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把膏油取来,免得长公主生肿疮。”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给她盖了厚被,姜扶光脑袋发沉,意识坠入无边梦魇里。
姬如玄浑身浴血,拖着长横刀,向不远处的尸山血海步步走去。
她惊慌不已,直觉告诉她,不能让姬如玄过去,否则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她拼了命的喊他:“姬如玄,君玄……”
姬如玄仿佛听不见一样。
姜扶光心中恐惧,拎着裙子,跌跌撞撞向他追去,脚下尸体横遍野,遍地残骸,她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砰一声,摔倒在地上,深深的疲倦从四肢百骸里涌了上来。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身体却沉沉甸甸,她只能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试图阻他前往地狱。
“姬如玄,我疼……”
“你回来。”
她痛哭流涕地唤他,喉咙扯得干疼,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背对着她的身影不由一顿,缓缓转过身来,他双眼猩红,用陌生又冷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姬如玄,你说过的,”姜扶光目光轻颤,一滴泪,挂在卷翘眼睫间,砰动着令人心碎的泪光,她嗓音哽咽破碎,颤不成调,“倘若我们之间隔了千重万水,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会踏平这千山重重,万水迢迢,来到你面前。”
“我一直都在原地。”
“我等你。”
……
姜扶光眼睫乱颤,缓缓睁开了眼睛,突兀的光亮刺进眼里,令她双眼模糊,眼角沁出泪来。
父皇驾崩了。
外祖父战死。
顾嘉彦死了。
昌郡王自刎。
姜景璋被抓。
林氏疯魔。
荣郡王成了这场夺嫡之争的胜利者。
姜扶光心中蓦地涌现了一股悲伤,却也庆幸,至少阿娘还活着,姬如玄、大舅舅、大兄、阿兄,也都还活着。
璎珞排开众人,端着药进屋,见长公主醒来,不由大喜过望:“长公主,您醒了。”
“长公主醒了,太医。”
“太医,快来看看长公主。”
长公主性命垂危,荣郡王妃唯恐长公主性命不保,连忙命人将她送进宫里。
这几日,璎珞不眠不休地照顾长公主,期间有一度,长公主气息衰弱近无,连药都喂不进去,璎珞也不肯放弃,每隔半个时辰,就帮长公主推拿身体筋络,她吃不进去药,就掰开她的唇,把药一口一口喂进她嘴里,吐了也没关系,一口一口地喂,总能吃进去一些。
第473章:遗诏真假
太医们每隔一个时辰探一次脉,每一次都要长吁短叹,她充耳不闻,但凡力所能及,她都尽力去做。
好在长公主没事了。
姜扶光面色惨白,偏过头,璎珞红着眼眶落泪,满脸的激动欣喜,她眼睛红肿,眼底一片青黑,面色十分憔悴,显是这几日,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顾她。
璎珞也没事。
那么长公主府其他人……
太医们连忙过来,跪在榻前,轮番为长公主把脉,不由松了一口气:“长公主已经脱离了危险,今后切要忌劳神,忌忧思,忌大悲大喜,要好生养着身子才是。”
太医们下去商讨着为长公主开方。
璎珞擦干了眼泪,连忙喂长公主吃药。
姜扶光喉咙干疼,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用力挤了挤喉咙,才勉强发出嘶哑的声音,好像沙纸磨过一般。
“都发、发生了什么事?”
璎珞有些不安,觎着长公主,说了这几日宫中的消息,包括荣郡王那些颠倒黑白的消息。
“……今日一早,宫门开了,顾相率大臣进宫,当众宣读了陛下的传位遗诏,确立了荣郡王,为先帝指定的储位继承人。”
姜扶光面色平静,白老将军是元老大臣,经历三朝,不仅与外祖父齐名,还是东宫属臣,太子太保。
陛下未立储君时,东宫属臣们只是一个挂名,一旦储君确立,白老将军就能顺理成章地拥护未来君王。
虎威将军身为禁军统领,天子近臣,除了外祖父外,陛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武将之中有这两个人在,另有文臣之首顾相的支持,就不会有人怀疑传位诏书有假。
璎珞见长公主不喜不怒,不由松了一口气,这才续断道:“朝中有不少忠心陛下与您的大臣,怀疑遗诏有假,尤其是以柳大夫为首的御史台,要求面见长公主,求证遗诏真假。”
柳大夫只差没明着说,陛下立了谁为储君,旁人说了不算,要长公主说了才算。
更令人震惊的是,朝中有一半多大臣,竟然认可柳大夫的话。
白老将军和虎威将军两人的威信,都抵不过长公主一言。
实在令荣郡王一方始料未及。
姜扶光目光一深,有些意外:“这就难怪了!”
言官不以谏言获罪,柳大夫身为御史大夫,乃三公之一,在朝中的话语权,不在顾相之下。
很多人都因柳大夫是言官,而忽略了他对朝廷的贡献。
陛下初登基之际,国库空虚,然国用之浩繁,是柳大夫身先士卒,顶住了包括顾相在内的世家,及旧勋压力,联合御史台的官员们,打出了整治吏治的旗号,助陛下清除了大批旧勋党派,整顿了不少贪腐,查抄了大批赃银,充入国库,令摇摇欲坠的国家得以运转。
柳大夫还向陛下谏言:“先帝苛税百姓,朝廷每征收一两银子,就逼反十个百姓,故各地暴乱频发,十个百姓,要用上百两银子去镇压,那么一百个,一千个,乃至十万,百万个呢?”
“陛下可效仿,桑弘羊对汉武帝的建议,发布算缗(min,民)令和告缗令,规定商人要自报资产,并按资产,按值按物纳税,凡隐瞒不报者,一经查处,没收全部家产,凡揭发者,奖给所没收财产一半。”
“历代只有百姓造反,没听说有商人造反,种田只有十倍利,若被剥削,甚至收不敷出,食不裹腹,但经商却有百倍利,甚至是千万倍利,是真正的既得利者。”
“然,人人都要吃粮,甭管是士农工商,人人都要仰仗百姓种粮,没有粮食,就有饥荒,有了饥荒,就有了反叛,商人们的富,都是建立在百姓的血汗,以及朝廷给予的经商便利,理应多加税收,苦商人,兴百姓,这是亘古不变的。”
经商比种田容易,人人经商,无人种田,哪里来的粮食?
“臣知陛下仁慈,不忍苛税商人,陛下不妨在商贸上,给商人们提供更多便利,他们赚钱的路子广了,商税交得心甘情愿,也能体现陛下仁德。”
朝廷这番动作,虽然令朝臣们颇有微词,但因没有具体涉及到宗亲士绅的根本利益,所以推行起来并不困难。
后来,北朝和南越连接进犯边境,朝廷这才有钱投入战争,守国保疆,为南朝寻求了十六年的和平,这才有了父皇治下的“中兴盛世”。
但因这两场战争,国库又彻底空了,财政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
先帝时期,土地田亩被士绅兼并严重,宗亲士绅都有免、减税的特权,如一品大员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部分宗亲甚至享有免税,故宗亲士绅瞒报田亩数量,百姓们手中的土地极少,这才导致朝廷无税可收。
陛下要重新丈量土地,此举无疑是动了所有宗亲士绅的利益,也是柳大夫顶住了压力,让此举顺利推行。
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兴灭国、继绝世,固然是陛下仁德治世,可这每一项政举,都离不开柳大夫为首的御史台,首当其冲,从中推动。
姜扶光靠在迎枕上:“立嫡派因参与姜景璋逼宫谋反,几乎都被抓了起来,待新皇登基,便要以叛党论处,柳大夫代表的是朝中,所有忠心先帝及孤的大臣,占了朝堂的半壁势力,远不是还没有登基,没有稳坐帝位的荣郡王,可以轻易抗衡。”
除此之外,太尉戚氏乃武官之首,朝中武官多以太尉府马首是瞻,荣郡王拉拢了虎威将军和白老将军,可这两人,仅代表的是皇城,及护军营部分兵马,诚然外祖父战死,只要太尉府不倒,武将们就不会轻易转投。
璎珞继续道“……顾相命人将张德全、太史令,及宫中负责制作圣旨的匠人带到大殿,验明圣旨无伪,并且拿出了先帝废后的诏书,林氏身为废后,其子姜景璋低贱。”
“虎威将军、白老将军等一干朝中元老大臣,请了诚宪先皇后的遗诏,证实荣郡王乃宪宗先皇帝的嫡幼子,目前是最合格的皇位继承人,朝臣们这才暂时打消了怀疑。”
第474章:殉主
“但以柳大夫、范寺卿、温亦谦等为首的大臣,以及朝中以戚氏马首是瞻的武将军,仍然不依不挠,要求面见长公主。”
“荣郡王在不得已之下,只得站出来声称,逆贼姜景璋,派兵围困长公主,长公主在顾相次子顾嘉彦的帮助下,带着长公主府的护卫,杀出长公主府,进宫护驾勤王,身体受了一些损伤,目前在未央宫中,已经命太医仔细诊治,并提及登基大典当日,由长公主宣读先帝传位诏书。”
朝臣们摆明了要保长公主,荣郡王妃这才忧心长公主的性命,将她送进宫中,也好妥善的照料长公主。
姜扶光喝完药,嘴里泛着苦意,嘴角却牵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越是得位不正,就越想标榜正统。
真是可笑啊。
宫婢端了一碗白粥进屋,璎珞先用银针试毒,随后自己先尝了尝,她是长公主的贴身令侍,伺候长公主衣食起居,受过严格的训练,大部分毒素,只要一闻,就能辨别分明,一些不好的药物,她尝一尝味道,也能知晓。
确定白粥没有问题,璎珞一勺一勺喂长公主吃下。
姜扶光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勉强吃了大半碗,直到实在吃不下去,璎珞这才作罢。
这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抹着眼泪,哀嚎:“长公主,张公公他、他殉主了。”
姜扶光喉咙一呛,忍不住剧裂的咳嗽,整个人咳得嘶心裂肺,嘴角还夹带了血丝。
璎珞骇了一跳:“来人啊,快去请太医。”
“都怪奴,”内侍呜咽一声,一巴掌甩到自个脸上,“未央宫传出长公主脱险的消息,是奴多嘴,借着送食的名义,将消息告诉了张公公,哪知张公公……”
姜扶光喉咙又疼又痒,心里堵得慌,难受得紧,仿佛压了一颗巨石,猛然咳出一口鲜血。
屋里的宫婢们,一个个都慌了神,扑通跪地,浑身瑟瑟发抖,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璎珞惊骇欲绝,连忙镇定下来,化了梨膏水,喂长公主喝下。
姜扶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想到了小时候,父皇将她留在两仪殿,那时南朝社稷初定,父皇每日要批阅很多奏折,经常忙到深夜,大半时候,都是张德全在照顾她,教她认字,读书给她听,哄她开心,逗她玩儿……
张德全命人刻了字牌,拿着字牌,教她认字,给她讲这个字的来历、演化、古今,他是伺候皇帝的人,嘴皮子有一股利索劲,说起故事来一套一套地,半点也不带重样,有趣极了。
等她认字多了,张德全就将字牌组成四字成语,给她讲成语故事,成语典故,成语历史。
千张字牌,千变万化,总能玩出新花样。
偶尔她不想玩字牌了,张德全就命人打造千工船、千工屋等榫卯的千工物件,能把每一个部件都折卸下来,再组装成船舶、房屋。
张德全是奴婢,不敢带着主子四处疯玩,担心把主子磕碰了,又担心闷着了她,总是挖空了心思讨她欢心。
她小时候,总叫张德全张大伴。
是因宫里的教养尚宫说,侍从打小就伴于主子身侧,负责陪伴主子,保护主子的安危,都叫大伴。
张德全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解释,自己不是她的大伴,是陛下的大伴。
她歪着脑袋看着张德全,朝张德全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黑亮的眼儿,瞅着他:“大伴,抱。”
张德全每次都无奈叹气,伸手将她抱起。
她搂着张德全的脖子,咯咯直笑。
也因此,后来父皇要给她挑伴从,她左看右看,最后拒绝了:“张大伴最好。”
父皇一阵无语:“尽惦记父皇的人。”
在她心里,张德全是唯一的大伴,谁也无法取代。
姜扶光一边咳,一边落泪:“璎珞,你亲自去,将张大伴的遗体好生收殓,回头葬在皇陵旁的小山上,也算伴君在侧,拿我的令牌,荣郡王不会因这种小事为难你。”
……
姬如玄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里留一盏昏灯,幽暗无比,他一双黑眸幽深如渊,眸底一片幽冷,似经年积雪的雪峰,一片苍凉。
他挣扎坐起。
趴在桌子上打盹的严青,一激灵清醒过来,连忙去查看姬如玄,见他醒过来了,不由大喜,一边取了迎枕,塞到他背后,扶他靠在迎枕上,一边激动道:“厨房里准备了药和吃食,我马上端过来。”
姬如玄喉咙干疼:“水!”
“水,哦,水啊,”严青反应过来,忙道,“对对对,您昏迷了一整日,肯定有些渴了,我马上去倒。”
严青慌忙倒了一杯温水,喂姬如玄喝下。
姬如玄靠在榻上,思绪渐渐回笼。
想到自己昏迷前,严青说,姜扶光还没死,人在宫中,他猛然喘了一口气,荣郡王既然在宫变的时候,没能杀了姜扶光,现在他登基在即,就更不可能杀她了。
岭南那边还在与南越国交战,朝臣们一定会力保姜扶光,安抚戚家军,荣郡王也要利用姜扶光,安抚朝臣,稳定朝局,进而牵制戚家军,达成打压削弱戚家军的目的。
不杀姜扶光,固然对他百害一利。
杀姜扶光,却对他百利无一利。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他还有时间。
严青端着白粥和汤药进屋,从前对喝药深痛恶绝的人,这会儿,端起一碗黑糊糊的汤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一仰头,将一碗药一饮而尽,豪放程度,让人一度以为,他喝的不是药,干的是酒。
吃完粥,姬如玄精神好了一些:“宫里,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严青摇头。
道长秘密联系了,身在宫中的云山道长,这才打听到了内宫的消息,云山道长是方外之人,宫中的腥风血雨,还波及不到他头上,枢机子有半圣之名,不论是谁,也不会轻易得罪万君山。
姬如玄没再多问:“把玉衡子请来。”
严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生生憋红了一张脸,无奈去请玉衡子。
第475章:枢机子
玉衡子以为姬如玄身体有哪里不妥,来得很快,哪知见了姬如玄后,连脉也来不及把,就听到他说:“我要见枢机子。”
嘶哑的声音,透着一股坚决。
玉衡子愣了片刻:“你身体太虚弱了,需要静养,等你身体好些,我再带你上万君山,实不相瞒,师伯也想见你一面。”
“不,”姬如玄咳了一声,惨白面容,更是透着一股青灰,“现在就去。”
“姬如玄,你不要命了!”饶是玉衡子脾气再好,也不禁变了脸色,“这一次,能把你救活,已经实属不易,我是把你从鬼门关里,生生拉扯出来的,你现在脱离了危险,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只是暂时的,你听懂了吗?你要再折腾下去,这救回来的半条命,又要折腾进去了。”
“我不能等,”姬如玄连说话,都有些吃力,他强撑着胀痛的脑袋,浑身青筋都暴了起来,“现下能保姜扶光无虞之人,只有孟太傅和枢机子,必须尽快见到枢机子。”
历朝历代的帝王,对待那些杀不得的眼中钉,肉中刺,表面上一副恩荣姿态,背地里,却无所不用其极。
先用慢性毒药,熬垮对方的身体,对外宣称,对方忧思成疾,令对方远离朝堂核心,静心休养,趁机收回对方手中的权柄。
再在日常生活起居上下功夫,看似无一不精细,可做出来的东西,却都是不合胃口的,或者是长期食用,对身体有损害的,一点点地怠慢、冷落,日复一日之下,连对方的精神,也要击垮,便是被人发现了,也能对外说是,奴婢伺候不尽心,发落了,做做样子,一个失势且病重的长公主,谁能还能多说什么?
钝刀子割肉的可怕之处,他在北朝皇宫见得太多了,许多后宫的娘娘们,就是这样,生生被人磋磨得精神出了问题,变得疯疯癫癫。
玉衡子忙道:“我可以派人传信去万君山,请师伯出面力保长公主。”
“不,”姬如玄又咳了几声,“我要亲自见枢机子一面。”
玉衡子怒了:“你这小子,怎么就不听劝,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次余毒反噬太严重,下次散功攻毒,实在太过凶险,我和石医师已经在准备帮你袪毒,你哪儿也不能去。”
不袪毒,小命随时就能玩完。
他是真的怕了。
“不,”姬如玄下意识张口拒绝,袪毒至少要一年半载,不能动用真气,在这期间,他形同废人,什么也干不了。
若是放在之前,他为了姜扶光,倒是可以勉强忍受。
可现在,他缺的是时间。
荣郡王此人,没什么雄才大略,却是满肚子上不得台面的阴诡算计,根本没有半点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他不会一直容忍姜扶光,最多三年,觉得自己翅膀了硬了,就要向姜扶光开刀。
他没有时间了。
“我给闭嘴,”玉衡子气急败坏,“张嘴闭嘴,就是不,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瞧瞧你现在的鬼样子,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小小年纪,头发都比人百岁翁还要白,要让长公主瞧见你这样子,她一准能哭死。”
余毒反噬,消耗了他的身体生机,又因心伤大神,元气大损,还真是一夕白头。
姬如玄没有说话,但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玉衡子无法,闷声替他把了脉:“你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带你去万君山。”
第二日,一连下了四日的雪,终于停了,只是天还阴着,看样子这雪还没有落完。
天光方亮,姬如玄醒了过来,玉衡子命人准备了马车,送姬如玄去万君山。
姬如玄裹着厚重的氅衣,身体不停地发颤,偶尔咳嗽一两声,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死鬼样。
城外官道上设了关卡,盘查过往路人,玉衡子声名在外,拿了道碟,证明了身份,官兵客气地表示要检查马车,玉衡子也没拒绝,心想着,姬如玄瘦得连他妈都认不得了,一副随时要见鬼的鬼样子,害得他赶车都要用内力减震,生怕颠簸一下,把命给颠没了。
真是欠了他的。
官兵也给面子,没直接让马车里的人下车,只是掀开马车,倒是仔细检查了一道,又盘问了几句,没发现不妥,就放行了。
一路拖拖拉拉,直到深夜才抵达万君山。
姬如玄一步三喘气,叫严青扶到了枢机子的住处,终于见到了这位闻名天下的‘半仙’枢机子。
他年愈百岁,发须皆白,却面颊红润,显得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天生长了一张福气满满的脸,富态可掬,不像仙风道骨的道人,倒有点像年画上的寿星翁。
也行吧!
有‘庄稼汉’玉衡子在前,他对所谓仙风道骨的道家高人,已经不抱希望了,这些个高人,一个个入世修行,红尘达练,洞察世情,体会七情六欲,修的是明心见性,是真我,返璞归真,不似庙里的和尚避世修行,也就修了一身,不染尘世的高人风范。
“小子,”枢机子笑眯眯地看着姬如玄,“不如,我给你算一卦?道家王五术,我以占卜见长。”
一开口,就把姬如玄彻底整无语了。
就很有道家特色。
当初玉衡子第一次见他,也要给他算命来着。
枢机子见他没说话,强调道:“这一卦免费。”
“不,”姬如玄定定地看着他,时至今日,他仍初心不改,“我不信命,只信自己。”
现在想来,玉衡子之前算的那一卦,其实已经告诉他,该怎么求取姻缘。
他知命,却不信命。
所以从未放在心上。
枢机子神色有些复杂,此子额间伏犀朝天,天命已成,只是他浑身煞气盈冲,充斥着杀戮,有暴虐之象。
当年,他夜观星象,算出了天命人皇,南北统一的大天命,彼时,俞氏族人来万君山见玉衡子,不巧听到了这话,导致这个消息不慎走漏了风声,流入了北朝,为北朝上流阶层所知。
更巧合的是,不久之后,北朝陛下的嫡长子降世,承了这一命格,却不想,为天命人皇坎坷的一生,埋下了祸根。
当真是天意啊!
第476章:真是欠了他的
他心中愧疚,许了姬如玄三个人情,为免节外生枝,这三个人情,是通过太尉府俞家许下来的。
姬如玄靠在椅间,喘了一口气,虚弱道:“当年,万君山曾许我三个人情,其一当初请玉衡子出山,为穆贵妃诊治,已经用掉了。”
枢机子暗暗叹气,打开玉盒,里头装着褐黑色膏脂,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药香,这药香一点也不难闻,透着一股草本天然的清苦,光是闻一闻,就叫人精神不由一振。
姬如玄钝痛的脑袋,也不由为之一清:“还有两个人情,其一,请道长亲自出面,保下长公主,其二,请万君山照拂长公主三年。”
枢机子爽快道:“这不难办,贫道应下便是。”
姬如玄心弦一松,忍不住咳了几声。
“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枢机子一脸肉疼,取了一勺膏脂放入杯中化水,递给了姬如玄,“快喝,快喝,你知道这药有多名贵么?千年人参,初生幼鹿的幼茸,产自黄海的海马,产自胡羌一带的锁阳,沙漠一带的肉从蓉等,一百多味产自道地的药材。”
道地药材,是在特定自然条件、生态环境的地域内所产的药材,同种药材,道地药材品质更佳、疗效更好。
甭看这一小盒药材,光是药材就是天南地北,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里长的,千奇百怪。
搜集药材之时,要挑采集的时节、天气、时辰,挑选年份最佳,药效最好的药,一些药要在海里打捞,十分不易,还有一些药,要在沙漠上去采,环境恶劣,玉衡子搜集了几十年,也就做成了这么一盒龟令秘药,是道家养生的瑰宝。
“多谢。”姬如玄从善如流,接过杯盏,一饮而尽,温咸的滋味沿着喉咙,滑入腹内,令他有一种沉苛尽去,枯木逢春,浑身松快的感觉,僵冷的身躯,顿时有了暖意。
枢机子道:“你体内的残毒每发作一次,便凶险一分,经过这一次反噬,残毒又强势了几分,散功攻毒,已经不能克制,最好的办法,是趁此机会散功袪毒。”
姬如玄没有就话,神情却有些无动于衷。
“你这臭小子,”枢机子忍不住骂了一声,“如果你答应散功袪毒,我以龟令秘药相助,至多五个月,就能助你袪毒成功,功力恢复到巅峰状态,保你将来长命百岁。”
提及龟令秘药,他吸了吸气,肉眼可见的肉疼。
若没有龟令秘药相助,这毒至少要一年才能袪完,至少大半年,不能妄动真气,且袪完毒后,还要花半年时间休养,功力才会恢复至巅峰状态。
姬如玄嗤笑一声,倒也不是讽刺什么,只是觉得,五个月不能妄动真气,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根本不太可能。
如果长命百岁只他一人,他宁可不要。
姬如玄看着他,斩钉结铁道:“三年后,我必再登万君山,请道长助我驱毒。”
枢机子骂骂咧咧的:“你这人,怎么是个死脑筋,我都答应你了,会出面保下长公主,你急什么?小子,人一急,就容易犯错,你可不要急功近利,枉造杀孽,到时候业障缠身,不得善终,而且就你现在这破身子,能不能撑三年,还尚可未知,你可不要因小失大。”
姬如玄没说话,他知道枢机子有能力保姜扶光安康,但能保多久,谁能知道?
他是绝不会把姜扶光的性命,交给其他人去掌控。
“烦死了!”枢机子拿他没办法,又是一通骂骂咧咧的,从玉盒里挑了核桃大小的膏脂,装在另一个小玉盒里,偏开眼睛,猛推到姬如玄面前,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神情。
“每次散功攻毒,或余毒有反噬迹象时用一些。”
姬如玄的看向枢机子面前巴掌大的玉盒。
“看什么看,”枢机子立马将玉盒捞进怀里,用防贼似的目光看他,“只有这么多,没有多的了,想也不要想。”
想到今儿舍了小半,剩下大半,说不准三年后,还要用来给他袪毒,枢机子就一脸崩溃,悲从心来。
真是欠了他的。
……
咳。
咳咳。
姜扶光脸色苍白,靠在迎枕上不住地咳嗽,璎珞端着药进了屋,见长公主又在咳,心里不禁一阵担忧。
长公主醒来后,身体一直很虚弱,太医说,长公主冻伤了身子,落了病根,难以根除,如不趁着年轻好好静养,甚至会折损寿元。
她敛下眼中的担忧,伺候长公主喝药,便又说起了宫中的消息:“今日一早,荣郡王召见了朝中撰史的官员,要求翻阅史书被拒,荣郡王勃然大怒,史官却直言道,帝王不可躬自观史,此举有违古制及祖训,不符合规矩。”
姜扶光又咳了两声,哑声道:“史馆现在撰史官员,是南史氏,他们以春秋齐国南史氏后人自居,家族之人,世世代代为史官,记录历朝历代的朝堂大事。”
史官都是家族世袭,通常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整个家族所有成员,都可以成为记录史书的官员,因此又被称为“史氏”。
春秋时期,齐国大臣崔杼,杀了主君齐庄公,崔杼为了掩盖历史,找到了齐国当时的史官太史伯,要求他更改史书记载。
太史伯不受威胁,在史书上写下了“崔杼弑其君”,崔杼勃然大怒,当即杀了太史伯。
崔杼又相继找了太史伯的二弟太史仲、三弟、四弟太史季,杀了一个又一个,崔杼的心态彻底崩了,行吧,你们爱咋写就咋写吧,就算把太史家全都杀光了,朝中还有其他史官,也会如实记录一切。
当时的南史氏,听闻了太史氏的遭遇,立即程车,准备代替太史家写史,在路上听说崔杼改变主意了,这才打道回府。
君举必书,秉笔直书,不惧生死,是‘史氏’家族,世世代代传承的精神,家族里每一块牌位,都是祖宗不惧生死,秉笔直书的丰碑,不忘祖训,乃孝之大也,后代子孙,毫无例外都保持了这种初心。
第477章:她要识相
为了保障史官的性命,后世制定了“帝王不得躬自观史”,“不杀史官”等各种古制。
璎珞又道:“荣郡王无法,只得说,自己还没有登基,还不算帝王,帝王不可躬自观史,这一古制对他没用,史官仍是油盐不进,荣郡王气急败坏,是在身边随行官员的劝说下,这才打消了观史的主意。”
姜扶光神色淡漠,荣郡王想歪曲史实,是不可能的,史书会如实记录,他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
喝完了药,姜扶光有些乏了,内侍过来禀报,荣郡王妃过来看她。
璎珞蹙眉,退到了一旁。
内侍引着荣郡王妃进了内殿,闻到了殿中浓重的药味。
荣郡王妃坐到榻边,握住姜扶光的手,待她一如从前,满眼担心地询问:“陛下登基大典在即,宫中里外都忙得不可开交,这几日一直不得空,没来看你,身体好些了吗?”
荣郡王妃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姜扶光低头,看到她的腕子上,缠着一串绿檀七宝佛珠,佛珠油光水滑,透着淡淡的玉色,显得光润如玉,显是经常经常佩戴,礼佛之故。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在外人面前热情爽利的荣郡王妃,在私底下竟然信佛。
造孽太多的人,都喜欢礼佛。
他们认为,佛祖原谅了他们,就能减轻自己的罪孽,得到心理上的安慰,坏事做起来,就更理所当然。
她几乎能想象,荣郡王轻捻着佛珠,跪在佛堂里,一边虔诚地侍奉佛祖,一边恶毒算计她的画面。
姜扶光轻扯了一下嘴角,借着咳嗽,抽开了自己的手,拿了帕子,掩嘴轻咳。
荣郡王妃仿佛察觉了她的冷淡,一蹙眉,看向了一旁的璎珞,连嗓音都冷了下来:“长公主怎的咳成这样?你是怎么照顾的?”
璎珞连忙上前,低头回道:“太医说,长公主寒邪入体,时有咳嗽,要养些时候才能好。”
荣郡王妃有些不满了。
“璎珞,你先下去。”姜扶光终于开口,嗓音沙哑的厉害,她看向了荣郡王妃。
荣郡王妃脸色不由一沉,眼睁睁看着璎珞退出内殿。
“倒也怪不得璎珞,”姜扶光面容苍白,纵使憔悴,仍透着一股难言的尊贵,“未央宫是先帝赐予孤,乃孤的寝宫,为后宫六宫之一,荣郡王妃来者是客,这威风,怕是使错了地儿。”
莫说荣郡王还没有登基,也没有册封荣郡王妃为后,便是荣郡王妃为后,她堂堂一国长公主,在这后宫之中,也不存在屈居他人之下的道理。
荣郡王妃仍然笑道:“我也是忧心你的病情,一时情急,这才忘了分寸,你可别怪我,”一副亲亲热热的态度,仿佛与她关系有多亲似的,“听太医说,你寒邪入体,此番落了病根,以后可要好生养着,不能像从前那样,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你还年轻,也不晓得轻重,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把身体操劳坏了,可要遭一辈子的罪。”
只差没明着说,让她不要再插手朝事。
姜扶光听得着实好笑,荣郡王妃向来长了一张巧嘴,惯会口蜜腹箭,明明说着警告的话,叫人听着,也像是真的担心她一般。
“你说得都对。”
荣郡王妃轻轻一叹:“都说长兄如父,先帝虽为贵为天子,却待你王叔亦兄亦父,你王叔也记着这份恩义,想要好好照顾你,这些日子,你王叔每日忙着清理朝中乱党,安定朝堂,却还要操心你的病情,太医说了,你这病要忌忧思,忧操劳,可不能大意,你要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王叔都不知道,要怎么向你父皇交代了。”
这立贞洁牌坊立的,让姜扶光恶心。
想借着她病重一事,令她休养身体,不要插手朝政,这也无可厚非,却偏要拿了对先帝的恩义,对她的关心来说事。
还真是恶心人,姜扶光轻笑一声,后背往迎枕上一靠,显得有些疲惫。
荣郡王妃知道,这是要逐客的意思,面色有些挂不住,却还堆着笑容:“你身体还没好,便也不继续扰你清净,对了,还有三日,就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她在登基大典出纰漏,这才跑过来警告她,让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一朝天子,一朝臣,身为长公主,她要识相。
姜扶光颔首,淡淡道:“传位遗诏,是先帝亲自写下,孤定不会违抗先帝遗命。”
“长公主是个大气的人,”荣郡王妃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终于放心了,脸上也露了真切的笑容,“长公主身子还病着,想来还是习惯身边人在跟前伺候,回头把珍珠、珊瑚、玛瑙也一并接进宫里。”
姜扶光一挑眉:“不必劳烦,等陛下登基之后,孤自会搬回长公主府。”
“你这病一直不得好,还真叫人担心,”荣郡王妃目光不由一深,定定看了她片刻,勾起唇笑道,“倒是不忙着出宫,总要把身子养好一些,才叫人安心。”
姜扶光也没多说。
长公主府是先帝赐下,长公主回自己府邸,也不需要旁人指手划脚。
她想出宫,谁也拦不住。
荣郡王妃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站不住脚,连忙转了话题:“我也知你,在宫里头养病,怕是十分无聊,回头让宁柔公主过来陪你,你们姐妹俩一道说说话。”
仿佛她是因为在宫里待得无聊,才想要出宫。
姜扶光心里不止地冷笑,想来短时间内,荣郡王是不可能轻易放她回府,荣郡王是想趁她病重,将她软禁在宫中,借着“养病”的名义,让她远离朝堂,逐渐消除她在前朝的影响力。
荣郡王妃与她对视,目光突地被刺了一下,眼前的长公主,去西南走了遭,浑身上下不怒自威,便是满脸憔悴,可看人时,山眉海目,看似波澜不惊,可冷不丁一瞧,便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一般的压力,令人透不过气来。
第478章:原形毕露
想到长公主在前朝的影响力,荣郡妃心下微微一凝,含笑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荣郡王妃走后,内殿恢复了安静。
璎珞这才进殿:“荣郡王妃带了不少金贵的药材和补品过来。”
“收着吧,”姜扶光咳了一声,苍白脸色,显得有些惨淡,“这几日,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过来为我诊脉,旁人也只当,这是新皇对我的关切,”她笑了笑,眼里一片冰凉,“却是荣郡王在确定我的病情,是否真的寒邪入体,难以根治。”
就算她没病,接下来荣郡王,也会想方设法让她病。
眼下她病,却是正中荣郡王的下怀。
“短时间内,他不会在吃用的东西上动手脚,”姜扶光似有些疲惫,连嗓音也弱了下去,“便如了他们的意,仔细养着吧!”
便有再多的筹谋,也不是现在。
长命之盟,百岁之约,姜扶光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有泪光闪现,倏忽间,没入发鬓。
……
第二日上午,姜扶光甫一用完早膳,姜宁柔就过来了。
许久没见姜宁柔,她瘦了许多,也变了许多,脸上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却显得有些阴冷。
头上梳了松山髻,髻前簪着镶红宝大凤,尖尖的嘴里,衔着长长的珍珠流苏,直到耳鬓,流苏下一颗浑圆的南珠光莹似玉,散发出温柔纯净的瑰丽,一身火狐毛立领夭袄,搭了朱色齐腰褶裙,显得衣光鲜亮。
精心装扮的模样,仿佛是来参加宴会,而不是过来探病。
从前的姜宁柔,不会犯这种错误,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娇婉可人的模样,从不会在打扮上太出挑。
姜扶光勾了勾唇,或许不是姜宁柔变了,而是她从前,从没看清过这个六皇姐。
不过,她和姜宁柔也只是,礼上往来的情分,也算不得多亲近,倒也没有被欺骗的愤怒。
姜宁柔站在床榻旁,看着姜扶光,一站一卧,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气派。
“七妹妹,我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
她温言细语,浅笑盈盈,嗓音还如从前一般柔美动人,仿佛话里不含一丝恶意。
但字字句句,皆是讽刺。
姜扶光靠迎枕上,挑眉不语。
姜宁柔缓缓上前,坐到榻边,水润的目光笼在她身上,带着恶意的打量,唇边弯着一抹浅笑。
“听太医说,七妹妹寒邪入体,落了病根,难以根治,便是再精心调养,恐怕以后都要病体缠身,受尽折磨,哦对了,七妹妹恐怕还不知道,你这病啊,是伤到了根里,不仅注定了红颜薄命,还会影响子嗣。”
姜宁柔嗓音柔柔的,听在耳里,仿佛是在忧心她的身体,可她唇边含笑,眼里透着一股子阴冷,字字句句皆是恶毒。
父皇从小就疼爱姜扶光,不光姜宁瑗嫉妒姜扶光,她也嫉妒。
可是母妃却要她讨好姜扶光,她按照母妃的吩咐做了,姜扶光待她却始终淡淡的,不热络,也不冷淡,一副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的态度,令她心中十分恼怒。
姜扶光不由怔了怔,显然是真不知道这件事。
她沉默了片刻:“当初西山行猎,承安侯摆布赵俭,在西山行刺我一事,你也有份吧。”
姜宁柔笑容微滞,蹙眉。
“你和顾令仪因马术不太好,只在猎场里随意转了一圈,就返回了营地,”姜扶光目光淡漠,看着姜宁柔,“事后你二人互相为人证,减轻了嫌疑,也没有直接参与狩猎,所以没有人怀疑你们,包括当时我的。”
她当时也并不认为,姜宁柔有能力参与“谋害长公主”一事,加之姜宁柔有人证(顾令仪),口供也没有问题,因此从未怀疑过她。
可如果,虎威将军是旧勋残党呢?
姜宁柔勾着嘴角,看着她:“那么你猜猜,我当时做了什么?”
姜扶光道:“你利用顾令仪的蠢笨,摆布她,借着与她在猎场闲逛的时机,提前将猛兽的毛发、尿液、粪便等,带着猛兽气息的东西,沿途扔到了猎场东、西、北三个方位,所以在马儿中箭受惊之后,才会本能地,往对他没有威胁的南面跑去。”
她就是在南面遇到刺杀。
大舅舅过来看她时,她曾对此有过怀疑,大舅舅派人探查过,只可惜,当夜下了一场雨,将所有蛛丝马迹都掩盖了,并没有查到什么,皇城司甚至搜索了整个营地,都毫无所获。
想要谋害一国长公主,不是那么容易。
承安侯能屡次算计,是因承安侯负责安排布署,旧勋党派隐在更深暗处,负责查漏补缺。
一个渗透进了皇城司,一个渗透进了宫里。
里应外合之下,令人防不胜防,她能顺利活到现在,还真要多亏了,有姬如玄这个第三方势力,横插了一杠。
姜宁柔一脸惋惜,轻柔的嗓音,透着遗憾:“原本万无一失,可惜竟让你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