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0章

    三人沉默了一阵,老三笃定地说道:“谈恋爱了,绝逼是谈恋爱了。”

    “靠!”老二骂道,“肯定哪个妖艳贱货勾引我家老幺,还哄他买这买那!”

    齐青蹊在早晨的寒风中打了个喷嚏,他压了压乱糟糟的头发,搭公交去做兼职。每天他的时间表都安排得很密,要做家教,上古琴课,学习,最近他还接了代写论文的工作,忙得连三餐都只能在路上啃面包解决。

    日子过得很苦,但齐青蹊忙里偷闲地想起某个人的时候,却总能从这些苦中找出一丝甜来。

    他的三个室友没猜错,他确实是偷偷谈恋爱了。和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人——杨曜。

    齐青蹊在学期初获得了国家奖学金,当时正值校区,杨曜是受邀回校给他们颁奖的人之一。他到现在还记得杨曜在后台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眼神——先是怔愣,然后是震惊,最后是仿佛能灼伤人的滔天情焰。

    齐青蹊上大学之前过得比现在更忙更苦,所以从没有时间喜欢过谁,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也从来没被谁喜欢过。上大学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对待别人,于是别人也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自尊。齐青蹊从没有被这样直白的眼神注视过,杨曜看他的眼睛,装满了化不开的执念,好像已经爱慕了他很久很久。

    杨曜的公司在g市,但那次颁奖结束后他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对齐青蹊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他是第一个向齐青蹊表露爱意的人,每一次见面,他的眼睛里的一腔爱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尽管与那些柔情蜜意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些可怕的偏执和欲望,但是毕竟,齐青蹊想,毕竟他感知到的被爱是无法假装的吧。

    他孤独得太久了,而被爱包裹着的感觉又是如此充实美好,齐青蹊第一次遇到说爱他的人,所以没过多久,齐青蹊就顺理成章地也爱上了他。

    ======================

    快新年了就不把虐的部分放出来了,明年给大家整一个粗长!新年快乐,爱您爱您!

    第57章

    他有家了

    杨曜就像一颗包装得璀璨夺目的水果糖,齐青蹊从小过了太多苦日子,于是这一口漂亮的甜蜜让他晕头转向了。

    但是,甜蜜之余,也有一些苦恼。

    杨曜每次只要见到他的脸,就只剩下雄雄爱火,但是当两人分开,他仿佛又回复了理智,让齐青蹊认识到他和这位年少有成的贵公子之间的差距。

    每次分别之后,杨曜都会转账一笔钱给齐青蹊,暗示他应该“看起来更大气一点”。齐青蹊不想收他的钱,也不知道怎么摆脱自己身上那种令杨曜不适的小家子气。

    他来自山区的孤儿院,从小就在黄土烟霾中长大,穿着孤儿院哥哥姐姐们穿了几代的补丁棉衣,暑假在烈日下大街小巷发传单,寒假在饭馆后厨用皲裂的手洗盘子。每花一笔钱都在脑海里自动换算成几顿饭钱,为了省钱要厚着脸皮去书店蹭书看,躲在垃圾桶附近捡毕业的师兄师姐的辅导书。

    一个人的出身和经历,都会投映在他的脸上的。齐青蹊上了大学之后很爱干净,但每次洗完脸照镜子,他还是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可能再给他几年时间,这些灰尘会随着他的生活越来越好而褪去,可是杨曜从不愿意等。

    杨曜希望他漂亮、高贵、多才多艺。他会抱怨齐青蹊皮肤不够白,身材不够高,行为举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他每次见面之后就给齐青蹊转一大笔钱,让他去买衣服、做保养,上仪态课,还有他特别要求的古琴课。

    “我从小就喜欢弹古琴的人,很有传统的君子修养。”杨曜反复向他强调。

    齐青蹊不想用他的钱,于是只得多打了几份兼职,日子忙碌又紧巴地过着。

    但总体还是幸福的——有人在爱着他。他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因为性格孤僻,大学前也鲜少朋友,从小就没有人爱他关心他,但现在杨曜来到他身边了。他要求自己,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期待。

    齐青蹊相信,再熬一段时间,他会慢慢变得更优秀更好的,他会追上杨曜,拥有站在熠熠发光的他旁边的资格。

    齐青蹊给一个初二的女生上完数学课,正准备去上古琴课,电话就响起来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齐青蹊温声问道:“您好,请问哪位?”

    “你就是我弟在a市的小情儿吧,最近打得挺火热啊?”对面是一个女人,声线挺妩媚,但态度却不是很客气。

    齐青蹊皱了眉,沉着气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和杨曜是正常的恋人关系,如果您是他的姐姐,我想您不应该这样侮辱自己弟弟的品行。”

    那女人被他说得沉默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我来了a市,见一面吧。”

    那女人报了一个咖啡馆的名字,并警告齐青蹊不来就死定了。被挂了电话,齐青蹊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下,马上又局促起来:杨曜的姐姐来者不善,可是毕竟以后可能会是一家人,他应该买点什么a市的土特产去招待她呢?

    齐青蹊给杨曜打电话,想问问他的意见,可是杨曜的手机关机了。他跺了跺脚,匆匆返回刚刚那个初二女生的家里,觍着脸问她的家长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去一家比较不错的土特产店买了一只真空包装的a市烤鸭。

    a市烤鸭是a市有名的特产之一,老大请齐青蹊吃过一回,很好吃。杨曜的姐姐可以拿回家和杨曜的家人一起吃,多实用的见面礼!

    于是拎着一大盒烤鸭的齐青蹊,走到酒店咖啡馆的门口就被侍应拦住了:“送外卖的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们店要为客人营造一个清幽的环境,无关人员不可以进来的。”

    齐青蹊尴尬得无地自容,绞着手指打电话告诉杨曜的姐姐自己进不来。

    女人在电话里就不客气地笑了:“你是穿得有多寒酸?就算你装模作样想让我相信我弟没包养你,也演得用力过猛了吧?”

    齐青蹊顾不上生气,反而有些不安:他今天的日程都是打工和上课,穿的衣服又旧又皱,如果被杨曜知道了,会不会又跟他生气?

    他正惴惴不安,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脚步声,一个黑色短发的女人正在走过来,想必就是杨曜的姐姐。齐青蹊记不住名牌,但直觉她穿的职业装价值不菲,衬得她非常干练利落,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气派。

    女人来势汹汹,天然带着一种天之骄子的倨傲——只是这种倨傲在她看清了齐青蹊的脸之后,瞬间就变成了震惊失态。

    “哎呀!”天之骄子脚一软,恨天高一歪,差点整个人摔到地上。

    齐青蹊和门口的侍应连忙去搀扶她,女人却死死地盯着齐青蹊,喃喃道:“真是造孽……”

    齐青蹊不知道她抽什么风,但还是客气地问:“我扶您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好吗?”

    女人情绪镇定了一点,放开齐青蹊,拢了一下头发。这时她注意到了齐青蹊手上那个有些油腻的包装袋,便一脸讶异地问:“这是干嘛的?”

    齐青蹊硬着头皮说道:“这个烤鸭是a市的特产,送……送您的。”

    “苍天大地,”女人后退了两步,捂着嘴:“我活了几十年,第一次有人送我烤鸭当礼物!”

    齐青蹊尴尬得脖子耳朵都红了,强撑着和杨曜的姐姐坐下来。杨曜姐姐一脸探究地盯着他,久久不说话,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齐青蹊被她盯得连脸也红了。

    他平时不擅交际,想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寒暄的话:“最近s市降温了,您带够衣服了吗?”

    话一说出口又想抽自己嘴巴,人家有钱人,没带够衣服,再买几件不就行了吗?

    果然女人嘴巴抽了抽,明显是在忍笑了。她深呼吸一口,勉强维持住了严肃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齐青蹊如实地报上姓名。

    女人听了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叹道:“我明白了……怪不得呢。”

    齐青蹊不明所以,拘谨地问道:“您这次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呢?”

    女人愣了愣神,随口说道:“我在a市有个剪彩。”

    顺道按她妈的吩咐,来打磨打磨这个传说中的小情儿。

    但现在她改变了注意,美目一弯:“顺便来跟你说一件事,关于我弟的。”

    齐青蹊竖起耳朵。

    “我弟明天生日,你知道吗?”

    齐青蹊愣住了,突然察觉杨曜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关于他的事情。

    女人搅了搅自己的咖啡,继续说道:“他的生日不是属于他的,是属于我们整个家族的。不过我是他姐,想哄他高兴,所以来把你接去g市,起码明晚宴会结束了,你还能陪他几个小时。”

    齐青蹊被她说得心动了,但还有些警觉:“我先打电话问问他。”

    “问了就没有秘密惊喜了。”女人从包包里拿了支票簿写了一张递给他,“我跟我弟不同,我是有良心的人。喏,想去就拿着钱自己买机票去,不想去就算了。”

    齐青蹊考虑再三,最终还是连夜搭飞机来了g市,杨曜姐姐离开前给他写了一个地址,让他先到那里,等生日宴会结束,再安排杨曜和他见面。

    齐青蹊按着地址,来到了一个高档的住宅区,这个小区看起来有一定时间了,但是仍有一种别致温馨的感觉。齐青蹊找到了杨曜姐姐说的那一户,按了按门铃,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谁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很瘦,皮肤很白,看起来很和善。一看到她,齐青蹊心里便有种亲切的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曾经见过她一样。

    那妇人看着齐青蹊,甚至比杨曜姐姐见到他时还要失态,她张着嘴,却颤抖着发不出声音,眼眶竟慢慢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齐青蹊看到她这样子,眼睛里竟然也有些酸涩。他关切地问道:“您,您怎么了?”

    那妇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可置信地捏了自己一下,才哑声说道:“是梦吗,不是梦吗?我的蹊蹊……回来了?”

    她睁着眼,似乎害怕眨眼间齐青蹊又会消失不见,泪珠便一串又一串地从她眼睛里坠下。

    齐青蹊任她抓着,大脑里一片混沌,但又一个荒唐的想法却冒了出来。

    “您叫我什么?”

    妇人用手背揩了一下眼角的泪,勉力撑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蹊蹊。”她轻柔地说道,“齐青蹊,我的宝贝儿子……是你吗?”

    小时候,每一个痛苦困窘的时刻,齐青蹊都在想,如果能和自己父母重逢就好了,如果他也有一个避风港就好了。后来齐青蹊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终于认命,他自己都不记得他的爸妈,他们又怎么在十多年后还认得自己呢?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在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会是杨曜的姐姐故意整他吗?可是开这种玩笑,也太无聊了吧?

    “对不起,让你站了那么久,先进家里坐。”妇人讨好地给他摆好拖鞋,匆匆忙忙地从柜子里拿点心出来。

    齐青蹊向妇人抱歉地笑笑,先去了洗手间打电话给杨曜的姐姐。

    “这是怎么回事?”齐青蹊问。

    女人在电话里笑得风情万种:“我说过我跟我弟不同,我是有良心的人。别把我捅出去,知道了吗?”

    齐青蹊觉得头轻飘飘的,他走出洗手间,看向正在忙碌泡茶的妇人,小声地、不敢相信地问:“您真是我妈?”

    妇人震惊又哀伤:“你都不记得了?”

    齐青蹊摇摇头:“我小时候发过高烧,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孤儿院了。”

    连名字,都是因为衣服上缝了“齐青蹊”三个字,才知道的。

    妇人双眼通红,忍不住又抹了一把眼泪,她指了指客厅上最显眼的一个相框,里面一对夫妻抱着两个四五岁的男孩,正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我叫汪晴柔,这是你爸爸齐树,”妇人又指了指照片里她抱着的那个男孩,“这是你孪生弟弟,叫齐白岳。”

    “你五岁之前,我和你爸爸都很忙,就请了保姆来照顾你们。没想到那保姆是个人贩子,后来白岳跟我们说,你和弟弟躲在了衣柜,你用衣服盖住了他,人贩子打开衣柜的时候,你自己跳出去又哭又喊分散了注意力,让人贩子以为衣柜里只有你一个人。白岳从小到大,都觉得你牺牲自己救了他,每天都问我们哥哥找到了吗。可是我们找了十几年,却还是找不到你……蹊蹊,爸爸妈妈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让你吃苦了……”

    汪晴柔几度哽咽得失语,她眼里止不住的悲伤和心疼让齐青蹊也红了眼,他给汪晴柔抽了一大叠纸巾,淡淡笑着:“您别担心,我这些年运气挺好的,没吃什么苦。”

    听见他的话,汪晴柔的泪流得更凶了,几乎要背过气来。齐青蹊赶紧说道:“真的,我吃得好睡得好,没被谁欺负过,我还考上了a大!”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掉眼泪了。

    母子俩抱着哭了一场,等重逢的激动一一缓过劲后,两人又拘谨起来。

    虽然是亲生母子,可是毕竟横亘着十几年的离散,沧海桑田,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汪晴柔对待他极为热情,似乎想要把这十几年缺失的母爱都补偿给他。她小心翼翼地问着齐青蹊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然后就要去厨房给他做一顿好吃的。

    “你无聊的话可以看电视,或者看书,书房里还有你爸爸画的画。”汪晴柔搓了搓手,还有些局促,“对了,你还可以去你弟弟的房间看看,他一直很想你,所以写了很多很多信,说等你回来了要给你看,还拍了不少视频。”

    齐青蹊“嗯”了一声,他稍微踌躇了一下,才喊出那个陌生又向往的称呼,“妈。”

    汪晴柔便笑出了深深的鱼尾纹,“嗳。”

    “妈,我晚上再去看弟弟的信。”齐青蹊站了起来,有些害羞地说道:“我想跟您一起做饭,我可以给您打下手吗?”

    “可以,当然可以。”汪晴柔喉咙哽了一下,又笑了。

    齐青蹊便驾轻就熟地帮她洗菜,剁肉,他们相处得过分客气,为此还闹了几个笑话。可是齐青蹊心里却又酸又甜,甜占大部分,甜得好像以前所有的苦都记不住了。

    虽然还未完全熟悉,但他有家了。

    “对了妈,爸爸和弟弟呢?”齐青蹊看见他妈煮的米饭似乎只有两三人的分量,便有些疑惑。

    汪晴柔眼神一黯:“一年前……他们车祸去世了。”

    汪明摘菜叶子的手一顿,马上轻声安慰道:“妈,我会照顾好你的。”

    汪晴柔便强打着精神笑了一下:“幸好你回家了,这一年来,我都不知道活在世界上还有什么念想。”

    “念想可多着呢,”齐青蹊磕磕巴巴地安慰自己妈妈,“我会孝敬您照顾您的,等我读完书,我要当最优秀的医生,救死扶伤,给我们家争光。”

    话没说完,他就被自己吹的牛臊得脸红了。

    “是,然后再娶个好媳妇,给我生个大白胖子。”汪晴柔戏谑道。

    齐青蹊脸更红了。

    还是等他们再相处一阵子,等妈高兴一点,再出柜吧。

    =========================

    小纸条:疯疯住s市,疯疯妹妹读的是s大(奇迹明明环游校园那一章)小明和疯疯读的a大,在a市杨曜在g市回忆杀应该大概不会很长,放心

    第58章

    替代

    最后汪晴柔做了五菜一汤,她还想继续往下做的时候齐青蹊赶紧制止了她。两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饭后,汪晴柔带他去书房看了他爸爸的画。

    “你爸爸是个画画的,”汪晴柔眉目温柔,向儿子介绍着墙上挂着的几幅山水,“不过几年前遇了事卖了很多,现在只剩下这一两幅了。”

    齐青蹊看着墙上的画意境悠远,又瞥见父亲的笔名是“齐照水”,担心汪晴柔难过,便说道:“等我以后赚钱了,就去把爸爸的画买回来。”

    汪晴柔便笑了,淡淡的笑纹有一种娴静淡然的气质:“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钱你留着自己花就行了。常说睹物思人,其实只要人在心头,有没有旧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牵着齐青蹊到另一个房间,“说起旧物,你弟弟留了很多很多东西给你,有的东西连我都不准看的。”

    果然,汪晴柔打开这个房间的柜子,里面一箱一箱的装满了东西。

    “这些全都是……弟弟,给我的?”齐青蹊有些震惊了。

    “他把他从小遇见的喜欢的珍视的东西都保存起来,说有一天找到你了要送给你。还有很多信件和视频,是记录你不在这十几年发生的事情的,他说等我们团聚了,就能让你填补上这些年的空白,好像我们从未分开一样。”

    齐青蹊喉头哽了一下,心中微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原来有人一直思念着、爱着自己。

    汪晴柔轻轻拍拍他的背,笑道:“如果有兴趣,你可以稍微看一下,我去给你做一些点心当夜宵。”

    齐青蹊:“……可是我们好像刚刚才吃完晚饭。”

    汪晴柔认真地看着他瘦削的脸,又心疼又宠溺:“我们蹊蹊还在长身体呢,多吃点怎么了?”

    齐青蹊:“……噢。”

    房间被汪晴柔打扫得很干净,地板上铺着柔软且不染一尘的厚地毯,好像还有人住在这里似的。齐青蹊盘腿坐在地毯上,一件一件翻看弟弟留给自己的东西。

    首先是珍奇有趣的各式礼物,分成了不同的种类:包装精美、价值不菲的生日礼物,别出心裁的手工制品,还有不少书本和信件。

    从七岁开始一直到他十八岁因车祸离世,齐白岳每过几天就要给他写一封信,诉说近来的经历和心情,整整齐齐叠满了一大箱子。

    一开始的信,字迹歪歪斜斜,词汇也很简单:“哥哥,今天是中秋节,我做了一个灯笼送给你。我好想你,这时候你在月亮下的什么地方,又在干什么呢?”

    慢慢地,字迹变得工整而隽逸,遣词造句也从童稚转向沉稳:“哥,今天我第一次上台比赛,大家夸我很淡定,但其实上台的时候我很紧张也很害怕,当时我想,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可是我又想到,我应该变得勇敢一点,这样等有一天我找到你的时候,我就可以当保护你的人了。”

    “哥,我买了一台DV机,我录了一点视频给你看。因为爸爸说,全都是信件的话,可能看起来会很累……”

    齐青蹊在装着信的箱子里果然发现了一个移动硬盘,他打开房间的电脑,插入移动硬盘,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几百个视频。

    齐青蹊坐在柔软洁净的厚毛地毯上,在书信和礼物堆中,准备将家人留给他的这些视频一个接一个地点开来看,晚风吹送,带来厨房里的淡淡奶油香,是妈妈正在给他做点心。很多年以后,当齐青蹊变成了汪明,他在混杂着臭烘烘的烟味酒味汗味的包厢中半醉半死时,总会梦回这平平淡淡的一刻。

    镜头里的少年长了一张和他近乎一样的脸,向镜头外的齐青蹊招手:“哥哥,今天我要参加一个古琴比赛,妈妈说如果你也在场就好了,所以我和爸爸决定把这场比赛录下来,等你回来了,我们要一起坐在家里回看今天的录像。”

    他穿着白色的礼服,像高山之上未受沾染的积雪。齐青蹊看着也不由对自己这位来不及见面的弟弟有一丝歆羡——虽然他们的脸一样,可是显然还是弟弟更加迷人啊。

    他曾经暗暗在心里质疑过杨曜对他气质和举止的要求,可是看见自己弟弟之后,齐青蹊又不得不感叹杨曜可能是对的。和视频里的弟弟比起来,他确实像一个性转版的刘姥姥。

    等视频播放到齐白岳在舞台中央缓缓弹奏古琴曲时,齐青蹊又陶醉又骄傲,他的弟弟在舞台上好像在发光,他的弟弟太好太优秀了。骄傲到极处,齐青蹊心里又忍不住酸涩起来。

    他好喜欢他的弟弟,也好想见见爸爸,可是他们都在重逢之前就离世了。

    “这是我的学长,”镜头转向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那少年谦逊又落落大方地向镜头摆摆手:“小山的哥哥你好,我叫Carl,希望能早日见到你。”

    “不要叫我的小名,”齐白岳语气不善,“不然我就叫你的中文名了。”

    Carl连忙摆摆手,一脸求饶。

    齐白岳在镜头旁悄悄说道:“其实他叫刘二虎,但是他只让别人叫他的英文名。”

    齐青蹊不由得笑了出来,这时镜头一转,拍到了一个穿球衣的少年,他眉目间有些凌厉,让人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压迫感。

    齐青蹊的笑声停住了。

    “这是我学长的同学。”齐白岳的声音淡淡的,比介绍Carl的时候疏远了一点。但面前的少年似乎并不在意,热络地在镜头前露出灿烂的笑容:

    “嗨!我叫杨曜,是白岳的好朋友。白岳跟我说你叫齐青蹊是吗?青蹊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派人去找你了,很快你就会和我们重聚的。”

    他一笑起来,眼睛里的那些凌厉便被爽朗的笑意取代,显得真挚动人。

    齐青蹊呆坐在地毯上,手中的信件纷纷散乱在地。

    杨曜和弟弟高中就认识了,而且他还知道自己叫齐青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相识这小半年他都没有让自己跟妈妈相认?

    他心里想为杨曜的行为辩护,可是越想却越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们初次见面时,杨曜那样爱火炙热的目光,真的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会有的吗?他对齐青蹊说,他从小就喜欢弹古琴的人,这个“人”是指……

    齐青蹊抿了抿唇,快速翻看着弟弟写给他的信,搜寻关于杨曜的信息。很快他就在弟弟初中之后的信件中找到了答案。

    刚刚在DV机中出现过的Carl学长是他们家的邻居,齐白岳和他自小就认识,而杨曜,是Carl的高中同学,齐白岳就是这样认识杨曜的。

    一开始,齐白岳对杨曜的印象一直是“朋友的朋友”,他性格有些孤僻,除了从小就认识的Carl以外,便不喜欢社交,因此在信中对杨曜只是一笔带过。

    然而,Carl高中结束决定出国读书,他走了以后,杨曜依然对齐白岳十分热情甚至是过分热情,这使齐白岳觉得很奇怪。他的弟弟从小就在齐家浓郁的艺术气息熏陶中长大,风华隽秀,有太多被人明里暗里爱慕的经历,马上就嗅到了端倪。

    齐白岳原本只把他看作其他追求者一样,果断地拒绝了。在齐爸爸拍的一些视频里,大概能看到齐白岳对外人十分冷淡,只有在家里面向镜头对着“哥哥”说话时才会露出柔和亲昵的神色。

    他对哥哥以外的人都不屑一顾,讽刺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哥哥却对他不屑的杨曜一头热。

    “蹊蹊?宵夜做好了,你要边吃边看吗?”汪晴柔捧着碟子走了进来,看见齐青蹊脸色发白,马上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忘记关窗,有点冷了。”齐青蹊勉强维持住正常的笑意,尽量显得不经意地问:“对了,刚刚看弟弟的视频,里面他的朋友也出镜了,您认识吗?”

    “你弟的朋友……你是说Carl?”汪晴柔将盛着纸杯蛋糕的碟子放到矮桌上,也坐了下来,无奈地笑笑:“他呀,很内向,不爱交朋友。”

    “好像还有一个叫杨什么的……啊,杨曜,是吗?”

    汪晴柔那恬淡柔和的脸一反常态地冷了下来,“他不是,我们别说这个人了。”

    齐青蹊觉得蹊跷,不待再问,门铃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汪晴柔有些疑惑,“大晚上的,是谁呢?”

    门外的人将门铃按得扰人安宁,母子二人只得走到客厅玄关处,打开了木门。

    房门有两扇,一扇是半透明的防盗门,一扇是木门,木门打开后,齐青蹊便看到了防盗门外站着一个他此刻并不想面对的人。

    杨曜英俊的脸上带着微醺的酡红,头发还有些乱,他看见门里面的齐青蹊后,愤怒地咒骂了一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来捣乱的!”

    大概是他知道他姐姐把所有东西都告诉自己了。齐青蹊偏开视线,实在不知道应该以怎么样的心态再去面对这个男人。他的心像溺水一般,冰冷地往下沉,而他的脸却火辣辣的,难堪得像被人当场刮了十几个巴掌。

    杨曜喜欢的是自己的孪生弟弟,所以他在看见自己时,那些疯狂的爱意都是给白岳的。而自己竟然傻傻地被迷得晕头转向,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说辞,以为自己也值得被这样狂热地爱着。

    究竟是杨曜太可恶还是他自己太愚蠢?

    齐青蹊不想说话,汪晴柔却开口了,她厉声说道:“请你马上离开,不然我叫物管了!”

    虽然刚刚见面,可是齐青蹊眼中的她是娴雅得体的,说话一直温声细气,现在她却气得颤抖,声音带着克制不住的怨恨。

    杨曜却不管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青蹊,“学弟,你听我解释,好吗?”

    是了,齐青蹊又可悲地回味过来一个细节,他们都成为恋人半年了,但杨曜一直叫自己齐学弟,而不是更加亲密的“小蹊”,这根本不是他所说的情趣,而是因为他叫自己“齐学弟”的时候,他可以觉得他在叫齐白岳。

    汪晴柔看了看杨曜那急躁懊恼的神色,又看了看自己儿子灰败的脸,从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小蹊,怎么回事?”

    齐青蹊暗暗掐了掐手心,强撑着,镇定道:“妈,我……我可以等一下再跟您解释吗?”

    汪晴柔警惕地看了杨曜一眼,又凝视着齐青蹊那发青的脸,语气软了下来:“我去厨房热牛奶。”

    看着母亲走远了,齐青蹊隔着门,深深呼出一口气:“趁现在把话都说清楚吧。杨曜,以后别来找我了。”

    杨曜贴在门上,急躁中带着他惯常的命令口吻:“不,我知道你还喜欢我,对不对?我能给你最好的,从今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你得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齐青蹊双手垂着,他双眼无力地看了杨曜一会儿,忽然嘴角抽了一下,露出一个似乎是笑的自嘲表情。

    “杨曜,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很有魅力,给了我很多我没有体验过的悸动。但是你喜欢的不是我,是我弟弟。所以你说你能给我很多东西,抱歉,我一点也不想要。”

    齐青蹊每说一句,心就好像被钝刀剜了一道口子,但他仍然坚持说下去:“就算再爱你,我是也有尊严、知羞耻的,我虽然不够好,但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变成别人的替代品。更不要提你这样做根本是在亵渎我的弟弟。”

    “不不不,我爱的是你!”杨曜看着眼前人那怆然又决绝的单薄身躯,一瞬间感觉他好像与心中那抹倩影重合为一了,他急急地给自己找补:“我承认一开始是动过歪脑筋,但是相处下来,我才发现,我爱上你了。我错了,你可以给我赎罪的机会吗?我会好好对你,我犯过的错,我一定都会加倍补偿你!”

    齐青蹊过分平静地看着他,“那你爱我什么呢?”

    杨曜马上说道:“什么都爱。”

    “爱我土,爱我书呆子,还是爱我吝啬小家子气?”齐青蹊眨了眨涩痛的眼,心酸地轻声说:“别演了。”

    其实只要从一头热的爱恋中醒悟过来,就会发现很多谎言是如此蹩脚。

    一个是山上雪,一个是路边草。

    这道选择题,没有人会选错。

    =====================

    鹿泳疯:虽然但是,我们大鹿是食草动物哦^_^

    第59章

    狗血

    齐青蹊拖着躯壳,眼神空洞地关好门回到客厅,看见母亲守着冷掉了的牛奶静静地等他。

    汪晴柔的眼眶有些红,捂着胸口,眉头紧皱。她余光瞥见齐青蹊向自己走来时,便马上舒展开眉头,站起来张开怀抱搂住了自己的儿子。

    “没事了,蹊蹊,他会有报应的。”汪晴柔温和且坚定地说道。

    齐青蹊靠在她肩上,知道她大概什么都听见了,一直强忍着的委屈与失望顿时化为泪水倾泻而出。

    “我们蹊蹊值得更好的。”汪晴柔轻轻拍着他的背。

    齐青蹊红着眼,不确定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汪晴柔揉揉他的短发,用手背轻柔地拭去儿子脸上的泪,“我们蹊蹊又聪明又善良,以后会当救死扶伤的医生,那些歪瓜裂枣才配不上你。”

    失恋,然后枕在妈妈怀里哭泣,这是齐青蹊做梦都没那个想象力想到的情节。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