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两句再上去。”这是严霁对汪琦说的。很快,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风大得吓人,直接把迟之阳卫衣的帽子吹掉了,他慌慌张张地又套上,狠狠拽了一下领口处的帽绳,还飞快打了个结。
很快他听到身后的人笑了,好像特别无奈似的。
有什么好笑的?他又不是因为担心白毛露出来才戴的,是因为冷好吗?
这个世界上难不成只有迟之阳是白毛吗?赶明儿就去染黑了。
而且他又不是故意听到的,这破地方这么大,弯弯绕绕的,谁知道他们会突然说这些啊,都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还不知道避讳,被他听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好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被一件外套裹住了。
“小阳老师穿这么点出来遛弯?积食的人可不能吹风。”
迟之阳傻了,脑子里被严霁笑眯眯威胁要保密的小剧场突然停止播放了。
他被严霁常用的香水味包围,体温一点点上升,但转身的动作还是僵硬极了,跟个木头人似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迟之阳像是生怕被打断似的,憋了很长一口气,“什么都没听见,我刚到,本来要回去的,一不小心溜达到这儿了,真的,你也不用故意这样,我也一点也不好奇。”
严霁双手抱臂,肩抵在墙壁上,沉默地盯住了迟之阳。
这里太黑,他看不清严霁的神情,只感觉他没再笑了。
好像还有点儿生气?
但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不是吗?这样还不行吗?
“我真的不好奇,也不在乎。”迟之阳伸出一只手,“我对天发誓,今天这事儿我一个字都不会往脑子里记,也不往心里搁。”
严霁笑了一声。
“那挺好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真生气了。
“什么意思?”迟之阳裹紧了外套跟上去追问,“这样还不行?你信不过我?还是说你担心我会因为这个对你有什么偏见?我是那种人吗?你怎么这样想我。”
谁知严霁突然停下脚步,猝不及防地,迟之阳撞到他后背。
“迟之阳。”
他很少连名带姓叫自己,迟之阳一愣,忽然有种被老师点名的感觉,心里发毛。
“干嘛?”
严霁深吸一口气,一副可能会劈头盖脸把他骂一顿的架势。他都做好准备了,没想到等着等着,最后竟然只等来一句。
“算了。”
“算了?”迟之阳有些无语。
什么意思?和我说话都费劲儿是吗?和你同学说话你怎么不这样呢?有说有笑的。因为你们是同类?因为你们一起上学、一起念书,就像我和南乙一样,有很多过去,所以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和他聊天?
难道我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为什么面对我总是欲言又止,不能轻松一点呢?
他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没多久,走在前面的严霁也发现他没跟上,转过身,隔着一段距离望着。
明明这么黑,可迟之阳的眼睛还是亮的,像个不通人性的小动物。
在这一秒严霁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平静自持的情绪线,原来可以被这小孩儿用两三句话就打乱,高低起伏,无法掌控。
他开始自暴自弃地想,刚刚发现他影子的时候,还不如假装不知道,继续说下去,说个清楚明白。
吓死他都比现在这样好。
正想着,迟之阳忽然大叫了一声。
“啊烦死了!”
骂完,他突然蹲下,头埋在膝盖里,“烦死了烦死了……”
严霁很快地平复了情绪,朝他走去,面对面,半蹲下。他的语气也恢复成以往的温柔。
“为什么不开心?因为好朋友被淘汰了?”
“嗯。”
这只是其中一个。迟之阳在心里说。
“碎蛇被淘汰了,AC也要走,我好不容易交的朋友。”迟之阳吸了吸鼻子,“都走了。”
“把朋友看得这么重啊?”严霁带了些笑意。
迟之阳抬起了头,眼睛比方才更亮了,闪着湿漉漉的光。
“因为我只有朋友。”
严霁忽然愣住了。
而迟之阳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叫他的名字。
“严霁。我会替你保密的,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儿,能不能把我当你的好朋友,也不用是最好的那个。就……在我面前,别总戴着面具,就行了。”
他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高。因为连他自己都弄不懂自己,却希望严霁能听懂。
严霁静静地听着,笑了一下。
他说“好,我答应你”,然后在心里想,这算不算一种现世报呢?自己逃避他人的爱,选择视而不见,所以现在栽在一个对他说爱都显得冒犯的人手上。
爱,一个念出来毫不费力的字眼,原来真的是一道难题,再聪明的人也绕不过。
南乙不知道秦一隅是怎么轻易地将它说出口的。
像他这样被仇恨所驱动的人,根本理解不了。
所以他听到之后笑了,笑得低下了头,肩膀也在抖,还重复了一遍。
“纯爱。”
如果他是个普普通通的18岁大学生,每天吃喝玩乐,像个文艺青年那样写点儿自诩为小众的歌,找个破排练室排练、演出,在一小撮人的吹捧和追逐下过不着边际的日子,如果是这样,他很乐意花点时间和秦一隅较真,问问他什么是纯爱,什么是爱,拿出不同的观点和他好好辩一辩。
但他不是。
“你笑什么?”
秦一隅又一次靠过来,将快要烧到他手的烟拿走了,抽了一口,又捧着他的脸细细吻上来,从鼻梁到眼睛,温柔得像在安抚。
“不开心就不要笑。”
他说完,干脆坐在了地上,摁灭了烟。
“南乙。”
“嗯?”
秦一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有一种超能力,只要我抱着一个人,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谁知道南乙根本不按剧本走。
“那你接吻的时候怎么没有超能力。”
秦一隅被他气笑了,显然有点无奈。但过了两秒,他还是朝南乙摊开双臂,轻声说:“过来。”
黑暗中,南乙静静地注视着他,明明可以随便地抓着他接吻,这时候他却犹豫了。
“快点儿啊,超能力是有时效的,一会儿没了。”
南乙拿他没办法,挪了挪,有些僵硬地投入他怀中。
很快,秦一隅用力地搂住了他,双臂扣得很紧,绕过去的手揉着他的后颈和头发,让南乙不由自主卸下力气,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分摊在他身上。
秦一隅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道:“让我看看……你在想什么呢。”
“啊,你在骂我神经病。”
神经。这次他是真的被逗笑了。
秦一隅也笑了,低头吻了吻他侧脸,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哎呀,你脑子里想的全是不开心的事儿。”
南乙不说话了。
“你知道,伤害别人的人永远不会悔改,这个世界也很难改变。你希望他们可以受到应有的惩罚,但目前为止,非常难。”秦一隅的手指渐渐地勾住了他脖子上的项链,“是吗?”
这个人的直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明明不久前,他才被评价为很难琢磨,可现在,在秦一隅怀里,他好像是透明的。
蒋甜毫无悔意的态度让他再一次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不存在真正的悔过自新。
在薛愉死后第二年的忌日,蒋甜的ins上发着她在国外参加成人礼的照片,穿着礼服在舞池中受人拥簇,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过去跳的每一个舞步,都曾经践踏在另一个女孩儿的尸体上。她现在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的每一分势在必得的自信,也是从凌虐她人的过程中建立的。
只有身败名裂,让她收获等量的痛,才算公平。
可这些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都快被秦一隅摸透了。
南乙想,再给他多一点细节,他或许连自己复仇的计划都能猜个七七八八。这不禁让他开始好奇,假如秦一隅知道了,是会觉得他很可怕,还是觉得有趣呢。
但他没办法拿这事儿去试探,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秦一隅牵扯进来,上次就够他难受的了。再来一次,秦一隅就算受得了,他也要崩溃。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南乙不喜欢被人看透,于是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试图用别的方式转移超能力先生的注意力。
除了接吻,他好像也没学会别的方式。
可当他差一点就亲到的时候,秦一隅故意往后退了退,还盯着他笑。
南乙皱了皱眉,盯住秦一隅那枚亮亮的唇钉。
“躲什么?”
“南乙,你对花过敏还把我给你的收在胸口啊。”秦一隅嘴角的笑藏不住,“没有一直打喷嚏吗?”
南乙很明显地咬紧了牙,差点翻白眼。
“你又偷听。”
“我是想出来陪你的。这不是巧了吗?又让我碰着了。”
南乙沉默,心里琢磨,这人从过敏就开始听了,那后面蒋甜说要追他,是不是也听到了。
那他让她加油,也听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南乙有点想解释,可下一秒他就对自己叫停。
他们现在这种关系,到底有什么好解释的。越解释越奇怪吧。
“所以呢?”他问秦一隅,“你听到了,想说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是,他隐隐带着些期待,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
但秦一隅说出口的话,却吓了南乙一跳。
“说真的,那个时候我挺想杀人的。”
“你胡说什么?”
“杀了那些欺负过你的人。”秦一隅是笑着说的,“一个都不放过。”
南乙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又一次想到了秦一隅上次疯了一样冲上去打人的样子。
“别说这些。”
“我当时怎么没直接打死他们?”秦一隅用很纯良的表情发问。
“好了。”南乙起身,也将他拉起来,“好冷,回去吧,我腿都麻了。”
秦一隅起来后却直接抱住了他,抵在墙上抱了好久,久到南乙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渐渐地感到鼻酸,但他想把这归因于过冷的空气。
他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这一刻感到害怕。
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入名为失去的噩梦中了。
要是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未来的预言,他宁愿秦一隅就这样模糊暧昧地对待他,随便地说喜欢和爱,但是不要真的爱他。
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
“你怎么好像又有点难过了呢。”秦一隅忽然开口。
“停。”南乙推开了他,独自往前走。
“以后禁止对我使用超能力。”
“不是,之前亲三次那个规定就够苛刻的了,现在连……”
“你不是纯爱吗?就纯抱,行吗。”
秦一隅立刻满意了,“那可以。”
回到包间时,其他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在聊天,严霁和迟之阳也回来了。迟之阳眼睛红红的,南乙第一眼就发现,但知道他脸皮薄,于是没过问。
才这么一会儿,汪琦就和b组的其他人都打成一片,连一向话少的阿迅都和他聊得不亦乐乎。
但南乙发现,自打自己回来,汪琦似乎就一直盯着他。
直到快散场时,众人从包间往外走,恒刻四人落在最后,挨着严霁的汪琦这时候才突然扭头,低声问南乙。
“你认识徐翊吗?”
南乙愣了愣,打量着汪琦的脸,脑中搜索着所有他见过的舅舅的好友。
并没有这个人。
而听到这个名字,惊讶的不只是南乙一个。秦一隅也皱了皱眉。
似乎是察觉出他脸上的防备,汪琦笑着抓了抓头发,疑惑道:“难道是我认错了?”
一旁的严霁也问:“认错什么?”
“我刚毕业那会儿不是直接去新闻部门当实习记者吗?带我的前辈,我还和你说过来着,长得可帅了。我之前在他钱夹里看到过一张照片,他那时候也还小呢,肩膀上驮着一个小孩儿。有一回他钱夹掉了,急坏了,找到的第一时间也是看照片在不在,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说着,汪琦看向南乙,笑着说:“那小孩儿和你长得特别像,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第69章
异苔同岑
听完汪琦的话,南乙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才点头,微笑着回答他最开始的提问。
“他是我舅舅。”
不知为何,秦一隅敏锐地察觉到,南乙其实是不想承认的,方才的半分钟里,他的眼神始终表现出谨慎和犹疑。
他心思深沉,这一点秦一隅是知道的,但这种下意识的防备,还是令他感到有些奇怪。
而刚听到徐翊这个名字时,秦一隅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年少时曾喜欢过的地下摇滚乐队。不过当初那名吉他手本没有透露过本名,秦一隅也只是听说。
如果不是之前南乙曾经提及过,说他的舅舅大学时玩儿乐队、后来做了记者,秦一隅都不会这么敏感,同名同姓的人也很多,说不定并不是同一个人。
但这太巧合了。
而且当时他明明问了,可南乙还是特意模糊了他的名字。
他是在隐瞒什么吗?隐瞒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莽撞地直接发问,南乙会不会拒绝回答,会将自己缩起来吗?
于是秦一隅也迟疑了,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
和所有人都不同,南乙最初的出现直白得像一道闪电,可当他越靠近,越深入,越是会探到更多的秘密。他是层层嵌套的谜团,总会让秦一隅想到寒冷的、被大雾笼罩的西伯利亚森林。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活得像迷宫一样。
继续摸索下去,除了好奇,秦一隅还觉得难过,好像掉入一片冰冷的湖里,四处都是漂浮的碎片,每一片都很割手,都是南乙的过去。
回去之后的那个晚上他有些失眠,可南乙似乎很累,早早地就睡了。
秦一隅小声地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回音,于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床,轻手轻脚地钻进南乙的被子里。明明开着暖气,可南乙的体温却还是很低。
他躺下来,小心地靠近,胸膛紧贴上他的脊背,像是两片被雨水黏住的叶子,试图将温度传导给他。
明明已经很轻了,可南乙太警觉,立刻动了动,好像被吵醒了。
“嗯……”他皱着眉翻了个身,面对面,没睁眼,只嗅了嗅味道,手向前,抓住了秦一隅胸口的睡衣布料。
“你又梦游……”
后面两个字他说得含混不清,秦一隅没能听清,因而他靠近些,亲了亲南乙的嘴唇,小声问:“我又怎么?”
南乙蹙着眉,仿佛没听到他的提问,只自顾自含糊地说:“别亲我……”
秦一隅笑了。
我可是越不让干越是要干的人。
所以他又亲了亲南乙的鼻梁。
嘴上拒绝,可睡梦中的南乙像是受某种惯性的驱使,挪了挪,靠入秦一隅的怀中。他的姿态和动作,都流露出一种平时没有的脆弱,仿佛很依恋他似的。
秦一隅如愿以偿地将他搂住,感到满足,手掌轻轻抚着南乙的后背,吻了吻他的发顶。
“睡吧,你太累了。”
抱着南乙后不久,他也睡着了。
再后来他是被光线晃醒的,但实在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旁,发现空空荡荡的。这时候秦一隅才彻底醒过来,叫了南乙的名字,张开眼环顾房间。
最后他看到的只有一张纸条,被一杯牛奶压在床头柜上。
[有点急事要办,先出园区了。]
秦一隅愣愣地盯着这行字。
是怕吵醒我,所以才特意留的纸条吧?
[狮子emoji:南乙,我有要紧事儿要问你。]
没多久南乙就回了。
[小狼崽儿:什么?]
[狮子emoji:你走之前亲我没?醒来之后亲我没?]
[小狼崽儿:……没有。]
[狮子emoji:?我不信,你别骗人了!我感觉到了。]
[小狼崽儿:你在做梦。]
[小狼崽儿:我醒来之后唯一做的事就是使劲儿推你。]
[狮子emoji:?为什么?]
[小狼崽儿:因为你压我头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条回复秦一隅也莫名其妙开心,或许因为压着对方头发本身就是非常亲密的举动?而且他认为南乙说的“使劲儿”其实根本没有用多少力,不然自己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消息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严霁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市区,才恋恋不舍从南乙的床上离开,并且相当认真地叠被子、铺好床。
可一上车,他发现,坐在副驾的迟之阳今天话少得出奇。
小缺心眼儿还有心事呢。
秦一隅往前凑了凑,扭头冲开车的严霁说:“怎么个事儿啊严老师,我家孩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去垮着个小脸儿也不说话骂人都没劲了,他以前可是个特别会骂人的孩子啊,您平时得多关心关心……”
还没说完,迟之阳就拆了个面包塞秦一隅嘴里。
“再不闭嘴我报警抓你。”
“行啊,如果说关心你是一种罪名,那我自愿接受逮捕。”
“啊!”迟之阳被他气得抓狂:“我杀了你!”
“老师没事儿了,我家孩子又活了。”
吵吵闹闹一路,直到抵达音乐学院,迟之阳二话没说下了车,回头冲后座的秦一隅比了个宰了他的手势。
秦一隅笑呵呵的,等车又开起来才忽然琢磨出哪儿不对劲来。
“不对啊,他这回走都没跟你打招呼啊。”说着秦一隅还贱兮兮地模仿起来,“之前不都是,‘拜拜严霁~’,小手一挥小辫子一甩的。”
严霁半天没回答,直到驶出校园路才开口:“好朋友淘汰了,心情不好吧。”
秦一隅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偷瞄严霁,总觉得他脑袋上也罩着一大片乌云。
为了驾驶安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没多久车子就开到了s中附近,秦一隅找了个好停车的地方下来,邀请严霁跟他一块儿去吃涮羊肉,但严霁似乎没什么胃口,笑着说下次。
秦一隅也没勉强,转头便钻进胡同里,买了根糖葫芦边走边吃,吃到还剩最后一颗,也终于到了姚景家门口。
姚景裹着个大棉袄出来给他开门,还特意瞅了一眼他背后。
“弹贝斯那小帅哥今天没跟你一块儿?”
“人忙着呢。”秦一隅把之前借的卡林巴琴往他怀里一塞,自来熟地进去,直奔姚景住的那间屋子,进去就开始逗他养的玄凤鹦鹉,一扭头又看见他桌上摆着的相片,还是当时学生给他和邹梦老师拍的。
“看什么看?”姚景一把拽了相框,往抽屉里一搁。
“姚老师。”秦一隅往桌上一趴,眨巴着大眼睛,“我听淮子说,邹梦老师走的时候闹得不太愉快,当时她带的学生,是不是和人打架来着?”
姚景皱眉说:“你问这个干嘛?”
秦一隅没搭茬,继续问:“学生打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没听说过牵连老师的,还不是班主任,就一任课老师。为什么啊?”
“关心这些干嘛?你心里面不是一向只装着自己的事儿吗?”
秦一隅扭头看向小鹦鹉,说:“上次我带来的贝斯手,他就是当年打架那小孩儿,你说你去找邹老师的时候,在她开的辅导班门口见过他,当时我还觉得是你弄错了,现在一想,可能真是他。”
“那小孩儿上学时候被人欺负,那帮狗崽子把他逼急了,才打了那么一架。”不知不觉间,秦一隅的表情变冷了,脸上也没了笑,“我在想,邹老师当时可能是因为他离职的。”
“所以呢?”
“还所以呢?这可是你俩复合的大好机会啊!”秦一隅一拍桌子,“老姚,你赶紧帮我找她打听一下,当时欺负他的到底是哪几个人,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那个倔脾气,肯定是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儿才气跑的,你去问问,顺便拉近一下距离,怎么样,天才吧?”
“当年那事儿挺复杂的,我帮不了……”
秦一隅立马起身:“那我自己去找她,我弄个大喇叭去她辅导班楼下给她唱分手快乐……”
“你有病吧!”姚景一把拽住他,又无语又气,其他人这么说就算了,充其量打打嘴炮,秦一隅不一样,他是真能干得出来。
“我想想办法吧祖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有别的事儿吗?”
“还真有。”
“我是真欠你的。”
“确实啊。”秦一隅笑嘻嘻的,“要不是您初中那会儿给我听了那个摇滚乐队的CD,我怎么会走上歧途呢?”
姚景翻了个白眼:“合着我就是万恶之源了。别墨迹了,有屁快放!”
秦一隅这才把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抖落出来。
初中时姚景就是他的音乐老师,那时候没几个学生把音乐课当回事,秦一隅不一样,别人不喜欢的他就喜欢,上课特别认真,也被姚景意外发现,他在音乐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嗓子的本钱还特好。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开起小灶来,有一天他去姚景办公室,发现了一张看上去包装非常简陋的CD,问姚景那是什么。
你听不懂的东西。姚景是这么说的。
这几个字简直一脚踩上秦一隅雷区,本来没那么感兴趣,听他这么一说,非听不可了。于是他直接拿走了那张专辑,跑去校门口的音像店借了CD机,旷课站了一下午。
也着迷似的,听了整整一下午。
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或许是里面空调温度太低,推开音像店大门出来,被仲夏的太阳一照,秦一隅浑身的毛孔都颤栗了几秒,电吉他的声音还在脑子里打转,嗡嗡的,久久不散。
他现在都记得那张CD上的字异苔乐队《闪电》。
原来那就是摇滚,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混混沌沌的少年时代,在秦一隅的心口留下一片滚烫的印记,闷在血管里,燃烧了这么多年。
自那以后,他着了魔似的,开始疯狂地听歌,国内的,国外的,流行的,地下的,数不清的摇滚专辑洗刷他的大脑。在无数个深夜,他和数不清的乐队震颤出灵魂的共鸣。于是他开始学吉他,开始写歌,一切快得自然而然,一气呵成。
那时候的秦一隅就明白,他天生就是要和这些人一样的。
他天生就要成为一名摇滚乐手。
尽管后来,那个小众的地下乐队已经不是他的最爱,但秦一隅始终记得,那是个美妙的开端。
“异苔乐队最开始那个吉他手,立羽。”秦一隅问,“他本名,是不是叫徐翊。”
姚景愣了愣。
这是个好久远的名字了。
当初,这支乐队在西城区演出,结果前一天键盘手受了伤。火急火燎的,朋友找他临时过去搭把手。
那还是他人生中头一次跟正儿八经的乐队排练。也是那次,他收到了那张CD作为礼物。
尽管就接触了小半天,但他对立羽印象极其深刻。
那人长了张能去拍电影的脸,半长不长的头发,扎个小辫儿,吉他弹得特漂亮,不弹琴就爱贫嘴,到处找人逗闷子。那天队友被逗急眼了,确实叫着他全名骂了一声。
“是叫徐翊,你怎么知道?”
“看网上有人说的,但不确定,想证实一下。”
乐队小众,粉丝不多,又低调,当时的秦一隅能找到的讯息并不多。
姚景忽然发现,这小子表情又变严肃了。
“姚老师,你还认识当年和他一起组乐队的人吗?谁都行,我想见见。”
本来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试试,没成想姚景还真有人脉。
只不过他认识的不是乐手,而是当年异苔的经纪人。当年就是他找到姚景,请他帮忙顶替键盘手。这人如今浑身大金链子,穿着潮牌,蹲在酒吧门口,看上去倒像个说唱歌手。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小子……别提了,不靠谱!”
被姚景称呼为“永哥”的大哥笑声极大,像只进烤炉前被吹得胀气的肥鸭,弄得秦一隅很想戳他肚子。
“那会儿好几个厂牌过来找我谈签约,说白了其实就是想签他一个,结果他死活不乐意,那时候太年轻,才20,说着一辈子搞地下,结果呢?”永哥叹了口气,“没两年就跑了,说是要去上班。”
听到关键信息,秦一隅立刻问:“做记者了?”
“好像是吧,这我就不清楚了。”永哥挠了挠头,“这小子忒绝情,退就退呗,还把所有人都删了,一个都不来往了。当时其他几个还以为他要单飞呢。”
“为什么?”秦一隅感觉有点奇怪。
永哥拧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了,他退队之前,一直有豪车在那个破排练室楼下等着,就是等他的,当时有人说,有大老板看上他了,好像还是什么娱乐公司的老板,不知道真的假的,没多久他就退队了。”
“可他最后不也没出道?”姚景说。
“是啊,上班去了,这小子。哦对了,那时候他还有个女朋友来着,两人之前一直蜜里调油的,去哪儿都不分开,后来有一次,那小姑娘出了个事儿,两人就分开了。”
“什么事儿?”姚景问。
“她骑车来找徐翊,路上让一辆车给碰了,好在人没大事儿,就小腿骨折。那天正好是徐翊头一回提退队,正谈着,接到电话就去医院了,打那天起就天天在医院里伺候她,无微不至,当时我们还寻思他俩是不是要结婚了,结果人一出院,他就提分手了。”
听到这儿,姚景人都傻了:“不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永哥摸着肚子,“我们也纳闷呢,这小子提完分手回来,还哭得稀里哗啦的,结果第二天就消失了,给我们所有人发了个短信,说自己正式退队了,以后再也不见了。”
“他这么一走,大厂牌也跑了,后来异苔剩下几个找了个新吉他手,签了个小厂牌,不过没几年也散了。”
秦一隅听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哥,他是几几年退队的?”
“好像是……2013年冬天?”永哥想了想,“没错,那时候他快过23岁生日了,我们还商量去哪儿吃饭来着。”
那时候南乙7岁。
也是他的妈妈、南乙的外婆死的那年。
到这一刻,秦一隅才终于确定。他一面觉得不可思议,命运冥冥之中在他和南乙身上埋下了太多伏笔,同时又感到不解。
同为吉他手,他能从那些歌里听到徐翊对音乐狂热的爱,这是无法隐藏的。
为什么在那一年,他做了如此多反常的事,难道单纯只是丧母的打击?
秦一隅不太相信,他只能想别的办法去找真相。
“这都过去十年了,换个人我可能想不起来,这小子还真忘不掉。”永哥长叹一口气,“你说他这么离谱吧,提起来也只觉得可惜,一点也不觉得烦。有时候我还会听一听他留下来的母带呢,还有当时他们的那些视频,都在我电脑里。”
秦一隅眼睛忽然就亮了。
“能给我吗?”
都回到家里了,姚景还在数落他。
“你有病吧?他一看就是想坑你啊!三万?你说话之前能不能想想你的存款?想想你的钱包?”
秦一隅将硬盘插进姚景的电脑里,笑嘻嘻说:“问题不大!老姚,我又红了,这笔钱我到时候双倍还给你,不,三倍!”
“你给我立个字据!”
“没问题。”秦一隅点开文件夹,里面的确有不少视频。
他随意看了看,目光被其中一个名为[你雪(弹唱)]的视频吸引,果断点开。
原以为会是在排练室里随便录的,没想到背景竟然是客厅。
画面的一开始,是一只手挡住了镜头,模模糊糊他听见一个声音,似乎在说“这玩意儿怎么开来着”,为了听清楚点,秦一隅戴上了耳机。
很快,手移开了,人也随之远离镜头,露出完整的脸,很年轻,也很秀气。
这副五官和南乙并不是十成十的像,气质更是迥然不同,但眉宇间又有着一种微妙的相似,只是南乙的样貌更加锐利,特别是眼睛,能让人一眼就记住。
画面中的徐翊看上去最多18,浑身上下冒着少年气,笑起来也有虎牙。他清了清嗓子,抱着琴傻愣愣地说:“下面我要唱的是一支demo,歌名暂定为《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秦一隅再次看了眼文件名。
原来是这个意思。
视频里的徐翊垂下头,开始弹吉他。那是个很简单的和弦,许多抒情歌都会用,秦一隅静静听着,发现这是他们没发行的歌,网上没听过音源。
因为是小样,徐翊的歌词写得并不完整,主歌部分很大一段都用哼唱代替,间断地插入一些歌词。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句,秦一隅心中忽然产生强烈的震恸,或者说,是一种情感上的预兆。仿佛他和这首未曾面世的歌也紧紧相连。
徐翊轻声唱着,音色温柔极了。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
忽然,他的弹奏中止。安静的两秒钟里,秦一隅听见一阵稚嫩的啼哭。
坐在电脑前的他愣住了。
而徐翊放下吉他,笑着起身到镜头背后。不一会儿,他抱来了一个周岁大的小孩儿,护在怀里摇了摇,又捏着他的小手,冲镜头晃了晃,然后回到沙发,抓着那只小肉手,拨了一下吉他弦。
很快他就没哭了,主动抓住了琴弦,还冲徐翊笑。
在视频的最后,他高高举起那孩子,珍视地望着他,清唱出那首歌剩下的部分。
[别哭泣,别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