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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因此,当大屏幕上出现第三个评委的脸时,他并不意外。

    就是韩江。

    第31章

    淘汰公演

    “碎蛇他们开场!要开始了!”

    听到迟之阳的声音,南乙收回思绪,将目光放到舞台。

    众人以乐队为单位坐在沙发上,等待着碎蛇乐队上场。

    CB的Livehouse舞台要比一般的大很多,屏幕更像是音乐节的排布由一块超大屏幕和左右两块竖屏组成,天花板和舞台地板同样也是屏幕,整体造价不菲。

    开场前,整个livehouse是一片黑暗,只有观众池嘈杂的议论,三秒倒计时后,灯光全灭,背景屏幕上出现一段水墨画风格的视频。

    台下观众开始尖叫,前排的人已然看见乐手上台,欢呼声愈发拔高。

    视频里,一条红蛇蜿蜒爬行。旁白出现,是苗、彝、傣三族语言和汉语的重叠音轨。

    “相传在云南,有一种蛇形怪物,它每天都会爬到高处,又重重摔下,摔得粉碎,但很快,这些碎片又会重新聚拢,变回一条完整的蛇。

    他们被称为碎蛇。”

    灯光再次亮起,一左一右两侧布灯,是暖色调的橙黄,斜着落在三人身上,如同黄昏时分。

    很快,屏幕的正中间闪现出四个红色大字《昨日之蝶》。

    但下一秒,这四个字化作数不清的血色蝴蝶,四散飞舞,最终消失于黑暗中。

    这样的视效无疑是非常加分的。

    左右两边的屏幕是特写镜头,展示着乐手的造型。他们三个都披着黑色披风,头上戴着不同民族的装饰,脸上罩着银质面具。

    和南乙猜想的一样,民族特色就是碎蛇最大的优势,这次的淘汰赛格外残酷,为了能够晋级,突出区别于其他乐队的特质是必然选择。

    一旁的迟之阳不禁感叹:“配上这个开场视频……太酷了。”

    吉他手沙马赤尔这次不是高马尾,而是编了一头细辫子,在话筒前站定。没有任何器乐演奏,他放声低吟,音色浑然饱满,旋律平和悠远,有一种质朴的力量感。

    不知为何,明明听不懂他的吟诵,但南乙却发自内心感受到一种对逝者的怀念。光是听着这段吟唱,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外婆和舅舅。

    正沉浸在酸楚中,肩膀被碰了碰。

    还以为是谁不小心,南乙侧过脸,却发现是秦一隅用肩膀抵住了他的肩,靠得很近。

    “这是彝族的毕摩在唱诵。”他的声音很低,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调笑,语气袒露出一种难得的真挚。

    “他在送魂。”

    大屏幕的画面跟着吟唱而变化,一些少数民族的字符出现,围绕起来,逐渐组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再一看,仿佛更像是棺木。

    视角不断推进,那木头上面,雕刻了许多的蝴蝶。

    南乙望着秦一隅的侧脸,舞台上红色的灯光映在他黑色的瞳孔中,跳动着,像夜里的火把。

    “你怎么知道?”南乙明知故问。

    “我见过。”秦一隅看了他一眼,嘴角带了些笑意,“我之前在云南待过一段时间,有一次路过了一个葬礼,是彝族的葬礼。听当地的朋友说:他们认为人死之后灵魂不会消亡,但会失去方向,所以需要毕摩的指引。”

    在吟唱声中,秦一隅的声音显得格外平和、温柔。他说一句,会看一眼南乙的脸。

    “在毕摩的吟诵下,火葬后的亡灵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他们会跋山涉水,回到本族家支的发祥地,在那里,就能和祖先们的灵魂团聚。”

    真奇怪。秦一隅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能在他脑中编织出完整的场景。那画面太过温馨,简直不像是能从他大脑中生成的东西。

    听到最后,他眼睛有些发酸,勉强笑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这样,死亡就不是人一生的终结了。”

    “是啊,我当时听到这些,忽然就释怀了。”秦一隅脸上挂着柔柔的笑,“先离开的人,只不过是先回家了。总有一天,我们还能团聚,而且是祖祖辈辈所有人,永永远远聚在一起。”

    “不过这样也挺麻烦的。”秦一隅笑了,“我都能想象我去到那边是什么场面了,那么多长辈一起唠叨我,烦都烦死了。”

    听到这句,南乙忍俊不禁。

    因为秦一隅的话,他沉闷的心突然变得豁然。

    曾经的他,很不愿意相信这些玄妙的传说,是害怕自己忘得太快,失去了复仇的决心。报应这两个字是最虚伪的。因为在他看来,恶人根本不受因果论的约束,与其等虚无缥缈的恶果,不如他自己动手来得更快。

    但秦一隅说的这些,却真切地在南乙心中种下一颗柔软的种子,他甚至开始期待,或许有一天,他也可以回到那个“家”中,和外婆再见面。

    “你怎么好像快哭了。”

    秦一隅凑到南乙面前,歪着头盯住了他。

    这距离太近,而现场,阿满的鼓点也出现,咚咚

    南乙避开视线,神色未变。

    “你看错了。”

    “是吗?”秦一隅笑了,他的手肘支在膝盖上,掌根托着腮,眼神依旧是那种毫不掩饰的观察,仿佛想要把他看透似的。

    最后他说:“不过我真的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哭起来什么样。”

    南乙顿了顿。在这短短几秒里,他似乎又回到日常的模样,嘴角勾着薄薄的笑意,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在乎。

    “我很少哭,你可能看不到了。”

    大约是这一眼太轻飘飘,秦一隅竟然怔了怔,也笑了出来。

    没有比让一个冷冰冰的人掉眼泪更令人兴奋的事了。

    谈论间,台上的三大件配合拉满,吉他音色悠长,鼓点扎实,像木桩钉在土地上,而小留的贝斯音色则很闷,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到副歌时,沙马赤尔的嗓音忽然间变得高亢,鼓和贝斯的节奏也忽而加急,配合着电吉他撕裂式的推弦,之前压抑、积攒着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出来。

    而这时也终于有了汉语的歌词。

    [昨日的蝴蝶消失了

    它将灵魂带走

    昨日的蝴蝶回来了

    它说:“会过去的。”

    “你不是一无所有。”]

    沙马赤尔重复着最后一句,高举双手,台下的观众有人抹着眼角,有人摇晃身体,有人也举起手,跟着他反复唱着“你不是一无所有”。

    二楼玻璃房里的迟之阳都跟着哼唱出来,然后下意识反应过来,“太洗脑了。”

    严霁点头,“又洗脑又感人。”

    碎蛇表演到最后,三人和声吟唱,充满了灵性。而屏幕上生出一棵巨大的枫树,树的最中心是一只蝴蝶,她扇动着翅膀,画面中出现十二枚发着光的圆形物体,围绕着蝴蝶。

    “这是什么意思?”迟之阳不懂。

    面对迟之阳的发问,秦一隅就没那么温柔了,言简意赅解释道:“这是苗族的蝴蝶妈妈和她的十二颗蛋,世间万物都是蝴蝶妈妈孵化的,蝴蝶代表生命的起源。”

    “真的吗?”迟之阳蹲下来,两手捧着脸,“好有趣啊。”

    “所以他们这首歌是一个轮回。”南乙轻声说,“从死亡开始,以万物新生为结束。”

    秦一隅露出微笑,说:“就像他们唱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情感上来说,南乙很喜欢这首歌。如果他站在台下,一定会投出这一票,尽管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器乐炫技,演唱上也很质朴,但对他而言,这份真挚的情感已经胜过很多。

    “好可惜。”看着碎蛇结束表演,严霁不由得发出感叹。

    “可惜什么?”迟之阳问。

    “今天之后,无论如何C组都只留下一个,不管谁留下,这么好的演出对决都不会有第二次了。”

    的确如此。

    就算是胜负欲格外强烈的南乙,也能体会到这种惋惜。

    表演结束没多久,分数就直接公布在二楼观战席的公屏上,伴随着公共广播。

    [碎蛇乐队:

    专业分:900]

    “三个评委都打满了?”

    “好厉害……”

    “音乐性确实很强啊。”

    “算上之前200的加分,这就已已经1100分了。”

    严霁分析说:“现在就看台下的观众吃不吃他们这种主打情感共鸣的民谣风格了。”

    就在大家期待的时候,公屏上却出现了一个问号。

    [观众分:?]

    “不公布吗?”

    公共广播出现:“各位C组的乐手们,观众打分将会在五支乐队表演完毕后公布。”

    “好会吊人胃口啊。”

    “直接公布太残忍了,五进一诶,两组表演完就有一组知道自己被淘汰了。”

    “一起公布也很吓人好吗,早死早超生。”

    “这赛制比得我好想死。”迟之阳把头埋在膝盖上。

    严霁笑了,“这才第一组呢,别紧张。”

    按照顺序,接下来上台的是蓝色药丸和半梦,巧合的是,他们两组竟然撞了主题,都是在[过去]这个母题下追忆时代的变迁,只是表演风格不同。

    一个更内敛,用冷静的、机械般稳定的鼓点营造出萧条感,一个则是更金属,有种九十年代摇滚才有的燥热和洒脱,仿佛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大家都铆足了劲。”南乙淡淡道。

    “我有种预感。”秦一隅笑着说,“等这场淘汰赛播出之后再看,说不定C组是最精彩的。”

    南乙平直地看了他一眼。

    “厮杀越激烈,大家才会越有危机感,就像养蛊。”秦一隅道。

    “这个赛制本来就不公平。”迟之阳说,“分组都是靠乐手内部的人气投票决定的,新乐队根本没有机会。”

    南乙却没什么情绪,淡淡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相对公平也是强者制造出来的维稳手段而已。”

    这话不假。

    秦一隅有时候觉得,南乙虽然才十八岁,但似乎已经提前看透了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则,也分清了很多真伪。

    这似乎是他的天赋,但恐怕也会令他陷入痛苦。

    两组乐队的专业评审分也都展示出来。

    [蓝色药丸:

    专业分:600]

    [半梦:

    专业分:600]

    目前为止,除开被特意隐藏的观众分,碎蛇还是暂列第一。

    他们三个戴着面具,看表情看不出紧张,但迟之阳难得细心了一回,发现他们的手都紧紧地攥着沙发布料。他又想起刚刚碎蛇回来的样子,都差点同手同脚了。

    于是他挪过去,跟碎蛇挤在一张沙发上,小声跟他们说:“我好喜欢你们这首歌。”

    碎蛇三人一齐扭头看向他。

    “真的吗?”阿满低声问。

    迟之阳点头,还指了指不远处的其他三人:“他们都很喜欢!”

    “不烬木要上了。”严霁说完,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一扭头,愣在原地。

    秦一隅跟着看过去,乐得不行,“迟之阳怎么被他们仨抱住了啊,笑死,他是不是想背叛我们?”

    南乙笑了,道:“小太阳去献温暖了。”

    在公共广播的指引下,不烬木整队都站了起来,表情都很严肃,就连一直以来爱阴阳怪气的程澄此刻都默默无语,看上去也很重视这次的live。他们推开观战席的大门,就这样沉默着出去。

    可下一秒,几人的齐声打气隔着门传了过来。

    “Fire!Fire!Fire!”

    这中二的口号吓了他们一跳,除了南乙之外的三人都抖了抖。

    其他两个还好,倒是严霁痛苦面具,捂住耳朵说:“不好意思,上班上久了,对这个词有点ptsd……”

    南乙和秦一隅同时笑了。

    不烬木上台的时候,台下的欢呼声格外大,一方面是因为之前的巡演,他们已经积攒了不小的粉丝群体,显然观众池里就有不少,另一方面……

    秦一隅歪了头,指着台下,一脸单纯地问:“为什么她们都在喊‘Uka!程澄!Uka!程澄……’,都不喊乐队名的。”他学得惟妙惟肖。

    南乙也不明白,“不知道。”

    严霁仔细观察台下叫到快要昏厥过去的粉丝,提出一个合理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俩人气比较高?粉丝在较劲呢。”

    迟之阳也凑了回来:“啊?她们在比赛谁叫得比较大声吗?”

    “有道理。”秦一隅点头,“总不可能是希望这两位结婚吧。”

    话音刚落,空气都安静了。

    和碎蛇一样,不烬木的选曲也很讨巧,是他们最受欢迎、也是最常出现在安可环节的曲目《夏日警戒线》。

    这首的原版编曲已经很适合livehouse的气氛,快节奏的鼓点和失真的高频吉他音色,构建出高亢、活力十足的框架。而为了淘汰赛,他们这次也做出了诚意十足的改编。

    他们的舞美风格和前面几个乐队都不同,采用了大量高饱和灯光,黑的底色,搭配蓝色、粉色、紫色各种灯光,渲染出霓虹都市的五光十色,而字幕和歌词也采用了颇具金属感的喷枪式设计,带着光晕,还原了复古游戏机的美学设计,天花板屏幕投影着一颗巨大的银色迪斯科球,不断旋转着。

    为了配合这种美学风格,不烬木的乐手们的妆造也很有年代感,银色亮面短款上衣配成套的喇叭裤,穿越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电影里也不会有违和感。

    音乐一出现,严霁就感叹:“他们把这首歌改成了合成器浪潮,合成器音色选得真好,复古味儿太正了,感觉一秒回到八十年代的夏天了。”

    南乙习惯性去听贝斯,“还结合了一点蠢朋克的感觉。”

    迟之阳跟着台上的电子鼓摇头晃脑,听嗨了,干脆摘了消音耳罩,“我喜欢这个鼓机诶。”

    秦一隅笑了:“我喜欢这个大球,我想上去跳舞。”

    “你是想上去砸场子吧!”迟之阳大声道。

    其他乐队的乐手也很配合,在二楼的小玻璃房里,他们和台下的观众一起“开火车”,肩并着肩跳着奇怪的霹雳舞,跟着音乐合唱,也嘲笑彼此的舞姿。

    南乙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镇定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独自走到那面巨大的圆弧玻璃前,坐在地板上听歌。

    前奏过后,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台上的程澄,尽管这家伙昨天态度不佳,但明显听进去了他的建议,用了更加复古的演奏方式,配上合成器,的确有种在霓虹街道下骑着摩托飙车的快感。

    即便是站在竞争对手的角度,他也得承认,这首歌改得很讨喜,且不论歌曲主旨是否紧扣“过去”的命题,至少新编曲足够怀旧,也很能调动现场气氛。台下的观众已经跟随鼓点和贝斯的节奏蹦了起来。

    这才像livehouse。

    “不行。”迟之阳克制了想要一起蹦的心情,“完了,我开始紧张了,马上到我们了。”

    他突然间担心起来:“观众都在合唱,我们的歌都没人听过。”

    “没事的。”严霁安慰说,“新歌也有新歌的好处,至少足够有新鲜感。”

    第二段主歌过后,舞台上虚拟的迪斯科球突然对准了Uka,粉色的灯光也落到他身上。

    “要贝斯solo了!”

    “哇,好酷的舞台设计,天花板上还有倒退的音符,像音游一样。”

    “Uka每次弹着弹着就到吉他手跟前去了。”

    南乙盯着两个人,看得很入迷,忽然间感觉到脸侧热热的,他不回头都知道是谁靠这么近。

    “你看得可真认真。”秦一隅的声音传到耳边。

    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坐了下来,和他肩并着肩。

    音乐声太大,分散了南乙的注意力。他并没有听出这语气有什么不同,因此只是很平淡地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但他的声音太低,淹没在不烬木的音乐中,于是秦一隅凑到他耳边,声音也拔高了些:“你说什么?”

    很短暂地,他们仿佛真的被困进上世纪某间迪斯科舞厅,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两个人相互吸引,目眩神迷,渐渐靠近,气息都被音乐泡得黏腻缠绵。

    舞台上,Uka的solo也接近尾声,天花板上的音符越跑越快,那颗巨大的银色迪斯科球渐渐变粉,变大,一跳一跳的。

    下一刻,它变成一颗巨大的爱心,配合着合成器“怦”的一声音效,爆裂开。

    南乙眼睛盯着舞台,后知后觉地扭头,下意识开口:“我说……”

    他的鼻尖擦过秦一隅的脸,近到只差两公分,嘴唇就能相碰。

    柑橘的气味不管不顾地包围了他。

    这一刻,那些好不容易被他忘掉的画面又一次在眼前重演。南乙像是卡机的游戏机,失灵、发烫,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画面,即使是慌乱地按遍每一个按钮,也无法恢复正常运作。

    舞台边缘的焰火同一时间点燃,喷射,全场的情绪都被引爆,玻璃房里,南乙和秦一隅被按下暂停键,气息交织萦绕。

    而台上的程澄重复唱着:

    [随便找人接吻]

    [随意烧毁人生]

    第32章

    演出开始

    差一点。

    先一步反应过来的,反而是秦一隅。

    就在南乙扭头的那瞬间,他的视线下意识地从南乙的眼睛,落到他的嘴唇。突然地,舞台屏幕上波动的电流仿佛贯穿了他的身体,他吓了一跳,猛地回神,飞快拉开距离。

    “我……”

    秦一隅脑子有些短路,说话都莫名结巴起来,“你、你刚刚说什么?”

    Livehouse里,鼓点如同浪潮般荡开,一下一下击打着心脏,热浪汹涌,呼吸被一波接一波的热潮压缩,变得异常艰难。

    好近,差一点就碰到了。

    秦一隅头一次感觉浑身飞快地热了起来,尤其是面颊。

    这怎么回事啊?

    他手心都在冒汗。

    南乙神色未变,看上去比他淡定太多,只眨了一下眼。

    他也太淡定了吧。

    秦一隅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感觉一切都很不对劲。

    但事实上,南乙也忘了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别过脸,含糊地一笔带过。

    “没什么,听歌吧。”

    不烬木的outro像一场狂欢,程澄放开吉他,高举双臂,在头顶随着节奏拍掌,台下的观众也都跟随着他,掌声如潮汐般一阵阵推开,将热情推至高点。

    屏幕上,挥洒下来的漫天爱心又逐渐汇聚成一颗完整的巨型粉色桃心,在背景荧幕上一闪一闪,一根鲜红的警戒线穿过,像极了丘比特射出的箭矢。

    面对这么热烈躁动的气氛,身为对手,应该相当紧迫才对。

    但此时的南乙和秦一隅,都有些心猿意马,无心恋战。

    Uka和程澄一左一右,和台下互动,站在观众池的人们挤挤挨挨地高举着手,一边奋力蹦着,一边齐声唱出最后的歌词。

    [屏住呼吸]

    [夏日警戒线在蜂鸣]

    [恋人的呼吸最动听]

    屏幕上,霓虹闪烁的都市亮起无数红色警戒线,巨大的桃心融化开来,融成一条粉色的河流,将五光十色的城市淹没。

    直到不烬木的live彻底结束。

    身后的掌声将两人从燥动中唤醒,后知后觉地,他们也跟着机械地鼓了掌。

    “还鼓掌啊!”迟之阳急得要命,冲过去一把将南乙拽起来,“该我们上场了!”

    要上场了。

    “加油加油!”

    “就差你们啦!”

    穿过其他乐手的加油声,恒星时刻四人离开了观战的玻璃屋,连接后台和这里的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很暗,只有天花板上有粉色的顶灯散发着光亮。

    耳返里被塞满了导播和工作人员的声音。

    [灯光组准备]

    [架子鼓、键盘都布好了吗?麻烦快点!]

    直到现在,他才稍稍有了一些临场的实感。

    严霁显然也感觉到压力,一边往前走,一边谈论起刚刚其他乐队的演出。

    “感觉无论是碎蛇还是不烬木的live,都有夺冠的可能。”

    “嗯。”南乙点头,“如果论艺术性和立意,碎蛇要更高,但是论现场氛围,不烬木效果更好,观众得分应该也会更多。”

    迟之阳平时话很多,但此时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直直地往前走,南乙很清楚这是他紧张的表现,于是他也快步向前,想走到他身边,但过拐角时,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小心”

    南乙手臂被攥住,这才没有被撞倒。

    他一回头,是秦一隅伸手稳住了他。

    但对方还是直直地撞了上来,是工作人员,脖子上挂着[实习助理]的工作牌,手里端着要给观战区做新任务的颜料罐。

    很不幸的是,其中一罐的盖子没能盖好。

    秦一隅率先发现,眉头拧起,语气比平时不客气很多:“外套脏了。”

    助理的颜料有一大半都翻倒在南乙的西服外套上,直往下淌。

    走在前面的严霁和迟之阳也注意到这起突发事件,迟之阳有些无奈,差点骂人。

    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倒霉?要是能晋级,他一定要去庙里拜一拜。

    “对不起对不起!”实习助理惶恐万分,不知所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等一下,我去找湿巾,真的抱歉!”

    颜料是洋红色的,泼在黑色的西装上格外醒目,擦拭只会更糟。

    “不用了。”南乙果断地将西装脱下来,交给对方,“帮我交给服装组的老师,就说是我不小心弄脏的,他们会处理好。”

    “那你的外套”

    “不用管我,这样就可以。”

    秦一隅也开始脱外套,说:“我把我的给你。”

    南乙立刻抓住他的手,出声阻止:“不用,你就穿着,我想到一个别的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检查里面的白色衬衣是否被颜料染到,脚步紧跟严霁和迟之阳,进入后台。

    “你们来了。”刚表演完的不烬木正要离开,Uka抬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南乙一眼就看到Uka脚上的白球鞋,于是径直朝他走过去,开门见山问道:“你的鞋能借我几分钟吗?”

    Uka人都懵了,“啊?”

    一旁的程澄看了一眼南乙脚上的皮鞋,疑惑问道:“你不是有鞋吗?”

    来不及多解释,南乙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看出他的紧迫,Uka二话没说直接脱下来,和南乙互换了鞋,然后看着他离开。

    “恒刻的服装不是统一的西服和皮鞋吗?怎么换了?”程澄望着他们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Uka也摇了摇头,“南乙的外套也没穿了,可能是临时有变故吧。”

    [乐队准备,还有两分钟上台。]

    台前传来公共广播的声音,观众投票全部结束,不烬木的专业评委打分也被播报出来。

    他们和碎蛇一样,也是九百分。

    迟之阳走在最前面,也最快停在后台幕布后。他紧张得喘不过气,耳返里嘈杂又混乱,所有声音嗡嗡重叠着,很难受。他干脆扯掉耳返,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缓过劲来。

    就在这时,一双干燥宽大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柔地覆在他的耳朵上。

    迟之阳愣愣地抬眼,视线对上站在自己面前的严霁,他就这样捂住了他的耳朵,好像捧住了他的脸。

    他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我搜到说这样可以暂时性缓解,试一试?”严霁的手稍稍下滑了些,拇指和食指按揉着外耳廓力道不重,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

    “有效吗?”

    不知为何,迟之阳有些灵魂出窍,仿佛突然间遁入水中,咕噜咕噜,一切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水底只有心跳在浮动。

    要喘不过气了。

    迟之阳推开他的手,“不知道……好像有用。”

    他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太礼貌,于是又低声补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严霁仿佛一点也不介意,“有用就好。”

    [最后一分钟]

    秦一隅回了好几次头,直到确认南乙跟上。

    南乙抬着手,将头发较长的部分扎起,只留下较短的微卷的头发散落在前面。

    这看上去和他的发型更加相似了。

    这时候秦一隅才恍然发现,南乙穿着的白色短袖衬衫,和他学校初中部的夏季校服很像。再配上这双白球鞋,一晃眼,简直就像看到了中学时的自己。

    他突然就明白了。南乙不仅仅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了应急处理,更是干脆将他们的概念贯彻到极致。

    秦一隅在心中想,这个人太聪明,聪明得几乎像个机器人了。他总是能最快想到办法,还是秦一隅特别喜欢的办法。

    收拾完头发,南乙又抬起手,将耳朵上的耳钉一一取下来,那些闪亮的小钉子被他拢在手心,像一捧破碎的星星。

    西装裤的口袋是假的,南乙尝试放进去,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于是他没有多想,视线放在秦一隅身上,就像方才看到Uka那样,只是他问都不再问,手直接伸到他胸前。那一捧小钉子从他的掌心滑落到秦一隅前襟的口袋中。

    明明很小,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

    “帮我收一下。”南乙说,“谢谢。”

    他几乎是一素到底了。秦一隅盯着这张脸这实在是一张吸引人的面孔,越干净越好看,令人忍不住想象他读书时是什么样。

    “你紧张吗?”他问。

    主持人开始介绍他们出场,观众池爆发出欢呼与尖叫,声浪袭来,怕秦一隅听不清,南乙贴近他耳边。

    “不会。”不知是不是妆造带来的错觉,他的声音也不像往日那么稳,带了些少年气的乖张和调皮,“我今天没戴隐形,看不清,反正台下都是一片模糊,我就当他们都不存在。”

    很近,秦一隅短暂地闻到了他身上冷冷的香味。

    “那你没戴眼镜,不会连我都看不到吧?”他问。

    我闭上眼都能看得见你。

    [灯光全灭,恒刻准备上台]

    南乙笑了笑,上台前瞥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

    这一眼和当初音乐节上那瞬间完全不同,不是直勾勾的,很轻,掺着点很浅的笑,眼神很亮,比那些小钉子摞一块儿都要亮。

    他出了半秒的神,被回过头的南乙拉住手臂。

    “走了。”

    幕布拉开,全黑的舞台又将秦一隅唤醒,他第一反应是怕南乙看不清,于是快步走到前面,将放在一旁的贝斯拿起来为他背好。舞台的正中间立着两个立麦,他握着他手腕,将人带到左边站好,自己则站到右边的立麦后面。

    [所有机位准备,一、二、三,a]

    南乙右手轻放在贝斯上,等待着灯光亮起。

    可下一秒他发现,这和彩排并不完全相同,任何细微的与原计划不同的改变都会令他警觉,直到音响里传来秦一隅的声音。

    “我们的身体里,同时存在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我,一个是过去的我。”

    平日的轻佻完全敛去,他的音色沉而轻柔,有种强烈的叙述感,尽管舞台仍是一片黑暗,可台下的乐迷也都凭着这一句话认出来是他。

    “是秦一隅吧?”

    “这就是他复出的新乐队?”

    “感觉会像翻版的无序角落,风格估计一样,没什么新意。”

    “刚刚的碎蛇和不烬木都发挥得很好,感觉他们有可能会输,大家对秦一隅那一套也都很熟悉了。”

    就在南乙以为他只是加了独白时,身后,黑沉沉的大屏幕也亮起,是画质低劣的电脑蓝屏,一行如同代码般的白色字幕出现,散发着淡淡微光,一格一格被输出到屏幕上。

    而秦一隅也提前拿出卡林巴琴,弹奏出全曲的hook部分,叮叮咚咚的声音,配合着独白和字幕,瞬间将所有人拉入一场梦中。

    [大部分时候,‘他们’很规律,互不打扰,平行地走在两条路上,但偶尔也会互换]

    南乙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经过处理的、带着失真感的音色,仿佛是很久以前的DV录影里截取的话语。

    第一反应是看向秦一隅,对方似乎也预料到,早早地偏过脸等候他的注视,带着笑,很孩子气的笑容。他抬起右手,放在胸口或者说压在装着属于南乙的一堆小钉子的口袋前,那表情仿佛在说:是的,就是我干的。

    这是什么时候被录下的?

    南乙忽然想起来,生日那晚自己误触了采样器。

    轻微的卡顿,滋滋的电流杂音,以及截取剪辑造成的不连贯感,都营造出一种轻微扭曲的、低保真的氛围。

    [崩溃,逻辑和方向都没有了,只剩直觉,很混乱]

    卡林巴琴的音符减缓,逐渐停止。

    [像梦游。]

    这句采样结束之后,背后大屏幕的蓝屏如同故障一般,[像梦游]这三个字不断地弹出、弹出,重叠又重叠,病毒般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覆盖了整个屏幕。

    报错代码也随之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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