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姬如玄也没有解释过。喉咙一阵发痒,姜扶光强压着咳嗽:“是什么毒?要怎么解?”
玉衡子摇摇头:“还是等他将来亲口告诉你吧,这毒可以解,就是解起来很麻烦,耗时也久,解毒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身体才能恢复如常,他自己不肯解。”
姜扶光怎么会不明白,姬如玄为什么不肯解毒?想到他每次散功攻毒时,痛苦又虚弱的画面,心口不禁有些闷痛。
“有没有办法减轻反噬时的痛苦?”
玉衡子刚要摇头,又想到她在调香制药上有极高的造诣,连安魂香这等失传的奇香都能制作出来,便从药箱里取了一卷白绢递过去。
“这上面记载了我万君山的龟令膏,因所需药材稀缺贵重,且种类庞杂,制作繁锁,整个万君山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能制作,你且试一试,若能成药,倒是能压制反噬,连你的病症也能治愈。”
龟令膏的配制,不仅对药材生长地、年份、品相有极高的要求,所需三百多种药材,要严格按照君臣佐使的配伍,且每一种药材都有独特的炮制方法,工序十分复杂。
光是药材炮制这一关,就已经极难了。
师伯之前赠了一些给姬如玄,数量不多,只能助他尽快调理身体,恢复功力,在反噬严重之时,能压制一二。
姜扶光感激地接过,没有急着去看,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白绢,放入袖子里收好。
她打小就喜欢调香制药,府里积藏的各种药材,比宫中的药库还要丰富,就算缺了什么,向宫里递个信,想必宫里那位,是不介意扮演一个疼爱侄女的“好叔父”,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小要求。
她以后有大把的时间研究龟令膏。
姜扶光忍不住咳了两声:“二十二年前,枢机子为何突然出世,留下了有关天命人皇的谶言?”
玉衡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师伯是先预知了,南朝龙脉将断,气数将尽,很快就会陷入长达二十年余年的战乱,整个中原汉土四分五裂,烽烟四起,师伯推算转机,预知了人皇降世的统一大势。”
姜扶光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枢机子现世之时,恰逢南朝天灾人祸不断,各地乱叛四起,朝臣不思赈济灾民,忙着夺权夺利,宪宗十一子争储夺嫡,北边时有战事,南越国也不安份,西蕃国对中原虎视眈眈,的确是覆灭之兆。
北朝的情形也不太好,若南朝被外族入侵,北朝也不能独善其身。
玉衡子微微一叹:“你父皇算是预言中的一个变数,谁也没想到他登基之后,选贤任能,躬行节俭,大力救灾,平定内乱,同时派兵平定北边,征服南越等外患,使危机四伏的南朝转危为安。”
“他虽然没能彻底挽救南朝灭亡的结局,却推迟了南朝灭亡的时间,天下苍生也因他,免遭二十年战乱之苦,如今天命人皇羽翼丰满,很快就能完成统一大业,这是大势。”
若没有南兴帝,南朝早在二十年前就灭亡了,那时身为人皇的姬如玄,才刚刚降世,至少要等二十年,甚至更久,他才能完成统一大业,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受苦的是苍生黎庶。
送走了玉衡子,姜扶光回到屋里,打开玉衡子交给她的宝盒,里面摆了五个瓷瓶,是玉衡子为她准备的药丸,还有精美的一个梓木盒子。
姜扶光不由屏住了呼吸,伸手拿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巴掌大的梓木梳篦映入眼帘,质比金坚,材比玉润,繁复精美的缠枝梓木纹栩栩如生。
他走了!
临走之时,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只是托玉衡子,送了她一把梳篦,从此‘相思如青丝,执篦密密梳。卿且梳相思,思卿至白头’。
姜扶光轻叹一声,将梳篦放回盒子里。
璎珞过来禀报:“范寺卿、温侍郎、黄御史,想要拜见长公主。”
“回了吧,”姜扶光低咳了几声,嗓音嘶哑,“陛下命我在府中静养身体,不便接见外客。”
第491章:姜与顾共天下
璎珞低头应是。
姜扶光眼皮有些发沉,勉强打起精神:“自大虞朝亡于世家,数百年来,世家门阀雄强。”
璎珞知道,长公主这话是借她的口耳,说给范寺卿几人听的,连忙凝神细听。
姜扶光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气喘,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当初南太祖立南朝,为了获得世家的支持,默认了顾氏子弟世代为相,多年来顾氏族人,在朝中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结,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所谓的中立派,不过是以顾氏为首的世家势力。”
顾系世代中立,维护皇权,平衡朝局,不参与党争,也不参与夺嫡,也从不危害社稷,深受历代皇帝的信任。
但是,他们维护的真的是皇权吗?
“姜顾共治,姜与顾共天下,”姜扶光轻笑了一声,“以顾氏为首的世家,真正维护的是皇权之下,属于他们的功名利禄,皇权永固,也代表他们荣华永享。”
可笑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直到泥足深陷才看透。
父皇曾经对她说过:“朝中的水,远比你想得要深。”
自她步入朝堂,不管做什么都无往不利,她自以为掌控朝局,却不知,从她插手私盐开始,就已经得罪了以顾氏为首的世家,是父皇、是外祖父,甚至是孟公,替她挡下了来自世家的压力。
旧勋党派也是世家手中的棋子,是谋利的工具,所以根深蒂固,难以根除,令父皇都束手无策。
父皇想通过私盐案,将这些隐藏在朝中的旧勋势力彻底拨除,将一个干净的朝堂交到她手上,却不想,父皇的行为彻底惹恼了世家。
这才有了,在她离京之后,世家摆布旧勋党派,在朝中兴风作浪,顾相袖手旁观,父皇操劳病重,病情急转直下,昌郡王和姜景璋被世家逼到绝路,姜令荣成了被世家选中的储姜扶光叹了一口气:“没有顾系的支持,就凭旧勋党派那点能耐,姜令荣不可能登基为帝。”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文豪世家——
顾氏!
世人称其为南朝的栋梁之家,素有“顾氏不灭,南朝不亡”之美誉的顾氏啊!
那些朝臣口口声声,希望她病愈还朝,辅佐新君,治国理政,也不是出自真心。是因眼下朝局混乱不堪,朝臣们要靠她稳定朝局,安定社稷,安抚戚家军。但凡戚家有一点弱势,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卸磨杀驴,瓜分她手中的权利。
“所以,”姜扶光说了许多话,嗓音嘶哑的厉害,“这南朝到底是姜氏的王朝,还是他顾氏的天下?”
璎珞心中微颤。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姜扶光似是有些乏了,闭眼靠在榻上,“这就是大势。”
早在十六年前,世家已经把南朝玩完了,是父皇熬干了心血,是外祖父落了满身的病痛,才令南朝重新焕发生机,南朝的国运系在父皇与外祖父之身,如今父皇驾崩了,外祖父战死,再也没有人能压制世家。
姜扶光呢喃道:“明哲保身吧!”
……
岭南。
穆贵妃从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床顶的幔帐,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难得陛下精神不错,便叫张德全服侍起身,她扶着陛下的手,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在长长的廊道上,廊下稀疏的灯火,阑珊地洒在互相搀扶的身影上。
天空飘着零星细雪,落在陛下灰白了大半的头发上,她担心陛下受凉,踮起足尖,要帮陛下将氅衣上的兜帽戴上,陛下摇摇头,反而抬手捻起她乌发间一片雪,雪入手即化。
“无妨,”他嗓音嘶哑,看着她发间点点碎雪,“他朝若是同沐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穆贵妃目光轻颤,强忍着喉咙里的酸涩,笑着转开了话题,指着不远处满树苍翠的桂树:“早前,我与阿琰摘了许多桂花,酿了一坛桂花酒,就埋在那棵桂花树下,等阿琰回京,就把桂花酒挖出来,我们一家三口闲坐甘露殿,赏雪小酌,想来也是别有风趣。”
南兴帝掀起兜帽,为她挡住了迎头的风雪:“桂花酒甘温,利脾胃,在外面待了许久,有些冷了,便小酌三两杯,袪寒暖身正好,”似乎怕她不同单意,他又解释道,“少喝一些,不碍身的。”
见他难得高兴,穆贵妃也不想坏了他的兴致,只好点头:“不超过三杯。”
“好!”南兴帝含笑应允。
窗外零星的雪花,扬扬洒洒地飘舞,寒意从窗外透进屋里,夫妻二人烤着炭火,临窗而座,桌上摆着泥炉,温着桂花酒。
南兴帝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我记得有一年万寿节,先帝在太极殿设宴,款待各地诸侯,及各国使臣,南越国小王子代表南越国主,前来朝贺先帝万寿,后来在武斗会上,公然挑衅太尉府,那时,南朝与南越国的关系,已经是岌岌可危,在两国邦交一事上,太尉府显得十分被动。”
穆贵妃有些忡怔,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想,却是恍如隔世。
南兴帝笑了:“凛风和南风比小王子年长,恐有以大欺小,便是胜了,也要落人口实,认为其胜之不武,着实令太尉府为难,但小王子却态度嚣张,不依不挠。”
思绪如潮,汹涌而来,穆贵妃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场盛大的宫宴上。
那时她身为将门虎女,在父兄耳濡目染之下,喜欢兵法策论,舞刀弄枪,父兄也从不拘她。
令人感到意外的事,兄妹三人中,大兄和二兄都擅使刀法,唯独她,在枪法上颇有天赋,得了几分父亲的真传,她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与父兄一般上阵杀敌,可父兄却从不答应。
她懂父兄对她的爱护之心,戚家为了南朝,已经流了太多血,如果他们出生入死,最终的结果,是连他们最心爱妻女妹妹,都要上战场流血牺牲,他们又情何以堪?
第492章:殉葬
戚思穆选择了妥协,心安理得地享受父兄为她拼来的荣华富贵,活得恣意而热烈。
她曾骑马过街道,也能持鞭逞奸贼,她骨里流淌着铁血,所以在南越国小王子咄咄相逼之际,她挺身而出。
“太尉府幼女,戚思穆,领教小王子的高招。”
一袭红衣,娇艳热烈的戚氏女,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手长枪逼得小王子左支右绌。
小王子假意被打倒在地,在她放松警惕之际,从背后偷袭,却被她一招惊艳绝伦的回马枪,挑下了擂台,摔得七晕八素,赢得了满堂喝彩。
思前往事,南兴帝也有些恍惚:“太尉府戚思穆,不仅是艳冠都城的第一美人,一手枪法更是惊妙绝伦,正所谓‘枪似游龙扎一点,舞动生花妙无穷’,也不外如是。”
戚思穆垂下眼睛,摊开双手,看着柔嫩的掌心,手中再也没有长年练枪的厚茧。
现在的她连枪都快要提不动了!
南兴帝面色有些复杂,璧儿小产后,她因此伤了身子,病疾缠身,已经许多年没有练枪了。
戚思穆握起手,笑了笑:“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练过枪法,回头重新捡起来,练给陛下看。”
他从前就看爱她练枪。
南兴帝笑着说:“好!”
强烈的困倦,如潮水朝眼皮涌来,戚思穆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她晃了晃脑袋,用力睁大双眼,眼中映出陛下模糊的身影,心中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呢喃的唤了一声“陛下”,倒头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她离开了囚困多年的深宫大苑,置身在天寒地冻的旷野,待在羽林卫搭好的帐篷里,小德子和玉竹守在身边。
景璜亲口告诉她,姜景璋伙同昌郡王起兵谋反,荣郡王是宪皇后嫡子,参与夺嫡,他奉了父皇之命,护送贵妃娘娘前去岭南,从此之后,世间再无穆贵妃。
穆贵妃死在宫变当晚。
殉了先帝。
待陛下丧仪举办之际,就会召告天下,她会与陛下一同葬入皇陵,永伴陛下身侧。
戚思穆冲出营帐,刺骨的寒风刮得她遍体寒透,她站在茫茫山野,举目四望,不是熟悉的皇城,到处是一片皑皑雪色。
陛下驾崩了。
她突然想到,陛下以平妻之礼,聘她入宫当天,她一身嫁衣如火似荼,病重的母亲搂着她,无声抹泪。
玉竹一脸激动地跑进来禀报:“夫人,小姐,陛下亲至太尉府迎亲,仪仗已经到了府门外,老爷让小姐尽快准备,莫要误了吉时。”
戚思穆愣住了,天子迎亲不合规矩,也不合祖训,莫说是平妻,就是正妻也不当如此。
他为何要亲自过来迎亲?
她听到屋里有人小声的议论:“陛下在潜邸时,迎娶宁王妃林氏,便不曾亲自登门迎接,是打发了伴从张公公去迎亲,永安侯府的喜轿到了宁王府,还是宁王的陛下才现身迎亲。”
母亲严厉的喝斥她们,不允她们多舌。
按照规矩,吉时一到,礼部的官员当众宣读册文和表文。
她跪谢恩之后,礼部的官员将册文、宝玺,还有陛下以朱砂写下的婚书交给她。
这一纸婚书,就是她“平妻”的证明。
因有这一纸婚书,所以她虽是贵妃之名,却有平妻之实。
接下了婚书、册文、宝玺后,她随后拜别父母亲人,乘坐宫中派来迎亲的辇轿,通过长安街,直到太极殿,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与陛下举办“昏礼”,接受百官朝拜。
除了仪仗人数低了中宫一筹,一应礼数,与封后的嘉礼等同。
到了晚上,陛下与她并肩坐在榻上,她透过眼前朦胧的薄纱,看到身边的男子挺直了背脊,端平了肩膀,并拢着双腿,双眼直愣着,看着前方的龙凤烛,连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
她莫名觉得好笑。
新婚之夜,身为帝王的男人,表现得比她这个新嫁娘还要紧张,连身边的娘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干坐了半天,盖头都不敢揭。
足足安静了一刻钟。
她才听到身边的男人清了清嗓子,用近乎讨好的语气,对她说:“你既嫁了我,便是我此生唯一认定的妻,虽然不能给你皇后的名份,但我可以向你承诺,终此一生,我定会竭尽全力护你一生,包括所有你在乎的亲人。”
说了这话,他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小心翼翼地探过手来,试探性地拉了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并没有马上躲开,紧张的男人,仿佛一瞬间有了底气,紧紧拉着她的手,对她保证:“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戚思穆心性傲然,以她的身份,就算进宫做皇后,也是理所当然,会答应以平妻之礼进宫,完全是为了太尉府,帝王的承诺确实打动了她,但她从没真正相信过他。
即使是,夫妻情浓的时候,她心里一直想的也是: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监督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予百姓福泽。
后来璧儿没有了,夫妻之间那微薄的信任更是不堪一击。
戚思穆从来没有想到,那个人,却一直在努力践行这份承诺,直到生命的尽头,这份承诺仍未停止,他安排的后手,仍然会护她一生,庇护她在意的亲人。
回忆戛然而止,戚思穆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坐到铜镜前,看也不看宝塔妆盒里,琳琅满目的精美首饰,将满头乌艳的长发挽在脑后,用巾布裹住束紧。
玉竹听到动静连忙进屋:“娘……小姐,奴婢伺候您梳头。”
“不用,”戚思穆嗓音沙哑,接着又问,“演武场在哪里?”
玉竹愣了一下,忙道:“在西面,奴婢带您过去。”
贵妃娘娘抵达岭南当晚就病倒了,浑浑噩噩,一病就是五日,直到今日才彻底清醒过来。
戚思穆点头,跟着玉竹沿着曲折的长廊,走了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演武场上。
不远处的空地上摆了一排排兵器,目光落在一杆长枪上,就再也挪不动双眼。
玉竹一阵恍惚,又想到那个红衣烈烈地少女,长枪策马,宛如骄阳一般灿烈的小姐。
第493章:岭南捷报
戚思穆迟疑了片刻,大步走进了演武场,走过一排排兵器架,柔嫩的五指抚过一柄又一柄长枪,最后落在一柄铁枪上。
十五岁那年,父亲送给她的及笄礼,就是一把铁枪,铁制枪杆,钢制枪头,全枪重达三十余斤,她天生有一把力气,三十多斤的长枪,耍起来也毫不费力,人人都夸她有乃父之风,有朝一日,或许能拎起,父亲那把重达六十余斤的重枪。
可现在!
戚思穆苦笑了一声,一把握住旁边的木杆枪,以稠木制,钢制枪头,也不失也为一柄利器。
她大喝一声,拨起长枪,挽了一个枪花,久违的,属于小时候练枪时的记忆,顿时喷发而出。
她举着长枪,像从前一般,耍了一个回马枪,哪知脚下一个趔趄,砰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长枪脱手,哐一声,摔落在一旁。
戚思穆茫然地趴在地上。
叶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她摔倒在演武场上,连忙冲过去,将她扶起来,连声问:“有没有摔伤?”
“大嫂,我没事,我只是,”戚思穆摇摇头,低头看着有些发红的掌心,茫然的眼睛,浮现了一片水雾,视线变得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我只是,想把父亲教给我的枪法重新练起来。”
“你……”叶氏眼眶一红,顿了顿才道,“身体才好一些,练枪的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戚思穆笑道:“我有许多年没有练枪,枪法武技都生疏了,便先慢慢练着,大嫂别担心我,我不会拿身体开玩笑。”
说完,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长枪。
叶氏喉咙一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阿琰不会有事,你和阿琰一定会有重聚的一天。”
这是戚凛风作为一个兄长,一个舅舅,对妹妹许下的承诺。
“可是大嫂,”戚思穆鼻子有些酸涩,却强忍着没有落泪,“我不想再成为那个被人保护的戚思穆,我不愿意躲在任何人身后,身为戚氏女,我这身体里,长了戚家世代忠烈之肝胆,这骨是戚家铮铮不屈之傲骨,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如父兄一般,在战场上,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永远将我在意的人护在身后。”
羽林卫护送她来了岭南,她满心的绝望与委屈,可当她见到大兄从战场上连夜回来,那时的长兄头发蓬乱,满脸血污,身上还穿着破损的铠甲,与她记忆之中英武勃发的长兄,完全大相径庭,她不由得心如刀绞。
景璜拿出了陛下写给长兄的密信。
长兄看完信后,戚风凛凛,宛如山岳不可撼动的大将军,身体摇摇欲坠,不停地发颤、抖动,脸上惊怒、悲愤、焦虑、恐惶……各种情绪一一闪现。
那一瞬间,长兄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又煎熬的心路历程,浑身的意气在一瞬间,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高大的身躯佝偻下来,微张的嘴欲言双止,止欲又欲,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喉咙里越来越浑浊、沉重的嗬嗬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整个屋里一片死寂。
可父亲走了,长兄成了戚家的支柱,他只能默默地将这些情绪,在心底默默地嚼碎了,和着血与泪一起吞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兄伸出沾了血污的手,颤抖着落在她的发间,像小时候那样,轻抚着她的发,对她说:“阿穆,别怕,别怕,阿兄在这儿,阿兄向你保证,阿琰不会有事,相信阿兄,你与阿琰一定会有相重聚的那一天。”
那一刻,她泪如雨下,抱着长兄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小孩子。
后来她才知道,岭南这边的战事,已经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候,长兄回来见了她一面,连气也不带喘一口,又重回了战场
不同的是,戚家军是在为自己而战,为身陷洛京的长公主而战,为了一家人重聚的那一天而战。
她也是戚家的一份子。
她选择为亲人而战。
叶氏低声道:“好,我去给你准备打熬筋骨的药浴。”
……
新皇登基后,封后的嘉礼也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姜景璋谋反一事,也有了定论,经过大理寺审理,朝野上下不少人受到了牵连,主犯相关人等,被判明年秋后问斩,犯者家眷,尽数流放,其余受到牵连者,皆罢官流放,年后启程。
待一切尘埃落定,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节事宜,京里终于消停了一些。
便在这时,岭南传了捷报。
骠骑将军大败南越国二十万大军,在越岩岭活捉了南越国的国骠骑将军在军中大行祭祀,斩下了南越国主的头颅,并残忍地杀害了南越国四万余俘虏,告慰先帝,及那些惨死岭南的先烈之灵。
消息声称,祭祀当天,校场上哀嚎惨叫之声,犹如洛京呜呼哀哉,鬼哭狼嚎的凄风,整整持续了一整天。
当黑夜降临,骠骑将军在血流成河,堆尸如山的校场上犒赏全军,戚家军拼酒划拳,一直闹腾到了子夜时分。
除夕当天,还要被迫加班的朝臣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惊得魂飞魄散,胆小的甚至当堂冒了一身冷汗,小腿肚子都禁不住地发起颤来。
戚家军历年来没有杀俘的传统,骠骑将军一向给人沉稳可靠的印象,虽然战功赫赫,手握重兵,为人却行规蹈矩,谨小慎微,从不逾越,为将三十年,从未被御史台弹劾过,任谁提起他,都不得不提一句“卫青乃风”。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行规蹈矩,从不出格的人,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杀万人,成了一个“万人屠”的煞神。
戚凛风真乃狠人也。
堂上的南都帝,看着折子上的字字描述,不由得遍体生寒,握着折子的手,都在隐隐发颤。
跪在堂中的小将,高举手中精美的盒子:“乃为骠骑将军献给陛下的登基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们无不认为,这是骠骑将军向新皇表忠心的举动,心中稍安。
第494章:戚凛风疯了
只有南孝帝心中充满了不安,觉得戚凛风不安好心,但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戚凛风便是胆大包天,难不成,还能公然与天子相抗?只要长公主在京中一天,戚凛风就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
南孝帝心中一定,目光落在雕工精美的檀木盒上,他倒要看看,戚凛风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呈上来吧!”
御前内侍受到指令,连忙走下台阶,从小将手中接过木盒,呈到龙案上。
南孝帝示意打开盒子。
盒子里摆着一个血糊刺拉的头颅,南越国主临死前,死不瞑目,扭曲狰狞的面容,定格在脸上,猝不及防映入眼中。
南孝帝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喉咙里嗬一声,身体一个仰倒,砰一声,撞到了坚硬的椅背上,肩胛撞得生疼。
一旁的内侍更是惊得面如土色,身体抖如筛糠,摇摇欲坠,却强忍着恐惧,不敢在御前失仪。
大殿上鸦雀无声,不少大臣都受到了惊吓,紧接着,便有些胆小的大臣,吓得软倒在地上,作呕不止。
“来、来人啊,”南孝帝浑身不止地发颤,拨高嗓音,大喊大叫,喉咙都喊破了音,“拿下去,快把它拿下去……”
戚凛风在警告他。
戚凛风杀俘,自毁名声,是为了让新皇安心,但同时也在警告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倘若他敢对长公主不利,下一个被斩下头颅的国主,就是他!
南孝帝头一次感到身下的龙椅,硬得令人坐如针毡,有些心慌意乱,匆匆下了朝,便去了中宫。
高皇后听闻此事,也是心中一惊:“戚凛风他疯了不成?戚家几百年来积累的声望都被他抹黑了,他这般行事,与背祖忘宗何异?对得起戚家的列祖列宗吗?”
南孝帝心有余悸,脸色不太好:“他不惜抹黑自己,连名声都不要了,想来戚家世代累积的名望,便不会成为羁绊他的阻碍。”
“他真的疯了!”
戚凛风将自己变成了一把“屠人刀”,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世上除了长公主,再也没有人能驾驭他这把‘屠人刀’。
夫妻二人惊疑不已,止不住一阵心颤。
“他在威胁朕,”南孝帝心中既惧又怒,“一定要想办法除了他,否则朕今后,恐会寝食难安。”
高皇后蹙眉:“眼下戚凛风大败南越国,便是杀俘落了一身恶名,也不能抹消他立下的功绩,想要动他,恐怕很难。”
“那又如何?”南孝帝眼里透出狠色,“当年戚南风横扫南越,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英雄一世,最后还不是埋骨他乡,憋屈死去?我本来打算多留他一些时候,他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等戚凛风死了,姜扶光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便不足为惧!”
……
姜扶光将密信扔进火盆里,面无情地盯着火盆,直到薄薄的纸张化为灰烬,这才挪开了眼睛。
“大舅舅为将号令严明,对将士爱护有恩,对同僚宽厚有礼,谦和仁让,多年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手握重兵,却从不立私威,如今却落下了杀俘的恶名咳……”
父皇、姬如玄、阿娘,还有大舅舅,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她。
他们分明知道,她有自保之力。
屋里静了片刻。
璎珞抬眸,却见长公主闭目靠在榻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宣平侯、白老将军、礼部高尚书、兵部右侍郎周大人……这些人,都是当年支持‘立长’,扶持父皇登基,立下从龙之功的大臣,他们无疑是最忠心父皇的臣子。”
谁能想到,他们效忠的另有他人?
姜扶光一说话,喉咙就有些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宣平侯曾是驻扎北边的一员小将,外祖父镇守北边时,在外祖父麾下领了中郎将一职,后外祖父平定北边,为他请功,父皇封了他虎威将军,虽是个杂号将军,却也将入三品,执掌兵权,成为戚家嫡系。”
“不久之后,南越国大举进犯,镇守岭南的将领丢城弃地,二舅舅自请出战,当时父皇登基不久,皇位不稳,朝中尚有旧勋党派,兴风作浪,参与此战的,除了部分戚家军,还有一些旧勋势力,父皇钦点了虎威将军助战,却不想,为后来二舅舅的死,埋下了祸根。”
虎威将军是外祖父提拨的将领,自然是可信的,不光父皇这样想,恐怕连二舅舅也是这样想的。
“据皇父查到的消息,二舅舅是中毒身亡,他毒发之后,将自己随身的水囊藏起来,向父皇示警。”
“能扫横一国的将领,不可能轻易遭人暗算,能让二舅舅放松警惕,在二舅舅水里下毒之人,只能是二舅舅身边的亲信,水囊的指向很明确,可是谁也没有怀疑过虎威将军。”
是旧勋势力混淆视听,抹消了虎威将军的嫌疑,当时二舅舅扫横南越,触动了大部分,旧勋势力的利益,最想要二舅舅死的人,是一同参战的那些旧勋势力。
“主将突然暴毙,使伐越大军群龙无首,遭到了南越国残余兵力的强烈反扑,伐越大军死伤惨重,是虎威将军挺身而出,稳住了混乱的局势,避免了更大的伤亡,撤兵还朝。”
“伐越虎头蛇尾,反而激起了南越国的仇恨,南越国主被迫放弃国都越城,退至福州一带,整合了东南沿海一带的部分南蛮,及东夷势力,不过数年,就重振旗鼓,继续扰边滋事。”
“事后父皇调虎威将军入护军营,执掌神护营,承安侯举家入狱不久,原禁军统领革职查办,虎威将军更是借着戚家这阵风,一跃成为天子近臣,现如今,又踏着外祖父的尸骨,立了从龙之功,成为位高权重的宣平侯。”
这是姜扶光结合大舅舅的密信推断,有关二舅舅当年暴毙的一切真相。
姜令荣和宣平侯都以为,真相随着二舅舅暴毙身亡,已经时过境迁,彻底掩盖。
殊不知,二舅舅临死前藏起了水囊,向父皇示警。
为如今的真相埋下了伏笔。
第495章:以牙还牙
姜扶光低笑一声,眼里一片阴霾:“普天之下,能把戚家当成垫脚石一般,利用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人,也只有他了,”她嗓音幽暗,渗着阵阵幽冷,“也算是个人物。”
璎珞突然想到了宁柔公主。
果真不愧是祖孙俩,都是一条躲在阴沟里的毒蛇,如出一撤的阴毒狡诈,令人防不胜防。
姜扶光低咳了一声:“戚家军只效忠戚家人,二舅舅再信任虎威将军,他不属戚家军,戚家军也不会听他号令,那么当初,到底是谁在二舅舅暴毙之后,协助小小一个虎威将军,稳住了混乱的局面?让虎威将军得到了戚家的信任,获得了父皇的重用?”
璎珞有些担忧,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姜扶光捧着茶盏,屋里烧着地龙,也摆了几个炭笼,她还是觉得冷,双手冻得发疼,茶盏捧在手里,令她双手有些暖意。
“此人定是戚家用老的人,在军中很有声望,戚家军对他十分信服,”姜扶光笑容无声扩大,“唯军师尔。”
军师是虚职,乃军中参谋施诈者,是将军近臣,在军中地位十分超然,平时为将军之“师”,授其兵法策论,作战时则为一军之“师”,筹划奇谋妙计,决胜于千里之外。
姜扶光笑意无声,不达眼底:“戚家军养了三百军师,只需让大舅舅查一查,当年随二舅舅一起出征的军师有哪些人,逐一排查,敌明我暗,真正的内鬼便也无所遁形。”
宫变当晚,姜令荣在太极殿前毫无顾忌对外祖父出手,她就猜到,姜令荣忌惮戚家,却不惧戚家,定有对付戚家的手段,联想到二舅舅的死,她几乎肯定戚家军里有内鬼。
姜扶光低头,看了小几上的名册,唤来了羽林卫:“查查名册上的人。”
……
戚家军醉生梦死了整整三天,好酒好肉吃得肠肥肚圆,大年初三,全军整军待发,大年初四,骠骑将军率五万戚家军征讨南越国,与朝廷八百里加急文书错过。
随后军中一员副将,向朝廷递了奏疏,声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骠骑将军是奉先帝遗命平定南越。
南孝帝气得仰倒,当朝大发雷霆,斥责骠骑将军拥兵自重,狂妄自大,不知所谓,并命令兵部断其粮草,却遭到了以柳大夫为首的一干朝臣们的激烈反对。
整个新春,在吵吵嚷嚷之中度过,朝中被闹得乌烟瘴气,以顾相为首的中立派大臣见此情形,也坐不住了,开始往长公主府递拜帖,求见长公主,始终无果。
转眼就到了二月,天气仍没有转暖的迹象,姜扶光向朝廷上报了要为大将军操办丧事的折子。
大将军的丧事,因新皇登基之后,接二连三的吉礼一再耽搁,至今还停灵在太尉府中。
南孝帝当即下旨,大将军一应丧仪,均按国丧规制,命礼部准备祭文、表文、谥文,祭告天地,表大将军生平功绩,谥大将军忠烈之心,并罢朝三日,服丧十四日,举国同哀,服丧期间,严禁一切礼乐、宴饮、屠宰、嫁娶等活动……
停灵期间,南孝帝亲至的灵堂吊唁大将军。
丧事办了二七天,大将军出殡当天,岭南再传捷报,骠骑将军率兵攻破了越城。
越城物产丰富,易守难攻,曾是南越国的都城,戚家军攻破越城,形如叩开了南越国的大门。
璎珞迟疑了一下:“外面有传言说,骠骑将军残忍嗜杀,在攻破越城之后,在城中大肆屠杀平民,与前云中国的王,皮罗耶一般暴虐,实乃倒行逆施,人神共愤。”
越民最初是蛮族南迁,渐渐形成的大部族,流窜在东南沿海一带烧杀抢掠,掘坟挖墓,无恶不作。
十六年前,南朝与北边交战之际,南越国趁虚入而,带兵屠了岭南一带十余个村庄,杀了数千汉民,引发了两国争端。守边的将领镇守不力,连失数城,南越国大军在边城大肆屠城,彻底惹怒了先帝,先帝任命戚二爷征南将军,征讨南越国。
此番骠骑将军不过是以牙还牙。
姜扶光神色淡漠:“当年,二舅舅在攻破越城之后,突然暴毙身亡,越城那点残兵,不论怎么激烈反扑,怎么会令身经百战的戚家军损失惨重?”
她轻扯了一下嘴角,语气平静。
“主将虽然暴毙,但军中还有副将、军师,他们一个个身经百战,领兵作战的能力不在主将之下,在危急关头能代替主将行令,戚家军怎会因主将暴毙,就变成了废物?让那点残兵打得伤亡惨重?最后不得不撤出越城,将好不容易打下的城池拱手相让?”
璎珞瞪大眼睛:“难道是城中的越民?”
姜扶光道:“南越国全民皆兵,就是一个在路边摔倒的小孩,也能在你扶起他时,把匕首插到你的心脏。”
璎珞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扶光微微一叹:“当年,戚家军在攻破越城之后,二舅舅就下令,冻死不拆屋,饿死不劫掳,他们以为城中的越民,就和南朝那些汉民一样,手无寸铁,毫无缚鸡之力,却遭到了城中越民的背刺。”
这才是戚家军后来不得不撤出越城的真相,这件事也给了戚家军一个无比惨痛的教训。
不把那些带头闹事的越民杀了,死的会是戚家军。
璎珞震惊不已:“奴婢马上命人去澄清外面那些传言。”
“没用的,”姜扶光摇摇头,嗓音低哑,“大舅舅本就有杀俘的恶名,那些人没有去过越城,不知道越城的具体情况,没人会相信这些真相。”
这些流言蜚语,有多少是从宫中放出去的?
璎珞不甘心:“难道就由他们往骠骑将军身上泼脏水?”
“无所谓,”姜扶光忍不住咳了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咳声,“历朝历代,哪个功成名就的将领没有一点恶名,也好叫人看看,戚家军是一头猛虎,不是豢养在笼子里的猫,凶名也是一种保护。”
第496章:杀人诛心
长公主断断续续,咳嗽不停,璎珞连忙命人端了药过来,道长交代了,长公主这病要忌操劳,少忧思,这些日子,长公主为大将军操办丧事,好不容易养好一些的身子,又折腾回去了。
喝了药,姜扶光有些乏了:“制作龟令膏的药材里,还差一对雌雄海马,向宫里递个信。”
外祖父入土为安,姜扶光了了一桩心事,继续闭府不出,待在府中休养身体,期间源源不断的药材,从宫中送进了长公主府中。
便在这时,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连姜扶光都被惊动了。
柳大夫在散朝回府的路上,不慎惊了马,马儿当街发癫,挣断了马车的绳索,柳大夫不仅翻车,受了重伤,发癫的马儿还当街踩死了一个路人,撞伤了十余人。
璎珞脸色不太好:“柳大夫不仅身受重伤,还摔断了一条腿,太医说,柳大夫年纪大了,便是骨头长好了,也要落下残疾,将来走路会有些不便。”
姜扶光脸色不大好:“官员府中代步的马儿,都是挑选温驯的马儿,世代配种驯养,十分温驯,便是受了惊,也不会发癫,赶车的车夫,也都是有把式的人,能应变各种突发情况,便是马儿一时受惊发狂,也能很快驯服。”
若代步的马儿这么容易出事,谁敢乘坐马车?
璎珞心惊不止:“您的意思是,这件事另有内情?”
姜扶光没说话,喊来羽林卫:“查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及所有与此事相关人等。”
她怀疑这件事是姜令荣干的。
自姜令荣登基之后,柳大夫就一直与他唱反调,姜令荣这人,一肚子的阴诡伎俩,不可能一直容忍柳大夫。
但柳大夫不仅在朝中威德过人,私底下也是品性纯直,堪称百官之典范,明面上挑不出半点错处,背地里动点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柳大夫遭此横祸,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很难重回朝堂,便说当街踩死人这一桩,就让堂堂御史大夫立身不正。
可惜柳大夫一生耿直,却落了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姜扶光想到了那个有些古板迂腐,却并不顽固,一直用生命在践行“文死谏,武战死”的老大人,心中一片惋惜。
“便拿了孤的帖子去明心观,请道长辛苦走一趟柳府,为柳大夫仔细诊治一番。”
屋里安静下来。
姜扶光心烦意乱,心情难以平静,只好去了香房,炮制龟令膏所需的药村。
到了下午,羽林卫过来禀报:“发癫的马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属下没有查到异样,也没有查到马儿当街受惊的原因,其他线索均无法查实。”
查不到线索,不代表没有问题,也有可能是有人,先步一毁灭证据。
只是……
姜扶光蹙眉:“大街上人多眼杂,马儿当街受惊,肯定会闹出动静,怎会查不到原因?”
羽林卫低头:“属下猜测,马儿或许不是受惊之后,突然发癫,而是药物所致,”马儿没有受惊,自然就查不到原因,他接着又道,“代步的马儿情绪稳定,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癫,便是受了惊,也能很快被安抚下来。”
马儿受惊,根本不至于发癫,这个说法本身就没有说服力。
姜扶光突然想到,当初在西山猎场,姜令荣也用类似的办法,谋害她和姜宁嘉。
这是姜令荣一惯的手段。
姜扶光轻扯了一下嘴角:“残害忠良,姜令荣果真很有亡国之君的风范,柳大人离开御史台,御史台名存实亡,不能纠司约束百官,首先出问题的就是吏治,吏治腐败,则亡政亡国。”
御史台的政令直达天听,仰于天子,御史台的威慑力,也取决于天子本人,负责纠察百官的作风和治绩,整肃吏治,御史台受到重用,则天子广纳言路,吏治清明,纲纪严明,朝廷法度才能顺利推行。
柳大夫是御史台的长官,自己身上都背了人命,何谈去弹劾别人?自己立身不正,如何能令人信服?
姜令荣惯会拿捏人性,只一招,就让柳大夫在朝中积攒多年的威望,大打折扣。
御史台的长官名望受损,便连御史台在朝中的威慑力,也会大不如前。
柳大夫性情纯直,马儿当街发癫踩死了人,便是朝廷不予追究,他自己也难乎其咎,联想到,此事背后的种种后果,自担罪责也是有可能的,若是此事闹大,以死谢罪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姜扶光思前想后,还是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命羽林卫避人耳目,悄悄送到柳大夫之手。
她并没有在信中提及此事的真相,只在密信中,以长公主的名义,令柳大夫明日一早,就向朝廷请辞御史大夫的职务,待身体康复之后,自请去皇陵,为先帝守陵,并且交代他,半字也不要提及街上发生的事故。
姜令荣不能拒绝臣子继续为先帝尽忠,为先帝守陵,既全忠义,也保全了柳大夫的名声,杜绝了姜令荣继续利用这件事大作文章,如此柳大夫也能全身而退。
若柳大夫仍然心念先帝,心中仍有她这个长公主,就一定会遵从她的命令。
羽林卫离开后,姜扶光闭了闭眼,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咳嗽:“满朝上下,除了柳大夫,再无一人与顾系分庭抗礼。”
姜令荣才上一位,就已经将中兴盛世的南朝,一举推向了灭亡。
当天深夜,柳大夫从昏迷之中醒来,接到了长公主的密信。
柳大夫性情纯直,可为官三十多年也不是傻子。
他不禁深想,究竟的在什么情况下,长公主突然让人送了密信,要求他远离朝堂,为先帝守陵?
虚弱老迈的老大人,想通了其中关节,一时间遍体生寒,想到至今还停灵两仪殿的先帝,不由得悲从心来。
长公主初担监国重任之际,先帝恐长公主初担国重,威德不够,不能统御臣下,时常诏他进宫,言语恳切地请求他辅佐长公主,若长公主有不妥之处,也要多加提点。
第497章:外放
先帝最后一次召见他,是长公主远去西南,先帝病重不能朝临的第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