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先帝一边咳血,一边对他说:“柳卿,现如今满朝上下,朕唯独能信任之人,唯有卿一人尔,朕天命将至,却唯独放心不下长女扶光,恳请卿看在君臣十余载的情份,将来能辅佐,便尽心辅佐,不能辅佐,便照拂一二。”那时他不解其意,只当陛下病重时的嘱托。
可后来,一场宫变,先帝驾崩,荣郡王成了储君,他觉得荣郡王的储君之位颇为不实,这才有了质疑先帝遗诏有假,要见长公主一事。
虽然后来柳大夫打消了怀疑,心中却仍有疑虑。
是因先帝曾数度请求他辅佐长公主,在柳大夫心中,先帝病重时,对他的嘱托,才是先帝真正的心意。
他觉得自己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只是辅佐的对象是长公主,而不是南孝帝。
也因此,柳大夫心念旧主,根本无法拒绝长公主的命令。
柳大夫辗转反侧了整晚,想到如今朝堂之中群魔乱舞,一片乌烟瘴气,又想到自己如今落得君臣相忌的下场,不禁心灰意冷,陛下不仁,倒不如去皇陵,为先帝守陵。
不得不说,姜扶光是了解柳大夫的,她很清楚,以柳大夫的心性,是不可能轻易离开朝堂,柳大夫心念旧主,只有让他去为先帝守陵,他才不可能拒绝。
第二日天没亮,柳大夫拖着重伤的身体,提笔写了辞呈,向陛下请辞御史大夫一职。
满朝上下一片哗然,连姜令荣都不由大吃了一惊,可柳大夫表明了要为先帝守陵,他辛苦布局,目的也算达到了,也不好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南孝帝假意派了内侍去柳府,关切询问了一番,见柳大夫‘心意已决’,只好‘勉为其难’,同意了柳大夫的请求,随后几日,南孝帝为表仁德,日日派太医到柳府,为柳大夫看诊,做足了表面工夫。
与此同时,柳大夫的马儿,当街踩死路人一事,也无人提及,仿佛不曾发生一般。
柳大夫禀着最后的忠义,向朝廷举荐领侍御史黄景州,接任御史大夫一职,被南孝帝驳回,认为黄景州资历浅,连晋三品也于礼不合。
御史台的威慑力,取决于天子,明眼人都清楚,黄景州资历不算差,又有功绩,是御史台中少有能实干的人,新皇不肯晋升黄景州,是因黄景州与长公主往来密切,有打压的意思。
隔天,南孝帝钦点御史台一位苗姓老臣,接任御史大夫一职。
苗大夫是三朝元老,又是御史台中资格最老的大臣,吏部虽然觉得对方在御史台没有太多建树,也拿不出有力的反驳理由。
消息传到长公主府,听说苗御史是三朝元老,姜扶光便猜这位不显露山水的苗御史,大约是宪皇后安插在御史台的旧人,是姜令荣的人。
御史台名存实亡。
随后,南孝帝下旨举行国丧,为先帝大办丧事。
姜扶光向朝廷递了丁忧的折子,言明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南孝帝自然准了。
国丧轰轰烈烈办了整整一个月,姜扶光暂时搬回了未央宫。
待先帝葬入皇陵,已经到三月下旬。
这时,柳大夫伤势已经痊愈,不好再继续留在京中,离京那日,姜扶光去城外相送。
柳大夫本是寒门士子,是因他秉性纯直,这才得了孟公的教导,受到先帝的重用,当官多年,到头来也是两袖清风,只两辆简陋的马车随行,便是家眷坐着还算拥挤,想来随行的物资也不多。
姜扶光知道柳大夫身为御史大夫,家里没有置办私产,以免招惹是非,除了一些御赐的田亩,有些进项外,基本是靠俸禄过日子。
道理来说,还是不缺钱的,但是官场上人情世故,往往是一大笔支出,做人可以纯直,却不能单蠢,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还要为人处事?
像柳大夫这种家底薄的,又不做营生的,私底下都比较拮据。
柳大夫形容苍老,接下了长公主的临别相赠的包裹,又携着家眷,跪地拜别:“先帝是仁君,长公主亦是仁主,今日一别山高水长,望长公主贵体安康,长乐无极。”
姜扶光看着满面风霜的老大人,心中一阵凄凉,为先帝守陵,于柳大夫而言,确实是两全之法,可陵地苦寒,守陵清苦,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她弯腰扶起老夫人,低声道:“重山不改,细水长流,相逢自有时,柳大夫要好好保重。”
柳大夫郑重地拜别了长公主。
回府的路上,姜扶光心情沉重,断断续续咳嗽不停:“陵地苦寒,以后每个月,派人送些钱货过去。”
然而,令姜扶光没有想到的是,柳大夫出京不到三日,朝中就传出,黄景州辞去领侍御史一职,自请放外到楚地荆城,任一个小县令。
临行前,黄景州前来长公主府拜见。
这一次,姜扶光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在前院书房见了黄景州。
黄景州看了一眼,将她引进府中的侍女,不是他熟悉的面孔,大约是新皇当初赐给长公主的宫人吧。
从他踏入长公主府起,明里暗里,便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紧了他。
他忍不住讽刺一笑。
许久没见黄景州,姜扶光发现他消减了不少,穿了一件有些陈旧的薄袄,整个人有些消沉,再也不见从前那股风发意气。
姜扶光身上裹着厚重的氅衣,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为什么要自请外放?”
柳大夫辞官之后,姜令荣在朝中的阻力变小,这阵子,一直在打压长公主党,如范寺卿,直接称病在家,但因他手中有先帝赐的尚方斩马剑,姜令荣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温亦谦本来是准备熬一阵资历,就接任工部尚书一职,现如今,却被工部右侍郎架空。
而黄景州的处境就更难了,因着御史大夫的归属,他与苗大夫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这阵子,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排挤与打压。
第498章:三诏使臣
时至三月,长公主身上裹着氅衣,玄狐毛领,衬着一巴掌大的脸,便是养了许多日子,仍是气色不佳,显得弱不禁风。
黄景州痛心不已,低声说:“与其在京中庸碌度日,虚耗光景,倒不如外放到地方去,也能护一方百姓,有些作为。”
姜扶光颔首,御史台被姜令荣把控,继续留在御史台,没有太大意义。
黄景州满心沉郁,看着长公主沉静的面容,内心涌现了一股强烈的倾诉欲:“这些年,南朝内忧外患,去岁杭州水患,多县都受到了波及,赈灾耗费了不少粮药物资,下半年南越国大举进犯,朝廷向各地征调了不少粮药,各地衙门存粮告急。”
地方官员的折子,要先经由御史台筛选出轻重缓急,抄录留存之后,才会送到南书房。
各部官员,几乎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否则就有越权之嫌,唯有御史台,几乎掌握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动向,这也保障了天子对地方的控制力度。
黄景州忧心忡忡:“今年豫州、青州,荆州等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倒春寒,越冬的作物,多半是要欠收,春耕也要受影响,那么今年各地粮食减产,下半年或许会有饥荒。”
越冬的作物欠收,青黄不接时,百姓就要消耗家中存粮,或者熬不下去,只能出钱买粮。
就算熬到作物成熟,受春耕影响,下半年粮食减产,一些贫困地区仍然要挨饿。
衙门里存粮不够,新皇登基后,一直忙着清除乱党,打压朝臣,玩弄权术,不重视民生,也不会全力赈民,到了冬日,饥寒交迫,就要饿死人。
南朝内忧外患,积弊成患,是因先帝仁德,仅在位十六年,平衡朝局,打压宗室,重用御史台,牵制以顾相为首的中立派,使天下归心,百姓安居乐业,才呈现了中兴的局面。
但先帝未半,中道崩殂之后,那些隐藏在朝背后的隐患,宛如沉渣泛起,开始浮出水面。
如果先帝再活一年半载,不,或许只要数月,等长公主从西南归京,彻底掌控朝局,长公主就能抽手清除朝中的积弊,让南朝重新焕发生机。
姜扶光咳了两声:“孤尊重你的决定。”
黄景州心中茫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又见长公主满脸病容,不过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精力不济,终于沉默下来。
君臣二人对坐良久,聊了一些往事及近况,姜扶光有些乏了,吩咐随侍一旁的侍女:“将书架上那本文忠集取来。”
侍女目光微闪,在书架上一个偏远的书格里,找到了长公主要的书,借着拿书的空档,大致翻阅了一下,没在书上看到笔墨,这才捧着书过来,递给长公主。
姜扶光看也没看,就直接将书递给黄景州:“人生在世,起伏无常,外放的日子艰苦,便多保重,此书是孤送你的临别赠礼,望汝不忘初心,身微而不堕其志。”
黄景州双手发颤,接过这一册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哽咽道:“微臣,谨记长公主教诲。”
此次见面,廖廖数语,黄景州就被人请出了长公主府。
他捧着手中的书册,怔立良久。
文忠集是大虞朝一位名臣的生平传记,这位名臣的一生,足用跌宕起伏来形容。
他一生历经五帝,期间经历过贬官、下狱、流放、内乱,却不改其志,后在大虞朝风雨飘摇之际,挺身而出,重回朝堂,教导幼帝,辅佐社稷,死后被追谥为文忠公。
长公主送他这本书,是为了让他效文忠公,不忘初心,不改其志,但联想到长公主的前言后语,不难推断,长公主是在告诉他。
世事无常,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黄景州自觉领悟了长公主赠书的精髓,心中的消沉一扫而空,回头见见老温和老范。
黄景州离京后,岭南又有捷报传来,戚家军拿下了雷州。
若说戚家军破了越城,是叩开了南越国的大门,拿下雷州,就等于叩开南越国都城福州的大门。
姜扶光唤来璎珞:“去幕府寻几个精通船舶水事之人,督造航船,训练水师,待大舅舅平定南越,东南沿海一带海路畅行,开拓海上贸易,也该筹备起来。”
长公主幕府,养门客三千,各样人才都有,原是为了对抗世家垄断人才,这些人受长公主的供养,自然也受长公主的驱驶。
她如今要养两支军队,需要消耗大量的物资。
戚家军还好些,在西南发了一笔横财,很久都不用担心军饷,而姬如玄为了应对羌族,手底下养了一支精锐,全是重骑兵和重兵步,对士兵身体素质要求极高,武装到牙齿的兵种,也是最耗钱的兵种。
到了四月,三诏使臣进京,南孝帝在太极殿设宴款待三诏,姜扶光有孝在身,没有出席宴会。
第二日,三诏使臣向长公主递了拜帖,声称三诏有礼物,要进献给长公主。
姜扶光召见了三诏使臣,其中就有逻炎的亲信,之前在西南助她潜入越析城的波留多。
乍一见到长公主,波留多几乎认出不出来,时至四月,天气转暖,长公主身上还披着一件氅衣,巴掌大的脸,几乎陷在玄狐毛领里,混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虚弱的病气。
波留多心中涩然,压低了头,听到头顶上传来,含笑的声音,亲切的询问他:“西南一别,阁下别来无恙?”
她病了许久,嗓音不如从前清朗,声音有些沙哑。
波留多恭敬道:“托长公主洪福,一切都好。”他张了张嘴,想问长公主身体情况,可一想,这话有些逾越,只好咽进喉咙里,“三诏部民都牵挂着长公主,还请长公主保重身体。”
姜扶光含笑应下,与使臣们寒喧了几句,便问起了,大理城的情况。
“骁骑将军在驻守大理城期间,隔山岔五就带兵进山拉练,顺手清理了不少盘踞在西南一带的匪患。”
第499章:披星戴月
说到这里,波留多有些无语。
西南一带物产丰富,商路通达,商贸比较繁荣,自古便匪盗猖獗,动辄千百成群,甚至万人成势,持把器仗,烧杀掠劫,无恶不作。
起初,三诏也曾集结大量人手进山剿匪,但山中地势复杂,邪瘴从生,易守难攻,三诏派人进山后,平常无处不在的山匪,不是消声匿迹,无处可寻,让他们无功而返,就是借着复杂的地形,设下埋伏,让三诏损失惨重。
久而久之,三诏也彻底摆烂了。
骁骑将军手底下的兵,一个个像长了狗鼻子似的,闻到山匪的味儿,就跟狗见了骨头,每次进山,都能精准地找到山匪出没、活动的范围,顺利摸到山匪的窝点,将山匪一窝端。
在他们眼中,令人深痛恶绝,却又棘手万分的山匪,于戚家军来说,真的只是练兵的经验值,以及行走的小金库。
作为逻炎阁下的亲信,波留多经常协助戚家军处理剿匪后续事宜。
他曾亲眼看到,戚家军二千人,剿了一个万人匪窝,从中山搬回来的钱货,推满了驿站的一个院子,各种银金财宝、翡翠珠玉、玛瑙宝石,香料药材,皮货山珍……连蒙舍部的大库都比不了,实在叫人眼红。
波留多不禁为那些山匪们抹了一把同情泪,这些人万口舔血,积攒的大批财宝,到头来,自己没有享用到,反而便宜了别人。
姜扶光忍不住听笑了:“若能将盘踞在西南一带的山匪尽数剿灭,待西南一带恢复商贸,很快就会繁荣起来。”
波留多深以为然,但比起盘踞在西南一带的山匪,三诏显然对戚家军更忌惮。
他低头,敛下心中思绪:“征南将军也没闲着,他坐镇云中城,忙着清理城中云中国的余孽,防止云中国大兴复辟。”
据他所知,云中城中所有贵族和豪绅都被抄没了家底,戚家军宛如蝗虫过境,不仅掘地三尺,连房梁上的瓦片都没放过一片,整个云中国都被他们搜刮干净。
“戚家军废除了城中的奴隶制,出了一大笔钱,安置城中的奴隶,和一些受到旧国压榨,生活贫困的普通人,他们对戚家军感恩戴德,十分拥戴。”
姜扶光颔首:“有了这笔钱也能展开新生活。”
波留多暗叹,不管是剿匪,还是整治贵族、豪绅,解放奴隶,受益者都是普通百姓,蛮人崇尚强者,戚家军号令严明,驻守西南期间,从不骚扰百姓,戚家军在西南的威望,几乎超过了三诏。
“大理城一切安好,只是城中损毁严重,战后重建,诸事庞杂,还需仰仗南朝……”
姜扶光含笑听着:“回头陛下会派六部大臣,与你们一起商谈有关大理城战后重建,及西南部民们的民生问题,南朝作为宗主国,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
三诏西迁一事,父皇在驾崩前,就有一些安排,加之南朝派兵平定了西南争斗,朝廷出钱出力,也想从中获利,顾系不至于连这点利益都把握不住,为了安抚西南,表达新皇仁德,三诏也不会吃亏。
听了长公主这话,三诏使臣们就跟吃了定心丸一般,连忙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他们拿出了三诏进献给长公主的珍宝,其中最多的还是药材和香料。
姜扶光欣然笑纳。
波留多命人搬了一个樟木箱子进来,里面摆着一件华丽的披肩,披肩上缀满了翡翠珠玉,宝石玛瑙。
“年前,逻炎阁下于山中猎了一头通体雪白的白虎,请了蒙舍手艺最为精湛的匠人硝制成皮,蒙西绣艺最好的绣娘,在上面绣了日月星辰,山川虫鸟,花草走兽,越析挑了最名贵的翡翠珠宝,宝石玛瑙镶嵌,三诏通力做了这一件披星戴月的披肩,献给长公主,为长公主献上三诏部民,对长公主最诚挚的祝福。”
‘披星戴月’是纳西族的服饰,披肩上七颗闪亮的星星围着一轮明月,象征肩挑日月,背负星辰,是纳西族女子健壮爽朗、勤劳质朴的象征。
姜扶光接过披肩,轻柔地抚过柔顺的虎毛,满面笑意:“你们有心了,孤十分喜欢。”
波留多单膝跪地,单手握拳,放到胸前,对长公主宣誓:“西南部民,永远敬爱他们的长公主,不论何时何地,都牵挂他们的长公主,时刻准备为他们的长公主而战。”
没有经历战争的人民,是不会懂得长公主到底为西南做了什么。
皮罗耶发动战争,波及了整个西南,大理城中那些惨遭城破家亡的人,还有越析诏中,那些被赵氏和阁里思暴力统治的部民们,云中国那数之不尽的奴隶们……
他们都由衷的感激长公主。
在他们心中,长公主是南朝的长公主,也是他们的长公主。
南蛮崇拜自然与力量,三诏将虎皮披肩进献给了长公主,也代表着三诏对长公主的臣服之意。
消息传开后,朝臣们反应不一而足。
道理而言,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三诏就算要献虎皮披肩,表达臣服之心,也该献给陛下。
礼部官员将西南朝贺的礼单送进宫中,内廷清查礼单,发现西南的朝贺数目,比往年少了近半。
内廷连忙寻了当朝国丈,礼部高尚书说明了此事。
得知新皇被南蛮慢怠,高尚书勃然大怒,连忙派人质问西南使臣的主官波留多。
波留多振振有词,态度恭敬,言辞却十分犀利:“西南去岁遭了战祸,大理城毁了大半,至今仍未重建,部民们日子艰苦,实在无法按约朝贺,且先帝在位时,时常体恤蛮夷部族,每逢灾年,必减贡岁,西南此番朝贺的数目,较往年是少了一些,但也是依循旧例。”
礼部的官员被怼得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三诏拜见长公主时,抬了十几个樟木大箱进府,他差一点就信了这说辞。
三诏的岁贡没有减少,只是分了一半,送进了长公主府中。
礼部官员捏着鼻子回去复命。
第500章:光和帝
消息传进宫中,南孝帝大发了一顿雷霆,但考虑到三诏西迁在即,只好忍下了怒火,可一想到,三诏西迁之后,姜景璜就会持着先帝遗诏,去西南就藩,更是怒火中烧。
因盛利隆倒戈,站到了南朝的立场上,三诏对西迁一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胳膊拧不过大腿,与其得罪南朝,成为下一个云中国,倒不如想想如何从西迁一事上,获得能使部族壮大的利益。
他们坚信,长公主是心向西南的,绝不会让西南部民们吃亏。
双方经过长达十多天的拉锯,谁也是不肯让步,使臣们叫嚣着要让长公主主持公道,否则西迁一事免谈,中立派无法,只好将西迁的各项条款送到长公主府。
经长公主修改过后,双方就西迁的各项条款,渐渐达成了共识。
待西迁条款签定,波留多一行人拜别长公主,已经到了五月,这时北朝传来消息。
春三月,北朝皇帝率大臣于北岭春搜,废太子姬如玄,发动政变,率俞家旧部围攻猎场,禁卫惨败。
废太子姬如玄逼北帝写下罪已诏,宣告天下,后斩帝头颅,率军直抵安京,守城将领毫无抵抗,大开城门。
姬军入主皇城,大肆屠戮姬氏子弟,及朝中大臣,听说满朝文武被屠戮了大半,安京城中不少勋贵、世家、豪绅都受到了牵连,被抄家灭族。
姜扶光大吃一惊,算一算时间,姬如玄受到余毒反噬,身体很虚弱,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至少要在一月下旬才能抵达北朝,他三月起事,前后不布署,竟不到二个月。
这样看来,姬如玄对北朝的掌控,已经达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姜扶光靠在榻上:“当年,北朝俞家获罪之后,当时的兵部柳尚书,踩着俞家满门的血泪,晋了太尉一职,柳太尉权倾朝野,宫中的柳贵妃,更是盛宠不衰。”
柳太尉和柳贵妃,是“倒俞”的主要推手。
前年,姬如玄挑起了南北两朝的争端,使休战十五年的两朝再起战事,北朝领兵的将领,正是柳太尉。
姬如玄以北朝俞氏旧党的名义,暗中勾结南朝方,还是承恩公的承安侯,北朝战败,为了防止羌族入侵,北朝请求议和,答应割让三座城池,送质子,以及赔偿巨额款项。
北朝柳太尉吃了败仗,让北朝尊严尽失,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朝中许多不满柳家的大臣们,纷纷跳出来,要求北帝严惩柳家,一场轰轰烈烈的“倒柳”,在朝中上演。
柳家失势,太尉府一职,因北帝疑心甚重,始终空悬,原柳太尉手中的兵权,被朝中一些武将瓜分,这些人中,有些是隐在暗处的俞氏旧部。
姬如玄顺利控制了三大营,整座安京尽在掌控之中,他没有急着夺位,而是借着“质子”之名,来到南朝,试图在南朝进行一些布署,为他将来统一南北做准备。
大势不可逆。
不管姬如玄愿不愿意,南朝的局势仍然按照他的设想在发展,死了一个姜景璋,另一个比姜景璋还要更糟糕的姜令荣上位,姬如玄仍然踏上了既定的天命。
璎珞继续道:“废太子姬如玄,于月前登基为帝,定国号“大姜”,改年号为“光和”,且始建宗庙,庙号“姜太祖”,外面有传言,都说光和帝弑父屠亲,篡位称帝,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姜扶光蹙眉,据她观察,姬如玄体内的余毒,受到血腥的刺激,或内力消耗过大,更容易反噬,每次受余毒反噬,他多多少少会丧失理智,变得嗜杀残暴。
接下来,姜扶光吃睡都待在香房里,总算把龟令膏做出来了,她将膏子搓成了药丸,效果不如玉衡子做的好,却也有七八分药性。
姜扶光很满意,反正做了许多,药性不够,数量凑,有了成功的经验,很快就能做出更好的龟令膏。
至于药材问题,就交给姜令荣去头疼。
姜扶光命羽林卫,联络了姬如玄在南朝的商队,通过商队将龟令膏送到姬如玄手中。
……
时至六月,姬如玄登基也有两个月之久。
身处冷宫这些年,他隐在幕后,收罗了不少大臣的罪证,借着这些罪名,他把朝野内外彻底清理了一个遍,其中包括了不少世家。
当年因“倒俞案”受到牵连,流放素叶城的罪臣,在先帝的罪己诏,召告天下之后,他们身上的罪名,已经名存实亡。
姬如玄派人前去素叶城,将他们迎回京中,请了医术高明的太医,为他们调理身体,还从中挑选了合适的人选,填补新朝初立后,朝中的一应空缺,并委以重任,朝廷这才得已运作。
他们原本都是国之栋梁,因为站错了队,沦为政治的牺牲品,熬过了艰苦的流放生涯,无疑都是心性坚韧之辈。
当初在北雁关逃过一劫的张成显,在光和帝登基之后,被钦点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张成显站到堂中:“陛下,任家世代为相,是北朝第一文豪世家,前朝丞相任松下狱之后,先后查出不少罪名,不光任氏一族受到了牵连,许多与任氏往来密切的世家及朝臣,也都牵连其中,该当如何处置?”
任相下狱之后,朝廷从任氏各处产业,查抄了一批巨财,纯金器六万多件,总计二十余万两,白银五千多万两,玉器二万余件,布缎绫罗纱绒十余万段,全国第宅房店五千余间。
除此之外,古籍、字画、古董等,以及各处库房中的钱货,零零总总加起来,更是令人咂舌。
其中隐田,竟高达一百六十多万亩。
而任家实际上报的田亩,只有五万亩,任氏瞒报田亩,有一百一十多万亩田地,没有按律缴税,这是一笔庞大的税收。
上报的五万田亩是通过朝廷赏赐,或买卖交易等合法途径获取,是没办法瞒报,那么另外一百一十多万亩的隐田,没有通过合法途径获得,必然是非法兼并。
第501章:世家之恶
北朝已经有几十年国库亏空,收不敷出,除了北帝贪虐淫纵,朝廷开支无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朝廷收不上税。
朝廷大半分税收来自百姓,士绅兼并百姓土地,百姓手中无田,只能租种士绅家中的田地,勉强糊口,自然缴不上税,士绅向朝廷瞒报田亩,大部分田都没有缴税,国库自然越来越空。
朝廷收不上的税,究竟落入了谁的腰包,已经不言而喻。
是个皇帝都不能忍。
也因此,做为北朝第一世家任家倒台之后,世家的名望,也变得岌岌可危,其他世家,便对光和帝再不满,也没人敢跳出来和新帝做对,并且为了平息新皇的怒火,讨好新皇,也相继出了不少血。
张成显心中忧虑:“世家多以任家马首是瞻,若是判轻了,陛下新帝登基,难以立威,将来必为世家所掣肘,若是判重了,会引起世家不满,难免要落下暴君之名,则天下难以归心,陛下帝位不稳固。”
世家垄断了学识,如今天下读书人有泰半都出自世家。
姬如玄嗓音嘶哑:“首恶拖到菜市口,宣告之其罪行,明正典刑,从恶视其罪名轻重,或处死或流放不等,氏族其余人等,不管是嫡脉还是旁支,凡年满十三岁到四十五岁者,判了五年劳役,拉到河西一带修筑军防工事,劳役期满,可返回原籍,重新入仕为官。”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一片哗然,立时有一位老大臣站出来反对:“陛下,万万不可啊……”
“不可?”姬如玄缓缓起身,他头戴十二旒冕旒冠,下垂的玉珠,挡住了他的面容,玄黑的衮服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厚重的衣料仿佛被他驯服一般,散发着滔天之威。
他腰间系了一把长横刀,刀身玄黑鞘,一只手握着剑柄,天子当朝佩天子剑,是为了行王者之威,可有谁听说过,天子当朝佩刀的?
还是一把没有鞘的杀人刀。
天子一起身,朝臣们连忙下跪伏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明明是六月天,天气炎热,可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一般的阴冷。
姬如玄步下台阶,闲庭信步,走到跪在堂中的老大臣面前:“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天子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老大臣浑身发颤,豆大的汗从额头上冒出来,滴落在金砖上。
他伏跪在地,眼里映着天子脚上的皂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是一个跪在天子脚下的蝼蚁。
殿中沉寂了片刻,姬如玄开口:“不如效仿前朝,朕与任氏共天下如何?”
北朝太祖初立北朝之际,为了安抚世家,效仿南太祖,默认任家世代为相,一百多年来,姬与任共天下,是文武大臣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所以,便是任氏罪犯滔天,光和帝要处置任氏,仍有以任家为首的世家站出来反对。
“陛下,”老大臣惊骇欲绝,身体不由一软,脑袋重重一磕,发出砰咚声响,“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恕罪。”
其他文武大臣们也都惶恐不已:“陛下请息怒。”
姬如玄怒极反笑,一脚将老大臣踹倒在地上,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像个老王八。
老大臣啊一声惨叫,被喘得口吐血,白眼一翻,当堂晕了过去。
朝臣们猛然伏地不起。
姬如玄慢条斯理,嗓音甚至称得上是平静:“此人不臣,有反姜之心,拖下去杖毙,其亲眷尽数收监。”
朝臣们骇然不已,世家不敢反姜,是因俞氏重回朝堂,已经收拢了部分旧朝兵马,和光帝自己手中,还掌握了一支精兵,皇城禁军,号称北朝最精锐的军队,在光和帝的铁骑之下,不堪一击。
“按律令,兼并土地,瞒报田亩,不按律纳税,把朝朝政,祸乱朝纲,窃权罔利,迫害忠良……”姬如玄一连报了上百个罪名,这些罪名都是这阵子,大理城及刑部,陆续查出有关任氏满族的罪名,“该当何罪?”
他话音一落,文武大臣无不湿汗重衫,浑身发颤。
堂中静了片刻。
光和帝笑了:“怎么,都成哑巴了?”
御史台有人哆哆嗦嗦地站出来,喀啦着牙齿:“回陛下话,任家之罪,罪犯滔天,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按律当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和光帝笑了。
御史低着头,一咬牙继续道:“任氏享百年盛名,固然是天下文人之典范,但前朝丞相任松,自甘堕落,渐抛义气,弃道从左,自松用事,使任氏阖族风俗大变。”
“是故,任松好利,轻道义,任氏阖族皆上行下效,贪虐淫纵,任氏为天下文人之典范,是故朝野上下,皆效任氏行事,败坏朝廷纲纪,腐朽吏治,是蔽天下之风俗,坏天下之体统,陛下不能轻易放纵,否则世人效任氏,我大姜朝,恐要步前朝之后尘。”
一席话有理有据,满朝上下竟无一人反驳。
“臣以为,任氏阖族,家风已败,死有余辜。”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任氏宛如吸血蛆,吸朝廷之骨髓,刮民生之膏,举族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无辜。
“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乏其身,陛下恩威并济,判青壮一代,劳役五年,是为了让任氏阖族,体百姓之苦难,重塑家风,洗新革面,将来任氏族人重入朝堂,也能为百请命,为朝廷效力,陛下仁德,此举实乃用心良苦。”
他言明了陛下从轻判理,已是开恩,任氏其余族人,便是没有参与任松之恶,但家风已败,家中子弟恐良莠不齐,品性堪忧,不堪录用,判其劳役,还是陛下仁德。
文武大臣们有些无语。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光和帝打压世家的手段。
任家世代为相,任系势力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想要彻底铲除根本不可能。
五年劳役,任家无一人在朝中为官,多年来积攒的人心,差不多也该散了,任氏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名存实亡。
第502章:为民生计
光和帝大可利用这段时间扶持寒门,打压世族,培植自己的势力,等任氏劳役结束,重回朝堂,世家势力早已经被光和帝彻底分化,如何能和天子相抗?
光和帝这一计阳谋,实乃高明。
他没有对任家赶尽杀绝,这就杜绝了,其他世家有机会联合在一起,对抗朝廷。
他让任家退出了朝堂,同时又留有余地,给了他们重新入仕的机会,也就杜绝了,任家狗急跳墙,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已的事。
到底是天下第一文豪世家,全盛时的任家,与朝廷不说五五开,也能混个四六开。
姬如玄刚登基,大姜遗留了太多前朝弊患,什么天灾人祸,叛乱四起……各种棘手问题层出不穷。
任家是百年望族,根深蒂固,眼下能查抄的东西,都是表面上的,肯定还有一些隐在暗处的势力,真把人逼急了,任家直接扶持叛军,发动叛乱,姜朝肯定要陷入内乱。
姬如玄不惧任氏,但他不想节外生枝,只想迅速稳定姜朝内政,下半年亲征北伐。
“世家犯事,都作如此处置,众卿可有异议?”
世家垄断了学识,大多普通人都读不起书,人才都把控在世家手中。
南朝尚有天下楼,为寒门开拓了一条青云路,而北朝这边,朝野上下有将近八成的大臣都是世家的人,朝廷彻底沦为世家的名利场,皇帝也彻底成了世家摆弄的傀儡,只负责吃喝玩乐。
任氏联合朝臣,在太极殿前建了一座名叫明德殿的小朝廷,朝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都是直接送到明德殿,经明德殿批红过后,才送到御书房,交由天子印玺,天子沦为了一个盖玺的工具人。
张成显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陛下仁德,威恩并济,臣心服口服,没有异议。”
“臣等附议陛下。”
“附议。”
“……”
抛开光和帝打压世家的行为,此番处置确实叫人挑不出错处,以后世家犯罪,能避免被诛连的下场。
世家底蕴丰厚,便是被抄没了家产,百年来积赞的人脉、渠道、底蕴,也是一笔无形的资产,狡兔有三窟,世家还有一些隐在暗处的产业与势力,只要家族人还在,能足让世家在败落之后东山再起。
光和帝精准地拿捏了世家的心理。
张成显又道:“陛下,新朝初立,朝廷上下各部各级,人员都有缺漏,是否重开太学,从太学选取人才?”
姬如玄道:“吏部先整理前朝身怀功名之人的名录,重新对他们进行考核,选取其中优异者,再送进宫中,由朕亲自进行一次考核,以考核成绩,对其人进行排名。”
张成显一听这话,心里一阵扑通乱跳,一张脸激动得有些涨红了。
前朝选才纳仕,是通过各地官员察举,进入太学,在考取茂才功名后,可留在太学,经名师教导,之后通过名师举荐入朝为官。
这么做的好处是,人才通过地方层层选拨,基本不会差到哪里去,入了太学之后,又经由名师教导,保证了人才的质量,对国事也知之甚详,一入朝廷便能独挡一面。
弊端是,地方官员往往受制于当地世家,太学的资源被世家垄断,学子们的前程,掌控在朝中某些世家之手,考生为了自己的前途,对其人进行谄媚奉承,眼中只有世家,没有天子,学子举荐入朝之后,一开始就划分了派系。
陛下显然是要更改从前招才取仕的那一套,并参与到人才的选拔过程中。
如此一来,参与考核的学生也该明白自己的前程,是掌握在陛下手中,考生们所想的,是如何让陛下满意,此举弱化了,世家对学子们的控制。
张成显激动不已,高声道:“臣领命。”
朝臣们也都面面相觎。
世家却有些不以为然,太学是掌控在世家之手,陛下参与考生的考核,仅仅只是弱化了世家对学子的掌控,人才和学识始终掌控在世家之手,朝廷仍在世家掌控之中。
但是,接下来光和帝就让世家们明白了,什么叫算无遗策。
姬如玄继续道:“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朝廷急需大量人才,吏部以朕的名义,向各地张贴招贤榜,从民间招纳人才,先经过县考,合格者可入府试,优异者获得茂才功名,进入太学院考,殿试考核。”
这是光和帝扶持寒门,进一步削弱,甚至是打压世家的手段,却没一个人敢说一句不是。
民间招考的人才,没有经过太学,就不会被世家所掌控,能在地方层层选拨之中脱颖而出,本身也十分优秀。
大姜朝是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广纳民间有才之士,不仅能形成一股与世家分庭抗礼之势,还能迅速安定民心,使天下归心,世家没有反抗的理由。
散朝之后,姬如玄返回御书房,商队首领已经等在御书房中。
“陛下,”商队首领单膝跪地,捧上了一个宝盒,“这是长公主命属下交给陛下的。”
姬如玄捧着盒子,喉咙里一阵涩然:“长公主可有交代?”
商队首领埋低了头:“长公主说,食生民膏,当为民生计,万望陛下做个明待商队首领离开后,姬如玄打开盒子。
最上面摆了一排药瓶,是姜扶光做的龟令丸,最下方是一本蓝皮书册,姜扶光亲笔所写。
姬如玄翻看了几页,竟是新朝初立后,一些改革良方。
例如,有针对朝廷选官,姜扶光取名为‘恩科’,意为天子特恩开科,与姬如玄今日在早朝上颁发招贤纳才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更甚者,有关考核具体流程,也更为详尽,最大程度上避开了世族插手恩科,考生作弊,地方官员敷衍朝廷等问题。
有针对士绅兼并土地,隐田的举措,姜扶光称之为“废丁纳田”,她主张废除人丁税,改收田亩税,百姓家中有多少田亩,就按亩收多少税。
新朝初立,要重新丈量土地,如此一来,全国有多少田地,拢共要收多少税,户部一门清,隐田隐户都越不过朝廷,保证了朝廷税收,有利于滋生人口,提高生产力。
第503章:狠心的女人
针对朝廷纳税,她提议简化税制,各税合一,按银征收,官府自行征收解运,最大限度降低了,地方官员利用征税名目盘剥百姓,贪墨税银。
姜扶光制定算缗令和告缗令,士农工商各个阶层,都要上报资产,按资产缴税,针对士农工商不同阶级,制定了不同的税制。
宗亲士族有减免优待,但超过减免定额,就要按律缴税,百姓按亩缴税,商户缴四分九税,但同时,朝廷会开放丝、茶、瓷、盐的额度,给商人更多经商便利。
从根源上堵住了大部分偷税漏税的途径。
针对世家垄断学识,她建议朝廷在各地设立官学,让一些官声不错,退休之后的老大人坐镇官学,并支付俸禄,能熬到退休的官员,不论为人处事,还是朝中人脉,都不容小觎,能摆脱地方官员的掣肘,使官学掌控在朝廷手中,不被世家渗透。
由大及小,朝廷鼓励教化百姓,一些地方蒙学、私塾,也会如雨后春笋,教化非一日之功,等到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家中有了余钱,普通老百姓也会渴望读书认字。
……
字字句句,沤心沥血,为国为民。
姜扶光自幼时起,便熟读典籍,知史鉴史,她天资聪颖,在南书房长大,受孟公庭训,每有良策,便与幕府相商,集思广益,博采众长,与孟公探讨思辩,点点滴滴的累积,才著书成典。
朝廷变法,改革古制,推行新制,难免会侵犯士绅利益,容易引发朝局动荡,改革在短期间,也很难看见成效,反而劳师兴众,甚至是伤筋动骨,往往推行困难。
姜扶光也考虑到这种情况,从‘恩科’和“官学”入手,为天子培养亲信,打压世家。
这些改革建议若能顺利推行,国库会迅速丰盈,朝廷出面免税赈粮,姜朝也将进入较为稳定的发展期,前朝遗留的种种棘手弊患,也将一一根除。
百姓休养生息,天下归心,姬如玄不论是北伐、南征,大姜也不会因为战争陷入内乱,世家更不敢犯上作乱。
避免了大姜朝步入南朝后尘。
新朝初立,不需遵循前朝旧制,在古制的基础上改革旧制,推行新制,几乎没有阻力,文武百官若是反对,扣一顶“反姜复北”的谋逆帽子,也就老实了。
姬如玄木着脸,啪一声合上书册,好不容易给他递一回消息,只字片语都没有写给他,满脑子都是治国的事!
都不想他的吗?
这个狠心的女人!
姬如玄拉着一张脸,唤来了伺候笔墨的常侍,让常侍将书册重新抄录。
他越想越委屈,连折子也批不下去,一把将笔扔进笔洗里,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不停地碎碎念。
“只字片语都不写给我,把我当什么了?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长公主府被姜令荣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每天担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千方百计想要联系她,又担心姜令荣阴险狡诈,害怕让他发现了,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她呢?”姬如玄陡然拔高了声量。
金宝低下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长公主又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搁谁都跟你似的,一个恋爱脑。
姬如玄又气又恼:“她明明有办法联系我,这都大半年了,才联系了我这一回!”
金宝有些无语,枢机子和孟公出面力保长公主,谅姜令荣也不敢怎么着,玉衡子每个月也会传递有关长公主的消息,长公主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原谅金宝一个太监,不懂恋爱脑的心情,不知道有个词儿叫“关心则乱”。
金宝仔细斟酌了一下话,低声道:“长公主毕竟是南朝长公主,是受天下赋税,万民徭役,养出来的尊荣,食生民膏,为生民计,如今她却要背弃自己的家国,亲手挑起两国战火,去实现一句谶言……”
姬如玄抿紧了唇:“她没有背弃家国。”
金宝扑通跪倒在地上。
“南朝内部腐朽,大权旁落,已经没救了,”姬如玄嗓音发冷,“姜扶光想要推行新政,光是商盐这一步,就已经让世家联合起来篡位窃权,他们对姜扶光不满,就扶持姜令荣与姜扶光相斗。”
“若姜扶光不够聪明,果真遂了文武大臣的心意,辅佐新君,治国理政,必会激化她和姜令荣之间的矛盾,二人斗得你死我活,世家渔翁得利,只会加速南朝的的衰败,想来时局动荡,社稷不稳,各地诸侯打着清君则的名义,掀起战火,受苦的是南朝的百姓。”
御书房里静了片刻。
“姜扶光不想入局,借口病重,在长公府中休养,避开了与姜令荣相斗的局面,可即便如此,”姬如玄顿了顿话,“姜令荣仍不放过任何打压长公主党的机会,迫害排挤朝中支持长公主的大臣。”
“位列三公,形同副相的御史大夫,落了一个为先帝守陵的下场。”
“黄景州黯淡离京,外放到小地做县令。”
“公正严明,不畏权贵,一度使大理寺的权柄盖过六部之一的刑部,先帝御赐尚方斩马剑的范寺卿,至今仍称病在家,因大理寺和刑部的职权有重合之处,几乎被刑部架空了。”
“还有准备接任工部尚书的温亦谦,听说他最近也打算外放到地方去。”
“……”
“长公主在朝中的党羽被一一剪除,势力被削弱,很快就会轮到戚家,”姬如玄叹了叹气,“南兴帝驾崩前,留下了五年不弹戚的遗诏,那么五年后呢?戚家军要怎么自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戚家能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