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等几人爬到山上的时候,也才用了一个时辰。李戾大气都没喘一个,还嚷嚷着要去打野鸡。
后半段路陡峭得多,阿瑶累得两腿战战,扶着棵大树休息。
周元也累得出了些汗,他看了看日头的方向,现在差不多是午时,于是放走了早就按捺不住的李戾,叫他去打些野味来。
“你别光想着找野鸡,看到别的能吃的都行,冯姑娘受不住饿的。”
李戾人影已经走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阿瑶靠在树上,往山的另一边看,只见远处影影绰绰,还有些人烟升起,确实有个镇子,只是看着不大罢了。
地上都是树枝,晒得非常干燥,周元就地取材,在一旁生火。转眼就见阿瑶呆呆地往镇子上看,以为她想出去玩。
周元把火柴放下,心里有些踌躇,李淮修把人带回来以后,也没明着说是干什么,他自然不敢随意带人去庄子外边。
因此见阿瑶眼神殷切,也没主动提出要带她去镇子上。
“这镇子上百姓多吗?”阿瑶见他生火,于是也蹲下来给他递柴火,主动问了一句。
周元沉吟一会,谨慎道:“以往是比较兴旺的。”今年大旱,元帝还跑到了徐州,不少官员听到了风声,跑得比谁都快,现在兴不兴旺已经不好说了。
阿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一会李戾就提了只野兔,怏怏地回来了。
周元到没太惊讶,李戾能这么快就带着猎物回来已经很不错了。最近大旱,估计山上的野鸡野兔,都被老百姓们抓的差不多了,这只野兔大概也是个漏网之鱼。
怕吓到阿瑶,周元拿着水壶,提着兔子去一旁清理。
阿瑶也不会处理,百无聊赖地往山下看,忽然隐隐约约见两个人,提着个长长的包裹,脚步沉重地朝山上走来。
阿瑶连忙把面巾带上,猜测这应该是山下的百姓了,可能也是来山上打猎的。
李戾在一旁围着一棵树转悠,时不时跳起来一下,也没注意阿瑶在做什么。
阿瑶就放心地看着两个老乡往上走,手里摇摇晃晃地抬着个什么,眼看着二人走到山上,阿瑶刚想着搭话,问问山下的情况,就见两人扬手一抛,那包裹里的东西就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在了外面。
阿瑶呆愣在一旁,半晌说不出话来。
竟然是个死人。
那两人把尸体扔在这,也不留恋,转身就走。
尸体被扔的很远,但是阿瑶还是能看清尸体上有些僵硬的青白色,甚至鼻端已经可以闻到一股让人作呕的尸臭味了。
阿瑶僵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李淮修带人去别院的那天,她其实也撞见过死人,那些士兵歪倒在地上,比起死去更像是睡着了,远远没有今天这具即将腐烂的尸体带来的冲击力大。
李戾在树下转悠了半天,也不知在看什么,直到周元清理好兔子回来以后,才发现阿瑶呆立在一旁,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
周元连忙走过来,顺着阿瑶的视线,一眼就见到了那个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
周元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别把冯姑娘吓出个好歹来,他们谁都担待不起。
“冯姑娘?冯姑娘?”
阿瑶被喊回了神,见旁边有了个活人,一下就软了身子,靠在一旁的树上,抖着嗓子:“周大哥,这,这有个死人。”
阿瑶脸色苍白,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差掉泪珠子了。
周元也不敢碰她,只好虚护着她坐在一旁。
“姑娘别害怕,这就是个死人罢了。”周元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见她吓得不轻,只得挡在她身前,想着叫她别看了。
“我还记得那两个人的长相,咱们,咱们快去报官!”阿瑶冷静下来,有些急切道,再等一会她就要忘记了。
周元把兔子放在一旁,沉默一会,“没有必要报官,这应该是饿死的百姓。”
阿瑶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是饿死的?
大元不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吗?怎么还会有人饿死?
周元见她一脸迷茫,也不好再说什么,自从过了三月份,各地大旱,粮食几乎颗粒无收,朝廷还不停的增税,这些百姓哪里活得下去。
“主子很早就通知了附近的的百姓,尸体不要随意丢弃,容易引发瘟疫,这些百姓怕是也没办法了。”周元起身看了看尸体,可以确定就是饿死的。
他们庄子里也往周边分了些粮食,但是杯水车薪,能救的人很少。
见阿瑶沉默了,周元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二人换了个地方,拿出调料开始烤兔子。
兔子没一会就烤好了,周元分了最嫩的兔腿给她。
可经了这么一遭,阿瑶看着一旁的兔子,简直难以下咽。但是浪费更是不好,只好满嘴苦涩地吃下去。
李戾在一旁满脸忧虑,时不时瞅瞅阿瑶。
阿瑶勉强打起精神来,问他,“李大哥你怎么了?”一直看着她欲言又止。
李戾叹了口气,“你回去可别哭啊?”阿瑶脸色煞白,一副惊吓过度可怜巴巴的模样,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哭了。
李淮修起先就警告过他,不得再惹着冯姑娘,可是他方才贪玩,这才让阿瑶看了死人。
李戾想起李淮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阿瑶被他逗笑了,心情好了一些,“李大哥放心好了,我不会哭的。”
话音刚落,一只黄毛畜生从天而落,几乎贴着阿瑶的脸颊蹲在地上,一双泛着兽性的眼睛盯着阿瑶,一人一猴对视半晌,猴子唰地拿走了她的兔肉,一蹦就又回了树上。
周元拧着眉抬头看去,一只尖嘴猴腮的半人高的猴子,蹲在树上,两口就啃完了兔腿,它低头在三人身上看了看,接着就定定地盯着阿瑶,露出了一个人性化的狡诈的笑容。
周元从背后取了只弹弓出来,这山猴极为狡诈,没几个人都制不住它,需要小心行事,他正防备着,突然听李戾愣愣地说了一句。
“我的天呐。”
周元转身一看,只见阿瑶目光呆滞,吸了吸鼻子,眼眶慢慢地就红了。
“你别哭。”李戾吞了口口水,“淮弟不在,我哄不好你的。”
21.
生病
女孩仿佛瓷器,一碰就要碎了……
这猴子难缠的很,蹲下来只到人小腿,但是力气大动作又灵敏。山上的动物不知道饿死了多少,这黄毛猴子却能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想来没少做一些打劫之举。
李戾见了它,就跟见了老熟人一样,显然也被它欺负过,慌里慌张地把阿瑶拉到背后,冲那猴子嚷嚷,“小黄,你别吓她,她不经吓的。”
小黄不知是不是通人性,但显然并不听李戾的使唤,眯着眼睛就要往阿瑶身上扑。阿瑶吓得暂停了呼吸,瞪着眼睛看着它。
周元连忙用弹弓打它,这猴子被打中了脑袋,挂在树上龇牙咧嘴。
阿瑶哪里见过这种野生畜生,以往只有赵书研喜欢这些玩意,但也只在房里养了只白猫,阿瑶见了觉得可爱,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哄过。
可这猴子不仅外貌丑陋,还极为凶恶,不知为何总是想往她身上扑,阿瑶回过神来以后,吓得直掉泪珠子,脸颊变得红扑扑的,掐着掌心不敢说话。
周元和李戾将她护在身后,猴子扑上来就用弹弓打它,李戾也舞着身后的大锤,不让它近身。
没一会,这猴子就累了,蹲在树上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盯着阿瑶。
周元试探性地往山下的方向走了两步,猴子也只是挪了挪地方,显然已经累坏了。
周元就连忙护着阿瑶下山去了。
下山路上,阿瑶一直心有余悸,有个风吹草动的就吓得脸色发白。李戾一直紧张的看着她,见她吓得发抖不知为何自己也两股战战,一路都在念叨,“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李戾阿瑶只好打起精神,不停地回复他,“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周元心里也着急,怕把阿瑶吓出个好歹,因此抄了小路,下山比上山还快。
回了庄子,阿瑶已经好了许多了,见李戾愁眉苦脸,还反过来安慰他,“李大哥放心吧,我真没事了。”
阿瑶觉得自己是个还算坚强的小娘子,刚刚见了死人也没失态,只是那猴子出现得太过突然,比起吓到,她更多的是受了惊,胸口发闷,现在都还有些冒冷汗。
李戾以往不耐烦上后山,就是因为这里有群缠人的猴子,见了人就往人身上扑,扒拉东西,打也打不到,骂它也听不懂,招惹厉害了,你下次上山它专门盯着你折腾,实在是烦人。
现在还把阿瑶吓着了,李戾挠挠头,决定下次见了一定要把它逮住。
阿瑶又看向周元,踌躇道:“周大哥,那山上的人。”
周元明白她的意思,朝她一拱手,“我这就吩咐人去山上替那人收拢出个地方,叫他好好安息。”
阿瑶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嬷嬷给她送晚膳,阿瑶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还是一口一口地吃完了,再不像以前一样剩饭了,吃得直到了嗓子眼。
还叫柳嬷嬷误会了李戾和周元没有好好照看她,把她饿着了,悄悄把李戾召来教训了一顿。
谁也没想到,阿瑶当天夜里就发了烧。
柳嬷嬷半夜来阿瑶房里关窗子,就见小娘子梦魇了,满头大汗,眼角带泪,一声一声地叫着什么,可怜得很。凑近了也听不懂,掀起床帘一摸额头,烫得不得了。
柳嬷嬷吓了一跳,把李戾从床上叫起来,“冯姑娘病了,你去前头镇上请个大夫来。”
李淮修出门办事,庄子上的大夫也跟着去了,剩下的都是些三脚猫功夫的学徒,处理一下伤口还行,柳嬷嬷哪里敢让他们给冯姑娘看病。
李戾听了一瞬间就清醒了,骑着马跑到山后边,一去一来不到半个时辰就拉了个长着长须白发的老大夫。
老大夫坐在马上,腰都要颠断了,颤颤巍巍地进房诊脉。
这大夫和庄子上也有些交情,见床上躺着个生得极为漂亮的小娘子也没多问,先给小娘子把了脉,思索一会便开了药方。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受惊了,再加上邪风入体,劳累过度,小娘子也不是铁打的,自然就病了。”
柳嬷嬷赶紧叫了个下人去库房里抓药,老大夫见状不由笑道:“庄主要办好事了?”
柳嬷嬷叹了口气,“哪有这么容易。”
老大夫笑了笑也不多问,此刻已经到了子时,夜路多有不便,柳嬷嬷又招呼着安排大夫在庄子上过夜,自己去给阿瑶熬药。
李戾不敢一个人呆在阿瑶的房间里,只好眼巴巴地守在窗户外,扯着老大夫的袖子,“大夫,这一晚上能好吗?”李戾生得高大强壮,从小到大都未曾生过什么病。阿瑶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实在是把他吓着了。
老大夫扯不开袖子,只好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公子不必担忧,让小娘子好生养着,用不上半旬就能好。”
李戾心里难过,想着以后再也不要带她出去玩了。
第二天本该夜里归来的李淮修,一早就风尘仆仆地回了庄子,李戾苦着脸,殷勤地给他牵缰绳。
李淮修染了一身的雾水,赶了一夜的路却不见疲态,眉目间有些松散。
见李戾围着他转悠,李淮修看他一会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佩剑也扔给他,懒洋洋道:“冯姑娘呢?听说你昨天带她出去玩了?”
李戾心里直打鼓,“她病了。”
李淮修动作一顿,从一旁的下人手中接了面具戴上,慢条斯理地问道:“病了,怎么病了?”
那张英隽清俊的面孔被遮去了一半,男人眉目间不经意地露出两分戾气。
李戾看得害怕,缩了缩脖子,“在山上给猴子吓的。”李戾话只说了一半,没敢说还叫冯姑娘见了死人。
李淮修闻言低笑一声,“猴子?”
李戾低声嗯了一声,多的不敢再说了。
李淮修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后一群幕僚等着他们去书房议事,见状也安静下来。
李淮修忽然对身后等着他的幕僚们抬抬手,“诸位先生先去修整一番,等淮修处理好了再去请先生们。”
说完就翻身上马,纵着缰绳回了自己的院子。
几个幕僚不由面面相觑,过了会才相视一笑,“真是少年轻狂啊。”
庄主一向稳重,今个倒是难得地有了几分少年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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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熏着阿瑶,李淮修换了身衣裳,勉强盖住了身上的血腥气。
李戾一直跟着他进了院子,李淮修叫下人从今天带回来的东西里,拿了个小盒子出来,一边问李戾,“你干什么了?”
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
李戾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淮弟,你能把她哄好吗?”
李戾想得简单,阿瑶病了是因为受惊,受惊了叫人哄哄就好了。女孩脸色煞白地躺在榻上,仿佛瓷器一般一碰就要碎了,李戾看着心里难受。
李淮修握住了那个黑檀木的盒子,妥善地放在袖口,闻言笑了笑,“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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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镇南王府。
镇南王的书房中,几个身着便服的将军围坐在一起,镇南王相貌英武,年过五十看起来还是如同四十岁一般,随意地坐在主位上。
他手里拿着封信,角落里清晰可见的永弟亲启四个大字。
镇南王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掀了掀眼皮,笑道:“诸位怎么看?”
镖旗将军李忠岩大笑一声,用词也十分猖狂,“这狗皇帝现在开始攀交情了,以前把我们困在渝州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说法。”
镇南王名叫沈焦永,元帝这封信写得是情真意切,回忆了当初几个兄弟一起打天下的艰辛,信的末尾才表明来意。
叫镇南王出兵给他剿匪。
“陛下怕不是被那仙人哄得昏了头,脸皮也忒厚了。”
当初打完天下,元帝登基以后,二话不说就翻脸不认人,把同他出生入死的镇南王压在渝州替他守边疆,那时候哪里讲过什么兄弟之情。元帝怕是现在还以为镇南王待他忠心耿耿,在边疆苦熬几十年也会一心向着他。
一旁一个书生样的男人也跟着笑,“今时不同往日,只要大哥想,这皇帝的屁股就不一定在龙椅上了。”
几人不知想到什么,相视一笑,眼神都火热起来。
镇南王眯了眯眼睛,随手把信扔在了一旁,“既然陛下下令让我等剿匪,自然要剿。”
李忠岩于是也不再笑了,正经道:“这土匪有些花样,下官上次就和世子在他手底下吃了亏。”
虽说最后目的还是达到了,但是难免让人觉得丢面子。李忠岩在边疆战无不胜,素有威猛将军的称号,哪里能受得了被一群土匪耍了,这口气他是咽不下去的。
李忠岩面上一肃,起身躬身道:“还请王爷再给下官一个机会,定把那群土匪老巢都端了!”
镇南王就顺势任命他为副指挥使,又朝一旁招招手,“让世子进来。”
下人领命离去,没一会沈意行就跨步进了内厅。
男人穿了一身白袍,面如冠玉,品貌风流,让人见之就如沐春风,比起他英武不凡的父亲,他更像个喜爱弹琴书画气质出尘的读书人。
他见了镇南王也只弯了弯腰,淡淡道:“见过父王。”
镇南王抬抬手懒洋洋地让他坐在一旁,笑道:“我看你最近闲得很,派个差事给你做。”
“上次那群土匪,给你三天时间,我要见到那个头头的脑袋。”
沈意行闻言拧眉,面上闪过两分不耐,镇南王见状又玩味道:“你那个小未婚妻不是被掳走了吗?”
“你何必偷偷摸摸的,这就有个正大光明的机会让你救。”
沈意行冷冷地看他一眼,过了半晌,应下了差事。
镇南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便接着议事,沈意行也不想听,直接离开了。
几个将军看着沈意行的背影面面相觑,镇南王笑了笑,没说什么。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沈意行才放松下来,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面色沉凝。他不常回府,角落里只站了几个镇南王安排的面容姣好的侍女,见状也不敢打扰他。
过了许久,沈意行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吐出一口郁气,“叫人把知夏带上来。”
侍女娇声应答领命而去,背影身姿妙曼,亭亭玉立。
沈意行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几分阴戾,他握住腰间的玉佩,指尖用力到泛白,想起阿瑶白皙的脸颊,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眼中阴霾尽散,又成了那个光风霁月的沈世子。
22.
出兵
阿瑶长什么样子,叫你这般神魂颠……
李淮修拿着那个小盒子去了阿瑶的院子。
此刻才到辰时,
柳嬷嬷正守在阿瑶的塌边,见他来了不由小声道:“主子,姑娘还烧着呢。”
李淮修探身到床边,
小女孩眉毛蹙着,
烧的面颊通红,
原本乌溜溜的神采飞扬的眼睛,
此刻也紧紧地闭着,薄薄的眼皮像两片艳红的花瓣,
看着楚楚可怜,让人心头发软。
拿了条帕子盖在阿瑶额上,
李淮修俯身,隔着这条浅薄的丝帕抚了抚她的额头,
果然还很热。
李淮修拧眉,
随手勾了个小凳坐在床边,
“出了什么事?”
柳嬷嬷看着李淮修面上的面具,
小声道:“姑娘昨个叫李戾和周元陪着上山玩了会,说是叫一只猴子吓着了,
从亥时末就开始发热,
老奴找镇子上的老大夫来看,说是受了惊。”
李淮修就叫大夫来,老大夫同他打过几回交道,知道他不喜欢听废话,
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
没什么大事,
小娘子体弱,这般发一会热,对身体还有些好处,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醒了。
李淮修叫人赏了老大夫,
又把人在庄子里留了一天。
“冯姑娘身子不好,淮修怕再出意外,斗胆再留先生一天。”庄子上有些大夫,但是很少很这么大的女孩看病。
老大夫犹豫一会就留下来了,毕竟李淮修诊金给的多,自己最近也不忙,“那老夫就再留一天。”
把老大夫送回院子,李淮修给阿瑶理了理被子,看着她酡红的脸颊不再说话。
男人身量高大,守在床边默不作声。天气多少还是有些热的,阿瑶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热得时不时哼哼两声。
李淮修这样看着她,眼神逐渐温柔下来。
他无声无息地守了一个时辰,阿瑶还是没醒,李淮修又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温热的,“喝药了吗?”
李淮修不愿意一个人同阿瑶呆在房间里,柳嬷嬷也只好一直在一旁守着,见他眼神中染上两分躁郁,心中一惊,“已经喂过药了,还有一碗药得姑娘醒来再喝。”
见阿瑶安静地躺在床上,红着小脸乖乖地窝在被子里,李淮修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戾气,嗯了一声。
柳嬷嬷小心翼翼道:“主子可要用药。”
李淮修闭了闭眼睛,点点头。
用过药后,李淮修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那股子煞气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按了按面具,“再等一个时辰,要是不醒,就去找大夫。”
柳嬷嬷怕他担心阿瑶,弄得自己再犯病,只好委婉道:“姑娘怕是玩累了,要多睡会养养精神。”
李淮修嗯了声,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阿瑶烧的浅红的眼皮动了动。
李淮修一直看着她,阿瑶一醒,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小女孩慢慢张开了眼睛,一双水汽萦绕的眼睛露了出来。
阿瑶脸蛋酡红,李淮修只敢碰碰她水红的指尖,轻轻地叫她,“姑娘。”
阿瑶嗯了一声,在被子里轻轻地蹭着脸颊,半晌才带着股哭腔地小声叫道,“娘亲,我要娘亲。”
女孩的声音软,委屈极了也不敢大声地叫,小猫似的可怜兮兮地叫着娘亲。
李淮修抿着唇,叫柳嬷嬷端药来。
柳嬷嬷连忙就去了外间,把罐子上的药端了进来。
这药苦,柳嬷嬷原本准备端着喂给阿瑶喝,谁知李淮修顺手就接了过去,还叫柳嬷嬷拿个勺子来。
哪有人喝药还拿勺子喝的,又见李淮修拿着帕子细致地给阿瑶擦着汗,柳嬷嬷犹豫一会,想起主子那句,‘以后或许都不会再见了’,心中一软,还是拿了个小勺进来。
柳嬷嬷塞了个软枕在她身后,免得呛住了。
李淮修拿着勺子,盛起一勺药,举在碗沿边,等药不再冒热气了,这才稳稳地递到阿瑶唇边。
阿瑶在梦中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委屈地直掉泪珠子,她细声细气地叫了好几声娘亲,却被逮着机会喂了口苦药,娘亲却并不给她回应。
阿瑶含着泪把药咽下去,朦朦胧胧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默地守在她身旁,不由吸着鼻子,委屈地叫道:“哥哥,我要哥哥。”
阿瑶小时候从镇南王府回到冯府的时候,整日地哭,什么办法都哄不住,小小的人,娇娇地说要回镇南王府去。
小阿瑶的奶嬷嬷也受不了她,把她放在院子里,自个摸到二门玩叶子牌,下人们见风使舵,都不上心。小阿瑶无人看管,掉到池子里生了场大病。
病得太重了,夜里烧得说胡话,老夫人也从小佛堂里出来了,难得对她慈祥了些,问她:“小娇女,想要什么?”
小阿瑶烧得想今天一样迷迷糊糊,难受地睡不着,含着泪说要娘亲。
老夫人就沉默了,小阿瑶的小手握住老夫人的手,又换着叫哥哥,叫父亲。老夫人最后摸摸她的脑袋,第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哄,小阿瑶昏昏沉沉的,眼泪把老夫人的衣裳都浸湿了。
阿瑶今天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含着泪叫哥哥,原本应该无人应答的,耳边却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哥哥在。”
李淮修把面具随意地扔在一旁,半跪在床榻边,抬手给她握着,“哥哥在这。”
“哥哥,哥哥。”阿瑶就像有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心愿,今天忽然灵验了,她长久地长久地望着李淮修,看他英隽的眉眼,俊朗的轮廓,好似是替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阿瑶看的。
“哥哥牵着我。”
李淮修于是握住她的掌心,小阿瑶也攥着他的手,她眼巴巴地望着她,最后得偿所愿地睡了过去。
药端在手里已经凉了,叫柳嬷嬷接走倒掉,李淮修握住阿瑶软绵绵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阿瑶的掌心温热,李淮修像是握了块暖玉,带着股说不出的感觉,软软地探到他心里去。
直到女孩睡熟了,额上的温度变得正常,李淮修才轻轻把手抽出来,将那个黑檀木盒放在了她的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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