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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别院十里外,九曲山后山。

    一群衣着简陋的大汉在此处扎营修整,地上吊着好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捡柴的捡柴,做饭的做饭。

    这群人看似衣衫褴褛,但是仔细一瞧,就能发现他们身板挺直,下盘极稳,显然都是练家子。做事都很有章法,井井有条,是经过训练才有的默契。

    在营帐的中间,酗酒失踪的大皇子正被扒了衣服躺在石板地上。

    他仅仅只穿了一件下裳,养尊处优惯了,才晒了半个时辰就头晕眼花,挨着石板的地方像是刮了层皮,蜷缩着发不出任何动静。

    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皮肤黝黑的大汉坐在石头上,用一根长棍戳了戳躺在地上的男人,大皇子掀了掀眼皮,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汉见状,遗憾地丢了棍子,他慢悠悠地走到旁边的阴凉处。

    对着一个带着面具的青年道:“淮弟,咱们还要在这呆多久?”

    青年身材修长,穿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长袍,蘸着水在一块天然的石板上练字。青年挽起长袖,露出的手臂线条优美有力,拿着一只狼毫笔,在石板上笔走龙蛇,留下遒劲有力的水印。

    见青年专心致志地写字并不理他,大汉不由搔了搔脑袋,目露渴望地望着头顶的九曲亭,“咱们不是来打九曲亭的吗,为啥在这一直守着啊,我想我娘了。”

    九曲亭是前朝的国库,后来又成了元帝的私库,特意派了重兵把守,地形复杂,易守难攻。

    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了。

    青年头也不抬,“我说过什么?”

    大汉想了半天,才一拍脑门,“淮弟说过了,在外面不能叫淮弟,要叫久知。”

    冯久知这才停了笔,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手,“你守不住了?”

    大汉名叫李戾,李戾诚实地点点头,道:“淮弟……久知,我守不住了。”

    冯久知把笔扔给他,李戾抬手接住放在衣服兜里,冯久知顶着面具看不清表情,问道:“你知道我们明明可以直接攻上去,把东西抢完了就走,但是要却偏偏守到了现在吗?”

    李戾低头想了想,又诚实地摇了摇头,“久知,我不明白。”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周远忍不住了,“冯哥你别逗他了。”

    比起两人高大的高大,修长的修长,周远显得秀气很多,他小声对着李戾道:“咱们还有个东西要拿,冯哥在等时机。”

    李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渴望地望着山上,“那我们为什么不去九曲亭?我想吃烧鸡,还想我娘了。”

    周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看向冯久知。

    冯久知把衣袖放下来,白净修长的五指上有青黛色的血管,他淡淡道:“明天我们先去别院,回来就去九曲亭。”

    李戾听了顿时开心很多,在原地走了两圈,接着有些疑惑道:“别院不是皇帝老儿的住处吗?久知你还要拿皇帝什么东西?”

    冯久知笑了笑,“有什么拿什么。”

    ·

    冯秉怀到底没能把冯清雅送回去,王氏同他大吵一架,两人都精疲力尽。

    到了下午,王氏叫人来喊了阿瑶。

    阿瑶其实不太想去,王氏这会找她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可是这样未免落人话柄,阿瑶磨蹭一会,只好换了身衣裳,慢悠悠地去了。

    去了王氏的院子,就在门前碰见了冯璟喻。

    见阿瑶来了,冯璟喻松了口气,“母亲这会气得胸闷,为兄要当值了,阿瑶去开解开解母亲吧。”

    阿瑶觉得她开解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应该让冯清雅来安慰她。

    问了才知道,冯清雅情绪不稳定,正在院子的隔间里休息呢。

    阿瑶悄悄叹了口气,只好应了。

    冯璟喻公务繁忙,临走前看着阿瑶,有些犹豫地说道:“我知道母亲平常亏欠你良多,你受委屈了,母亲她……”

    看着阿瑶清澈的眼睛,冯璟喻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只想着母亲有难处,要让阿瑶体谅她,可阿瑶更是无辜。

    过了半晌,冯璟喻挫败道:“没什么,你进去陪陪母亲就好了。”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多相处相处,自然就会有感情。

    看着冯璟喻急匆匆的背影,阿瑶眨了眨眼睛,大概猜到了冯璟喻的未尽之言,心里倒没什么感觉。

    是个人就会偏心,她也没有那么喜欢王氏。只能说母女之间也是看缘分的,王氏虽然是她的亲生母亲,但是却和冯清雅更有母女缘分,这怪不了谁。

    阿瑶一进门就被王氏拉着手开始诉苦了,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母女二人相对而坐,王氏红着眼眶,“你爹真是老糊涂了,要是这么把清雅送回去,她不得恨死我们。”

    见王氏哭得眼睛都肿了,阿瑶一时不知道她是为了父亲哭,还是为了冯清雅哭,但不管怎么样,总归不是为了她。

    阿瑶想了想,道:“母亲和妹妹感情深厚,想必是不会怪你的。”

    王氏苦笑两声,“我现在不敢把她送回去,留在这里我也害怕。你父亲都说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复杂着呢,大皇子的名头听着光鲜……其实通房都收了不知多少个了。雅姐儿还是个小孩子,她懂些什么,要是真的嫁了,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冯秉怀讲得其他复杂的形式,王氏都不懂,她只知道以看女婿的目光来看,这个大皇子绝不是个好夫婿。

    大皇子生性暴虐,在房中似乎也有些不好的嗜好,还未娶正妻,就已经有好几个庶子了。京城里有些牌面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王氏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绞痛,这要是真的嫁了,旁人不知道要如何说她呢!

    “阿瑶,我说的话雅姐儿她都听不进去,你替母亲去劝劝她,好不好?”

    阿瑶在京城待了十几年,与大皇子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是也曾听过他的名头。只是冯清雅铁了心要嫁,谁又能劝得住她呢。

    “母亲还是放宽心吧,妹妹想必有自己的打算。”人各有志,她要是去劝了,冯清雅指不定以为她没安好心呢。

    阿瑶并不想自讨没趣。

    王氏拉着她的手不放,“你就替母亲劝劝,你是做姐姐的,怎么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我劝并不会有什么作用,母亲不如给她讲讲其中的利害关系,妹妹明白了自然就不会坚持了。”阿瑶委婉道。

    王氏哀怨道:“她已经听不进去我的话了,一心觉得我向着你,碍了她的前程,你是做姐姐的,你比她懂事,你去劝劝她,我是一心一意为她好…”

    眼看着王氏油盐不进,阿瑶难得有些不耐了,拨开她的手,认真道:“母亲你说错了,我只是她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堂姐罢了,并没有多几分的情分。”

    阿瑶说完就离开了,王氏怎么唤她都不理,正堂里空空荡荡的,王氏几乎是失魂落魄地捂着心口,总觉得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7.

    偷看

    少年们又都痴痴地望着她

    阿瑶回到院子里,托着腮坐在窗边拿起上午没看的话本看了起来。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擦两下花瓶都要看她一眼。

    在拂冬不知道是第几次欲言又止地看向阿瑶时,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话本,“好了,两位姐姐别这样了,我没事的。”

    拂冬见状,连忙给她添了杯蜜茶,这是阿瑶从小喝到大的,走哪都带着。

    拂冬小心翼翼道:“姑娘别为那些不值当的人生气。”经历这么一遭,丫鬟们自然是心疼阿瑶的,也不再觉得阿瑶应该亲近王氏了,暗地里都觉得王氏有些拎不清。

    见两个丫鬟都关切地看着自己,阿瑶心中感动,只好认真道:“姐姐们别提我操心了,我是真的不在意。”

    生气倒是有一点生气,毕竟她才是王氏的亲生女儿。就算丢了件本该是自己的小物件,多少也会郁闷,更何况是生了自己的母亲。

    可是也就这样了,阿瑶确更多的是无感,甚至还有一些觉得厌烦。王氏他们没有回来的时候,哪来这么多麻烦事。

    阿瑶也曾一个人在被窝里哭着想娘亲,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姐姐们放心就是,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王氏现在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有些陌生的亲戚,哪里值当为她费神。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也只能这样了。

    夜里,阿瑶洗漱后只穿了一件里衣趴在床头,胸口露出的一小片皮肤莹润地在几乎发光。拂冬燃了驱蚊虫的香,坐在床边给她打扇。

    “要不要奴婢陪着姑娘睡?”

    阿瑶昨夜梦魇,眼下都多了两道青黑,拂冬平日里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小心伺候,自然有些担心她夜里又睡不好。

    可这竹院以前可能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的住处,床也就够一个人睡,还没有丫鬟睡得小榻。拂冬要是留着陪她,怕是要睡在地上。

    阿瑶摇摇头,说话间露出两个梨涡,懂事又可爱,“我自己可以。”

    拂冬心中一暖,知道姑娘体恤下人。见阿瑶在烛光下翻看话本,乌黑的长发披撒在肩头,认真的神态越发的惹人怜爱。

    夫人怎么就不知道疼疼她呢?

    夜里,拂冬熄了灯后就去了下人的厢房。

    阿瑶在床上躺了会睡不着觉,这天气多少还是有些燥热。

    她干脆点了灯,又趴在床边看了会话本,深夜才睡着。

    天气闷热,阿瑶躺在稻草上,汗水濡湿了里衣。

    房外是冲天的火光,有人在大叫着“土匪来了!”,“保护陛下!”刀枪相见发出的声音极为刺耳。

    阿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听见人们的凄厉的尖叫声。耳边像是有人在低声念着什么,叫她心生烦躁。

    画面一转,两军对战,世子骑着马在对面看着她,一个粗壮的男人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举在阵前,“两个只能活一个。”

    阿瑶看不清世子的表情,但她听到了世子温和平静的声音,“救我表妹。”

    掐在颈间的手瞬间一紧,一旁一个粉色衣裳的女子被放走了。

    她摔在地上,耳朵里嗡嗡地响,她被留在了土匪窝里了。

    下一刻,她就被关在柴房里,狼狈地掉着眼泪。

    阿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世道乱了,京城里的贵人们都跑了,一会又是那阵低低的声音,带着股叫人心烦意乱的力量。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坐在她身边,男人身材高大,阿瑶伏在地上,只能看到他漂亮流畅的下颚线。

    男人在烛光中侧着头看着她,语调低沉地喃喃道:“我抓住你了。”

    “啊!”阿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拂冬连忙伸手轻抚她的背后。

    “姑娘是不是又魇着了?”

    阿瑶狠狠地喘了口气,耳边仿佛还有那阵莫名其妙的念叨声,她一头扑进了拂冬怀里,哭叫道:“拂冬姐姐!我做了个噩梦!”

    阿瑶十岁以后,就很少这样哭泣了。

    这一下把拂冬吓得不轻,慌忙拍抚她的肩背,“主子莫哭,梦里都是假的。”

    阿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戚中,像个小动物一样趴在拂冬怀里,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仿佛自己真的遭遇了梦中的一切。

    哭了好一会才缓过情绪来,拂冬还一下一下地给她顺着气,“主子这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阿瑶吸了吸鼻子,身子还一抽一抽的,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似受了数不尽的委屈,心里酸酸的,眼泪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见她哭得眼圈通红,小小的脸颊上都是泪痕,拂冬心疼的不得了。

    连忙拉起床帘,又去桌上给她倒了杯蜜茶,打着扇哄她,“姑娘莫怕,梦都是假的。”

    阿瑶抽抽搭搭地喝了茶,窗外的蝉鸣声就像睡着前一样,可梦里的一切都还清晰可见,她抿了抿唇,说话还是带着哭腔,“我还梦见了世子,我遇到了危险,他不救我,救了别的女人。”

    阿瑶还未开窍,但是同世子青梅竹马长大,早就把他当哥哥看待了,自然无法接受。

    拂冬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看着这个哭成泪人的小可怜,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您可是世子的未婚妻,世子走到哪都想着您,怎么会不救您?”

    “姑娘要是有危险,世子怕是第一个就要为您冲锋陷阵。”

    世子以往出京办事,走得再远都记着阿瑶,隔三差五就有礼品送上门来,她们这些丫鬟看了,没有一个不欣慰的。姑娘亲人缘不好,可是有一个难得的好夫婿。

    阿瑶眨了眨眼睛,忽然又想起了梦里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阿瑶哭得太伤心,哭出了一身汗,连里衣都湿了,拂冬端了盆清水给她洗漱换衣。

    一身清爽地坐在塌边,阿瑶晃了晃脚,情绪也平复了,她看着窗外恹恹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宴会夜里才开始,姑娘可再睡会养养精神。”

    天子今夜要在清池举办宴会,大臣们都要携家眷到场,阿瑶自然也不能缺席。

    阿瑶心情还是不大好,眼眶也红红的,疲惫道:“我睡不着,看看话本吧。”

    拂冬自然应了,打着扇子守着她看话本。

    书翻得比看得快,阿瑶心里总是闷闷的,话本也看不进去,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

    夜里的宴会极为热闹,刚到戌时,天子就坐在了主位上。

    席天慕地,四周都堆砌着冰块,桌上摆布着佳肴,置身于此完全感受不到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夜。

    中间的空地上,一群舞女衣着清凉,随着悦耳的丝竹声摆着纤腰翩翩起舞,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达官贵族们说笑着入列其中,丫鬟太监们轻手轻脚的穿梭在席间。

    大臣们携家眷位列席中,冯秉怀官居二品,所以阿瑶的位子稍稍靠前,隐隐约约可以穿过舞女,将尽头的贵人形貌收入眼中。

    皇后坐在一个主位上,脸上的笑意依旧,只是嘴角直直地垂着,目光中满是疲态,像是好长时间都没好好休息了。

    阿瑶在席上扫了一眼,果然没见到大皇子的身影。

    “大皇子还没找到吗?”阿瑶小声地问拂冬。

    拂冬一边给她倒了杯温水,一边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派人找了,说是昨天夜里就找到了,染了风寒在殿中修养,只是大皇子一直不露面,宫人们都在猜大皇子其实没被找到,娘娘怕陛下责怪才说找到了。”

    阿瑶了然,陛下早就不满大皇子放浪形骸的举动,想必皇后心中着急也不愿意表现出来,只好推说病了不宜露面。

    比起这个,更让阿瑶惊讶的是元帝。

    元帝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宴席刚刚开始便喝得面色通红,微瘫在座椅上。隔着这么远,阿瑶都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元帝三十年前继位的时候,先帝昏庸,奸臣当道,大元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未过而立之年的元帝力挽狂澜,这才有了大元三十年的安稳。阿瑶虽在闺中,可也听过元帝早年的威名。

    也曾入宫过几次,跪在地上远远瞧了一眼就低头不敢再看。可也隐约记得元帝身体不错,步伐稳健,面色红润,是个还算英俊的中年男人。

    远远没有这般……老态。看着就像八十多岁即将仙去一般。

    阿瑶正想着,桌上突然多了一盘荔枝。转过头一看,王氏正殷切地看着她。

    自从昨天她发了通脾气,王氏就好像各外迁就起她。

    阿瑶心中无语,只以为王氏还打着让她去劝冯清雅的主意,因此只冷着小脸点了点头。

    今天这么重要的宴会,冯清雅情绪不稳定,按说不该让她来。毕竟她发疯事小,冲撞了贵人事大。可不知怎么一通吵,王氏硬是把她带来了,冯秉怀坐在一旁,脸黑的能滴水。

    冯清雅眼底两道青黑,目光灼灼地在宴上寻找着什么,看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也只是失望地坐下,愣愣地连喝好几杯酒。

    见她一杯又一杯的灌,王氏看着也不阻拦,阿瑶不由皱了皱眉,这种场合,喝酒误事,没有人能安心喝酒。

    “贪杯误事,妹妹还是克制些吧。”阿瑶秉承着良心提醒了一句。

    谁知冯清雅冷笑一声,并不看她,“不要你假好心。”又是一杯酒倒入口中。

    好心当成驴肝肺,阿瑶于是不再管她,只顾着自己了。

    王氏又让人传了好几道菜到她的桌上,阿瑶皱着眉,勉强对着她点了点头。

    王氏见阿瑶不搭理她,只好又去同冯清雅讲话,“你看这席上,可有你喜欢的公子?”

    同闺阁少女说这番话已经是极为离经叛道了,因此王氏说得格外小声,她也是没办法了,大皇子嫁不了了,可总要让冯清雅有个着落。

    宴会上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已经有不少公子贵女在互相偷看了。

    冯清雅勉强打起精神,百无聊赖地扫了一圈。

    宴席有两列,两边对坐着,因此可以自如地看见对面的人。

    冯清雅随意地看了一眼,就见对面大部分的公子,或者手里摇着折扇,或是同一旁的友人谈天说地,可折扇挥舞间,同好友相视一笑时,总是小心翼翼地,故作若无其事地往这边撇一眼。

    冯清雅顺着目光看过来,见到了阿瑶如月生晕的侧脸。

    她专注地吃着桌上的小菜,举手投足间却丝毫不显的粗鲁,连咀嚼时略微鼓起的脸颊都是美丽的。

    阿瑶不经意地抬抬眼,一排的少年都慌乱地回头,在她同友人微笑示意时,少年们又都痴痴地望着她。

    好似感受到了冯清雅的视线,她吃了一口莲藕后,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得转向了另一边,同一个邻桌的贵女交谈起来。

    不少少年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失落地收回视线。

    冯清雅连喝了两杯酒,也不再搭理王氏了。

    8.

    惊艳

    却又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察觉到冯清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时,阿瑶就转过了身子,和一旁的赵书研说起话来。

    赵书研是赵首辅的嫡女,家中还有两个哥哥,生得圆润可爱,同阿瑶十分交好。

    赵书研假装端起一杯小酒抿了一口,小声道:“你这个便宜妹妹,你娘给她定亲事了吗?”

    赵家同冯家有些拐弯的姻亲关系,因此对冯清雅的事情也比外人知道的多些。

    阿瑶皱了皱脸,也学着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赵书研垂下眼睛,脸色有些红了,她本意也不是要问冯清雅的婚事,“我娘开始给我相看人家了。”

    “你也到年纪了。”阿瑶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一想就不觉得奇怪了,赵书研只比她小一岁,寻常贵女甚至比这还早就开始相看人家了。

    “你娘有给你透口风吗?”

    赵书研原本通红的圆脸也显出了两分丧气,“我娘才不会告诉我呢,可我偷偷躲在侧间里听到了。”

    “我爹娘商量着把我嫁到汴州。”

    “汴州?”阿瑶这会是真的惊讶了,汴州离京城快马加鞭都需两三个月,且并不兴盛,赵首辅夫妇平日里对赵书研是当眼珠子疼爱,怎么突然就要把她远嫁了。

    赵书研说着眼眶都有些红了,“我娘还卖了好些金银首饰,我那天瞧着娘的私库都要空了,跟要逃荒似的。”

    “我爹也整天黑着脸,还不让哥带我出城玩,我现在在家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你娘那么疼你,肯定替你做了打算的。”阿瑶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可赵伯父和赵伯母肯定不会害她的。

    赵书研吸了吸鼻子,往嘴里塞了块豆花糕,“哼,我才不管他们想什么呢,只当不知道的,爱把我嫁到哪里就把我嫁到哪里。”

    阿瑶叹了口气,却并不能像赵书研那般破罐子破摔。

    阿瑶往隔壁看了一眼,赵首辅笑着同同僚谈话,眉眼间完全不见在家中的黑脸。

    这个样子,倒像是在瞒着别人什么东西一样。

    阿瑶心中猛然跳出了‘逃荒’两个字。

    ·

    宴会气氛到达顶点的时候,元帝撑着精神喝了几杯酒,就再次萎靡地倒在了椅子上。他背后一个手拿浮尘,胡子乱糟糟的老头躬身上前,从一个破葫芦里倒了枚丹药出来,元帝就着酒吞服掉,脸色立马好看了许多。

    那老头不知在元帝耳边说了些什么,元帝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老头一甩浮尘,慢慢踱步到底下。

    “陛下!本仙已经算出来了!陛下长生的机缘就在这殿中!”老头就是二皇子举荐的大仙。

    这位大仙态度高傲,面对天子也不行礼,只微微俯身以示恭敬。

    二皇子面相儒雅,身材气质都不突出,坐在一旁就像个普通人。他笑着看着这个老头,态度坦荡又自然。

    “哦?”元帝坐直了身子,配合道:“仙人请说。”

    那大仙将浮尘一甩,并不说话,嘴里念叨着咒语,跳大神般舞动起来。

    如此简陋的骗术,简直荒唐至极。

    可席间一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都保持了沉默。

    大仙一边跳舞,一边没有规则的移动。

    越走越远离御座,期间路过的臣子们,无一不低下头颅,不敢被他注意到,席间安静的可怕。

    在座的大臣各自有各自的思量,陛下久居深宫不见人,如今一露面便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谁敢直接触他的霉头。

    王氏也连忙让阿瑶几人低头,免得被这大仙看中,成了那个荒唐的‘长生的机缘’。

    阿瑶也听话地垂头,乖巧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咒语声越靠越近,阿瑶屏住呼吸,几乎把头低在案桌上。

    那大仙慢慢靠近这里,也路过了这里。

    阿瑶悄悄松了一口气,直了直腰。

    就在这时,阿瑶突然瞥到一旁的案桌上掉下来一个酒杯,还有冯清雅急忙伸手去接时指尖鲜红的丹寇。

    “哗啦——”。

    这一幕像是慢镜头一样在阿瑶的眼中播放,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阿瑶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她几乎不敢呼吸,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恍惚间,一道浮尘扫过鼻尖,那个大仙大声道:“陛下!就是她!”

    阿瑶被两个丫鬟架着抬到天子面前。

    女孩面色发白,却丝毫掩盖不了她有些过分的美貌。乌发如云,眉眼迤逦,呆坐在地上,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看就是吓到了,像尊失了魂的玉雕。

    却又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宴上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

    被酒色填满的元帝满眼惊艳。

    不由放柔了声音,怕再吓到她,“你是谁家的?”

    席下众人或怜悯或惊艳的视线如冷箭般射来,阿瑶的大脑一片空白,吓得眼泪都掉不出来。

    身旁的小太监小声提醒道:“姑娘,陛下问话呢。”

    阿瑶这才回过神来,小脸煞白,磕磕绊绊道:“我……我是兵部侍郎家中嫡女。”

    元帝于是笑着扫了一眼大臣席,“冯侍郎何在?”

    冯秉怀青着脸出列,强笑道:“回禀陛下,确是臣家中的嫡女。”

    听到父亲的声音,即使阿瑶与这个十几年不见面的父亲再生疏,此刻都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毕竟阿瑶再懂事,也只是一个在深闺里十几年无忧无虑的娇女,哪里面对过这种阵仗。

    元帝手里转着酒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冯生你有个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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