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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先探脑袋进去,仔细张望了一番。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晦暗,周瑕也在睡午觉,长长的眼睫打下一片阴影,眉宇间平和安静,并无半分皇帝周瑕的凶戾之气,也没有睡不着的困扰。

    如果用周瑕骨灰盒里那颗尸虫珠子观落阴,能不能看见更多片段?

    说不定能推断出他的姓名,属于哪个朝代,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杀生仙。

    桑栩这么想着,蹑手蹑脚进了屋,爬上床,手摸进被窝,找周瑕的骨灰盒。细细摸了半天,终于在被窝深处找到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挪出来,正要打开,背后传来冷冷一声唤:

    “你在干嘛?”

    桑栩动作一僵,轻轻把骨灰盒掩进被窝,转身躺入周瑕怀中。周瑕眯着眼睛看他,金瞳里满是审视的意味,每次桑栩投怀送抱准没好事,周瑕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被他迷惑了!

    不过周瑕并没有拒绝桑栩躺进他怀里。

    桑栩面不改色地说道:“爬你的床。”

    周瑕捏起他的下巴,逼迫他和自己对视,道:“是么?”

    对于这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周瑕已经养成了怀疑的习惯。

    “敢骗我,灭了你。”周瑕恶狠狠地威胁他。

    “我是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周家人?”桑栩转移话题,“你的神通和他们的差太大了。”

    周瑕果然又被带跑了,嘁了声,说:“不是周家人,那我是哪家人?”

    ……其实说实话,桑栩觉得他哪家人都不是。

    不过,桑栩不能这么说。

    桑栩凑过脸,亲了亲他的脸颊。

    “我家人。”桑栩说。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嗷嗷嗷呜呜呜

    第53章

    二窥

    晦暗的房间里,两个人咫尺相视。桑栩的眼眸清冷深邃,看人的时候独有一份他自己的透亮。周瑕几乎真的要信了他的鬼话,沉溺进去的刹那间,才堪堪刹住车。

    “闭嘴,”周瑕气道,“不许再对我花言巧语。”

    眼下周瑕已经清醒,再偷他的尸虫是不可能了,或许还是只能死磕睡不着觉的皇帝瑕。

    桑栩沉思了半晌,突发奇想,皇帝瑕是过去的周瑕,如果他能成功找到把周瑕哄睡着的办法,是不是就能把皇帝瑕哄睡着?桑栩问:“老祖宗,如果你睡不着,我应该怎么哄你睡觉?”

    周瑕满头问号,“什么鬼?”

    “我最近睡不着觉,”桑栩说,“想跟你取取经。老祖宗无所不能,一定有好办法,对么?”

    周瑕眯起眼打量他半晌,似乎在分辨他是不是又憋什么坏主意。但想一想现在自己骨灰他吃光了,补天丹他拿走了,殷郊面具给他了,陪葬的古董交给他去卖了,自己除了人以外,没什么可图的了。于是放了心,把耳朵里的Airpod取出来,塞到他耳里。

    “听这个,一会儿就睡着了。”周瑕说。

    悠扬的英文歌响起在耳畔,桑栩有些惊讶,周瑕居然在听英文歌。

    “你听得懂吗?”

    周瑕十分轻蔑地嘁了一声,“废话。小小洋文,一听就会。”

    桑栩觉得奇怪,周瑕什么时候学会英文的?

    如果唱英文歌,皇帝瑕能睡着吗?

    正想着,忽然看见周瑕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桑栩秒懂,忍着心里淡淡的笑意,说:“老祖宗居然会英语,好厉害。这个歌,我都听不懂。”

    “那是你笨。”周瑕毫不留情地取笑他。

    说完,周瑕通体舒泰,总算不经意地让桑栩发现自己懂英文了。不错,今天过得很完美。

    他午觉没睡够,桑栩自觉不再打扰,借口去给周不乖铲屎铲尿,离开了主卧。从周瑕这儿得到了启发,桑栩迅速回公司验证答案。

    进入老板办公室,先前塌了的半面墙居然复原了。桑栩抚摸墙壁,这墙面半点被击塌过的痕迹都没有。这个公司真的很神奇,桑栩定了定心,从保险柜里拿出尸虫珠子,在眼前蒙上黑布,开始“观落阴”。

    光景倏忽变换,他又一次看见大雪中的宫殿。年轻而孤独的君王倚在窗边,看无边的落雪。雪花落在他苍白的掌心,许久都没有融化。桑栩注意到,殿宇里多了几具宫侍的尸体。另有几个发着抖的宫侍,默默拖走尸体,跪在地上擦拭血红的地砖。

    桑栩刚看见他,他眼眸微动,蹙起孤冷的眉宇。

    “你还活着。”

    “是的,”桑栩谦卑地说道,“多亏陛下手下留情,我侥幸活下来了。”

    周瑕冷笑着抬起骨节分明的食指,炫目的电光在他指尖悄然凝聚。眼看他又要释放神通,桑栩连忙道:“我有办法哄您睡觉。”

    “不需要。”周瑕道。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桑栩竭力推荐自己。

    周瑕握住掌心的雪花,停顿了一小会儿,似乎被桑栩说服,改变了主意,闭上眼道:“最后一次。”

    桑栩回忆现实中的周瑕听过的那首歌,慢慢唱了出来。

    “听不懂。”周瑕长眉一压,“你胡言乱语什么?”

    这个周瑕真的很没耐心啊……桑栩轻声哄他:“您听就是了。”

    他蹙着眉宇,靠在引枕上,听桑栩轻轻哼唱。

    簌簌雪声伴着温和的歌声,天地似乎在低低伴奏,时间的流淌变得缓慢,澌澌从窗边经过。他的眉宇渐渐松开,不再拧成结。柔缓的曲调里,久违的困意幕布一般盖上他的眼帘,意识退出四肢百骸,他像片飘零已久的羽毛,终于安歇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了眼。

    “您睡着了。”桑栩说。

    虽然只有十分钟。

    周围的宫侍不知道他们的陛下在和谁说话,但看见他终于小憩了一会儿,都非常惊喜。

    “不错。”周瑕看起来很满意,“下次继续唱。”

    桑栩舒了口气,这算是把他哄好了么?桑栩打算适时地打探他的名字、年龄、时代。

    然而还没开始问,周瑕倒是发问了:“邪祟,你叫什么?”

    桑栩莫名其妙想起之前在床上,周瑕用力顶他,在他耳畔低哑地问:“你叫什么?”

    他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说:“我没叫。”

    “……”周瑕啧了声,“你是笨蛋么,孤问你的姓名。”

    “……抱歉,”桑栩哽了一下,到底是谨慎地留了个心眼,说,“刘建国。”

    周瑕眯起眼,气场忽然一沉,杀意在眼中浮现,“你要造反?好大的胆子。”

    “什么?”

    不等桑栩反应,周瑕已经开口:“死。”

    电光迎面袭来,眼前顿时雪白一片。桑栩迅速发动中阴身躲避,同时摘下眼前的黑布。电光擦过桑栩的肩头,又一次没入身后的墙壁。这次整面墙都塌了,肩头被擦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桑栩摸了摸伤口,染了一手血。

    说错名字了,在那个时代,国是周瑕的国,桑栩叫“刘建国”,不就是造反么?

    唉,失策。

    如果哄现实中的周瑕是“容易”,那么哄皇帝瑕就是“地狱”难度。桑栩觉得皇帝瑕像个黑化版本的皮卡丘,一言不合就放电。

    下次再努力,桑栩不相信自己哄不好周瑕。

    桑栩锁起尸虫珠子,包扎好肩膀上的伤口,回了家。

    又一次来到周家老宅,这回周安瑾领着桑栩去了他从未去过的区域——地下。

    周瑕也跟来了,虽然现在他不用困在桑栩周围,但依然是桑栩去哪儿他去哪儿。他脸上还戴了一副淘宝上新买的墨镜,左镜片上写着“无”,右镜片上写着“视”。

    电梯向下,在负一层停止。电梯门打开。周安瑾转身向周瑕拱手,请他先走,对上他镜片上的“无视”两个字,稍稍哽了一下。周安瑾很想问他看得见道儿么?他目中无人地走了出去,周安瑾识相地没开口。

    地下是一个巨大的藏馆,以藏书为主,都是老周家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典籍,记录了周氏神通、风水堪舆、符箓仪式,还有各种邪祟志怪。整个藏馆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纸张气味,周瑕非常嫌弃,一直捂着鼻子。

    另有几个房间放的都是探险设备,现代的gps、追踪定位器什么的没法儿在长梦里使用,而周家这里的设备都是长梦世界里出产的,现代用不了,梦里能用。不仅有辅助设备,还有各式现代武器,包括C4炸药、手榴弹、手枪和冲锋枪。桑栩带来一个兜子,哐哐往里装炸药手榴弹,入梦要是用不完,他就卖给那些没有编制的异乡人。

    周安瑾从书架上取出一份地图,在桑栩面前展开。

    “这是长梦的地图,你可以看一下,你上次去的东安公寓大概在这个位置。”周安瑾指了下地图南部的一个点,“现在长梦绝大部分区域都被迷雾笼罩,五姓一直想要搞清楚雾是怎么来的,里面有什么,但尚未有人成功。我们目前怀疑,迷雾来源可能和桑家有关。”

    桑栩注意到,地图上还有好几个红笔标识的点,画了圈。

    周安瑾解释道:“这几个点都是我们想要重点探索的点,这都是迷雾封锁世界以前,桑氏活跃过的地方。比如说这个,”他指向西南部的一个区域,“桑氏最后一代大朝奉曾经去过这里,据我们所知,这里有一处墓穴,我们一直想要搞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桑先生,你愿意过去走一趟么?”

    越是神秘的地方越是险恶,桑栩现在还不想激进冒险,表示道:“我刚刚叩关。”

    潜台词是他能力不足。

    周安瑾笑了,“但你有老祖宗。你放心,我们不会强迫你去。如果你同意去,会获得家里的鼎力支持。想要谁当你的同伴,尽管指人。你不熟悉集团旗下的异乡人,我可以给你推荐。或者你从外面找帮手也可以,集团承担劳务费。

    “这次无论你带回什么,家里都会给你提供过河的神通配方。如果你带回的东西非常重要,家里破例接纳你当荣誉族人,你可以改姓周。”

    谢谢,真的不必了。桑栩默默在心里道。

    劳务费可以有,他打算昧下来。倒不是据为己有的意思,他要是找人肯定找噩梦公司的员工,届时他会以噩梦公司的名义发给员工当奖金,这样他们感谢的就不是周氏,而是桑栩。

    周瑕非常不满,“让他进家门经过我同意了吗?”

    周安瑾连忙道:“当然,必须老祖宗同意才行。”

    周瑕说:“我不同意,他只能当外室。”

    “好的好的,都听老祖宗的。”周安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桑栩:“……”

    算了,他安慰自己,以前是奴隶,现在是外室,起码升级了。

    他继续不动声色地想,周氏真正希望的是老祖宗去走一趟,但他桑栩不去,老祖宗也去不了。拒绝一次两次还好,拒绝多了,难免周氏会想别的办法,比如说制造一场车祸,让老祖宗彻底脱离他这个累赘。

    “这个地方什么级别?”桑栩问。

    “不知道。”

    “怎么带我想带的人?”桑栩又问。

    周安瑾从一个格子里取出一个锦盒,盒子打开,里面放了许多签子。

    “这是同心签,”周安瑾说,“在签子上刻下你和你队友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一个小时内,你们必将在某个地方偶遇。偶遇的地方以你所在的地点为主,也就是说,他们会被同心签的因缘牵引到你的入梦地点。我建议你在睡觉之前刻签,提前太久可能偶遇的地点就在现实了。”

    桑栩最后问:“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周安瑾阖上盖子,道:“大坑山。”

    桑栩心中一惊,一旁的周瑕也摘下了眼镜。

    大坑山。

    那是桑万年第一次入梦落脚的地方。

    “怎么样?”周安瑾问,“去吗?”

    桑栩假装为难害怕,犹豫了好半晌,最后咬咬牙,似乎做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道:“领导派我去,是看得起我,请您和董事长放心,我一定保质保量完成工作。”

    周安瑾赞许地点了点头,爸爸说得没错,桑栩是可造之才。

    尽管害怕,但桑栩还是以集团的利益优先。之前他还怀疑桑栩,实在是不应该,桑家阴魂说那桑家余孽在南京,而桑栩成天待在北京上班,天天加班到深夜,甚至周末也在加班,完全没时间去南京,不可能是桑家余孽。

    说实话,之前那么怀疑桑栩,是因为他是老祖宗的情人,自己恨屋及乌,才看桑栩不顺眼。他动不了老祖宗,难道动不了老祖宗的小情人儿吗?现在仔细想想,其实桑栩也是个被老祖宗压迫的受害者。别人巴上老祖宗这条大腿,早就作威作福了,可桑栩一直勤勤恳恳的,天天加班,还不问公司要加班费。

    这种勇往直前的模范员工,应该树为集团标杆,广泛宣传,让大家都学习他为集团奉献的优良品质。周安瑾拍了拍桑栩的肩膀,道:“这次你回来,我给你加薪。”他顿了顿,又道,“对了,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

    桑栩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洗耳恭听。

    周安瑾压低声音,道:“补天丹不能多吃,一次最多吃二十颗,最大剂量服用的间隙必须超过三天。”

    桑栩假装迷茫,问:“为什么?”

    周安瑾解释道:“过量服用补天丹会异化成一种叫做‘胙肉’的东西,‘胙肉’是补天丹的原料。要记住我的叮嘱,这个秘密,集团只有骨干成员才知道,董事长看重你,让我告诉你,你不要随意透露给别人。

    “异乡人大多是穷途末路的凶徒,知道了‘胙肉’的秘密,普通人可能会被一些不法分子当成制作补天丹的原料。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胙肉’永远不会停止生长,不用秘法炮制成补天丹还有被外来意识操控的风险。一旦有人滥用,事情会变得很危险。”

    桑栩低下头,掩去眸中早已了然的神色。

    周安瑾叹了口气,说:“五姓承担的东西很多,尤其我们周家,向来奉行‘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原则。”他没忘记拍周瑕马屁,道,“而老祖宗,是我们周家的中流砥柱。没有老祖宗的指导和帮助,就没有我们子孙后代繁荣的今天。”

    周瑕躺在坟墓里几百年,实则对周家的发展根本没有任何参与,但他怎会毫无作用呢,他定然在精神上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周家人,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赞美,说:“知道就好。你叫周安易是吧,不错,你是周家唯一的聪明人。”

    周安瑾:“……”

    【作者有话说】

    周瑕记性不好,记不住别人的名字,但他清楚地记得桑栩的假名、真名和小名。主要是桑栩扬他骨灰又吃他骨灰,太恨桑栩了。

    第四场梦

    第54章

    死漂

    【第四场梦:大坑山】

    【难度:C级】

    【桑栩,你好,欢迎进入第四场梦。温馨提示,扮演好你的角色,不要被他们发现,你是异乡人。】

    【愿你活到梦醒时分。】

    “阿得,记住,我们捞尸人有三不捞。”

    小船摇摇晃晃,推开水波,泛起一片涟漪。桑栩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艘窄窄的木头船上。

    入目是一片碧绿,天是绿的,水也是绿的。森森密林里,这一片深潭仿佛古镜,倒映漫山绿火,和围绕巨山的四方迷雾。唯有中央一潭败荷枯黄,长脚蚊子嗡嗡地飞,水蜘蛛一跳一跳,细细的足尖刺破水面,反射出精亮的银光。

    他身边坐着个摇浆的老人,满头斑白的发,絮絮叨叨地说着:

    “第一,雷雨天不捞尸。打雷、闪电,危险。第二,坐在水底的尸体不捞,人死了得浮上来,他浮不上来,说明有东西缠着他。第三,直立的尸体不捞。这是成了精的呀,要人命哟……”

    这次醒来居然没有躺在床上,桑栩低下头,寻找老祖宗的身影。

    船上只有他和这个一直念叨的老人,并无其他人。

    老祖宗呢?

    他在同心签上刻了韩饶和沈知棠的名字,不知道他们俩进来没有,又落在什么地方。

    大坑山是桑万年第一次入梦落脚的地方,还有六道神通的秘籍,非常有价值。桑栩必须寻找靠得住的盟友一起做事,韩饶和沈知棠可以信赖,就是能力上稍微差了点。本来沈知离的能力不错,可惜太不受控了,跟他在一块总觉得后背发凉,可能下一秒就要被背刺。不到万不得已,桑栩不会选择他。

    老祖宗是桑栩的王牌,可是老祖宗呢?

    他突然发现船吃水很深,而船上只有他和这个瘦弱的老人,不应该沉得这么下。以前老祖宗都出现在床底,这回没有床,老祖宗在船底?

    蒲扇似的大巴掌拍在桑栩后脑,老人骂骂咧咧,“又走神。小兔崽子,教你的要进心里去。”他眯着三角眼张望深邃的水面,“唉,世道不太平啊。听说城里已经没了,雾锁住了乡道,只有这片水能出去。阿得,明天师父我要出城找儿子,今天要是捞不到老许孩子的尸,明天就得你捞。”

    桑栩心里慢慢有了计较。

    看样子,这次他是个捞尸人。

    “知道了,师父。”他低低应了一声。

    老人摇着船桨,驶入水潭深处。夕阳渐收,高山挡住了光,水潭这里黯淡一片,仿佛蒙了块漆黑的幕布,越发看不分明。碧绿的水也变得深黑,往水上照,能看见自己蹙着眉的面庞。

    “应该就是这一块了,”老人把船停下,望着水面说,“阿得,我老人家眼花,看不清,你看看有没有死漂?”

    死漂?

    是浮尸的意思么?桑栩左右四顾,周遭只有枯槁的荷叶。

    “没有。”他说。

    “唉,”老人满面愁容,“要下去看看了。那死孩子,就不能投井么?非要跑这儿来自杀。好死不如赖活着呀,当金瓶娘娘,总比烂在水里强。”

    天黑容易出事,这是异乡人的法则。眼看夕阳要收尽了,桑栩很想撤。

    “要不回吧?”桑栩说,“明天我自己来捞。”

    “你捞个球,”老人又拍他的脑瓜子,“不挣点米粮,明天我怎么走?喝西北风啊。家里揭不开锅,靠你这个王八小子,没卵用。”

    桑栩还想再劝,老人摇摇头打断他。

    “师父我干这活计几十年了,接了人家的活儿,就要好好干完。你在这儿等我,我下水看看。莫把我留在这儿啊,可别一个人跑了。”

    “不会。”桑栩说。

    老人把船桨交到桑栩手里,脱了汗衫,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漆黑的水漾出巨大的涟漪,老人在水里潜了一会儿,冒出头来换气,又扎了下去。等下一次再出来换气,他离船已经有了好一段距离。

    “怎么样?”桑栩低声喊,“找到了么?”

    “看到了,”老人喊道,“她被水草缠住了。”

    他抽出背后的割草刀,扎了下去。桑栩看见水面泛起一圈大大的涟漪,尔后慢慢收拢、平息。等了半天,老人仍未上来。桑栩默默数着时间,最后一缕阳光从水面撤去,漆黑的水面平静无波,泛着股呛人的腥气。

    三分钟了,这几乎是人水下憋气的极限。

    老人肯定出事了,桑栩当机立断,准备撤退。

    他正要摇浆,远处忽然冒出个水淋淋的人头。

    老人出来了?夜色漆黑,桑栩看不太清楚,依稀能看见老人湿漉漉的发。

    “师父,你捞到了么?”桑栩喊道。

    他真的想撤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起那些镇在八角井里的桑家人。

    于情于理,他不应该抛下这个老人。

    老人不言声,只是往桑栩这儿漂过来。他漂动的样子十分奇怪,正常人应该划动四肢,而他却只有个脑袋浮在水面上,周遭完全没有水波划动的涟漪。

    桑栩心中慢慢浮起不祥的预感,他靠近了一段距离,这时桑栩终于看清他僵硬苍白的脸颊。他的眼睛完全翻白,看不见眼瞳,已经是个死人的模样了。

    这是具直立的尸体。

    ——“第三,直立的尸体不捞。这是成了精的呀,要人命哟……”

    桑栩迅速摇浆后撤,水面被他掀出无数浑浊的浪花,可船行的速度完全不如老人的速度。老人仿佛飞鱼一般穿行,回头一看,本还隔了好一段距离的老人就在船尾不远,桑栩几乎看得见他浊白的眼睛。

    不是桑栩不会划船,而是船实在太沉了。

    老人下去了,船依旧吃水极深。

    是因为老祖宗?

    不对,老祖宗也不胖啊。

    “周瑕,你在哪儿?”他低声问。

    无人回应。

    他从后腰抽出傩面,戴在脸上看水,蓦然看见水中倒影的船上除了他,还有许多面无表情的阴魂,整艘小船坐得满满当当。桑栩后心发凉,倒影中,那些阴魂似乎发现桑栩的目光,呆呆地往桑栩的方向看过来,桑栩立刻收回目光。

    船身突然一荡,桑栩回过头,看见老人鸡爪似的枯槁双手死死扒住了船尾。

    他要登船了!

    “跳水。”耳畔忽然响起周瑕的声音。

    桑栩想也不想,屏气跃进水中。

    一进水中,远远看得见畸怪的巉岩和密密麻麻的荷花残根。又看后方,潭心深处,密密麻麻的死漂僵立在水中,个个面皮苍白,被泡得十分臃肿。被脸肉挤压得十分细小的眼缝里,浊白的眼睛好似全都望着桑栩的方向。

    有些人穿着布衫,还有些人穿的好像是古代的衣服。

    只看这么一眼,桑栩头皮发麻,不敢再看,迅速向前游动。

    忽然背后一紧,回头一看,竟是老人,他伸着手,死死抓着桑栩的卫衣帽子。

    “阿得……阿得啊……”他好似听见老人在喊。

    后方那些死漂有动弹的迹象。桑栩极力想要把衣服脱了,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桑栩的手腕。桑栩抬起头,对上周瑕金色的眼瞳。他的瞳子恍若灯火,即便在这静谧的水下,也不会熄灭。

    周瑕过来了,老人也不松手。周瑕抽出一把匕首,似乎要把老人的手斩断。

    桑栩一把攥住周瑕的手,浮出水面,说:“我会回来带你走的。”

    僵持片刻,老人竟松手了。周瑕拽着桑栩往前游,桑栩回头看,而老人趴在船上,直勾勾地看着他跟着周瑕远去。

    周瑕把桑栩带上了岸,两个人坐在岸上喘气,遥遥可见潭心深处,无数密密麻麻的苍白人头正往他们这边看着。可能忌惮周瑕,他们并不往这儿来。

    “你刚是不是叫我名字?”周瑕眯着眼看他,金色的瞳子里有危险的意味。

    “没有,我叫的是老公。你去哪里了?”

    “我醒来的时候在水里,那帮僵尸堆里。他们死拽着我,我撕了几个人才出来。”周瑕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一股尸臭,他呕了两声。

    桑栩问,“他们到底是什么?”

    “死在水里的,没捞回去安葬,都成精了,凶得很。你个骗人精,天天骗鬼,那个老头居然信你的鬼话。”周瑕掏出手机照明,iPhone防水的,浸这么长时间水,竟然还能用。

    桑栩站起身,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道:“包还在船上。”

    “不要了。”周瑕顿了顿,又问,“包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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