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别提她还和衣而眠,头上的发饰都未摘干净。但她却很是舒心。
至少比那个冰冷的大宅院舒心。
不过她等会儿还有一场宴会要去。
她这么回神的时候,走到跟前的男子已经顺势跪在她的身侧,温声问:“积食好了一些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捏捏?”
莫阳舟很规矩。
虽然在旁人的眼里,他与姜芜的关系,完全称不上清白,但实际上在没有姜芜允许的时候,他绝不会逾越半分。
这也是姜芜选择他的原因。
她懒懒伸过手,这是允许的意思。莫阳舟这才给她按压着虎口的位置,不大不小的力度,很是舒适。
“青阳公主已经差人来问过几次了。”他一边这样揉按着,一边与姜芜说。
姜芜享受着这会儿的舒适,并不着急。
“若真是火急,她早就该闯进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在盯着莫阳舟看。
莫阳舟并不年轻了。
姜芜是大燕国的丞相夫人,不好亲自召唤他,只能借着青阳公主做这中间人。
左右,那面首成群的荒唐公主,不会在意多出来一条风流韵事。
公主确实不在意,只不过在听到莫阳舟已经三十好几的时候,她一脸不可思议:“你便是养情人,也该养个年轻貌美的,实若不行,我将我的面首送与你两个,这般年老……”
色衰两个字,在看到走过来的莫阳舟时,消失在了嘴边。
青阳甚至一口气喝了两杯茶,掩饰自己的失态,此后再也没提其他。
莫阳舟的手不像他这个人一般温润,粗糙得紧,姜芜猜他以前应该吃过不少苦,不过她没问,也没调查过。
他其实很高,这般跪在姜芜的旁边,既不会有任何的压迫,也没有低三下四的卑微之感。就仿佛是真正的夫妻,而他服侍姜芜也好,对姜芜低头也好,都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样的想法让姜芜微愣,然后收回手。
“我该走了。”
莫阳舟没有说其他,只是跟着她一同站了起来,然后整理了她微微凌乱的头发,熟练将她摘下来的一小部分头饰重新戴了上去。
“睡不好便来我这里,”他嘱咐,“万不可再服用朱砂了。”
姜芜有一段时间确实是靠着那个入睡,不过后来被楚凌发现了,楚凌并没有说她什么,只是处死了所有知情不报者。还是在姜芜的苦苦哀求下,再三说她并没有过量服用,才留下了她的贴身侍女。
此后,她自然是一点朱砂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这些姜芜没说,只是笑着应下了然后出门。
青阳就等在门外,看她出来了,一脸没好气的模样:“哟?总算是舍得滚出温柔乡了?”
她应该以为两人是翻云覆雨,所以急得打转也没打扰。
温柔乡吗?也算吧,虽然不是她想的那种。
姜芜说着对不起,但脸上没什么歉意:“左右我早去晚去,国公夫人都不会满意的。”
永国公夫人,是楚凌的母亲,姜芜的婆婆。
尽管姜芜与楚凌成亲快二十年了,她这位婆婆对自己也没满意过。
左右去不去早,准备什么礼物,用什么姿态,她都不会满意的,姜芜这两年已经颇有一副随便她的态度了。
比如今天是她的寿辰,姜芜还在这里不紧不慢补觉。
青阳抿唇,然后才开口:“丞相大人也差人来问了。”
楚凌?
姜芜这才感到一丝惊慌:“他怎么会让人来问?他已经去了吗?”
“没有。”
姜芜松了口气。
也是,楚凌当然不会这么早去,他最近忙,很忙,忙什么?姜芜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
不出所料,姜芜到的时候,国公夫人的眼里,闪过不悦。
不过当了一辈子国公夫人的人,自然是很快就将这不悦掩饰得滴水不漏,还在她行礼后笑着点了点头。
她旁边的女人,就没这么好的定力了。
“哟,嫂嫂可真是好大的阵仗,母亲生辰都能这么迟。”
那是楚凌的妹妹,楚蝉。
姜芜心道你亲哥都还没来呢,刚想着,就听楚蝉又说:“我哥是忙要紧的事,嫂嫂你连后院之事都不需要费心,还能有什么事耽搁呢?”
果然,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她就像是知道姜芜在想什么。
同样,姜芜也听出了她话里的嫉妒。她确实不需要费心后院之事,因为楚凌后院就她一个人。
听说楚蝉的夫君最近又纳了小妾,这会儿可不是迁怒。
不过姜芜刚从莫阳舟那里出来,心情很好,再者……
要是楚蝉知道她哥忙的正事是什么,估计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这么一想,身心愉悦的姜芜就不跟自己小姑子再计较了,楚蝉见她一副无谓的样子,恼得还想说什么,被国公夫人止住了。
最让姜芜感到开心的事情,是她看到了自己的那一对儿女。
楚凌是单独立府的,这事当初种种原因,总而言之并没有与国公府那一大家子在一起。
但是他们的一对儿女,却是养在国公夫人那里的。
姜芜并不能经常见到他们。
她的儿子与女儿,如今都是风度翩翩的少男少女了。
“母亲。”兄妹俩规规矩矩跟姜芜行礼。
姜芜心里高兴,视线盯着女儿那张出落得越发动人的脸:“念茵,是不是比上次母亲见着的时候长高了?”
她觉着自己这张脸还是很亲和的,可是女儿看上去有些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脸颊微红:“没有的母亲,倒是哥哥,长高了不少。”
姜芜还想多说几句,那边传来了楚蝉的声音:“念茵,你们祖母叫你们呢。”
姜芜看着儿子与她道别,然后带着妹妹去了国公夫人那边,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都是笑意。
她的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孩子跟她,到底是不亲。
***
晚宴结束后,一众人转了地点,陪着国公夫人一起听唱戏。
姜芜听得有些无趣。
这戏,果真还是得阳舟唱着,她才能听得下去。
她真的没见过唱戏能唱得那般哀转动人的男人。
可是如今那台上的咿咿呀呀只让她头疼得想要离开。
她往国公夫人那边看了一眼,正对上坐在旁边楚念茵的视线,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女孩子就像是受了惊一般,又迅速转走了。
姜芜笑容僵住,心中苦涩又开始蔓延。
她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吃得太多了,这会儿又像是在积食了,顶得胃与胸口都在疼,只能学着莫阳舟的模样,揉捏着虎口的位置。
半场的时候,有下人闯进来,难掩激动地报喜:“老夫人!好消息!如月郡主要回朝了!”
一时间,在场人皆哗然。
老太太满脸不置信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真的吗?”
颤抖的声音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真的!大燕赢了!北曜国求和,愿意让如月郡主归朝。”
一时间,老太太激动得眼里都是泪花,其他人也更是纷纷道贺。
这事大家才知道,姜芜却早就知道了。她毕竟是丞相夫人,消息总归是灵通一些。
她特意去看楚蝉,果然,她这小姑子是唯一一个咬牙切齿的,而她旁边的夫君,则早就魂不守舍的模样了。
她看着实在是有趣。
胳膊被人碰了碰,是青阳。
“嘴快咧上天了。”女人打趣。
姜芜赶紧收敛了几分,端起酒杯想要掩饰自己的笑意,但想想又不对劲。
“喜事啊!我为什么不能笑?”
大家都笑呢。
青阳没说话,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姜芜觉得自己能理解,在她眼里自己应该挺可怜吧?但其实,真没有。
说起这位如月郡主,可真是个传奇人物。她原本只是一户农家女,国公夫人怀小姑子的时候上山拜佛,正好临盆,当时一同临盆的还有如月郡主的母亲。
她母亲也是胆大包天,偷梁换柱,让自己女儿,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府的千金,一直到他们十五岁那年事情暴露,楚蝉被接了回来。
但养了十几年,国公夫人对这个女儿,也是有感情啊,那就一起养着了。
后边就是一堆曲折离奇的事情了,不可谓不精彩,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比如楚蝉现在的夫君,原本是如月郡主的未婚夫。听说那男人现在纳的小妾,多是照着郡主的模样来的。
当然,那时候如月郡主还不是郡主,这是后来和亲时才赐了这么一个身份。
和亲这事,楚蝉没少在中间出力,也被人私下诟病得很。
可是世人只知这几人的爱恨纠缠,并不知道他们的丞相大人当年也参了一脚。
这么一想,楚凌还行是不是?
人家搞一堆替代品,他只弄了自己一个。
“丞相到!”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的大忙人总算是在自己母亲的生辰宴上露面了。
远远的,就见一玄色衣袍的人走来,离这么远,那气场已经是扑面而来。
哪怕已经是年近四十,他不大能显出真正的年纪,反而是那俊美又棱角分明的脸,便是来再年轻的人,也是比不过的。大概只有男人周身冰冷而威严的气质,是岁月唯一赋予的东西。
姜芜低头。
她每每听到街头那些说书先生,对楚蝉三人的故事津津乐道,都忍不住想叹息。
太弱了,对比楚凌,真的太弱了。
忍辱送走心上人后,用了十几年爬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如今冲冠一怒为红颜,大军压境胁迫着,终于要把人接了回来。
这不更可歌可泣吗?
可惜了,这般动人的故事,楚凌隐藏得太好,所以观众只有自己一人。
那移动的大山已经在自己旁边坐下了,与他本人很像的厚重松香迅速包裹而来,姜芜还没抬头,就已经因为压迫感而手脚僵硬了,她敛了敛情绪,低声唤了一声:“大人。”
那模样,可恭顺得很。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不怕他的。姜芜也不例外。
人家怕他,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自己怕他,得每天都见,想想都命苦。
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嗯了一下算是回她了。
姜芜也习惯了,给他满了一杯酒。
她低垂的视线里看到楚凌放到了桌上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正轻轻地点着,那手虽然匀称,但绝对不纤细,总让人觉着什么东西被他握住了都能捏断。
唯有扳指上的绿宝石熠熠生辉,那是楚凌从不离身的。
姜芜微微走神,突得听他问了一声。
“你身上这是什么香?”
侍寝
姜芜的心微微一突。
楚凌这是狗鼻子吗?都经历过一场晚宴了,还能闻到香?
不过好在这是第五年而不是第一年了,所以她很快就稳住了心态,低头嗅了嗅,像是不解:“有香味吗?我怎么没有闻到?”
说完笑着抬头,原本是想再糊弄一句许是在哪里沾到了,却在对上楚凌那仿佛洞穿一切的漆黑眼眸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楚凌其实什么都知道。
不行,不管是一年还是五年,她都没办法在这个人面前泰然处之。
好在楚凌的这句问话,就像是随意问的一样,他已经转过视线去看戏台,仿佛并不在意问题的答案。
戏台上正唱着昭君出塞,不知道是谁为了讨好老夫人特意临时点的。姜芜觉得这可真是妙极了,老太太有没有被讨好她不知道,但是楚凌一定被讨好了。
当然,这也是姜芜自己猜的,楚凌那张脸上不会出现开心这种情绪的。他沉寂的面容,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看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姜芜也终于放松下来,甚至又有心思在心里调侃了。
看不出来高兴也正常,老情人见面,怎么说,肯定也是五味杂陈嘛,现在楚凌心里什么情绪更多一点,还真不好说,毕竟楚嫣是走了十几年,而不是几天。
他现在万人之上了,谁也不敢说他,包括国公夫人。
不敢说他,就只能逮着自己训诫。
姜芜临走之前,又被她婆婆耳提面命了一番,女子要以夫为尊,丈夫就是天诸如此类的。
说实话大燕民风开放,对女子并不太多限制,民间和离各自婚嫁者比比皆是,丈夫宠爱妻子而伏低做小的,也不是稀奇之事,时人说起来更是没有贬低之意,反而作为美谈。
但姜芜的夫君,那可是楚凌啊。
那是她的天吗?那是所有人的天。男男女女,在绝对的权利面前,都是平等的低贱。
于是老夫人说了什么,她就应下什么。
左右面上的功夫总得做一做。
***
姜芜有些慌,楚凌与她一同进了自己的主院。
她不明白,这正主都要回来了,楚凌现在不该激动得谁也不想见吗?
他总该不会有心情做这档事吧?
可事实证明,楚凌的心思,谁也别猜。姜芜小心地跟着他进了屋子后,就听他说了:“去沐浴。”
去沐浴,这是楚凌惯常的某种信号。
姜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什么都不需要动,自是有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自己平日里沐浴和楚凌来过夜时的沐浴,可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温池已经铺好了花瓣,忙活的婢女很多,姜芜数不清也懒得数是多少个,她只能尽量当作这些都是会自己移动的白菜来降低羞耻感。
事实上也差不多,她们都是面无表情而有条不紊地给姜芜做着清洗、装扮,这阵仗,大概比起皇帝临幸妃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芜觉得自己应该再给楚凌纳几个小妾,让他能翻翻牌子,这体验感就更像了。
不过她也只敢想一想,之前尝试过,然后第一次看到楚凌发怒,那可怜的小姑娘,要不是她极力保下来放在了自己身边,只怕当时就是凶多吉少了。
楚凌一直都是很残酷的人,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怒火中烧的暴虐,他总是很冷静地说着不做人的话,从他的语气,你完全听不出来他是要吃饭了,还是要杀人了。姜芜常常觉得,他可能是没有感情的。
而姜芜的平静,在侍女拿过她今日要穿的衣物后就崩裂了。
说衣物也是抬举了,那就几块布,她十分怀疑那几块破布能遮住什么。
不光是她不淡定了,那些原本面无表情的小白菜们,也纷纷羞红脸一般,别开了视线,甚至轻笑了出来。
倒是领头的镇静一些:“夫人,这是大人的吩咐,请穿上吧。”
姜芜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难堪,耳边那些细微的笑声,都是对自己的嘲讽。
她们当然会笑了,说不定私下里还会议论,什么高门主母,也不过是妓子一般供人取乐的玩物。
不对,妓子应该也不会穿这种衣物。
这大概就是替代品的意义了,楚凌会舍得让自己的心上人做这种取悦人的下贱之事吗?当然不舍得。
在姜芜的记忆里,楚凌对楚嫣是温柔而呵护的,但是再温柔的人,也会有暴虐的一面,如今面对这张与心上人相似的脸,他可以无需顾忌,肆意作践。握着权利的感觉,可真好,谁不想要成为被取悦的一方呢?
最后外面披了一层外衫,一群人这才将她带回了房间里。
楚凌正坐在床上,床里被放了颗夜明珠,照得帐里分外明亮。
姜芜突然不希望这群小白菜们离开了,可惜她们将姜芜送进来后就出去了,还贴心地将房门关上。
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姜芜身体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能低着头,手无意识地紧紧拽着外衫。
直到那道威严而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
“脱了。”
姜芜顿了顿,她心里明白的,躲不过去。所以慢慢松开了紧握外衫的手。
丝绸缎料,很快顺着她光滑的皮肤滑了下去,只留里面寥寥的布料。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凝脂皮肤上,有细小的战栗。
姜芜看向坐在那里的楚凌,夜明珠的光芒,照得他俊美得不似凡人,与沐浴后衣不蔽体的姜芜相比,他还是白日里那身衣裳,整整齐齐。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他在看她,又仿佛在回忆什么,那思绪微微飘远的神情让姜芜有些作呕。
又是倒霉的一夜,她心想。
***
晨起,楚凌一走,姜芜就醒了。
准确来说,是没睡。她睡不着,不止今夜睡不着,可能接下来几日,都不能入眠。
胃里在一阵阵翻滚,她忍了好久,到底是没忍住,翻腾一下就坐了起来。
“枝芝。”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人影马上出现在了床边,熟练递过一个痰壶。
姜芜开始呕吐,吐得肝肠寸断,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将肚子里留着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因为到最后,嘴里都是苦味,那应该是胆汁。
她没敢发出响声,终于末了,枝芝递过来一个茶杯:“夫人,簌簌口。”
姜芜吐得有些乏力了,喘了喘气平缓一下身体的难受,才接过水杯。
枝芝瞄了一眼主子露出来的肩上,那纵横交错的痕迹,又默默转开了视线。
姜芜重新躺下后,枝芝就偷偷出去处理了。
不能让楚凌知道,不然姜芜也不知道那伤了自尊心的男人会发什么疯。
左右也不会忍太久了,只要等到楚嫣回来,只要她回来了,和离一事,定然就远不了了。
***
起床后,管家送来了一堆金银珠钗。
他笑眯眯地说着这每一件东西都是怎么的价值连城、独一无二。
姜芜心中冷笑,这人惯是如此的,将自己就当作泄欲的工具罢了。恼怒让她恨不得将这些羞辱自己东西都砸了,却又想着,反正不要白不要,以后和离了,都是保障,这才让下人都收起来了。
房里的下人,多半都是楚凌的,经常换,姜芜记不清,通通当作小白菜。
只不过她是记不清,又不是完全的傻子,所以很快就发现小白菜又换了一茬。
这不太正常,上一茬是才换的,按理说不至于这么快才是。
她问起的时候,下人回答说是昨夜她们让夫人不快,于是被大人处罚了。
姜芜捏着茶杯的手几乎在颤抖,那个畜牲,她在心里骂,自己是因为谁不快的?
可是没办法,她什么也做不了,那些人被怎么处置了,姜芜不知,也无力去问。
她连自己,都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总之从那以后,小白菜们就更小白菜了,严谨又不苟言笑得完全不像是正常的人。
作孽多端的畜牲,姜芜心想,总会受到惩罚的
失控
姜芜一连几日,又是吃不好,又是睡不着。
楚凌倒是没再让她侍寝了,虽然他做起来凶狠,可平日里并非重欲之人。
但姜芜每日都需要给他研磨伺候。
楚凌不喜欢旁人近身,就用她用得顺手。
对于这个,姜芜真是恨得牙痒痒,却还不得不低眉顺眼地伺候他。
他也不怕自己偷了机密去陷害他。姜芜真的想这么做,可她着实太废物了,如何做这种事情,着实毫无头绪。
事实上,楚凌也不可能允许自己有政敌这种东西的出现,先不说她都不知道偷什么,就是偷到了,也不知道该给谁。
烦死了。
她有些想莫阳舟了,再不见见他,姜芜觉得自己要疯。
于是她给青阳公主下了拜贴。
这两人如今已经是心照不宣,她下了拜贴,那边就知道怎么安排了。
不过这次姜芜没去成。
她在路上遇到了儿子。
楚烨在一个酒馆门口正要进去,他同行数人,俱是相仿年纪,十五六岁少年郎,一面礼让着一面相继进入酒馆。
虽然那个个都难掩意气风发,个个俱是风华正茂,她的儿子在其中,依旧是最瞩目的。
姜芜心中骄傲得很,便是不亲,那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便不是她教导的,那也长成了惊才艳艳的才子。
她没叫住阿烨,虽然见一面不易,但也不想扰了他好友相聚的兴致。
见了他进去,姜芜放下了车帘,叮嘱下人一会儿提前去将他们的帐结了才离开。
马车未走出太远,忽得停了下来。
“夫人,”马夫在外边开口,“少爷过来了。”
姜芜一愣,打开车帘往后看,果真见着向这边跑过来的少年。
她的眉眼忍不住弯起,难掩喜悦地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阿烨。”她笑意吟吟,“慢点。”
少年因为跑得太快,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喘息,却很快就调整好,规规矩矩行礼:“母亲。”
“你怎么过来了?”
“孩儿见着了您的马车,既是遇着了,母亲怎的……”说到这里,楚烨有几分迟疑,“怎的不叫住孩儿?”
说不上埋怨,但那语气是可以听出些许失落的。
姜芜有些惊慌,怕他误解:“母亲只是不想扰了你们同好之间的相聚。”心里又因为儿子对自己的在意,升起几分喜悦。
她对孩子,自是与对楚凌不同的。
她的孩子与她素来不亲,言语之中总是过多冷淡,让她伤过很多心,可每次只要对方微微对自己亲近,她又忍不住原谅这些伤心。
“旁的事情哪有母亲重要?”楚烨语气都急了几分,仿若被惹伤心的是他一般,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又暗淡下去,他的视线快速瞥了一眼姜芜身后的下人们,又收敛了方才的急切,“既是遇见了,母亲若是无事,能陪……孩儿饮茶吗?”
姜芜当然愿意,她甚至诚惶诚恐。
两人就近去了一间茶馆。
其实能聊的也不多的,楚烨今年已过了会试,如今在国子监学习,只等来年的殿试。
姜芜倒是不担心,他有楚凌这个丞相父亲是其一,阿烨自己也是顶优秀的,此次的会试,他便是拿了第一名会元的位置。
但她还是问了几句学业。
姜芜觉着阿烨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懂什么的,但他也没有不耐烦,对于自己的问题,都一一耐心作答。
她开始觉着,送去老宅养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孩子的性子跟他父亲完全不同,看起来被教得很好。
适逢下边又有人提起即将归朝的如月郡主,姜芜特意去听了听。
众人对这位郡主,都是大加褒赏与怜悯的,毕竟那么一位弱女子,为了两国远走他乡,而今十几载后终于归来,谁人提起不唏嘘?
她听了几句,回过头,见阿烨也在听。
“阿烨也喜欢这些八卦吗?”姜芜觉着稀奇,在她的印象里,孩子可能只对圣贤书有兴趣。
楚烨脸上带上了几分笑容:“也听听的。况且是郡主这样的奇女子,用那样柔弱得肩膀,担起如此重担。郡主远赴他乡这么多年,如今能回来,也是大燕强盛的证明。而且……母亲你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姜芜的指甲死死扣着手心。她高兴?她是挺高兴的,如果这些话不是从儿子口中说出来。
她知道的,孩子是心地善良,他同情弱小,他充满怜悯。
可姜芜的心,从没有这么难受过。她控制不住地难过。
就算和离了,她也带不走孩子的,想要孩子就是痴人说梦,她不敢想。
到时候楚凌娶了楚嫣,她就是阿烨新的母亲。
是阿烨崇敬尊重的对象,是他欣赏的奇女子。
他们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那自己呢?明明他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自己鬼门关里走一遭生下来的。
姜芜在楚烨惊慌的目光中,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她急忙擦拭眼泪:“不是的,阿烨,跟你没有关系的。”
可因为太过委屈,她的眼泪就像是擦不完一样。太丢人了,真的太丢人了,她都是一把年纪的母亲了,却在孩子面前,这么没有形象地哭泣。
这么一来,在阿烨的心里,自己这个母亲,就更加废物了。
姜芜心口难受得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好恨!她不知道自己该恨什么,她恨一切让自己走到今天的人,包括这个没用的自己。
“母亲!”
楚烨应该是真的被吓到了,起身之时椅子也被推去了后面,他还没来得及走到母亲的身边安慰她,眼前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男人站定在姜芜的旁边。
“怎么回事?”
楚烨的脸色白了几分,姜芜更是马上止住了哭泣,她抬头去看,那个高得让她不得不头仰得厉害的男人,可不就是楚凌。
两人对视的瞬间,姜芜能明显感觉到男人的目光沉上了好几分,她僵硬得一动不敢动,看着楚凌抬起手,抚摸上自己眼角的泪。
带着老茧的手砥砺在细腻的皮肤处。
这原是充满怜惜的动作的,被楚凌做出来,姜芜却完全感受不到,她只觉着冷意。
“父亲。”楚烨及时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楚凌没有立即回答,半晌,他收回了手,终于看向对面照着的自己的儿子。
姜芜急忙低下了头。
方才没看到楚凌从外面进来,大约是本就在茶馆里面的,着实是倒霉透了。
“你做什么惹得你母亲哭了?”
姜芜刚刚放下的心,在听到他的责问时又提了起来。
她慌忙站起,赶在楚烨开口前解释:“不是的。只是方才听到下边的人说起如月郡主,我想着郡主年纪轻轻就远离故乡,一时难过才会如此。”
她的心里呕死了。若非不得已,她真不想说这种话。
实在是楚凌对自己的玩物,有一种摸不透的保护欲,平时只要自己受伤了、不高兴了,他就一言不发地处罚相关的人,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姜芜恨他这一点恨极了,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是保护了,只觉得是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胁迫着,让她被迫背负了一笔笔罪孽。
楚凌死后如果下地狱,自己肯定也逃不掉。
尽管如此,楚凌也没有把她的解释放在心上,他依旧在看着楚烨,眼里带着某种威压。
姜芜才发现这父子俩不像是父子,倒像是对峙的敌人。楚烨虽然看着温温柔柔的,这会儿面对着父亲也毫不退缩。同样凌厉的眉眼,让这对父子更为相似了。
“大人。”
她又开口唤了一次。
姜芜就没指望过楚凌能有一点什么父爱,这个人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他所有的感情,大概都只给了楚嫣。
这次楚凌终于动了。
“回府。”
姜芜知道今日是哪里也去不成了,她还想多跟楚烨说两句话,可在楚凌的目光下,一句多余的都不敢说,只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少年。
无力,她没有办法亲近,更没有办法在将来带走他们。
***
姜芜其实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憋在胸中的那口气,迟迟抒发不出来。
她很不喜欢楚嫣。
哪怕她十分期待着楚嫣能够回来,让楚凌与自己和离。但这与她讨厌楚嫣并不冲突。
十八年的夫妻了,她还是比不过那个人的一根手指头。
说不恼怒是假的,那个女人让她的人生就像是一个笑话,让她一想起,就觉着无比挫败。
也不是为了楚凌的那点爱,哪个人能没点胜负欲呢?
当然,为了以后的自由,这种讨厌,她原本是能忽略的。
可一旦涉及到孩子,姜芜只觉着那难受越发明显到自己不能容忍,她知道,那是嫉妒。
她嫉妒不久后的将来,有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做着她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假以时日,那个假母亲,定然能在儿女的心中占得一席之地,超过自己的位置。
毕竟楚嫣可不是自己这样的废物,十几年了还谁也比不过。
姜芜知道自己小心眼得很,她心里一郁结,每日胸口都像是压着什么,让她郁闷又恼火,仿佛不做点什么就痛快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