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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细碎的石子从我手边滚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我趁势捉住暮璃的脚,他手上长弓用力地砸着我的手臂,我咬死了不放手,到底还是个少年,又不比徐子仪这幅身子练得精壮,他被我手臂勒得背过气去。

    我不敢大意,手嘴并用,使弓弦捆了他的手,卸了他的骨笛。

    我缓过劲,靠在雪洞内大口喘着粗气,从手臂到肋骨都是钻心的痛,看来应该是被砸断了几根骨头。

    「疯子!」暮璃缓过劲,金色的鹰眸死死地瞪着我。

    我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撑着杨昭溪靠在我肩膀上,一遍遍喊他:

    「昭溪,醒醒。」

    他脱力地靠着我,一仰头擦过我的唇,少年的嘴唇干燥滚烫,叫我心上起惊雷。

    梦中的他喃喃道:

    「琼月姐姐……」

    这一声琼月姐姐,叫得我如遭雷击。

    他……叫我琼月姐姐?

    他认出我了?!

    「笑死,你舍命救他,他却惦记你的夫人。」暮璃嘲讽。

    「你知道我夫人?」

    「听一个女人说起过,很无趣,留不住夫君的心。」

    我心中警铃大作:

    「哪个女人?」

    「我的妾室,萱梦。」他挑衅地笑笑,试图从我脸上看到一丝怒意,「听说她前阵子跟将军交情匪浅啊。」

    「哦。」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忽然发觉自己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无论是当初破坏我和徐子仪的萱梦姑娘,还是徐子仪这个名字,都不会叫我的心上有什么动静了。

    还不如杨昭溪那一声姐姐来得刺激。

    「你不恨?」暮璃显然不甘心我这么平淡的反应。

    「恨恨恨,我恨死了,行了吗?」我靠着墙壁,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发烫。

    「这弓上头淬了毒,你会死的。」

    「那就死了吧。」我只觉得自己头越来越重,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忽然也不算要事。

    没想到听我这么说,杨昭溪醒了。

    他看我半边身子已经不成人样,眼圈立刻红了。

    「你不是早盼着我死么?」我叹了口气。

    这人真奇怪,当初恨徐子仪恨不得杀了他,如今看他落魄了,倒红了眼。

    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我半边身子如烂肉一般,他想施救也无从下手。

    人到濒死时,五感异常敏锐,我意识飘渺时,听见了很远很远以外的马蹄声。

    也许是魈族的援军到了吧。

    我挣扎着掏出怀里的白玉美人梅簪子,这簪子触手温润,精雕细镂。

    从前徐子仪折了北荒的梅花,二月春色融,我们墙后私会,我站在墙头仰头瞧他,他高头大马俯下身,笑语盈盈地为我簪一支带着北荒雪水的美人梅。

    像极了诗里说的: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可惜当初只听上半句,元宵我不顾一切同他出奔,私定终身,因出身卑贱被他家眷诋毁挤兑,我的少年郎也终于厌弃了我,旧日青梅竹马落得如此下场。

    一时唏嘘感慨万千。

    我将这簪子在山壁上狠狠一敲,玉断两截,我递给杨昭溪半支:

    「来的是魈族军队,若我畏死,以此簪了结我,不可为贼所胁。」

    「来的是北荒将士们,若我毒发,三军必疑,半簪以证,军师知晓。」

    「帮我照顾好阿玉姑娘,别骗她……对不起……」

    杨昭溪的脸越来越看不清楚,意识朦胧间好像有两滴水珠落在我的脸上,他好像喊了我两声琼月姐姐,听得不真。

    我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依稀间我回想不起任何人。

    我的身子越来越轻,轻得好像马上可以在北荒飞奔。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我永远都不要醒。

    北荒的草原不像后宅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院子。这里没有人指责我的身世卑贱;没有人盯着我的肚子说我不争气;没有人摁着我的头要我抄《女德》《女诫》,将那些规矩强硬地刻进我的心里;没有人指责我过去十来年不规矩,无拘无束的人生;没有人告诉我爱一个人,就是得为他受这世上种种委屈的道理。

    梦里的北荒,一瞬间春暖花开。

    笑尸山的雪化了,牧草肥得可以沁出油珠,牧草长到了照夜的肚子,她带着我,我们纵情在北荒驰骋,草原广阔得似乎永远也瞧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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