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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斥候回来了吗?”

    “回大人,斥候刚回,这就请来接见。”

    谢无炽站在中庭,月淡如冰,洒在清凉的庭院内。斥候从门外进,谢无炽便站在那接见,一袭高大挺拔的身姿,身上白衣轻泛。

    “大人,码头那三十?船粮的运向查出来了,正在沿途追踪,那方向确实通往北旻的驻军所在。”斥候道,“大人,粮官通旻,属实!”

    谢无炽:“不要打草惊蛇,再沿途往前追踪。”

    斥候不解:“这……大人,再往前追踪是?旻占区,粮草已交割,追查无用?还凶多吉少啊。”

    谢无炽站在水池旁,青苔锈斑,抓了几颗鱼食丢进去,鱼儿竞相?食用?:“粮官通旻,他有罪要治。你们沿途往上,能顺藤摸瓜查出北旻的粮道和屯粮所在,是?大功一件。”

    这句话?说得轻声?,不紧不慢。

    往上,顺藤摸瓜查出北旻的粮道!……

    斥候如当头棒喝:“属下、属下明白!”

    谢无炽阴沉之眼?看他:“切记,小心行事。”

    “是?!”

    顷刻之间,斥候退至门外,大步离去!

    中庭内恢复了安宁,谢无炽抛了手中的鱼饵,到井水旁净手,只剩下持续不断萦绕的丝竹之声?,隔着院墙可以?想见贾乌的院子里,此时?是?美?人巧笑,蜂环蝶绕,好不热闹。

    谢无炽的手指上沾着水珠,取出帕子来擦手,这手干干净净,看不出来染上了多少的鲜血。

    谢无炽转身回院子,眼?底一片清光。

    -

    时?书?再醒过来时?是?中午,背上的伤口暂时?不疼了,病蔫蔫地趴着时?,屋子里正一片闷热不堪,白白的阳光照在屋子里。

    一种酷热夏季午后的窒息感。

    谢无炽不在,时?书?来来回回找了一会儿没找着,生气地翻看杜子涵寄来的信,门口响起走动声?,林养春从门外进来:“怎么样,还活着?”

    时?书?见他,松了口气:“林太医,能不能给我开副麻药,或者一拳把我打晕,等到康复的时?候再把我叫醒?”

    “一拳打晕没有,一拳打死可行。”林养春排出他的药箱,上面有针灸,听脉,膏药,拔罐各种器材。

    “………………”

    时?书?抬眼?:“林太医,你一个大夫,天天想着一拳头把人打死,这是?不是?有些武德充沛了。”

    “哼,话?不少,看来你健康嘛!趴好。”林太医抄了把小凳子坐上前来。

    时?书?抱着枕头,后背的薄被被掀开,露出一身狰狞的伤口,兴致缺缺地讲话?:“林老师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发生什么事了?狁州城内的状况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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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百合背着药箱从门外进来:“正是?不好,师父才发大脾气啊。”

    时?书?一顿:“怎么了?我这两天惹了点事,没来,狁州城内一片惨状,还能更惨吗?”

    “没有惨只有更惨,狁州城内弹尽粮绝,粮草断了数日,现在,都在图谋吃肉了!”

    时?书?瞪大眼?睛,背上,林养春正在检查有无腐肉,将药膏涂上去:“你哥把你抚养的好,这屋子里放了许多冰块,免得你太热,伤口腐败。还好,照这样下去,不会再节外生枝多生什么病。”

    林百合也擦着汗:“这屋里真凉快!”

    时?书?追问:“你说吃肉什么意思?”

    “吃肉,不懂吗?没饭吃的时?候,什么野菜观音土都吃完了,谁能放着白花花的肉不吃?”

    林养春取出药膏,涂抹在时书的患处。

    “白天不敢被人看见,都夜里去。

    只割下一块,那种肉煮起来是?会膨胀的!往锅里一扔煮出很多,味道还好,香喷喷!

    一开始人都不敢吃,饿得受不了就吃了。

    还要抢!有人不敢吃,但被抢了会生气。”

    林养春恼怒道:“还得挑时?辰呢,以?免剩些脚,皮硬吃不动。你往那狁州城里走一趟,不吃的面黄肌瘦,吃的容光焕发。”

    时?书?心里受到巨大的震动,看他半晌:“你们怎么发现的?”

    “舒康府时?就有。这几天弹尽粮绝,实在是?毫无办法。我们那棚子里,夜里总觉得有人走过,送来的尸首也残缺。师父仔细一盘问,就发现这件事!”

    时?书?眸子转动,后背冰凉,一个字也说出来。

    林养春恼怒:“且不说这人是?否染有瘴疠,这肉不能吃,大饥,人相?食,吃了要得病!”

    林百合恨不得捂住恩师的嘴:“师父啊,这种动摇军心的话?,不要再传播了!”

    时?书?忍不住动了动,被后背的刺痛再次激得折腰,脸色苍白:“狁州城内已经到这个境地了?但是?别怕,会有办法的……”

    其他的时?书?不便说,谢无炽知?道粮草被倒卖的线索,地点和人,他定然会追回,城里的人都有救,一定能好……

    时?书?指尖抓着信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隔得很远,狁州城内的炮火似乎传到了这里。狁州……不能败。倘若狁州败了,战火会蔓延到大景全国,届时?,人相?食的局面会漫延到全国……

    人相?食,人进化那么多年,才从野外生存的族群进化出了礼乐教化,才讲究着友爱文明。时?书?从现代穿越到古代,已是?眼?前一黑,当头一棒,文明退步,而这一场战争,就把狁州城内十?几万百姓的人格全部摧毁了。仍然有人不愿吃,人在用?人性的辉光对抗死亡的威胁,而愿意吃的人,也只是?为了活命保家?卫国,他们被吃的肉里,是?否有熟悉的朋友兄弟……

    真?不敢想象全国性的战斗,会死伤多少人,而人群又要如何?谋生……

    战争一旦开启,便要打到其中一方再也无力抵抗,毫无还手之力,将对方的头颅狠狠踩在泥坑里,扭断脖颈,才会停止。

    时?书?莫名升起一种恐慌感,仿佛看见北旻的铁蹄南下,弯刀践踏着逃散的百姓,战火焚烧庙宇楼阁,中原百代儒宗被屠杀和焚掠,人群在刀光剑影中飞溅出鲜血,再倒地惨叫身亡……

    时?书?后背发凉,又疼。

    他背上伤口被清理完毕,林养春收拾药箱,门外走进一道身影。谢无炽额头上染着薄薄的汗水,一身端庄得体的朱紫官袍,银白护臂,瘦削的手腕露出一截清淡的白纱,神色带着平静的深思?之气,走进门来。

    林百合连忙拜见:“拜见大人。”

    谢无炽平声?道:“哦,你们来了?他怎么样?”

    林养春说:“还要修养,不要吃辛辣刺激食物,以?免伤口恶化。要仔细些照顾,熬过这十?几日就好了。”

    “明白,你们陪他说话?,在这吃了饭再走。”谢无炽走上前来,掀开被子查看时?书?的后背。

    时?书?额头上有汗,他便拧了条湿巾,来替时?书?擦脸上的汗,把整张脸托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时?书?闭着眼?:“哥。”

    林养春欲言又止,似乎想开口,被林百合一把抱住腰,道:“大人,小的和师父就先下去了,小书?兄弟倘若还有不适,随时?听用?!”

    一边用?眼?神暗示林养春“师父,我知?道你救人心急,但军粮等事岂是?咱们一介白身可以?揣测和询问的?肉食者谋,又何?间焉!小命要紧,别多管闲事了先下去吧!”说完,把这老骨头连哄带骗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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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书?抓住了谢无炽的手腕:“哥。”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没耐心了,我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想活蹦乱跳,这么趴一天跟个废人一样。狁州现在怎么样了?”

    谢无炽替他拉上薄被:“旻军仍在攻城,大约是?猜到城内粮草已绝,来势比往日还猛。他们长?途跋涉而来,也需要粮草供应,现在恐怕也勒着肚皮在过日子。再等等。”

    时?书?:“会有好消息吗?”

    “等斥候,一旦顺藤摸瓜查出北旻的粮道和驻军所在,有办法赢。”

    时?书?心里泛起涟漪:“从北来奴街时?,你说过你有能力改变现状,让没有力量的软弱的人活着,把嚣张者的气焰打灭,谢无炽,你真?的能做到。”

    谢无炽看他后背的伤,道:“时?书?,我和你说一万次,我这个人没那么好。公?平和正义,是?很多人为之终生奋斗的光辉,包括你。但我不一样,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因为践踏别人让我觉得爽。”

    时?书?扭过头看他。

    谢无炽:“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共情任何?人,表面装装样子。如果我有一丝一毫的善念,只是?因为你。”

    时?书?眼?中倒映着谢无炽棱角分明的脸,心里微有触动,谢无炽道:“一直以?来,我走的这条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希望你以?后做选择前好好想想自己能不能活着。你活着这个世界也许会变好,但如果你死了,我会不再为任何?人考虑只走自己的路。”

    穿越来以?后,谢无炽一直在走他自己那条孤独的路,没有任何?同伴。

    谢无炽像魔窟里被忍受寒寂的恶魔,可以?实现他的一切愿望,小牧羊人的愿望是?,希望家?里人健健康康,希望世界和平,这一切让恶魔付出了能力,却没有如约葬身在魔窟中,陪伴永生孤独的恶魔。

    时?书?心口些微地动了一下,谢无炽一直走在争夺权力这条路上,而这条路,不死不休。他是?外表罪恶却拥有能力的怪物,也许某天也要独自毁灭在权力的漩涡当中,被人畏惧,被人唾骂,被人孤立,孤独终老。

    最后再被榨干价值,再飞灰湮灭。

    时?书?抓起信纸,有些口渴:“我想喝水。”

    谢无炽给他端来水,冰凉的水润了唇,时?书?盯着他的手指。修长?的骨节,指甲干净圆润,手洗得很干净。

    时?书?看了一眼?,转头看向别处:“这剧本是?让我一个直男拿了,祸国殃民?剧本。”

    “跟男人接吻,互撸,发生边缘性行为了,还是?直男。”

    “…………”

    时?书?:“直男微弯,懂吗。”

    “以?后被男人干了是?不是?还直男?”

    “……”

    时?书?攥紧冰凉的被子:“试试,谢无炽,反正你有本事,你干死我。”

    “干死不一定,干得欲.仙.欲死有可能。”

    时?书?抽了下鼻尖,服了,尝试在脱敏但没几句还是?很破防。时?书?抬起少年俊秀清隽的脸,略带被冒犯之感地看他。

    谢无炽刚从议事厅回来,专程骑马去了一趟码头,正是?浑身的汗,难得拨冗闲下来喝杯茶,挺直的鼻梁还挂着汗珠,眉头压下来一副思?索的模样。时?书?说一句,他就淡淡的回一句。

    时?书?看着他,谢无炽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男性,不过穿着衣裳也能看出身姿十?分挺峻,一米九,脱了衣服肌肉劲悍,腹部肌肉分明,腿部也很有力。

    时?书?眼?前一黑又一黑。,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在床笫间,时?书?的力量就远不如他,被箍着手臂动弹不得,软绵绵地任由他搓弄,这下怕是?跑不掉了。服了,时?书?这辈子没想过,他会在下位。

    但是?仔细想想,耳朵又发红。

    时?书?犹豫了半天才说:“你以?后可不可以?轻点。”

    谢无炽抬头,看见时?书?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也没有谈过,也没有感受过,你以?后能不能轻点儿……”

    时?书?说个没完:“谈恋爱也是?,我也没有谈过,总是?把你忘了,记不得你是?我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谈啊。”

    时?书?一张白净的脸通红,翘起几缕呆毛:“我也不会撒娇,说什么好听话?,反正——”

    谢无炽:“反正什么?”

    时?书?:“我可以?和你认真?谈,以?后也不说自己直男了,我输了,是?男同好吧?”

    时?书?说了没几句,心里是?无限想法,谢无炽单手转着茶盖,倒是?门外,突然传来人影走动的迹象。

    谢无炽站起身时?,恢复了一派军前的从容平静,看向时?书?道:“好好养伤,先不想这些。”说完,走出了门外。

    此时?,门外正有人来报:“大人,看见那几辆马车又出城去了。”

    谢无炽:“让他们做好准备。先别打草惊蛇,等到了时?机就行动。”

    时?书?还在屋子里,听到这些声?音,在想谢无炽是?不是?又要出门了,正准备无聊地闭上双眼?。不料听到脚步声?动,一声?,两声?——

    时?书?眼?皮被亲了口:“晚上回来,再和你说。”

    时?书?抬起眼?,门口只看到离去的袍袖和背影。好啊森*晚*整*理,谢无炽反正是?熟悉这个身份了。

    时?书?闭着眼?,等今天的夜晚。

    第090章

    晋江正版

    门?外,

    正是傍晚时分?,残阳如照。,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群人等在原地,似乎急着向谢无?炽汇报消息。

    谢无?炽走出?门?去,

    将马鞭接到手里,

    辛滨领着探子来报:“大人,

    根据监视的消息,吴管家领着三辆马车过了东屠山,

    往北旻那边过去了。根据斥候打探的消息,伪装成商人跟他们交易的那名男子,实则是五大王的幼子。”

    谢无?炽翻身上马:“这几天对面有什么异动?”

    “回大人,并无?异常,敌军似乎得知了狁州城内粮草断绝的消息,正在加速攻城。”

    马匹向着议事厅的方向过去。谢无?炽勒紧马绳:“这几天让你们紧盯二公子出?事的那条渠沟,有人来过吗?”

    辛滨:“暂时没有消息。”

    谢无?炽眉眼带着沉思,转了下拇指上的扳指:“我?让你们去打听,这个音昆王子和他身边的那对护卫,有什么回应了?”

    辛滨“哦”了一声,连忙道:“让人去打听,

    只能得到少?数的情报,这音昆王子与弟弟安图术早年在大景境内游历,

    对景人文化十分?青睐,

    游历了四五年才归国,

    自称是个‘景事通’,有些事比当地人还了解。”

    谢无?炽平静地道:“他确实了解大景。”,尽在晋江文学城

    辛滨一抬头:“大人和他见过?”

    谢无?炽不?答,勒住马绳:“继续说。”

    “总之,

    这位音昆王子回国之后,大力宣扬大景的一些风习,

    让父亲宙池王施行?,确实将境内治理得井井有条,此次也主动随同出?战,初试啼音。不?过他有个地方——”

    谢无?炽:“讲。”

    “他母亲是景人,他的容貌也和景人肖似,从小受到许多排挤。”

    谢无?炽心?不?在焉:“这就是他竭力攻城,不?惜使用毒计的原因,要给旻人一份投名状,证明他的心?偏好那边人。”

    谈话之间,到了衙署。谢无?炽翻身下马将鞭子递出?,大步进门?,辛滨在他身后追着:“另外说的那两位护卫,什么元观元赫便没打听出?什么,只听说音昆礼贤下士,什么人都收容,恐怕当时接纳了他们!……”

    谢无?炽走到议事厅内,蓝仙一直是狁州背后的指挥部,厅内陈设虽旧,但景太祖曾经在此驻跸,武将文臣无?不?战战兢兢。

    此时,不?少?人在厅内,有的双目紧盯着地图,还有的人正紧急抄写?文书,大热天里人群来来往往。

    见到谢无?炽,纷纷站起身行?礼,谢无?炽抬手:“不?用拘这个礼,说正事。”

    身后有人拉开椅子,谢无?炽坐下,翻看刚递来的急报,一旁的人规规矩矩等着他说话。

    左右的人至今无?不?侧目。按理说,谢无?炽的出?身只是相南寺的僧人,从世子府幕僚一直做到世子继承大统成为新帝,许多人对陛下背后为他保驾护航的第一功臣,十分?好奇。

    边军之中,最为鄙视娇滴滴的权贵,最为鄙视来此镀金、什么苦不?用受、却?因出?身好而忝列高?位的人。比如贾乌之流,不?仅指挥不?动边军将领,还会受到严重的对抗。别人都是刀尖舔血,火里卖命的人,凭什么被毛都没长齐的小少?爷指挥?

    新帝即位,谢无?炽刚从东都被派去北军时,受到的待遇也一样?。虽已名满天下,既有新政郎君之名,也有收复龙兴之地的攻绩,但将领们仍然不?服他,是朝夕相处,加上他许多次亲自上阵,一起战斗,这才降服了众人。

    谢无?炽坐了片刻,起身阴沉地看背后的地图:“平逸春的军队走到哪里了?”

    “回大人,从燕州开拔急行?了两日,现在走到文寿。”

    谢无?炽还要再?问,另一位先锋大将苗元良抬手:“大人,末将的兵早已驻在柴桑,等着和平大哥的军队呼应,前后夹击!什么时候动身?”

    这几位先锋大将,有的是从赵世锐处继承来的遗产,还有的则是谢无?炽选拔的将领,对他忠心?耿耿。谢无?炽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再?问:“旻军毫无?动向?”

    “按照侦查,没有。”

    谢无?炽视线从地图上移下来,抿唇:“怪了。”

    辛滨问:“大人,为何说怪了?”

    谢无?炽这两天夜里都在看时书,觉没睡好,眼下发青,眼里更冷:“旻军难道不?知道泄漏了消息?那两兄弟是聪明人,要懂得粮道的事一旦被察觉,旻军会有多大的麻烦。他不?敢戳穿说放了人,还不?敢暗中加强部署?”

    辛滨:“这……”

    “加强部署,怎么会毫无?动静?毫无?动静,其中不?定有诈,军马不?是凭空得来,倘若设置陷阱……”谢无?炽视线一直盯着地图。

    几位不?明事理的将领眼睛巴巴望着谢无?炽:“大人,何时动身?”

    谢无?炽:“再?等等,等天黑。”

    说完,他转身看向议事厅内的人员:“让探子加强侦查,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立刻前来汇报。”

    “是!”声音铿锵,走出?门?去。

    -

    太阳落山,蓝仙城内再次陷入昏黑。

    议事厅的人神经紧绷,正在等候军马的消息,谢无?炽坐在椅子里,眼中一直看着本书,手里拿着的一把结构精巧的弓弩,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椅子腿。

    得知天黑以后,谢无?炽抬了下眼,将翻到下一页。

    辛滨进门?来收拾碗筷时,无?意看到桌上的书,吓得眼前一黑:“大人,你——如此紧急的战况,大人还有心?情看话本、春宫,真是雅兴。”

    画本上还画着画图。谢无?炽合上书册:“书作者?元应是,书是人抒情言志的东西,起承转合,和作者?本人的性?格颇有映衬。”

    “大人从哪儿找来的书?”

    谢无?炽示意隔壁:“贾大人带来许多,他的幕僚们到前线也要看书。而这位贾大人,又?十分?中意元应是的文采——这本书看完了,拿下去。”

    辛滨不?吭声了,说实话,他猜到这俩不?是亲兄弟。但下人从不?揣度上面的意思。

    “天黑了,大人,兵马已壮粮草已肥,兄弟们都在前线盯着……”

    谢无?炽不?答,到金盆里洗手,反问:“我?问你,在某国家生活了二百年,让你回到一个蛮荒的故土去,你愿不?愿意。”

    辛滨:“二十年还有可能,都二百年了,哪有什么故土,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是故土。”

    谢无?炽用湿帕子擦脸,露出?蒙着水雾漆黑峻挺的眉眼,将帕子扔回金盆里。他拿起弓弩,听到不?远处的丝竹之声,平声道:“我?最好多虑了。”

    “来人。”

    随即,谢无?炽音容一整,叫来门?外等候的亲兵:“传我?手谕,立刻动手!”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站起身来。谢无?炽浑身掌控的特性?散出?,眼中如刃般的锋利,既有隐如潭水般的谋划,也有干练的机宜。在决定的事上他历来十分?果断,相信自己的判断。谢无?炽道:“苗元良领一万兵沿骡子滩码头往上劫回粮草,平逸春从文寿出?发,兵分?三路捣毁侦查到的粮道、贮粮所在地垦庄。苗元良能夺回就夺,夺不?回一把火全烧了;平逸春不?许手软,只要烧杀不?许抢夺,不?要给对方留下一颗谷子一粒米。”

    传令官捧着旗牌,道:“是!”

    “要有先后顺序,两人时机不?要差太多,首尾相攻,两头夹击,打得对面措手不?及才好。平逸春擅长骑兵奇袭,让他好好干。”

    “是!”

    “今晚夜里动手,打的是个措手不?及,走漏风声杀他全家。办得好重重有赏,办不?好,就等着旻军破城骑到你头上来杀你的父母兄弟。”

    谢无?炽穿戴披风,大步走出?门?去,修长手指拽了下领口:“放出?消息,说我?去狁州城内援助冯重山,明日才回来。”

    谢无?炽说完,对辛滨使了个眼色,辛滨点头:“明白,那条路都盯着,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只要老吴今晚带着美人返程,立刻——”

    一只脚跨在门?外,谢无?炽想?到什么,折回:“盯住二公子受伤的那截壕沟,如果有人偷偷来查看,一定活捉,不?要伤他半分?。”

    “另外,二公子身体不?适,立刻通报。”

    “是,大人!”

    谢无?炽翻身上马,身后护卫陆续跟上,一骑绝尘,踏着夜晚的清风,衣袂飞扬,向狁州城内奔去。

    -

    深更半夜,时书正趴在床上,有人送回了谢无?炽的书,时书实在无?聊,好奇地问:“什么书?麻烦给我?看看。”

    “是。”

    时书翻看瞟了一眼,没想?到是画本春宫,吓得直接飞出?去了。

    “帮帮忙。”一会儿,又?红着脸让下人给他捡回来。

    作者?名的地方被撕毁了,时书借着灯光无?聊地翻看,俨然是份典藏本,每隔两页便有图画,图画竟有彩色,画着的是两个男子搂搂抱抱,衣衫褪去,香肩微露,被抱在怀中起落浮沉,好不?热闹。

    时书没兴趣,无?聊的东西。

    把书一扔,趴着索性?睡觉。,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这里在睡觉,隔了不?远处的贾乌院墙内,仍是无?事听曲儿。

    月光照在整片城墙内,从时书的房间移开后,转而到了漆黑的草莽之中。他那天深夜鲜血淋漓逃出?的壕沟内,冒出?两双眼睛,头上顶着草叶子,嘴里传出?一阵阵的鸟鸣。

    两个侦察兵正在说话:“没人来啊。”

    “这壕沟里有什么?”

    “你没看见?有一滩血,先前有人在这打过架呢。”

    “那血都臭了,还血,引来狼我?俩就麻烦了。”

    “……”

    话虽如此,侦察兵还是老老实实地盯着。深夜的林中十分?清冷,蝉鸣蛙叫,给人鬼魅附耳的阴凉感。

    不?知道等了多久,眼前莽莽的林间,只见月光之下,本来鸦雀无?声的地方出?现了一盏小小的灯笼,照出?了一方微亮的土地。

    侦察兵眼睛一亮,忍住呼之欲出?的惊叹:“我?勒个娘,都统制大人难不?成是神仙转世?竟然真的有人来这里了……”

    那方灯笼,走到有月亮的地方,便熄灭了。但人影正走到壕沟附近,往下查看,似乎有些焦急。

    时书倒在草垄已有三日,到底不?是大罗金仙,不?能判断他的生死。这人往下张望时,两位侦察兵也出?现,伪装出?鸟叫声互相联络。

    一步,两步……

    跟在他的身后。

    “大胆!什么人竟然敢深夜越境,擅闯我?大景的地盘!”

    终于走到这人身后,猛地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要压制对方,却?发现压制得很容易。

    “救命……”

    身下传出?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

    狁州城内,夜色昏沉。谢无?炽离开城门?,眼底染着晦影。

    “冯重山的血性?彻底被北旻打废了,言必败,城内一片死气沉沉,再?运不?来粮草和支援就是个死。和他议论没有任何益处,不?用久留。”

    深夜,谢无?炽走了半晌,眼前一间漆黑草棚,是时书就职的草药铺,辛滨在旁道:“大人许久未眠,不?如在这地方先休息?”

    狁州城内呆不?得,此时不?在蓝仙城内为好,谢无?炽背后跟着一大群护卫,也有些疲惫。谢无?炽几乎一直在熬夜。

    他道:“那便在这歇息片刻。”

    他进去,时书的床铺还在,深夜中自带一股清凉之感。谢无?炽坐上时书的床榻,望到绳子上挂着的衣服和裤子,替他收下叠好。

    谢无?炽靠在床上,操心?着城内的事不?太能睡着,手中拿了串珠子盘送,让心?静下来。不?过这床榻间,却?有时书身上那股阳光温暖的味道。

    粮草,城关,异族入侵,兵败……还有缭乱的丝竹之声,到蓝仙混军功,发战争财的人……谢无?炽盘着那串珠子,神经紧绷,精神力高?度集中,到了他的头疼发作的地步。

    此时,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竹叶气味,混合时书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让他松缓了下来,记忆里,都是和时书自由漫步的碎片。

    谢无?炽枕在床上,闭上眼,意识陷入沉睡。

    黑夜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门?外,新兵拦下了疾驰的马蹄,道:“大人正在此处,有什么急情?”

    “那壕沟里,果然来了个人查看,已经被抓住了。”

    “我?去告知大人。”辛滨脚步匆匆往门?内跑,却?见昏昏暗暗,谢无?炽长身侧卧,竟在这山野间的竹榻睡着了。

    辛滨正在犹豫,门?外又?有疾驰的马蹄。

    这下,谢无?炽睁开眼,眼下映着暗色的清光,慢条斯理整了下袖口,将头发放到身后,站起了身来:“什么事?”

    “大人,壕沟来查看的是个女人,自称小树!”

    另一匹马累得气喘吁吁,倒地便跪:“大人……吴管家的马车,回、回来了!正在路上!”

    谢无?炽面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眼珠转开,辛滨点了点头,手按在背后,掏出?把银白锋利的快刀。

    第091章

    晋江正版

    漆黑山道?上行三辆摇摇晃晃的马车,

    夜风徐徐,吹开帘子?后内里是几张姣好貌美?的美?人的脸,妩媚天成。香风徐出?,

    沁人心脾。

    深更半夜,

    万籁俱寂,

    只听见几声夜猫子?扯着嗓子?的嘶喊,阴森骇人。

    随行侍从拉上窗帘,

    看到美?人后咽了口唾沫:“他大爷的,咱们老爷挺会享受啊,一天一个不重样!”

    吴管家:“老实赶你的车!”

    这人问:“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总大半夜赶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见不得人?咱们老爷喜欢旻姬,这时?候正是打仗要?紧时?刻,恨不得把?对面?人的皮扒了活吃肉生喝血,让人看见合适吗?只是苦了咱们。”吴管家说了没几句,“怪事?,今天怎么回事??总感觉这林子?里有鬼似的?有眼睛盯着。

    ”

    ——话音刚落。

    “嗖”。

    一支利箭穿透风夜,径直射穿马车的梁木,力道?之重竟入木三分。“谁?!”吴管家猛地瞪大眼左右张望,

    夜色深处走出?几道?身影,身佩长刀,

    手?腕束带,

    脸上都蒙着面?,

    吴管家刚想大喊一声,那几人已疾行到吴管家的背后,刀放在他脖颈。

    “老实点,

    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回府回府。”

    说话间已将车内的舞姬全拽出?来,

    不管哀嚎之声,全扒了衣服,另让一伙人盯着这群舞姬,其他人乱七八糟拢在身上,在夜色中,倒也看不出?多大的区别。

    吴管家:“刺客?!”

    “马车,还赶不赶?”

    吴管家勃然大怒:“大胆!你们可知道?这是谁——”话没说完,脖子?里咕噜一声,被利刃隔断,血从喉管里喷出?。

    作为谢无炽豢养的专业打手?,关键时?刻,辛滨自有他的冷酷和利落。盯着染血的刀锋,转向了另一个人:“你——”

    “小人愿意,愿意!”那人两眼发晕,点头如捣蒜。

    马车后一把?刀抵在他腰际,向不远处的深林中吹了声哨。谢无炽踏着薄薄的夜雾现?身,脸上蒙着月亮的明暗,身后护卫紧跟,他面?露沉思之色,转身隐入了林间。

    马车到达蓝仙,守卫早认得马车,掀开只看了一眼,问:“吴管家呢?”

    这人颤抖:“吴管家肚子?痛,在后解手?,让我先把?美?人运进去。”

    “进城吧。”

    黑暗中的轿子?内,舞姬的衣袍之下尽是一张张生冷的面?孔。穿过门槛,夜色中的屋檐下,一行人被这人引着向院子?内。贾乌热衷于歌舞,时?常欢饮达旦,醉卧美?人柔膝于晨光中醒来。将美?人运送,一路并未受到太多阻拦。

    不止阻拦,这院子?内的大半护卫都撤去,没撤的走一路杀一路,血流之间,赶马车的疏忽睁大眼,自知必死无疑,“救命!——”还没来得及惨叫,利刃嗤地割断喉咙。

    刀光剑影,尸首倒地。素净的鞋履踩着鲜血,带起几枚脚印。场面?肃清,谢无炽这才在簇拥下往里走,他眉眼平静,没有分毫波动,像是不想沾染污秽。辛滨对着尸体啧了声:“冤有头债有主,有怪莫怪,要?怪就怪你们跟了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是狁州枉死的数万官兵,托我们来索命了!”

    “哐当!”门被推开,贾乌护卫见到衣裙皆是一缓神,不过转瞬之间,尽被辛滨等人杀死。

    接着,院子?门“砰!”地巨响,被关上。室内美?人遍地,醉倒在榻上的人“啪!”被清脆响亮地扇了一耳光。

    贾乌睁开混沌的眼,怀里人的血正流到他手?臂,瞳孔缩紧:“你,你们——”

    辛滨拽着旻姬过分窄小的衣裙,沾满胭脂香味,笑看他:“贾大人,北旻的美?人送来了,今晚换我伺候您。”拍他胸口,“包您满意!”

    一记重拳砸得贾乌猛地咳嗽,脸瞬间涨得通红:“护卫!”

    “都死了!”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贾乌怒目看辛滨的脸,诧异明白:“……你是,谢都统制的人!”

    “贾大人,好记性。”

    遮在他身上的阴影散开,辛滨脸色转为恭敬,狰狞的影子?分开,门口走进月白衫子?的身影。谢无炽进门时?拿一只银铜弩机,长指扣着悬刀的机关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闪烁银光的箭矢将发未发,抬起眼。

    “谢都统制!?是你?”

    “你这是要?干什么?好啊!你想动我?城外有五万厢军驻守,东都的皇城后宫是我妹妹坐镇,你竟然想动我?”贾乌语无伦次,“你若是动我一根毫毛,皇城的护卫必将你碎尸万段!”

    谢无炽:“贾大人好有自知之明,深夜被人撞门,马上猜到要?死。”

    贾乌眼珠转动,猛声道?:“你要?动我,是为了那五十万石粮食?让你的人都撤出?去!”

    谢无炽:“晚了。”

    “什么晚了?”

    “我既然在贾大人面?前现?身,你我之间,就只有一个人能活。贾大人不讲道?理,都什么时?候了还倒卖粮草,让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贾乌往后一瘫,挣扎着支撑起身:“你知道?了?狁州现?在战况如何,还要?多少粮草,我立刻让人送来!”

    谢无炽扫了眼满屋的美?人,她们捂住嘴两眼泪光,竟无一人敢说话。道?:“可怜,红颜薄命。不过,跟你贾大人沾上了关系,谁都活不长。”

    贾乌恼极:“你真敢杀我吗!”

    谢无炽平声道?:“当然要?杀了你,不杀了你,那五十万石粮食怎好追回?只有你的死才能挽回这个错误。何况那还是在旻人的地盘里,腹背受敌的滋味可不好受。”

    贾乌目眦欲裂看他,猛然更错愕:“什么?那批粮食被倒卖给了旻人?!”

    谢无炽道:“手下爪牙一手?包办,你只需要?出?示文书和印信,文字功夫,每日听点小曲念几首诗,还真以为自己清清白白?”

    “他们干的,与我无关!我贾家世受皇恩,簪缨世家,就是再混账,也不会将粮草卖到旻人的头上让他们打我大景的兵,当这种?卖国贼!这其中必有误会,谢都统制,就算我贾乌卖官鬻爵,愧对将士,愧对百姓,也与你毫无干系吧?自有国法惩处,轮得到你来替天行道?吗?”

    “那你就是愚蠢,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被手?下人愚弄

    。”谢无炽将弓弩抵在他额头,“贾大人,你既然说了,那我问你一件事?。在战争最紧要?时?,心安理得倒卖将士口粮,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贾乌猛抬起头:“难言之隐?”

    “缺钱?不对吧。贾大人——主和,对否?”

    一字一句,杀机毕露。

    谢无炽瞳孔黑白分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睫毛虚虚散下几道?光,遮住寒意。

    贾乌满脸惶急,脊梁终于瘫软下来,被一拳击中脑心说不出?话,张皇失措:“你……你怎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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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大人主和,想与北旻和议,故而欲令主战官员受挫,敷衍塞责,倒卖粮草。主战的官员全是年轻一代,朝廷想让他们打仗,却怕失败,于是重用少壮没后台的,一是利益勾结少,为了军功能拼命;二是便于随时?弃用,一旦战败便杀了向敌军投诚,也不心疼。”

    “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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