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有些事要去二公子那里一趟,你不用跟着。”沐桑桑说道。原本只是随口推托,然而话一出口却就想到,也唯有二哥,大约还能帮她尽快见到赵恒。沐桑桑定下心来,稳稳地跨出门槛,向沐旬鹤的院里走去。
二更之后,沐旬鹤才从吏部回来,刚一进门,就听见一声细细的声音叫他:“二哥。”
沐旬鹤抬头一看,就见妹妹从屋里出来,带着几分踌躇迎着他走过来,在他身前停住了步子,欲言又止。
沐旬鹤打发走了下人,这才低声问道:“这会子了怎么还不睡?”
“二哥,我想求你一件事。”沐桑桑话还没说,脸已经红透了,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沐旬鹤本能地觉得应该与赵恒有关,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事?”
沐桑桑垂着头,努力了几次,始终还是说不出口,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也快到几乎难以忍受,她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也许她可以等到明天的,明天再想法子溜出去见他,未必非要赶在今天晚上,还要将无法说出口的心事告诉二哥才行。
她红着脸摇头,急忙向外走去,沐旬鹤拉住了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沐桑桑几乎是小跑着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院里,沐旬鹤并没有追过来,她一阵轻松,跟着又一阵失落。
或者今晚就再忍一忍,等明天去向他问个清楚吧。
她安慰着自己,强压着心里的焦虑洗漱了,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合眼。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有那一件事情,她究竟有没有错怪了他?
不行,必须向他问个明白!
沐桑桑坐起身来,匆匆穿好衣服,跑去了沐旬鹤那里。
沐旬鹤正坐在院里喝茶,见她去而复返,便放下茶杯道:“你果然回来了,什么事?”
“我想见安王,”沐桑桑强逼着自己说出心事,“我有事想要问问他。”
沐旬鹤看着她,沐桑桑低了头,紧张害羞到了极点,却强撑着没有退缩。她想哪怕被人取笑,她也一定要向他问清楚,她再也不要独自猜测着他的心思,惶惶不安了。
许久,沐旬鹤站起身来,指了指椅子上放着的男装,道:“你换身衣服再走。”
两刻钟后,沐桑桑跟在沐旬鹤身后,遥遥看见安王府的大门,忽听沐旬鹤说道:“桑儿,你变了好多。”
沐桑桑一怔。
“若在从前,你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沐旬鹤目光悠远,“不过,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个不想干活的周一,头秃……
第76章
赵恒也还没有睡,书桌上摆满了文书图件,重要的摆在近前,不那么着急的摆得远一些,他便拣着眼前一摞又一摞的卷册,批完一本丢开一本,立刻有书吏取走分类,交给专人处理。
“王爷,沐侍郎求见。”护卫在门外回禀道。
赵恒顺手又拿过一本折子,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么晚他还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听见脚步响往这边走,不止是沐旬鹤,还有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赵恒抛下折子,还没起身已经露出了笑意,竟然是她来了!
书吏刚要去拿那本折子,就听赵恒说道:“放下,那本还没批,你们都出去。”
屋里的人连忙都退出去,迎面就见沐旬鹤同着一个俊俏的后生一同走过来,又见赵恒急急地迎了出去,书吏不由得想,王爷对沐侍郎还真是尊敬,居然亲自出去迎接,这可是别人从未有过的待遇。
赵恒快走两步,越过沐旬鹤,牵住了沐桑桑的手:“你来了?”
他牵到她的一刹那,先前的不安忐忑顿时烟消云散,沐桑桑看着他,不由自主也露出了笑容,轻声道:“来了。”
沐旬鹤沉了脸,当他是死的么?当着他的面就敢动手动脚。
赵恒此时满心里都是欢喜,根本没看沐旬鹤的脸色,拉起沐桑桑快步进了书房,微笑着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冷不冷?巡夜的士兵没有为难你吧?”
吱呀一声,却是沐旬鹤在后面替他们关了门,他慢慢走过来,沉声道:“带着安王府的令牌,巡夜的士兵倒也没拦着。只是殿下,要说话便好好说话,休要动手动脚的。”
沐桑桑脸上一红,连忙从赵恒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赵恒哪里舍得放?沐桑桑忙冲他摇头,赵恒看了眼沐旬鹤,道:“我跟桑桑有话要说,你先回避一下。”
沐旬鹤一下子黑了脸,下意识地去看妹妹,才发现妹妹竟然低着头没有替自己说话,沐旬鹤不由得轻哼一声,道:“好么,这也算是过河拆桥。”
他拣了一把靠门的椅子坐定,道:“深更半夜不好让你们独处,瓜田李下之嫌也不得不避,恕我不能从命。桑儿,你不是有话要问安王吗?快些问吧,问完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免得被父亲发现。”
沐桑桑一阵发窘,该怎么开口?向赵恒发问已经让她觉得很难说出口了,更何况二哥还在,难道要当着二哥的面和他说不能让人知道的心事?
赵恒微微一怔,问道:“你有话要问我么?”
沐桑桑犹豫着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手又被赵恒握住了,他带着她,走到书桌边一架六扇水墨屏风背后,虽然并不能隔绝声音,却能暂时阻挡沐旬鹤的视线,他让她在藤椅上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问道:“什么事?”
他想起上午她曾经来过,只是没等他出来她就已经走了,难道那是就有有事要找他?也是他疏忽了,该早些去见她的。
沐桑桑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该怎么开口?
下一息,赵恒幽凉的手指按在她唇上,声音极低地说道:“又忘了啊。”
她总是这样,一紧张就咬嘴唇,咬得嘴唇红红的肿肿的,让他不知是诱惑多些,还是心疼多些。
他的手指细细抚摸着娇嫩的唇,低声道:“想咬就咬我的手吧,别弄疼自己。”
沐桑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并非没有过更亲密的触碰,然而此时此刻,背着二哥躲在昏暗的屏风后面,他只需要用手指碰一下她的唇,就足以让她魂不守舍。
她软软地拉开他的手指,颤声道:“别,我二哥看着呢。”
赵恒缩回手,却放在了自己唇上,轻轻吮了一下。
沐桑桑下意识地捂了脸,只觉得从头皮到后背,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是炸开的,禁不住一阵颤栗。原来有时候,一个暧昧的动作,竟然比拥抱亲吻更让人心神动荡。
她连看都不敢看他,更别说还要鼓起勇气来问他那件事了。
许久,赵恒挪开她的捂着脸的手,轻声道:“你要问我什么事?”
“我……”沐桑桑害羞得眼睛湿湿。来的路上明明想了许多种开口的方式,然而一旦面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赵恒又凑近了些,两只手放在她膝上,看着她问道:“你上午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等见我就又走了?”
上午那一幕闪回眼前,沐桑桑心里一酸,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梁音你夜里,夜里去……”
赵恒微蹙了眉,道:“夜里怎么了?”
许久,才听见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夜里偷偷去找我……”
赵恒脸色微变,道:“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是梁音这般跟你说的?”
“不,不是的,她并没有说是你告诉她的,但是她什么都知道。”
沐桑桑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一点点告诉了赵恒,赵恒的脸沉了下来。
他淡淡说道:“梁音应该是发现了我夜里出门,所以才故意这么跟你说的。她一直都喜欢玩弄这些小把戏。不会再有下次了。”
话音未落,赵恒已经起身走出去。
沐桑桑心里忐忑起来,不知道他要如何,却听见他开了门,在外面说道:“让云长史过来见我。”
沐桑桑忙走出屏风,沐旬鹤抬头看她,低声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了吧?”
沐桑桑红了脸犹豫着没有说,只听赵恒在门外道:“立刻去外面收拾一处宅院出来,让梁音搬出王府。”
沐桑桑吃了一惊。
云素馨的声音听着也很吃惊:“梁姑娘在京中只有王爷一个亲人,怎么好让她搬出去?”
赵恒声音冷淡:“这是命令,不是跟你商议。最迟明天午时,让她搬出去。还有,传令下去,以后府中若是有人敢在背后议论我的行踪,一律军法处置!”
沐桑桑心中一阵轻快,他果然不会让人欺侮了她,幸亏她鼓起勇气向他问清楚了!
赵恒很快走进来,关上了门。
沐旬鹤坐在椅上没动,抬眼看他,道:“原来安王府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吗?”
“以后不会有了。”赵恒淡淡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沐旬鹤微微一笑,道:“难得听见殿下道歉。既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他站起身来,道:“桑儿,回家吧。”
沐桑桑心里一紧,这就要走了吗?
她恋恋不舍地去看赵恒,赵恒也在看她,沉声道:“我送你。”
空旷的大街上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三匹马一匹在前,是沐旬鹤,两匹并肩走在后面,是沐桑桑和赵恒。
沐桑桑控制缰绳,越走越慢,每多走一步,就距离与他分开的时间近一点,她舍不得。
好几天没有见面,突然见到,才知道心里的思念有多么强烈。
赵恒走得比她更慢,即便不能与她耳鬓厮磨,然而这样相伴着多走一会儿也是好的。
沐旬鹤放慢了速度,突然想起了王雪绮。原来情之一事,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是这样牵肠挂肚。
“桑桑,”赵恒的黑马与沐桑桑的马挨得很近,在衣袖的遮掩下握住了她的手,“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许埋在心里自己难受。”
沐桑桑乖顺地点头,心中一阵轻快。她果然没有看错他。
不管走得多慢,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安国公府的大门近在咫尺,沐桑桑悄悄抽出手来,低声道:“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好。”赵恒沉沉地看着她,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停下来步子,“我看着你进门去。”
沐桑桑一步一回头,虽然走得极慢,但终于也还是走进了大门。转进穿堂时,她忍不住再次回头去看,赵恒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看着她,披着一身月色,稳如山岳。
沐桑桑觉得自己像是山下一株细草,幸亏遇见了他,又是何其幸运遇见了他。
这一夜,她睡得十分安稳,梦里全都是他,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些迷茫无助,与他各不相识的迷梦了。
几天后,在沐旬鹤的主持下,在博文殿对京中自荐任职的旧朝官员进行第一次考核,安王亲临博文殿,亲自抽问对策,经考核后选出第一批十名官员补充到三省六部,消息传来,举国震惊。
同一天,万年城传出消息,太后以血书向宗正寺控诉皇帝赵启不孝忤逆,软禁嫡母等罪名,燕王等数位老王爷挺身作证,赵启焦头烂额。
第二天早膳后,沐桑桑听父亲说起了万年城的动向,沐战道:“太后已经暗地里与各宗室达成意向,将联手对付皇帝,太后还有意在先帝的儿子中间再扶持一个,与皇帝对抗。”
沐桑桑吃了一惊,若是太后扶持其他皇子,那赵恒怎么办?
沐战看了她一眼,道:“我已将我的意思传了回去,我愿追随安王。”
沐桑桑放下心来,如果父亲这么说的话,也许太后会重新考虑。
“太后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拉拢同盟。”沐旬鹤道,“只有给那些宗室一线希望,他们才会竭力帮着太后。若是此时表明了要与安王同盟,万年城那边的局势就更难控制了。”
沐桑桑放下心来,应该是这样,肯定是这样,否则,她该如何跟他说?
“老爷,二公子,有位梁音姑娘在外面请见咱家姑娘。”管事在外回禀道。
作者有话要说:调那个情呀,哈哈哈哈
第77章
沐桑桑走到厅中时,梁音依旧像初见时那样,背对着她站在窗户下面看着那盆墨兰,听见她的脚步声,梁音回过脸来,笑吟吟地说道:“妹妹怎么这么多天也不去找我玩?”
沐桑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生平见过的女子中,梁音也许不是最有心机的一个,却显然是最难缠的一个。她好像有无数副面孔,需要时随时便能换上一个,让人永远没法子跟她认真,但又永远都憋着一股气。
梁音走到近前,拉着她的手,歪着头看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上去有几分乖巧,几分无辜:“妹妹该不会是恼了我吧?”
沐桑桑笑了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都过去了。”
“那就还是恼了我呢。”梁音嘟着嘴,显得十分委屈,“表哥把我赶出安王府,不让我跟他住一起了!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是素馨姐提醒了我,我才知道我说错话了。”
她抓住她的胳膊摇啊摇的,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我根本没想到你竟然为了那些话生气,我就是个傻子,总是口无遮拦的,好妹妹,我不是故意揭挑你的,我这个人心里存不住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人家都说无心之过不要计较,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沐桑桑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得道:“我不生气。”
“真的?”梁音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那么,你跟我一起去告诉表哥,就说你不生气了,让他准许我搬回去好不好?我一个人在外面住着,每天都怕的要命呢!”
梁音拽着她就要往外走,沐桑桑挣开来,摇头说道:“我不会跟你去的,这是安王殿下的决定,我不会要求他改变。”
梁音好看的嘴角耷拉下来,眼睛里闪出了泪花:“你还在恼我对不对?”
沐桑桑看着她,不置可否。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这样性子的人相处,左右她也猜不透梁音心里在想什么,索性就直接挑明了说吧。
梁音闷了一会儿,丢下她走去那盆墨兰跟前,修剪的尖尖翘翘的指甲掐住了花叶子,带着几分气恼揪下一片,道:“上回你说你从不自己侍弄花草时我就知道,你跟我们根本不是一样的人,我和表哥都是直性子,你却娇滴滴的,心思又多又细,我只是一句话说的不对就得罪了你,你也不跟我说明白,让我倒了霉都不知道为什么缘故。沐妹妹,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为什么当时不说,偏要背后去跟表哥告状呢?”
沐桑桑觉得自己越来越能沉得住气,只淡淡说道:“我知道了,若是再有下次,我会当面跟你说清楚。”
像是觉得无趣了,梁音终于放过那盆墨兰,走到她身前坐下,低着头说:“其实你之所以误会我,回头细想想我也能明白。你跟表哥毕竟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如果我是你,听见别人说起你们的私事肯定也心里犯嘀咕,怕别人没安着好心思。你们要是相识的久,自然就不怕人说笑,当初在并州时许多人都当着我的面开我们的玩笑,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我也从来没有恼过。”
沐桑桑安静地听着,没做反应。
梁音叹口气,道:“不管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帮我求情对不对?”
沐桑桑道:“那是他已经决定了的事,我不会干涉。”
“好吧,”梁音很快一改颓丧的模样,笑了起来,“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妹妹说一声恭喜,云相马上就要进京了,他是替表哥做媒,专程进京向妹妹家里提亲呢。”
沐桑桑心下一宽。赵恒尊敬的长辈只有云增和梁义简两个,提亲的事也只能从他们两个中选,可梁义简身负并州军防大任,不能离开并州,云增又迟迟不来,所以赵恒等得十分焦急。还好,云增总算要来了,这门亲事终于要定下来了。
“不过妹妹也要当心,”梁音笑嘻嘻地说道,“长乐姐姐没准儿也会跟着一起来呢,她那个性子,只要谁家女子敢跟表哥稍微多说两句话,她就能记恨好几年,千方百计对付人家。我先前可没少被她欺负,你要是跟表哥定了亲,当心她以后针对你。”
沐桑桑想起之前与赵长乐几次见面时的情形,吃了一惊。她说的没错,赵长乐自从猜测她与赵恒有联络后,行为一直都很反常。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赵长乐希望自家哥哥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不成?
“长乐姐姐小的时候生过一场重病,差点没救回来,从那以后她的性子就有些古怪,有事没事经常跟表哥吵架,吵得急了还砸东西,”梁音见她终于表现出了一点兴趣,说的更起劲了,“整个王府也就只有素馨姐姐还能劝得动她一两句,连表哥都拿她没法子。”
难道是身体不好,所以害怕赵恒成亲之后就不管她了,所以才对与赵恒稍微接近些的女子都抱着敌意?
沐桑桑胡乱想着,不觉蹙了眉。当初赵长乐为了给她安上私通的罪名,连亲哥哥的生死都能不顾,似乎也能印证梁音的话。但,如果梁音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赵长乐会对云素馨另眼相看?
沐桑桑一惊,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与云素馨相比?难道在自己心里,已经默认了云素馨与赵恒关系不一般?
梁音眨着眼睛看她神色变幻不定,微皱了鼻子笑了起来:“沐妹妹不要多想了,还是早些准备定亲的事吧!”
两日后,云增造访安国公府,为赵恒做媒,向沐家提亲。
两边依着规矩客套几句后,云增将赵恒的庚帖交给沐战,沐战双手递过沐桑桑的庚帖,暗自松了一口气。庚帖已经交换,等婚书写成,这桩亲事就算是过了明面,而赵恒请出云增这样分量的人来做媒,也足以看出他对这桩亲事的重视,重重风波之后能得到这个结果,也算是老天垂怜。
半个时辰后,沐战亲自送云增出门,沐桑桑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了一眼,云增腰板挺直,行动利落,举手投足间自然就带了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势,虽然头发和胡子都已经全白,看容色却好像只有五十多岁的年纪。
但沐桑桑知道,他已经将近七十了,还真是个精神健旺的老人。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窥视,云增突然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沐桑桑连忙缩回身去,心中一阵乱跳,好凌厉的眼神!
第二天一早,赵恒亲自抱着一只大雁,跟着云增到安国公府纳吉。沐桑桑依旧不能露面,然而赵恒在进门时,分明看到屏风后海棠色的衣角一闪,他便知道是她在那里看着他了。
“至于婚期,老夫的意思是暂且缓一缓。”云增向沐战说道,“大约再过几个月,形势就会不同,到那时一切都照着新规矩来办。”
沐战神色不变,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从眼下的形势来看,赵恒称帝是迟早的事,所谓的新规矩,大约就是依着赵恒的新身份用合适的礼仪迎娶女儿了,若只是封妃,自然不必计较这些,如此看来,赵恒应该是要让女儿封后。
若真是如此,也不枉女儿对他一片情意。
沐战点头道:“就依云相所说。”
消息传开后,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沐家前阵子败落成那样,沐桑桑也被皇帝退婚,对于女子来说简直是致命的羞辱,然而这才短短几天,沐家就迅速恢复了元气,甚至比从前更荣耀,而沐桑桑这门亲事,比起从前与皇帝那桩,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安王相貌堂堂,一身气派非同寻常,更让许多女子羡慕的是,安王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沐桑桑嫁过去的话,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后宅关系,绝对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更何况,皇帝都被安王打得躲去了万年城,谁敢说安王不会再进一步呢?那么到时候,沐桑桑岂不是又成了皇后?她的运气,还真是好得让人妒忌啊!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当长平城中挤满了全国各地进京来考恩科的读书人时,天下早已换了另一番天地。
长平以西以北三十多个州县,如今已经有十八个归于安王,长平附近的城池,唯有凤翔郡至今还未被攻破,但在周围几座归正城池的包围下,已经彻底变成了孤城,四顾无援。
并州军在梁义简的带领下自北向南,拿下了四座城池。西疆在沐乘风和秦太阿的主持下,已经将原本割据成几块势力的军队收拢成一块,还与不断在边界骚扰的乌剌军发生过几次交火,均获大胜,安王任命秦太阿为征西将军,镇守西疆,任命沐乘风为讨虏将军,带领一半西疆兵自西向南,沿途收服城池。沐战自纳吉之后便领兵出征,从中路出发,也已经攻下了三座大城。
安王刚刚攻下长平城时,还有许多人并不看好,以为只不过是靠着运气钻了空子,时至今日,天下人心早已动荡,人们见面时说起来,总不免要感叹两声:看来这天下将要一分为二,安王与皇帝一北一南,各自为政了啊!
万年城地处东南,气候温暖湿润,然而到了十月底的时候,依旧不可避免地转为寒冷。赵启换上新制的小毛衣服,正呷着参汤准备去上早朝时,就听张遇吞吞吐吐地说道:“陛下,听说安王今天要向沐家下聘了。”
啪一声,天青色的茶碗掉在地上,赵启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看看啥日子成亲比较合适~
第78章
十月的最后一天,安王府一大早就大开正门,先是走出一大群穿戴整齐的乐师,跟着就见身穿大红号衣的卫士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抬出一抬抬装饰着红绸花结的描金箱子,在欢快的鼓乐声中,卫士们抬着箱子,排列着整齐的队形向安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人们虽然不敢凑近了打听,但队伍所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跑出家门,挤挤挨挨地拥在街边观瞧,临街人家的阁楼上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一个个互相打听着,安王这是要向沐家下聘了吗?在京城住了大半辈子,他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下聘!
巳初时,第一抬聘礼出了安王府的大门,沿着大道向安国公府走去,巳正时,
第一台聘礼抬进了安国公府的大门,然而此时,最后一抬聘礼还在王府门内排队等着,远远还不到出大门的时候。
有好热闹的人两头里来回跑着探查最新的消息,惊叹得合不上嘴巴:“大门里头还有好些抬没出来,我的老天啊,这到底是给了多少聘礼啊,皇帝家下聘也不过如此了吧!”
立刻有人道:“安王现在比起万年城里那位,啧啧,那是只好不坏吧,还能比不过皇帝下聘?”
又有人道:“沐家这是什么好福气啊,都以为要倒大霉了,谁知道一夜之间又起死回生,还比从前更加兴旺,他家准是上辈子积了大德啦!”
又一个道:“你们看那些箱子,总过去了一百多抬吧?那么多精壮后生抬着都吃力,里头肯定装得密密实实的,全都是好东西。”
那些刚刚从各地赶往长平等待参加恩科的士子们也有许多凑在街上细细观瞧,数着那一抬抬的聘礼,低声议论:“看这个架势,根本就是天家娶妇的阵仗,安王是不是快要登基了?”
“那样最好!”他的同伴满脸兴奋,“如果安王登基,对于我等来说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如果此科能过,说不定就能登堂入室,成为安王的股肱之臣!”
又一个同伴点头道:“我们这些寒士久屈人下,好好的机会都被那些豪强大族的子弟硬生生抢了,听说安王府这次把杨家的子弟都驳回去了,说他们徒有虚名,只会空谈,没有治理民生的能力,从这节看我觉得安王比万年城那位更加务实,只盼我们这些寒士都能在安王手底下熬出头吧!”
“我也听说杨家几个子弟都被打回去了!”先前说话那人道,“看起来安王倒不像万年城那位只看重出身,我们的机会来了,我现在倒更盼着安王及早登基。”
……
安国公府中,沐旬鹤双手将聘礼单呈给许念,神色肃穆。
聘礼单子的前两行,写的是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后面的他虽然没来得及看,但单单是前面两样,就已超出了王侯的制度,这是天子聘后的规格。
许念看了一眼,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感叹。历经许多波折,还好老天有眼,女儿终于有了个好归宿。
“桑儿,你自己看看吧。”许念满面笑容地把聘礼单递给沐桑桑是。
沐旬鹤便在边上跟沐桑桑一起看,低声道:“桑儿,从今日起,你每天到我书房中来半个时辰,我将并州那边的详细情形说给你,你须得用心记着。”
这些日子里,他明里暗里,已经将并州那边的主要世家和并州安王府的情形摸了个大概,妹妹即将嫁过去,对那边的情形知道的越多,将来应付起来就会越顺手。
沐桑桑点头答应了,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期待。
赵恒并没决定什么时候成亲,但是,看情形应该快了,父亲和三哥都已经往家里寄了信,都说正在处理手头的事,会在元日之前赶回家中。也许他会选那个时间?
就在此时,她也看见了聘礼单的前两行,顿时一怔。
这,是天子聘后的规格,他要登基了?
“沐家现在虽然与安王府走得近,但是比起并州的老班底来说,终究还是有点疏远,再加上现在天下大势未定,你嫁过去与以后要面对的形势应该比先前的后宫还要复杂,桑儿,你得有所准备。”沐旬鹤又道。
沐桑桑心事重重地点头。
她也感觉到了,这段时间与云素馨,与安王府那些属下的几次接触,都让她觉得那些人对她尊敬中带着隐约疏远的态度,对于并州那些人,她大约要算一个外人,大约还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让他们接纳她。
将来的路也许不会好走,还好有他,只要有他在身边守着她护着她,就算再难再累,她也是情愿的。
聘礼整整送了几个时辰,待到一切落定时,国公府整个库房都放满了打着红绸花结的箱子,红得喜气洋洋,让人看一眼心情就变得大好。
沐桑桑晚上躺在床上时,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铺天盖地的暖暖的红颜色,唇角一直是翘起的,她想着与他在一起时的情形,又想像着将来成亲会是什么情形,
窗棂上又传来几声轻敲,叩叩,叩叩。
沐桑桑一怔,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见这个声音了,难道是他来了?
他竟然又来了吗?
沐桑桑在巨大的欢喜中飞快的起身披衣,趿着鞋跑去窗前,窗棂上又传来两声响,隐约能看见窗纱上一片阴影,似乎是他。
沐桑桑禁不住地微笑,忙忙地取下插栓,推开了窗。
外面灰蒙蒙的,晦日里没有月亮,星星也很少,一片灰黑的夜色中,她却一眼就认出了心里念着的人。
赵恒的声音里透着静夜的凉,还有思念的热:“睡了吗?”
“还没。”
沐桑桑将窗户又推开一些,下一息,赵恒闪身而入,握住了她的手:“我很想你,来看看你。”
两个月过去了,这是他第一次破例又在夜里潜进来找她,实在是忍不住相思之苦了。
他的手很凉,沐桑桑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赵恒很快松开她,转身关了窗,低声道:“我手是不是太凉了?”
他手心相对想要搓得热一点,沐桑桑却拿过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渥着,低声道:“我给你暖暖吧。”
一股热意从她的手心传到赵恒心上,赵恒垂下眼帘看着她的手,天色太暗,只能模糊看见一小团瓷白色,但他知道她的手很小,两只手合在一起也只能勉强盖住他半个手掌,然而这点暖意已经足够让他浑身灼热,难以自己。
“六天了,六天都没有见到你……”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叹息一般地说道。
沐桑桑娇嫩的掌心抵在他略觉粗糙的大手上,开始有些凉,习惯了以后又觉得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她低声道:“我娘这些日子总不让我出门,让我在家里……”
后面的话她本能地咽了回去,母亲说她就要成亲了,不能频繁出门,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偷偷溜去跟他见面。六天了,她也默默地算着日子,默默地思念着他。
“我想,我们就在元日那天成亲吧,”赵恒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异样的喑哑,“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我们就选那一天,永远都能记住。”
沐桑桑脸上一红,却飞快地点了头。她没猜错,果然是元日,很快了,她就要嫁给他了。
赵恒抽出了自己的手,俯身揽了她的腰,轻轻一提,已经将她打横抱在怀中,他将她闺房的布置记得牢牢的,即便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地找到床的外置,稳稳地走了过去。
“比先前重了些,只是不知道是衣服穿得多了,还是真的长胖了些。”赵恒在床边坐下,把她扶起坐在自己膝上,低声道,“以前太瘦,抱起来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分量,总让我担心。”
沐桑桑红着脸,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然而这么多天没有见面,她心底的想念也像他一样灼热,她也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于是她努力忽略着自己的羞耻感,偎在他肩头低声说道:“是长胖了,每天都吃得很多,天气冷的时候越发想吃些东西。”
“胖了好。”赵恒摸索着找到她的唇,轻轻吻了一下,“以前太瘦,我总是很担心。”
他的唇凉凉的,触碰到她却带起一阵火,然而这火消失得太快,沐桑桑怅然若失。她向着他的怀里又凑近了些,竟有些盼着他能再次吻下来。
下一瞬,赵恒的手顺着她的手腕向上,拿住夹棉的长袄,轻轻捏了一下:“衣服太薄了,现在夜里冷,当心不要着凉。”
“不会的,我一直怕热,并不怎么怕冷。”
沐桑桑说着话,却突然察觉他的手指触到了她的手腕,那一点凉意迅速遍布周身,而他却没有撤手,指腹顺着那点柔滑,轻轻地又触了一下。
凉意迅速变成难耐的热意,沐桑桑颤抖了一下,忙忙地抽回了手。
赵恒却也没再纠缠,黑暗里看不清她的模样,此时也不能点灯,他的手指便顺着她脸颊的轮廓慢慢摩挲着,感受着她容颜的起伏,感受着长久的相思,低低地在她耳边说道:“桑桑,我想你了。”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只要抛下公事,只要有一丁点空闲,她就总是占据他全部的思绪,原来刻骨的相思,竟是这般滋味。
薄薄的唇覆下来,含住她小巧的耳垂,赵恒微闭了眼,感受着她,专心致志。
作者有话要说:小别胜新婚呀,啦啦啦~
第79章
世界是忽远忽近的,有时候她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有时候她又什么也听不见。沐桑桑觉得自己渐渐有些站不住,身子软软的,只想顺着他的臂弯滑下去,不停地滑下去。
赵恒及时地拉起了她,她就那么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微微地呼吸着,迷乱而无助,却让他也跟着陷入迷乱。
许久,他低声道:“好像还是把婚期定的太远了些,还有两个月,要等整整六十天,我有些等不及。”
沐桑桑闭着眼睛,思绪很难停驻在其他事上,只本能地答道:“那么,往前挪一挪也行,我都听你的。”
他的心跳很快,听在她耳朵里格外的安心,于是她轻轻将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贴住了,默默地在心里数着,一、二、三……
赵恒拥抱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他还没有告诉她,元日这一天,是商议好登基的日子。他想在那一天娶她,他要她与他一起踏上那万众瞩目的位置,要让她参与到每一刻中,他分享他的荣光。
所以这婚期还没法子向前挪,也只能按耐住相思,继续等着。然而她话里的意思竟是和他一样盼着成亲,又让他很是欢喜。
他低声说道:“宫里正在重新收拾,我让人去各处去采买梅树了,等你搬进去的时候,大约能凑出一些来,明年就能开花结果。”
沐桑桑顺着他的话问道:“我们要住在宫里吗?”
她在欢喜中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宫里,那个地方有太多不好的记忆,就连她那么喜欢的梅树,此时听起来,也总觉得带着一丝阴郁。她漫无目的地想,假如不是当初在那里遇见了赵启,假如她没有给赵启那颗脆梅,一切是不是会很不相同?
然而,如果没有那一切,她还会遇见他吗?还会有今日的一切吗?
赵恒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们,要住在宫里。”
她那么自然地说着我们,显然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体,这样不察觉时流露出的亲密,让他心里一阵
沐桑桑无端有些害怕,住在宫里,那么他要……她向他怀里又缩了缩,低声道:“你……是拿定主意了吗?”
“嗯。”赵恒将她抱紧些,道,“暂定在元日。”
沐桑桑瞬间明白了他的深意,原来他竟将那么重要的日子,与他们的婚期放在了同一天!
心中一阵激荡。他对她竟然这样用心,连这样重要的时候,都要与她分享。
她在汹涌而生的爱意中伸手攀住了他的脖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情意,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松手躲开。
脸颊上瞬间烫到无法忍受,她想她长了这么大,这是她所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
赵恒一个激灵,几乎在同时就止住了她后退的动作,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声音喑哑着,带着巨大的惊喜:“桑桑!”
他知道她是那样的容易害羞,听他一句调笑的话就能面红耳赤,他们两个之间,从来都是他强着她一起,他从未想到她竟然也会大胆去吻他,从未想到这样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竟然能如此迅速地点燃他所有的激情。
“桑桑。”
他低下头,呢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缠绵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长到逃过了时间,完美得让两个人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赵恒闭上了眼睛。从前他吻她时总是睁着眼,看着她娇羞沉迷的模样,自己却要留着一分清醒,而此刻,他像她一样沉迷,迷失了自己。
他能感觉到她在他怀中迅速柔软下来,像落入水中的游丝,丝丝缕缕漂浮着缠绕着他,以前他是要主宰掌控的,但今时今日,他只想放纵自己和她一起沉沦。
沐桑桑又有了那种窒息的感觉,然而这略带着不愉快的感觉也让她沉迷,她宁愿就这么艰难地呼吸着,在他手中,为他倾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沐桑桑突然意识到那股占据所有的重压消失了,赵恒松开了她,他的下巴搁在她肩上,手掌摩挲着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是真的有点后悔了,元日太久,该往前挪一挪的。”
沐桑桑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管挪到多近的日子,除非就挪到今天,挪到眼下,否则,他大约都会觉得太久——可要命的是,她竟然也被他说服,觉得时间久得简直难以忍耐了。
可真是被他带坏了啊。
夜色越来越浓,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黑,渐渐竟能在其中分辨出彼此的轮廓和神情。也许只是错觉吧,但沐桑桑觉得,她从他几乎融进夜色中的黑眸里,分明能看他不加掩饰的情意。
赵恒也与她一般想法,但他的依据可能更充分些,毕竟她的肌肤那么润泽白皙,即便在夜色里,他也依稀能看到她寝衣领口松开的地方,一痕雪色比任何东西都让他心醉。
微凉的唇移过去,隔着寝衣的纹理,带着热切和贪恋,吻了上去。
沐桑桑颤着声音叫道:“别!”
赵恒犹豫一下,很快挪开了,调整着呼吸,道:“看来我真是把日期选得太靠后了。”
沐桑桑不敢回应,手忙脚乱地拢着衣服,急急地逃出他的怀抱。
“别怕。”赵恒一伸臂,毫不费力地将刚刚逃开的她重新禁锢到怀中,低声道,“只是那么一下。”
他也许不是君子,但她这样害怕,他自然会怜惜她。
沐桑桑在他的禁锢中微微颤抖着,因为慌乱迷茫而六神无主。
许久,赵恒低下头轻吻着她的脸颊,声音低得像呢喃:“别怕,我们就要成亲了,以后我们,会比方才还要亲密很多。”
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比女子无师自通得多,她也许并不太了解成亲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知道,而且,他很期待。
沐桑桑躲开他,紧张到了极点。还能如何亲密?分明已经亲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赵恒想要挽她回来,但她东躲西藏,怎么都不肯让他碰到,赵恒便也没有再勉强,只是松松地拥着她,她慢慢安静下来,乖顺地依偎着他,他们在沉默中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有一种异样的情愫无声蔓延。
沐桑桑模模糊糊地想,成亲以后,真的会更加亲密吗,到那时候,可该如何是好呢……
一天之后,恩科考试在贡院举行。
辰初时分,一千多名从各地赶往京城参加恩科的士人齐齐聚在贡院外的广场上,遥遥向着正中高阁上的赵恒倒身下拜。
赵恒站在高阁雕栏前,向他们略一举手,道:“汝辈须用心作答,报效朝廷,亦不辜负多年寒窗苦读的心血。”
众士子高声道:“臣等感激涕零,深谢安王殿下隆恩!”
辰初一刻,士子们排成几列输在贡院门口,只等时辰一到,便要进入贡院。
高阁上,赵恒起身下楼,目光悠远。这仅只是第一批,总有一天,天下俊才都会入他彀中,而这天下,亦将归属于他。
他蓦地感觉到似乎有人正看着他,回头时,正瞥见临街的小楼上她的身影,心头一阵喜悦。
她竟然来了!
“殿下,”云增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沐桑桑,沉声道,“该去贡院中拆考题了。”
赵恒颔首,向她的方向再看一眼,转身离去。
辰初二刻,贡院开门,士子们依着次序进门,沐旬鹤指了指排在靠前面的一个,向沐桑桑说道:“那个是梁义简梁太守的四子梁夙,梁氏虽然以武功扬名,但这几辈的子侄中也有向从举业上出头的,梁夙是并州有名的才子,先前一直没有参加过举试,这次肯来也是襄助安王的意思。”
沐桑桑的目光从赵恒的背影上收回来,顺着沐旬鹤指点的方向看去,那些士子有的还算年轻,有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有的衣冠整齐,有的一看就是贫家子弟,而且贫家子的人数看起来不算少,京中衣食住行都比别的地方花费要大得多,听说赵恒做主将十王宅一带的空闲屋子暂时借给那些家里贫穷的读书人居住,单单只这一个举动,想必就能让天下的寒士对安王心向往之。
“那个穿宝蓝色的,也是并州数得上的世家子弟,”沐旬鹤又道,“这次的一千多人中,长平本地的只有不到七十个,并州有一百多人,剩下的都是其他各州县来的,甚至,还有从南边来的。这个人数比以往省试的人数还多,他们参加了这次恩科,就相当于彻底投向安王,由此可见,天下人心,多已投向了安王。”
沐桑桑若有所思。这两个月里,赵启一直号召勤王的军队围攻长平,但西北那些州县被沐战、梁义简和沐乘风从三路夹攻,连自身都很难保全,根本没有能力出兵勤王,而南边的州县,因为赵启与太后不合,诸王暗自搅乱,朝中此时人心涣散,连领兵的将领也都有些坐观成败的意思,所以赵启鼓噪了那么久,只在十月初发起过一次规模很小的攻城战,但也是装模作样打了一个多时辰便匆匆撤兵,从那次之后,天下倒有些默认了一南一北两个朝廷的现状。
沐桑桑有时候出门,总能听到那些世家女议论说赵恒是要自立为王,与朝廷划疆而治,但她心里暗自猜测,赵恒绝不会满足于此,他的心胸,一直都装着天下。
辰正时分,赵恒亲手拆开今科试题,传令兵将题目传遍各个试房,为期三天的恩科考试正式拉开序幕。
考题发放之后,他从各试房前巡视一遍,这才慢步走出考场。诸事都已逐步走上轨道,武功已经震慑四方,如今文治也将不如一个新阶段,从今往后,他将依着他心中所想,开创一个崭新的天下。
到那时,他与她,将并肩站在最高处,笑看风云。
作者有话要说:这小日子过的多美,有美人也有天下,哈哈
第80章
贡院的大门轰然关闭,沐桑桑跟在沐旬鹤身后,起身离开。
沐旬鹤道:“近些日子倒是不曾见梁音再来寻你。”
沐桑桑摇头答道:“每次见面都有些龃龉,大约也是彼此都不想再见面了。”
沐旬鹤沉吟片刻,放低了声音:“桑儿,不管梁音怀着何种目的,但她始终都是梁氏的嫡女,安王的表妹,今后你总免不了要与她打交道,若是不很麻烦的话,尽量不要与她交恶吧。”
沐桑桑垂头不语,心中却知道他说的很对。梁音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是她不想应付,也不得不应付,这大约就是与他在一起必须要面对的局面,他护着她,将荣宠给了她,她必须尽快适应与他在一起的复杂局面,才能不负他的爱护。
沐桑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梁音到家里来过两次,我始终没有回拜过,若是明日有空,我就过去一趟,补全了礼数。”
“如此最好。”沐旬鹤放下心来,“不喜欢的人就少来往些,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也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两人又走出几步,正要上轿时,就听临街一处小楼上传来一个甜脆的声音:“沐妹妹,好久不见呀!”
沐桑桑一抬头,就看见梁音正趴在二楼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向她招手,笑意盈盈。
沐桑桑也只得向她一笑,刚刚说起就在这里碰上了,还真是凑巧呢。
沐旬鹤便道:“你去与她打个招呼吧,我在这边等你。”
沐桑桑抬步向小楼走去,片刻后,梁音倒先下了楼,亲亲热热地迎出来挽住她的胳膊向屋里走去,笑嘻嘻地问道:“你也是来看表哥开科取士的吗?”
沐桑桑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却没有直接回答:“好久不曾见面,梁姑娘近来可好?”
“还行吧,”梁音笑了起来,“一开始被表哥赶出去时还有些伤心,不过住久了就觉得也挺舒服的,你也知道,表哥他性子严厉,凡是他在意的人,就几乎什么都要管,我在安王府时吃的穿的用的,每一件事他都要过问,简直像对小孩子一样,弄得我怪不自在的,现在我一个人住在外头,什么事都能自己拿主意,慢慢就觉得还挺好的,反正表哥每隔几天就会过来看我,住的远了,反而比从前更加亲近些。”
她说话的套路依旧和从前一模一样呢。沐桑桑微笑着,随口说道:“姑娘在京中只有安王殿下一个亲人,自然要多加照应。”
“谁说只有一个亲人?”梁音拉着她在屋里坐下,一边亲手给她斟茶,一边冲她眨眼,“不是还有你吗?我的好表嫂……”
沐桑桑禁不住脸上一热,低着头没有回答。庚帖交换了,聘礼下了,婚书也写了,以后这一类的玩笑大约是避免不了的,虽然从梁音口中说出来总让人觉得奇怪,不过,她也会慢慢习惯的。
“再过几天就更加热闹了,”梁音说起话来又脆又快,“妹妹知道吗,长乐姐姐马上就要进京了!”
沐桑桑摇摇头,不由自主地想起梁音之前说过的话,赵长乐对所有跟赵恒稍微走得近些的女子都十分排斥——她们先前就有过几次争执,不知这一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情形?
“表哥其实不想让她那么早来的,但我爹爹一直在外面打仗,表哥和我也不在家,长乐姐姐一个人待着气闷,每天都吵闹得厉害,我娘她们也应付不来,所以表哥没法子,前几天已经打发人去接她了,说是让她赶在元日之前进京。”
赶在元日之前,那么,就是要赵长乐赶过来参加婚礼。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自然得在场。沐桑桑回想着之前与赵长乐相处的情形,隐隐有些发怵。
“你知道长乐姐姐跟云昭远定过亲吧?”梁音问道。
沐桑桑道:“听殿下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