矩较为随意,倒不是见皇帝必跪,但几人都无官职在身,俱算是草民,这么大剌剌不行礼的,倒是第一次见。
杨国忠正要斥,杨玉环却微笑着轻轻摆手,示意无妨。
“各位帮我姐找到了青儿。”杨玉环温和笑道,“今日特来答谢诸位,这青儿可是她的命根子,这些天里找不着,原哭了好几场来着。”
“哎哎哎。”秦国夫人忙出言打断了杨玉环的话,李隆基又乐不可支,杨玉环这么一开口,气氛便活络了些。
鸿俊第一次见有紫微星照拂的人间天子,十分好奇,只不住朝李隆基脸上打量,见其容貌倒是精神,颇有皇者气势与威严,说话时却十分随和。只是眉心间,隐隐约约带着极淡的阴影。
再看杨玉环面容姣好,如同明月,映得驱魔司内光彩流转。当真是顾盼生姿。贵妃身后那秦国夫人便稍逊色了些,却也堪比西子,柔媚清丽。而站在后头的虢国夫人,则稍年长了些,端庄威严,不苟言笑。
杨国忠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站在李景珑面前,李景珑更低着头,杨国忠竟是比他还稍高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