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是一种平铺直叙、不带起伏的杀意,好像只是要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周重行猜度陆永丰刚刚说的话,不是要解决杨曜纠缠汪明这件事,而是要“解决”杨曜!
另一边厢,ICU病床上躺着的汪明睫毛轻颤,从噩梦中猛地惊醒。
他做了一个常做的噩梦,醒来时四肢犹在发抖。多年的逃亡让他极具警觉性,没有第一时间睁开双眼,而是继续佯装着昏睡,双耳听了很久仍没有动静后,眼睛才微不可觉地眯开一条缝,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置身于病房,手臂还在输液。汪明想起来了,自己存够了钱,订了今晚的车票要离开,离开前却不凑巧被杨曜找到了,他慌忙中坠了楼。
汪明乜斜着眼,眼珠子转了一圈,没找到有什么可以用来防身的道具。但窗外只有寥寥几个看护工,这时候不走,等杨曜回来了就更加走不了了。
他刚结结实实地扑了一回街,浑身骨骼像散架了似的,手脚都骨折了,但几乎刻在骨子里的逃亡本能使他面无表情地拔出正输液的针管,血液从血管里溢出,汪明按了一下,就翻身滚到地上,唯一能用的那条腿像豹子一样弹跳起来窜到病房门边,夹着夹板的手拨下电闸。
病房顿时变得漆黑一片,汪明放缓了呼吸,像一只惯于在黑夜里狩猎的小兽,守在门边伺机而动。
外头的人看见了异状,纷纷过来查看,门咿呀地开了,汪明弓着腰,用头撞向来人的肚子,像只急极了的兔子一样一瞬间就跳出了房门。他扶着墙趔趔趄趄地连跑带跳,感官敏锐到了极点,一下子就窜到了电梯旁。
刘茫摸着肚子,急得大喊:“哎哎哎你有毛病吧你去哪儿啊!”
汪明听见声音一愣,回头看见刘茫又愣住了:“怎么是你?”
此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汪明连忙躲在拐角位遮住自己的身形,警惕地向电梯处一瞥。
不瞥还好一瞥几乎吓破了胆,杨曜面色不善地站在电梯里。
真是见鬼了,怎么每逢电梯必碰到这瘟神,汪明要得电梯PTSD了。
瘟神铁青着脸,衣服凌乱,几个扣子还被扯断了,好像刚跟人打完架。汪明心想打得好,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汉日行一善,可惜看起来没打出什么伤口,不然他愿意以身相许,报答这位恩人的大恩大德!
杨曜隔壁站着一个护士长,后面似乎还站着两个人。
有个人忿忿不平地骂道:“阿行你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打死这崽种!”
哦,这估计就是那位恩公了。
汪明在心里嗐了一声,这不是陆永丰的声音嘛。
陆永丰犹在骂骂咧咧,杨曜身旁那个护士长便气势汹汹地教训道:“医院是治病的地方,不是打架的地方!要打你们去练舞室打!”
杨曜便哼了一声,整了整有些狼狈的衣服,径自走出了电梯门。
陆永丰大摇大摆地也走出了电梯,一副得势不饶人的模样。
于是汪明便看见了他的前金主被打得鼻青眼肿,额头上还挂了彩,但他犹像自己碾压了对手,趾高气扬地对杨曜嘲讽道:“怕了吧!有种你别走,咱们到医院外边再打一架,我教你这崽种知道谁才是爸爸!”
汪明:“……”
不愧是你,任何时候都不会在气势上输给对手。
杨曜一出电梯,目不斜视的地往ICU病房处走,反倒是陆永丰惯了没个正型东张西望的,一眼就看到正躲在拐角处悄悄跟他招手的人。
陆永丰演技超群,脸上硬是一点马脚没露,往后指了指尚未闭合的电梯。汪明会意,趁那些看护围住了杨曜汇报情况的一瞬马上从拐角窜出来,陆永丰跟他心有灵犀地同时移动,大跨一步贴在汪明身前,用高大修长的身躯给他打掩护。汪明被陆永丰扶着,瘸着腿一蹦一跳地钻进了电梯,陆永丰以打游戏多年的手速按了关门。
他俩狼狈为奸惯了,两个人倒像是用同一个脑袋思考似的,默契超乎了想象。这几乎是几秒内发生的事情,别说是早已走到ICU病房门口的杨曜,就连在陆永丰旁边的周重行都有些反应没过来。
电梯门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关闭成一条缝时,陆永丰风度翩翩地向正朝自己跑过来的杨曜比了个迷人的飞吻:“私奔去了,掰~”
陆永丰直接按了顶楼,那里不对外开放,杨曜没有限权进去。两人松了口气,互相对望一眼,一个手脚都打了夹板跟个木乃伊似的,一个鼻青眼肿被打得脸都胖了一圈,气氛沉默了一瞬,二人同时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自从被杨曜找上门来,汪明就处于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警戒之中,但很玄乎,一回到陆永丰身边,两人挤眉弄眼几秒钟,他整个人就松懈下来,好像一切都不在乎不担心了。
汪明靠着他肩膀,数落道:“你说你花拳绣腿的,跟他硬碰硬干啥呀?”
陆永丰气愤填膺,咋咋呼呼地嚷嚷:“我他妈不教训一下他,他都不知道自己算老几!”
汪明回想杨曜只是头发乱了一点,而这人都快破相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陆永丰还挺得意,跟汪明邀功:“你仔细看他的右边颧骨,有一块红了,我打的!”
陆永丰嘿嘿地笑得像个傻子,他右眼乌青,像戴了半副墨镜,嘴角和鼻子都挂彩了,向来闲适从容的一张脸此刻十分滑稽狼狈。
汪明低头,忍不住抿了抿嘴,悄悄笑了。
“傻逼。”他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没什么,”汪明轻轻揉揉他的肩膀,温声说:“下次别亲自动手了,他……很能打,你会吃亏。”
陆永丰按住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精准地找到重点:“他打过你?”
“呃……”汪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睡了那么久我有点饿了,等下吃啥呀?”
“哪只手打的?”陆永丰平静地问道。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波澜,原本还跟条大型犬似的笑容无影无踪。汪明知道这种冷静到近乎冷血的状态才是他的真面目,但还是被他的变脸速度震住了。
没收到汪明的回答,陆永丰便摸摸他的头,温柔和善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不过,他毕竟是我表弟……”陆永丰诚恳地跟他商量起来,“如果一双手都废了,我外公那里不好交待。所以,给他留下一根中指吧,其余的都切了,可以吗?”
“叮”。电梯到达了顶楼,天台冷色的白炽灯灯光洒下来,将陆永丰的不具攻击性的一张脸照得干净敞亮,没有一丝阴霾。
他伸手用指纹开门,回头朝汪明轻快一笑:“哎呀,骗你的,我是遵纪守法的正当商人,哪有能耐把他给切了呢?”
……汪明总觉得,他是看到自己脸上藏不住的惊栗才改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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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泳疯:俺说的都是实话,切手指哪够解气呢?要切就切……(被消音)更新憋了那么久是因为想一直写到这章再一起发,不然停在上一章回忆杀可能会太虐Qu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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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永丰顶着一脸淤青咔咔咔地照了好几张自拍,然后在朋友圈发了一个卖惨九宫格。
“配文写啥好呢?”
汪明拿过他的手机帮他打:
“今?晚在医院散步遇到杨总,被他拉到草丛里zou了40?分?钟,现在下面(的脚趾)还肿着?+我v信看图”
陆永丰为之绝倒。
汪明笑嘻嘻地摸摸头:“不好意思哈,以前兼职网上卖片,写顺手了。”
打着夹板的手刚碰到缠着纱布的头,他就疼得哎哟了一声。
陆永丰又好气又好笑,连忙扶他坐下:“怎么了,你手痛还是头痛?”
汪明巴巴地看着他:“都不是,我胃痛,饿的。”
“嗐,你一提我也饿了。”陆永丰打电话让宋奇给他送餐,“先给你点个卤猪蹄,再点个天麻炖猪脑,以形补形。”
汪明佯怒道:“暗示谁是猪呢!”
“你不就是我的掌上明猪嘛。”陆永丰向他甩了一个电眼。
咋突然就土味情话了?这领域是汪明的强项,他马上不甘示弱地开始贫嘴:“那你猜我最喜欢什么肉?”
不管陆永丰回答什么肉,等下他都会说“我最喜欢你这块心头肉”。这一条是他觉得最土最带劲的土味情话了,准能把人恶心得够呛。
殊料陆永丰抿抿嘴揶揄道:“你最爱吃鹿鞭。”
汪明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饶是久经风浪的一张老脸都被他骚红了。
靠,被前金主语言性骚扰了该不该要他给嫖资,在线等挺急的!
陆永丰反过来逗他:“那你知道我最爱喝什么吗?”
汪明也跟他开黄腔:“菊花茶呗。”
“你真懂我,”陆永丰高深莫测地继续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爱喝菊花茶吗?”
“因为你这人好菊花呗。”汪明一撇嘴,心想陆永丰这人压根不懂黄腔的意义在于一语双关,说得太直白就不好玩了。
“不对。”陆永丰摇摇头,戏谑地看着他,“是因为菊花茶是青色的,我就爱喝青青的水。”
汪明:“……”操,绝了。
陆永丰还一脸无辜样儿地分享他的茶经:“小溪流出来的水泡菊花茶更好喝哦。”
“停停停,谐音梗要被扣钱的!”
两人打嘴炮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汪明插科打诨地开始阴阳怪气陆永丰时,宋奇就拿着餐盒来到了。晚饭的香气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休战了,陆永丰捧起炖汤,自己尝了一勺子,然后又舀了一勺子,吹了吹,送到汪明嘴边投喂。
这盅天麻炖猪脑汤味鲜香清爽,脑花处理得很干净,入口一丝腥味也没有,只觉顺滑如奶酪,丝丝融在舌间,只剩齿颊留香。热汤流入胃里,整个人都像又活了一遍似的,全身都泛起暖意。汪明双手都打了夹板,于是陆永丰便我一勺你一勺地喂着他,两人很快就把一盅汤喝完了。
陆永丰又打开另一个食盒,里面分开盛了几道小菜:卤得香软熟烂的猪蹄切片,柠檬蒜香无骨鸡爪,鲍汁鹅掌扣海参,红烧牛蹄,鸡腿菇炒西兰花。
……这以形补形也太过头了。
汪明喝汤喝得神魂颠倒,没留意宋奇已经走了,他啊了一声,问陆永丰:“你助理不留下来喂我啊?”
陆永丰模仿他也啊了一声,问汪明:“我有手有脚,用得着他来喂?”
汪明是万万没想到陆永丰要纡尊降贵亲自喂自己,他以为刚刚你一勺我一勺地喂汤只是陆永丰兴头上来了想腻歪一下。
但是当陆永丰把红香诱人的猪蹄切片夹到他嘴边时,他就顾不上受宠若惊了,嘴巴张开叼住了食物,吸溜就吃进去了。
“好香,好嫩,好好次……”汪明口齿不清地咀嚼着,猪蹄肥而不腻,炖得软硬适中,Q弹软糯的皮儿夹着有嚼劲的肉,卤水的咸香鲜味绽放在口中,令人意犹未尽。
陆永丰见他吃得满足,又舀了一勺淋上鲍汁的白米饭送到他嘴边,松软甘香的米饭粒粒分明口感极佳,伴着用许多食材烹煮熬出来的鲍汁一起,简直是绝配。陆永丰适时又送上一颗青绿可人的西兰花,清爽的蔬菜汁液让之前食物残留着的味道一扫而空,十分解腻。
于是陆永丰又配着蔬菜和米饭,依次喂了吸满了汁水、肉质饱满的鹅掌,酸甜入味、口感丰富的无骨鸡爪,还有肉汁鲜嫩又筋道十足的牛肉。
汪明吃得热泪盈眶,边吃边对陆永丰说道:“唔唔唔……你真好,真的……你也吃,每一个都嚎嚎次!”
童年的饥饿记忆使他永远吃嘛嘛香,饿肚子的时候情绪就容易焦虑急躁,吃饱了他就幸福感爆棚。他的人生中只有某一段时间是不喜欢吃东西的,当然,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陆永丰夹了一块大牛肉,放到他面前引诱了一下,又抢先一步自己吃了。
“我看你转行做吃播得了,”他吃完又再夹了一块,才补偿似的喂给汪明,“这家饭店我吃过几次都觉得一般,跟你一起吃的时候咋就好吃那么多呢?”
汪明嘻嘻地说道:“可能是我秀色可餐,让你更有胃口了。”
陆永丰非常捧场地点点头,深以为然:“确实确实,赏你一块海参。”
汪明却说道:“我吃饱了,你快吃吧,不然等下凉了。”
“这就饱了?”陆永丰皱眉,“胃这么小,你可真好养活。”
不过他看汪明吃饭也确实看得食指大动,三两口便把剩余饭菜清空了。
酒足饭饱,陆永丰惬意地搂着汪明,在装着玻璃天花板的会客室看星星,直到被护士长一通电话打过来训斥:“你把我们的病人拐去哪了?还不赶紧送回来!”
这护士长是他家亲戚,为人彪得很,以前还给陆永丰换过尿布,陆永丰只得赔笑道:“别气别气,待会就来!”
“还待会?马上给我还回来!”
陆永丰只好摸着鼻子跟汪明说道:“那什么,再坐一会我们就回病房吧。”
汪明点了点头,陆永丰见他瞬间绷紧的背脊,又补充道:“我安排好人手了,杨曜没法近你身的,没事儿的啊。”
“嗯,我没事。”
“你放心,他这事我替你解决了。横竖我也是要收拾他的。”
汪明想了想他,忆起陆永丰的母亲也姓杨,于是明白了:“杨曜就是你三表弟。”
陆永丰点点头,汪明便自嘲地笑了:“我装成我弟骗Carl,以为是在帮你,没想到又帮回了我自己。”
“这就是种善因得善果嘛,”陆永丰说,“不过,靠兄怎么还不知道你弟不在了?”
汪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说道:“杨曜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我弟死了,所以封锁了消息,也不让我妈替他们办葬礼。我猜Carl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就赌了一把。”
“其实你直接说你是齐白岳的亲哥,杨曜害了你全家,靠兄也会对付杨曜的吧。”
汪明看着天上的星星,“Carl在国外有自己的生活。他永远不知道我弟死了,那在他的世界里,我弟就还活着,世界上就少了一个伤心的人。”
总有传说说天上的星星是离去亲人的化身,在天幕中默不作声地守护凡尘里活着的人。汪明知道,那些星星只是遥远的天体,在亿万光年之外,抛开那些温情美好的寄托,它们只是宇宙的尘埃。
但是,那些传说虽然是假的,却起码让人得到慰藉,起码他在每一次看见星星时,想的都是妈妈托墓地管理员交给他的那封信里写的话:
“我和爸爸弟弟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诸事顺遂。”
陆永丰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也仰着头去看他眼中的漫天繁星。
“汪明,你很温柔。可是,不要剥夺人家伤心的权利嘛。如果让靠兄选择,可能他宁愿伤心,也想知晓一切,然后替你弟报仇呢?”
汪明目光微动。
“你说得对,我太弱了。自己没本事对付杨曜,就也这样去想别人。说不定,他是有本事替我弟报仇的。”
“哦,不过你倒是没估计错,凭他应该是动不了杨曜,我舅舅家还是很能打的。”陆永丰淡定地说。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别就自己觉得弱了。”
陆永丰坐直了身,伸手揉了揉汪明柔软的卷发,将人轻轻地搂到怀里。
他看着汪明的眼睛,慢慢地、像一个温和的学长给自己的学弟解释难题一样,说道:“能够直接打倒敌人的战士,当然很强大了。但是,并不是只有毁灭的力量才配称为强大的。你的温柔同样是一种强大,如果在游戏里,你就是个强大的奶妈。还有你那打不死的坚韧也是一种强大……哦我懂了,汪明,你是个奶盾。你是我抽不到的六星干员。”
“……”
汪明前半段还眼波微微颤动,听到后半段,眼里泛起的涟漪和水雾都瞬间被蒸发了,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我谢谢你啊。”
陆永丰不服气地嚷道:“干什么!话糙理不糙嘛!”
汪明又笑了,他费劲地抬起头,嘴唇在陆永丰下巴处浅浅印了一下。
“我也是认真的……谢谢你,陆永丰。”
他弯着眼,轻轻说道。
陆永丰不应,食指点点自己的嘴巴。
汪明于是从令如流地搂着他脖子,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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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真的氪了那么多还没抽到吗?”
“闭嘴!”
第63章
不信抬头看
安顿好汪明,陆永丰又连夜约了周重行和老鹰商讨要事。
“虽然我们原定计划也是对付杨曜,但是你要很快解决他,恐怕不行。”老鹰盯着电脑上关于杨曜的资料,“他的档案我之前也发送过给你了,杨家根底多深,你比我更清楚。他是杨家年轻辈颇受器重的一个,跟我们又在不同的城市,涉足的行业也不是我们熟悉的。而且你们两个争斗,还会牵涉到其他势力。”
陆永丰耸耸肩,“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当初周重行家里那些破事,他和周重行都蛰伏了好几年才能收网,杨曜只会难搞几十倍。
“不过,我的座右铭从来都是,”陆永丰淡淡地说道:“世上无难事……”
“只怕有心人?”老鹰忍不住嘲笑,“陆永丰,你竟然有心了?”
陆永丰握着拳头高高举起:“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老鹰:“……”
周重行冷漠道:“我就知道。”
陆永丰在他们的白眼注视下,一脸高深莫测地摇摇食指:“如果你觉得做某件事情很难,这时候你就应该放弃——放弃固有的思维模式和常规做法,逼迫自己去另辟蹊径,找出让事情变得简单的新解法。”
周重行从小看他装逼后一秒翻车的样子已经看透了,非常气定神闲:“继续说。”
陆永丰便放下了手,垂头静下来了。
等周重行和老鹰都觉得他黔驴技穷,正准备不寄希望于他时,他才开了口。
“在商场上堂堂正正打败他本来就是我想玩困难模式才会选择的。他怎么也是杨家的人,有钱就会有权,有权就会有钱,无穷无尽。站在同一个维度上去打金钱的仗,是没有结果的。”
“能让有钱人完蛋的,只有比钱更高维度的东西。”陆永丰微微一笑,平时看上去总是没睡醒似的眼睛此刻露出了平静水域下的暗礁与漩涡。
“比如,站错队伍。”
陆永丰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像夜里的白霜一样难觅踪迹,却比霜降还要让人不寒而栗。
向来脸上风雨不惊的两人也被他这话说得变了颜色。
周重行声音有些颤:“你疯了。”
老鹰的声音则是不可置信,一句一句话像子弹一样从嘴里冒出来:“那小孩是很可怜,但就为了替他出一口气,有必要吗?你要攀到那个高度上去设计杨曜,那真的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了!你是个疯子!”
陆永丰一双凤眼沉默地看着他们,然后……很快服了软:
“嗐,不要反应过度嘛,我就说说,口嗨,口嗨行不行?”
他嘿嘿笑了起来,大力一拍周重行和老鹰的肩膀,“行了,今天也晚了,我们明天把Carl叫上再从长计议吧,说不定他有什么突破口呢!”
老鹰长长吁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骂骂咧咧地出门了:“开玩笑也得有个分寸,”
周重行也跟着老鹰出门,陆永丰送他们到门口,老鹰先下楼了,周重行却停在门旁,一双沉静睿智的眼看着他。
“陆永丰,从我五岁起,我们认识二十六年了。”他说道,“其实我不敢说我完全了解你,但根据经验,每次你说得越信誓旦旦的话就越不会兑现,每次你好像开玩笑一样说出来的荒诞事情,最后你每一件都做了。”
陆永丰歪头打量着眼前的清瘦青年,突然笑了笑。
“阿行,”他拍了拍周重行的肩膀,笑得很温柔:“不知不觉你也长这么大了,身边也有人照顾你了,哥哥很放心。”
周重行却从他这牛头不搭马嘴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向来云淡风轻的声音终于有些急了:“你真的要跟杨曜分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你喜欢汪明?”
陆永丰好像终于被问住了,他想了半晌,才摇摇头:“也许只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他像汪明这么大的时候,每天都陷在了为什么要活着这个问题上。他占着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却又只会浪费,没有目标,没有喜好,也没有梦想。
陆永丰对周重行解释道:“你看汪明,他是多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啊,有爱有恨,有欲望与追求。我很羡慕他,虽然我没法成为这样感情浓烈的人,但我也想这样的人能够活着。但杨曜不处理掉,他就不能自由地活着。所谓的生死博弈在我这里只是追求刺激的一个游戏而已,他这么美好的一个人一条命,难道不比其他东西重要吗?”
“只是这样?只是因为对这条命的怜惜?”
“你想说什么?”
“陆永丰,”周重行淡淡地抬眼看着他,“听说你没喜欢过人,所以我得提醒你一下。你只看到这是一条美好的生命所以你要救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世界濒死的痛苦的人千千万,什么你只在意这个跟你毫无关系的人呢?世界上漂亮的爱恨分明的人千千万,为什么你唯独觉得他美好呢?”
于是,周重行便看见自己那个总是巧舌如簧、总是好整以暇的发小,史无前例地怔愣在场。
半晌,陆永丰才挠挠头,勇于承认地说道:“老弟,你又把我给问住了。”
周重行冰霜般的脸上现出点点细微的笑意,“你不回答我没关系,但你得回答自己。”
“哎,咱们阿行果然干什么都是天赋异禀。”陆永丰长吁短叹起来,“当了这么久老处男,结果一谈恋爱,分分钟后来居上把我反杀。我看你在家肯定也把陆晦那小子吃得死死的吧?”
周重行被他说得脸热,闷声说道:“我可压制不住那个人。”
陆永丰挤眉弄眼地撞了撞他肩膀,“别那么没自信嘛,他虽然一脸日天日地的狂样,但我看,你只要对着他喊一声老公,他准乖乖听你差遣。
周重行耳朵都听红了,不自觉就被陆永丰转移了注意力,低声斥道:“胡说八道。”
陆永丰嘻嘻笑道:“要不要跟哥赌一赌?”
周重行还没回答,就听见电梯处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陆永丰抬头往外看,唷嗬,电梯里那个身材高大脸蛋俊美的男人不正是自己的便宜弟弟么。
周重行转过头也看见陆晦了,他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陆晦腿长,几步就走了过来,肌肉结实有力的手臂抓住周重行的腰往自己身上拉,语气不善:“你们说话有必要靠这么近?”
“哇,好酸的醋。”陆永丰阴阳怪气地故意吸了吸鼻子。
周重行被陆晦强势地拉了过去,一下撞在他怀里,被陆永丰八卦的双眼看得窘迫不已。他正被陆晦这幼稚的占有欲弄得恼羞成怒,打算瞪人的时候,就看见陆晦低下头,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
“晚上风大,怕你回去着凉,给你拿衣服过来。”他闷闷地在周重行耳边说话。
周重行接过衣服,也不好发作了,反倒是陆晦强势地搂住他的腰不让他挣开,倒像是生闷气似的。
周重行脸皮薄,微翘的眼角因为羞恼都染上了一抹红意,看上去好像被陆晦欺负了一般。他低声在陆晦身边斥道:“快放开,别人都看着了!”
陆永丰看不下去了:“别在我这眉来眼去的,明天见明天见,拜拜好走不送。”
他风流了三十四年,竟然在刚刚被塞了狗粮,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翌日,汪明刚从梦里惊醒,迷迷糊糊中就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那人悄无声息地坐在自己病房内。
他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定神细看,于是便看到了翘着腿在沙发上精致品茶的陆永丰。他今天穿了一套修身考究的西装三件套,外面还慵懒地披了一件暗灰色的长款风衣,领带、袖扣以及口袋里的方巾都搭配得舒心悦目。向来散乱不羁的头发今天也被梳得整齐帅气,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熠熠发光。
……活脱脱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浑身都散发着求偶的气息。
陆永丰偏头看他,角度像是精准计算过一般,用最迷人的侧脸对着汪明,嘴巴勾起让人心荡神摇的弧度,声音刻意压低成了磁性低音:“嗨,你醒了?”
汪明:“……”
“怎么了?”陆永丰看着他,撩了撩头发,露出风度翩翩的笑。
汪明撇撇嘴,恨恨道:“你又看上医院哪个小护士了?”
陆永丰:“?”
“我还是个伤员,不要给你打助攻。”汪明哼了一声,重新躺回床上。
陆永丰无语了:“不是,那什么,我带了早饭。”
“贿赂我也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