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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晚上还吃火锅,

    就少吃一点了。”

    谢无炽:“嗯,

    可以。”

    “?”

    没两?句,不远处走来一行人。都?穿宽袍大袖,

    峨冠博带,一副文人清秀的气质,但又满脸精神和笑意,边走边:“请!”“你请!”“请!”“你请!”

    柳如山:“我说都?别请了,这里不讲究什么礼多人不怪,一起进去吧!”

    进门以后,做起介绍,还真都?是?一群读书人,其中?有举人,也有太学生,还有借住僧院读书的人。一进院门,

    就听?见某人一股郁郁之气。

    “唉,国事难啊。”

    时书咬着?剩下的半截黄瓜,

    这一句,

    那几个人就像被打开了话头?似的,

    情绪瞬间激动,不复方才的温文尔雅。

    “前几日听?说东平府地震,受灾数万人,

    朝廷调拨了银两?赈灾发放米粥,以救济百姓。可我听?东平府友人来信,

    当地的百姓分明连口汤都?没看见!大批人饿死!这些银两?,都?被官员层层盘剥,贪墨殆尽!”

    “淮南路民叛,朝廷发放了军饷,可那些残兵依然沿途烧杀抢掠,以清洗百姓的积蓄来填补军资!真是?军无军纪,国无国法!”

    “远远不止!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前几日,龙金夜市上有个老人拎着?儿子的头?颅来京城告御状,从鼎州一路磕头?磕到东都?,整整三千里!据说儿子被人害死,那官府和凶手勾结,管也不管!”

    “……”

    时书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腮帮子发酸,听?他们?说话。

    光染在时书白皙的脸上,在睫下拓下了淡淡的阴影。忽然觉得,嘴里的黄瓜也没味道了。

    柳如山叹气:“都?坐都?坐!先吃饭,菜要凉了,话可以慢慢说。”

    说完,柳如山郑重?地转向谢无炽和时书:“朋友们?,这两?位兄弟是?好人!就是?他们?从相南寺拿到数百万银两?,解了军饷之急用,而又没有损民之分毫。”

    其他人纷纷拱手作揖:“谢兄!”

    时书端来几张凳子,让几位读书人都?坐下。转头?,柳如山到厨房里拿菜,时书洗了几个杯子,倒酒。

    大景,虽不是?他的国家?。但,却是?眼前这些读书人的故土。

    桌上摆置着?卤猪耳猪鼻子,烧鸡烧鹅,烧白,熏鹅肝,牛羊肉,许多凉菜放了一桌子,中?间用炭火烧着?一只小?炉子,中?间放一只火锅,汤锅里滚着?几块雪白的豆腐。

    那几位读书人,分别叫苗光远,席浩渺,颜自珍,董乐,宫弼,边吃边喝酒,热闹的氛围中?,几个人的脸在白雾中?朦胧,心中?郁郁不平。

    “有什么用?没有用,那廊庙众臣,心里只有权力和钱财,哪有天下受苦百姓?”

    “诸位,如此下去到底要怎么办?民怨沸腾!淮南路叛变只是?开了个口子,从今以后江河日下,百姓起的烽烟只会更多。兵又不够,钱粮不足,朝廷国库空虚,长此以往,不等大旻入侵,咱们?景朝自己就要完了!”

    时书捕捉到重?点:“大旻?”

    谢无炽挟着?一只酒杯:“大旻,如今大景北边兴起的游牧部落,骑兵极为?强悍,这些年来一直虎视眈眈,九年前几乎把大景的北疆全部攻陷,靠输送银两?,订下盟约,这才暂时维持着?和平。”

    时书垂下眼:“原来如此。”

    “别到时候又是?生民涂炭,血流三千里,人要换种,草要过火,动乱几十年。唉!也不知道朝廷的人在干什么,如此时机,既不练军,也不整顿朝堂,就让环境一直这样坏下去!”

    “还有些老学究,明知道有弊病,等着?革新呢,现在只会说什么‘传统’‘忠君’,还觉得国运不振,是?臣子不忠诚,百姓不虔诚……”

    “这群毒虫!”

    几人面色苦闷,大口喝酒。

    人,是?免不了为?自己,为?未来,为?集体?而担心的。

    时书掺合不进话题中?,这几位年轻人过分苦闷,一提起来也长吁短叹,时书吃饭之余,便给?他们?添酒。

    宫弼的酒杯空了,倒下去的清酒荡漾,他双眼看时书:“谢谢你。”

    时书:“你们是客人,好好吃。”

    宫弼:“听?说二位还被丰鹿那个阉人报复了?正是他在误国!竟然还残害忠良!”

    “哎,世道真乱啊。”

    时书现在似乎才了解到,谢无炽每天总是心思很重的模样,都?在思索些什么。

    他们?说起国事时,时书内心涟漪阵阵,而谢无炽端坐在椅子里,几乎不怎么动菜动筷子,神色冷淡:“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宫弼说:森*晚*整*理“等我回?去,一定?把你们?的壮举宣扬开!”

    谢无炽:“这也是?在下的抱负,不必如此。”

    “原来你也有一颗为?大景生民的心,来来来,喝酒喝酒。”招呼着?,几人又大吃大喝起来。

    天色渐晚,蜡烛和灯将?院子里照的灯火通明。热闹迷离的气氛中?,时书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小?喝了一口。

    东都?酿产,酒味并不辛辣酷烈,味道也并不算适口,不过时书还是?喝完了这一杯。

    喝完以后,头?就变得晕晕的。,尽在晋江文学城

    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意识迷离的微醺感,让人十分沉醉。

    谢无炽看他倒第二杯,坐姿端正,淡道:“酒量深浅还没测出,不要贪杯。”

    时书:“我没贪杯,我只觉得今晚气氛不错,每个人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相聚,可以开怀痛骂。”

    谢无炽平静地夺走了他的酒杯:“好几个醉鬼要照顾,再多个你,就不能照顾其他人了。”

    时书打了个呵欠,这几人中?,酒量不好的已经醉了,还有的人正在划拳。时书见裴文卿也在喝,连忙把杯子夺过:“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喝了?不然我怕喝多少酒进去,吐多少血出来。”

    裴文卿:“心中?愁苦,难以排解。”

    时书:“为?什么愁苦?”

    “和大家?说的一样,十年前我就在忧虑时局。十年至今,毫无用处,且每况愈下。每天都?看着?奸臣当道,坐高位搅动风云,享荣华富贵却不肯见苍生。我心里苦。”

    他说着?,又要大喝一杯。

    时书一把把他酒杯夺了:“你真别喝了。”

    不会安慰人,时书说:“你不高兴,我替你喝。”

    时书才少年,少年哪懂愁滋味,听?不懂却知道裴文卿伤心。把酒喝完,裴文卿醉倒在了长凳子上:“年轻时,科举连捷,将?中?三元,满心以为?此生能入朝代,为?生民立命,没想到一辈子贫困蹇促,百无一用是?书生。”

    时书:“你很有用,不要伤心了,我让来福给?你报数好不好?”

    “来福!”

    下一秒,衣领子被谢无炽拽着?,整个人不得不往后倒,时书哎声:“怎么了?”

    谢无炽声音阴测测:“来福报数,有哪里好笑?”

    时书:“???”

    怎么了!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时间不早,柳如山和颜自珍、宫弼等人纷纷告辞,裴文卿也被柳如山挟在腋下,道:“我先送文卿回?去睡了,改日再约,改日再约。”

    “那我也先回?去了,谢兄,柳兄,今日多谢款待啊。”

    “下次我请大家?吃饭,不一定?有这么丰盛啊哈哈。”

    众人要走,但有的人醉得厉害,谢无炽起身:“我送送。”

    时书从长凳子上爬起来,扔了嘴里那根草:“我也一起送送。”

    谢无炽看他醉的脸红,淡道:“你不用来了,进屋躺着?。”

    时书:“我现在心情很好,打算欣赏美丽的夜景,顺路而已。”

    “你醉了。”

    “我没醉。”

    “……”谢无炽不说话,转身点了一盏灯笼,照着?其他人踩着?夜间小?路,走向世子府的门口。

    时书本来落在最后看东看西,被谢无炽拽到身旁:“灯光有限,别乱跑,免得摔一跟头?。”

    时书“刷”地抽手:“你手很烫,不要碰我。”

    谢无炽手里抓了个空,停下来,阴影从眼里一闪而过:“今晚到底喝了多少?”

    时书:“没多少,我只是?有点兴奋。”

    流水庵到世子府门口约莫走四五分钟,送到大街上自有灯烛照明,谢无炽就不再送这些人了,在门口告了别,谢无炽转过身,衣袍被风吹得翻飞。

    “还活着??回?去了。”

    时书脑子轻,走了几步:“谢无炽,我想喝水,嘴巴里干。”

    “你喝醉了,酒精刺激黏膜,血液渗透压升高,会觉得口渴。几分钟就到家?。”

    “不行,我现在就想喝水,谢无炽,身上带钱了吗?给?我二十块钱。”

    大半夜,世子府后苑由?幕僚和清客长随居住,树林的田边种了些瓜果蔬菜,藤藤架架,蒲扇般圆溜溜的叶子,漆黑中?隐约能看见圆润的果实。

    “你要干什么?”

    “买瓜。”谢无炽听?见,眉眼骤然一顿,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时书纵身一跃,从小?石子路噗咚跳到了莽莽的田里去。

    “——时书!”

    “这田这么深啊我艹!!!!差点没摔死我!天天往这过路,早看这西瓜顺眼了。我知道是?曾兴修种的,平日都?背到井水口去卖。现在买一个,不是?还方便他摘了?”

    谢无炽无意识磨了磨牙,眉峰陡起:“西瓜没熟。回?来。”

    时书脑子晕晕的,田里冰凉的叶子拂过他手背:“好多西瓜!好多!我靠,好爽!”

    谢无炽:“……”

    时书在西瓜田里东摸摸西摸摸,往藤架的更深处钻,谢无炽拎灯笼,踩着?田坎跟到旱地,也踩上松软的泥土。

    “时书,回?来,草太深了有蛇。”

    时书蹲在一个架子前,谢无炽伸出手想把少年一把拽起来,没想到时书反倒拉着?他,直接把灯笼也给?拽翻了。谢无炽灭了蜡烛,眼前骤然黑暗中?,喉结刚滚了滚,发现此时月光正好,淡淡地照在时书后颈雪白的皮肤。

    谢无炽阖拢眼皮,复又睁开。

    时书蹲地上,正目不转睛看藤架上的一根黄瓜:“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原来是?这个意思,要不要吃更粗的。”

    时书一把摘下了黄瓜,往藤蔓处放钱:“我没偷东西,我没偷东西……给?你的给?你的。”

    然后,会转身把黄瓜往谢无炽的脸上杵:“你很粗是?吧?吃你的是?吧?”

    谢无炽垂眸:“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

    时书:“我懂,你说的不就是?口吗?”

    谢无炽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下,盯着?时书。

    时书口无遮拦,完全不觉得有啥问题。见黄瓜他不吃,自己咬了口,回?头?继续看藤架上其他的瓜。

    “好了,摘一个就行了,屋子里还有。”

    时书:“不,我想视察,人民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

    谢无炽:“你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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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跑人家?瓜田里偷鸡摸狗。谢无炽耐心本来一直有限,此时跟在时书的背后,听?到地里一片蝉鸣蛙叫,月光下夜雾弥漫,少年心性活泼,闭了闭眼,竟然出奇地又平静下来了。

    时书一只手触摸架子上的瓜,另一只手握着?那截黄瓜:“苦瓜,丝瓜,南瓜,葫芦瓜……”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白皙的手指抓着?黄瓜,看着?很刺眼。时书手臂忽然被拽过来,谢无炽:“黄瓜还吃不吃。”

    时书:“你想吃?”

    “我吃。”

    谢无炽握住他的手,在时书咬过的瓜口子补了一口。但瓜瓤微凉的地方,被他探出猩红的舌尖,肉.欲地舔了一口,不知道在模拟什么。

    舌头?舔的那阵力道,沿着?掌心抵上来,时书整只手臂一下麻了。

    “………………”

    时书看了看整条酥麻掉的右手。

    时书:“谢无炽,你真恶心。”

    谢无炽:“你也差不多。”

    “……”

    “我不吃了。”剩下的半截,索性都?塞谢无炽手里,时书回?头?蹲地上拍拍西瓜,跪下来把耳朵凑上去听?:“我妈说的,选西瓜要拍。”

    谢无炽:“我是?不是?说了一百遍了,瓜没熟。”

    “不是?,你稍微等我会儿。”

    “旺旺旺!”不远处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惊动了夜色,再不走人就要出来,谢无炽拉他的手臂:“回?去。”

    时书:“不回?去!我还没选好西瓜。”

    “走。”谢无炽蹲下身,一只手给?时书拎了起来,这时候才发现时书刚站起身,立刻弯着?腿蹲了回?去。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呃!那个……我跳下来时把鞋跳掉了,不知道在哪,其实我不是?在看西瓜,我在找鞋。”

    “……”

    谢无炽额头?上青筋在跳,转身在草堆里找到了一只皂靴,不由?分说蹲下身端着?时书给?他抱了起来。分开他双腿,托着?屁股一下抱到腰际,谢无炽单手手臂托着?他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过熄灭了的灯笼。

    时书靠在谢无炽的腰上,两?条长腿垂落,像个树袋熊一样挂着?,谢无炽抱稳了人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你抱我干什么!!!谢无炽!”

    时书忽然腾空,受惊不小?,但下意识伸手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谢无炽:“脚脏了,别踩鞋。”

    距离骤然靠近,谢无炽的声音似加了混响,带着?低哑的颗粒感拂过耳朵边。时书挣扎了一下:“松开,放我下来,我可以走。”

    “那就到前面井水旁先把脚洗干净。反正不能待在这,被人看见我半夜偷西瓜,这皇帝,这辈子别当了。”

    “………………”

    时书在西瓜地里疯了这一会儿,酒意袭来,恰好有些困了。谢无炽抱他的姿势,跟小?时候生病了,被爸爸抱到医院去差不多。

    时书搂着?他肩膀:“谢无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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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力气好大,怎么练的,以后带我一起练,我也想练胸肌腹肌。”

    “好,下次带你一起去。”

    “谢无炽,你这么抱我,好奇怪,我好像突然成小?孩儿了。这可不太行,我是?个成年男人。”

    “情侣之间,也会这么抱。”

    “……谢无炽。”

    时书抬头?,距离近,他和谢无炽几乎鼻尖对着?鼻尖。时书肌肤白皙得反光,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虽是?空心木头?,但月光下近在咫尺和他对视。

    唇瓣滋润,看得谢无炽眉头?蹙起。

    时书能跑能跳,但腰细,肋骨瘦,搂在怀里并不占多大的地方。

    “想家?了。”

    谢无炽眼睫垂下,阴影霎时掩住月色。

    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搭在肩膀,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和手臂,把头?埋在他脖颈处。谢无炽一手给?他揉了下头?发,踏着?一地的银霜,抱时书回?到流水庵的院子里。

    -

    时书半困不困时,脚被放在热水里,一只手便握住了脚踝,似乎在掌心中?摩挲了片刻,揉的他很痒。

    谢无炽手中?的脚白皙,足弓修长美观,脚趾细长。替时书洗干净了脚,再用帕子擦干,放回?床上去。

    时书睡意中?的脸安静,埋在枕头?里。谢无炽解开衣衫,刚准备躺下入睡,来福忽然“旺旺旺”叫起来。

    门外,突然有一列通明灯笼走来,小?声地扣着?门扉,嘴里喊:“谢参议,谢参议!有急事!”

    时书听?得声音模糊,那抚摸自己脚的灼热掌心离开,谢无炽面无情绪,往肩头?披了一件鹤氅,眉眼暗影伴着?灯光一路出门。

    “呼”,蜡烛熄灭。

    第025章

    晋江正版

    一夜轻飘飘软绵绵的梦,

    时书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醒来头痛,口干舌燥,躺在床上下意识:“妈,

    我?想喝水,

    给我?倒杯水喝——”

    等骤然清醒过来,

    睁开眼,古朴屋子里十分?安静亮堂,

    日头接近清晨。

    “……晕头了,又把地方搞错了。”

    时书揉脸:“这都一觉睡到大清早了,谢无炽回来没??”

    往那?榻上一看,棉被折叠成整齐的豆腐块放好,显然有人上过床,并?且已?下床了。

    脚刚伸进鞋子里,昨晚喝醉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飘飘欲仙,脚步发轻,跳到了别人的瓜田,把瓜们都摸摸后,

    还是谢无炽把他抱回来的。

    谢无炽——

    抱他——

    那?搂着他的力?道和温度,被他手臂托住的触感,

    经过酒后刺激更加明?显,

    时书霎时想一拳干在地面。

    “嗯?他也喝醉了吧?不然怎么这样?”

    时书踏上鞋子,

    往屋外跑:“谢无炽!你人呢!”

    门外明?媚朝阳雪白阳光洒在庭院,院子中间?的桌椅板凳全都收好摆置得规规矩矩,恢复了干净整洁的样貌。不用说,

    这一切杰作的制造者一定是他。

    仿佛被施加了拖延会死?的诅咒,眼里有活,

    手上还有行?动,看哪不舒服一定要调整到顺眼为止。

    “来福?看见谢无炽没?有?”

    来福摇尾巴:“旺旺旺!旺旺旺!”

    看到了!

    跟我?来!

    “走。”

    来福欢天喜地一顿跑,穿花拂柳进入桃花树时见了人。谢无炽袖子扎得十分?干练,一身?文雅的儒家衣衫换成了不显脏的粗布衣裳,明?显是专门做事时穿的,他手拿了一把镰刀,躬身?,正在削一丛枝节横生的杂草和桑树。

    时书:“谢少爷?这才睡几个小?时一早起来又干上了?”

    谢无炽抬头看他,视线垂下:“草太深了,夏天容易有蚊虫和蛇,挡在这里,显得院子偏僻阴森,我?想把草都拔了。”

    时书:“刚收拾完院子,又除草,你累吗?”

    谢无炽:“累,但草不会自己消失。”

    “……”

    话题突然哲学起来。时书冲他竖起大拇指:“牛,哥,你是真正的实干家。”

    “你呢,酒醒了吗?”

    时书:“还好,喝醉的感觉也不怎么样,昨晚你是不是也醉了?”

    谢无炽眯起眼:“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抱他回屋的答案,不过时书对这种尴尬的事情比较擅长逃避,毕竟仔细一想,昨晚自己喝了酒,身?上软绵绵的。

    被谢无炽抱回家,当时自己也太乖了一点。

    可?恶啊!干嘛那?么乖!

    当时脑袋搭在他肩膀上,让他那?么抱着,确实挺舒服的。

    时书瞬间?又想炸毛,忍着:“没?什么,你昨晚干嘛去了?”

    谢无炽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平静地说起正事:“昨夜世子收到急递,信上说淮南路叛乱疑云密布,最开始农夫造反的口号居然是‘诛杀殷蒲’。殷蒲又是丰鹿的十个义子之一。这次叛乱和他脱不了干系,让参议们讨论怎么办。”

    “然后,讨论出?什么结果了?”时书从草里拔了根狗尾巴草,嚼着草根。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打算实地去淮南路看看。”

    “……”

    时书:“我?真是对你的行?动力?五体投地,你准备出?远门?”

    “嗯,路上危险,怕你不愿意去。”

    谢无炽把手里的一扎草扔到了地上,“你上次说这丛草偏僻阴森,我?先除掉,万一接下来你一个人住院子,心里会害怕。”

    “………………”

    不是,兄弟你。

    你,要不要这么会说话——

    时书吐掉了草根:“你都说这话了,咱俩死?都死?一块儿,好吗。”

    谢无炽微笑着:“好。”

    “不过这一路会很危险。淮南路叛乱初平,意味着经历了至少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员伤亡,到时候,我?们会看见一路的尸体,一路的死?人,一路的血河,被抛弃的妻儿老小?,半夜流窜的盗寇,杀人越货的流民,以及四处掠夺的兵匪,随时会危及你的生命安全。你想清楚了。”

    一瞬间?,时书后背泛起酥麻感:“这么恐怖?”

    “嗯,我?们即将去的是人间?地狱。”

    对战火焚烧过的画面没有实感,但时书脑中还是闪过了许多画面,焦土,枯藤,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流血漂杵,尸横遍野。

    越想,时书越感觉到一股不解感。

    “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人人都贪生怕死,他却不贪生怕死?呢?

    谢无炽:“高风险,高回报。世子现在的眼中钉就?是丰鹿,如果能抓到丰鹿的把柄,这也许是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时书嘴里的草汁散发着苦涩腥味。

    原始资本?有限的时候,想要一本?万利,只有投入到可?能血本?无归的赌局之中,操纵和博弈。

    而谢无炽,恰好是个贪婪又疯狂的赌徒。

    ……

    时书从地上站起身?,拍拍屁股:“我?们什么时候走?”

    谢无炽:“尽快。东都到淮南路舒康府有好几百里路,赶路都要十几天。”

    时书:“那?来福我?就?不带了,让楚恒帮忙养着。万一路上被人偷了,我?真是伤心都来不及。”

    谢无炽:“我?再说一次,路上危险。”

    “说一万次也无所谓,再危险,你不也一样?”

    时书转过身?,觉得仓促但无暇思考:“我?先去收衣服。”

    ……

    下午,艳阳高照。

    世子府门口,时书背着一只小?包袱,手里拿了根自制的竹杖,“磕磕磕”把地板钻剁得直响。

    在他眼前,有好几列骏马,对时书和谢无炽一抱拳:“二位,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这群身?负同样使命的幕僚,迅速地拍着马屁股,绝尘而去。

    时书:“他们还能骑马?”

    “对,他们是德高望重的幕僚,世子赐了官,名正言顺前去调查。我?们一路赶过去,到舒康府和他们汇合。”谢无炽背着一只包袱,儒衫换成了更为精干简朴的衣裳,手里揣着一份古色古香的地图文书,往衣襟里一掖。

    他单手牵着一只毛驴,驴背上担着笔墨纸砚,锅碗瓢盆,干粮水囊,雨伞还有两把刀,朝时书走了过来。

    “城外三十里的桃花驿,今晚的落脚点。走吧。”

    “……”

    时书:“哥,荒野求生呢?”

    “走得动吗?还有一座更近的陈家沟驿。”

    “能走,就?是你觉得你现在蓄势待发的样子,很……”

    难说,他实在规划得太有条理,面面俱到了。

    ——跟着谢无炽,闭着眼睛走。

    “我?想实地考察,走遍这附近的路,没?想到你愿意和我?一起,很好。”

    “说什么呢。”

    肉麻。

    时书转过身?,打了个呵欠:“走啦走啦走啦,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天都黑了。”

    不过,时书一路还是蛮开心的,说实话待在世子府其实不太好玩儿,他是喜欢出?门的人。出?了东都城门,就?是青山隐隐水迢迢,远离热闹的城镇来到了乡村和荒山之中。

    时书的小?包袱也给了毛驴,在芳草萋萋的通衢大道上走。眼前正是五六月份,一片山清水秀,绿意盎然,柳树叶子在枝头飞舞,树叶的柔枝在风中招手,一洼一洼的水田稻香飘散,白鹤和林鸟盘旋。

    时书一路跑,有时候跑很远了,谢无炽牵着小?毛驴才慢慢从翠绿竹林绕过来,递来水囊:“渴不渴?”

    “咕噜咕噜咕噜……”

    “……”

    时书喝一口水,递给他,转过身?又跑。

    不过,突然遇到别人的家的狗冲出?来狂叫,时书又掉头朝他狂奔:“我?艹,谢无炽,救我?!早知道把来福带来了!把这些狗全都压制住!”

    “去去去。”

    谢无炽替他赶走了狗,抬头,时书又没?影子了。

    遇到水流,时书会停下来,脱掉鞋子踩着光滑的鹅卵石,撩起袖子舀河里的水洗脸,让冰凉的水把脸洗的通红。谢无炽走上前来,看到他阳光下雪白的脚,垂下眼睫看片刻,直到时书穿上鞋子。

    时书跑得快,他不会追。但时书慢下来,他会等。

    日头逐渐落下,时书终于跑不动了,谢无炽将毛驴背上的书箧背上:“上去坐。”

    时书爬上毛驴,谢无炽牵着驴子,再上坡下坡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深山坳中出?现了一方四合院,建筑凋零古朴,檐角缺失,饱受风雨摧残的破旧楼板,只有一块斑驳牌照写着“桃花驿”。

    谢无炽:“今晚的住宿,就?是这个地方。”

    时书:“古人赶路真不容易,餐风宿露,这驿站看着也破,估计连觉都睡不好。”

    “官府给的营利钱少,自然就?无人看管,恐怕这都是村里人在看顾了。”

    谢无炽伸手要搭着时书下毛驴,但时书早一个翻身?从驴背滚落,往桃花驿里冲:“天黑了天黑了,到时间?休息了,今下午真是莫名其妙地累啊,好饿好饿——”

    不过,时书刚冲进去,看见这黄昏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木头棺材堆叠,一层摞着一层,下意识往后冲:“有那?个——!”

    谢无炽站到门槛,伸手接住他:“怎么。”

    驿差出?来,是个老头,满脸橘皮皱纹。

    谢无炽:“文书在此,我?们二人是梁王世子府参议,赶路,希望借宿。”

    “好好好,二位请,只是这驿站没?有米粮,还请二位自备。”

    谢无炽:“水有么?干净的就?行?。”

    驿差:“自然是有。”

    时书忍不住问:“这院子里停这么多棺材,是为什啊?”

    “哦,”驿差忙解释道,“二位不要惊慌。这是因为我?们这里,许多穷困人家田土都断卖了,家里死?了人,便没?有田土让亲人入土为安,只好买一副薄棺停在驿站里,等以后有钱买田了再安葬。二位不要害怕,这习俗已?有多年了。”

    时书:“田都被谁买了呢?”

    驿差摇头,满脸不可?说。

    时书只好换了话题:“你晚上在这里住吗?”

    驿差:“不,老头家在对面山头。”

    时书:“那?这驿站,今晚还有没?有其他人住?”

    驿差嘿嘿笑道:“没?有,其他人看见满院子的棺材,都跑了。”

    时书:“…………”

    你也知道啊!老头子!

    太阳一落山,便黑得格外快,眼看黑暗笼罩下来时,自然规律用一种谁也无法抵抗的姿态降临。本?就?是荒山老林,再赶路也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处歇脚。时书咽了咽口水:“谢无炽,住不住?”,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无炽垂眼:“我?不怕,你要是害怕的话,倒也可?以趁夜色再赶一段路。”

    时书:“呃,你要说不怕,我?可?能也不怕,但我?一会儿估计特别依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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