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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王府亲兵被拦在巷口,追兵少了许多,一行人护送姜扶光,很快就到了皇城。

    却远远看到了,密密麻麻整军队朝着皇城集结。

    姜扶光看着这一幕,不由得遍体生寒,她缓缓顿下脚步,后退一步,暗卫和皇城司卫们,也都骇然失语。

    她哆嗦着唇:“是神护营。”

    她回京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昌郡王都知道了,她不相信,荣郡王会不知道。

    更不相信,荣郡王连神护营都集结了,会不知道,王府亲兵包围长公主府一事?!

    他明知道,却没有带兵前去救援。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这也就算了,陛下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可偏偏她是监国摄政长公主,担负了监国重任,位同储君,在家国危难之际,是有调兵谴将,主持兵事之权。

    洛京城已经被昌郡王封锁了,神锐营前脚攻进了皇城,神护营后脚就集结了,她绝不相信,神护营是在仓促之下集结而成。

    荣郡王一早就知道,昌郡王要起兵一事,却秘而不宣。

    “原来如此。”姜扶光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原不如此!”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呢?一直以来,隐藏在宗室里的旧勋头子,是她和父皇最信任的荣郡王。

    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吃喝玩乐,游戏人间,不务正业,不恋权势的闲散王爷,用一场场宴会麻痹了所有人的同时,又拢络了多人人心?将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连君玄也没有察觉出来。

    可仔细想来,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

    之前在行宫里,承安侯能轻易算计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荣郡王在行宫马球场上,举办马球会及才艺表演,使行宫里的巡逻重心,转到了马球场附近,行宫里守卫难免有些空虚。

    承安侯在皇城司安插了人,知道行宫里的巡逻布署,轻易就知道在哪个时间,哪个地段袭击她,才能避开守卫与巡逻。

    可是,她和父皇太相信荣郡王,因荣郡王向来如此,根本没有怀疑到他身上去。

    仔细再一想,当日昌郡王的寿宴,姜浩利用寿礼,将销赃的赃银送到了昌郡王府。

    此一举,令她和昌郡王反目。

    昌郡王与父皇生隙。

    而姜浩这一条线,直接牵扯了宗室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宗亲端郡王,将私盐案的所有线索,也转向了昌郡王,好一招祸水东引。

    后端郡王失势,手中的兵权也被父皇收了回来,因朝中群魔乱舞,父皇能相信的人不多了,只得将手中的兵权暂交荣郡王之手。

    此一举,当真是一箭四雕,荣郡王自始至终算计的都是兵权。

    她之前有过猜测的,只是她没有怀疑荣郡王。

    而昌郡王,也是被荣郡王及他背后的旧派残党推攘着,一步步走到逼宫造反这一步。

    姜扶光缓缓闭上眼睛,兵马司和神护营都落下荣郡王之手,京里调不到任何兵马。

    姬如玄担忧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长街一片沉寂,唯有风雪凄凉。

    有一队人马发现了他们,手持火把,腰佩武器,渐渐朝他们围拢过来,暗卫和皇城司卫迅速结成人墙,背对着姜扶光,把姜扶光护在中间,警惕地望向四周,不敢分心大意。

    姜扶光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逃不掉了。

    她陡然转身,看向了姬如玄,轻踮起脚尖,缠住姬如玄脖颈,用力将他的脑袋拉下。

    “怎么了?”姬如玄愣了一下,低头询问。

    “姬如玄,”姜扶光眼底含泪,眼神悲伤地看着他,嗓音破碎,“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姬如玄蹙眉,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兆,正要伸手将她拉开。

    “我爱你!”她定定地看着他。

    姬如玄身形剧震,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不止地颤动着,他张了张嘴:“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姬如玄,我爱你。”她踮起脚尖,凑上双唇,吻到他的唇间。

    姬如玄身体不由一僵,内心陡然涌现了一股冲动,他伸臂,将身前娇小的姑娘揽入怀中,冰冷的手捧住了她的面颊,目光凝看着她苍白又疲惫的面容,一颗心正在狂乱的跳动。

    他身上混杂了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姜扶光凝目看他,昳艳的面容,溅满了鲜血,本来就瘦的人,这段时间为了她龙潭虎穴,刀山火海,烈风箭雨,看起来,比他初入京中,他们在永安街上初见时还要瘦了一些,她眼圈渐渐红了。

    与她在一起,姬如玄吃了许多苦,受过很多伤。

    “君玄,嘉树死了。”她落泪。

    姬如玄眼里戾气横生,想到她之前在巷子里,抱着顾嘉彦时,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心中陡然涌现了一股暴虐的情绪,他双臂渐渐收紧,用力抱着她,全身发颤,一低头,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急切、霸道,透着一股凶狠,姜扶光感觉揽在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她的腰掐断,隔着破损的衣裳,她还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正在微微颤动。

    他在生气。

    她向来知道怎样讨他开心,怎样惹他生气。

    姜扶光眼底清明,缠在他颈后的手,倏然打了一个手势,一旁的卫十二遽然暴起,猛然击向姬如玄的后颈。

    姬如玄感觉不对劲,想要做出反应时,已经迟了。

    后颈一阵剧痛,他眼前阵阵发黑,姬如玄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拼命晃了晃脑袋,瞠目瞪她。

    他难以置信,大声嘶吼:“姜扶光,你想做什么?”

    “姜扶光。”

    他身体摇晃,眼看着就要栽倒,却瞪直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姜扶光,充血的双眼闪动着,噬人一般的凶光,宛如失去理智的野兽,下一瞬,就人撕扑上来。

    终于,他支撑不住摇晃的身体,以刀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姜、姜扶光,你……”

    第457章:好好活下去

    “君玄,”姜扶光眼中含泪,唇边含笑,颊边浅梨涡,宛如湖面上漾开的涟漪,她蹲在他面前,轻声说,“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姬如玄眼前阵阵发黑,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头,鲜血从唇角溢流,他听着她说。

    “嘉树死了。”

    “我不能让你也死了。”

    “姬如玄,你要活下去,去救素叶城中,那些因你而流放的人,去实现你统一南北的大业,完成你的使命。”

    “对不起。”

    姬如玄身体摇晃着倒地,他还没晕过去,用力攥住她的手:“不要这样,姜扶光,不要这样对我,说好了,要、要一直在一起,就算死,我们也要一起的,不要……”

    姜扶光按住他耳后,这个穴位能使人昏睡不醒,姬如玄好不容易凝聚的神志,又渐渐模糊,他努力撑大眼睛,想要保持清醒,意识却仍然陷入到一片黑暗。

    砰一声瘫倒在地上。

    姜扶光跪坐在冷硬的地面上,任地上的冰雪,浸湿了她的衣裳,冻进了血肉骨缝里,也不在乎了,她抱起他的头,就像之前抱着重伤垂死的顾嘉彦一样,泪水滴落在他眼帘。

    姬如玄似有所感,眼皮拼命颤动,却始终没有醒来,她一低头,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

    “好好活下去。”

    姜扶光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地上,缓缓起身:“卫十二,卫四也死了,我身边只剩下你了。”

    卫十二怔怔地看着长公主,心里有些不安:“长公主,我……”

    姜扶光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这里面装了我的私印,还有一枚楚氏璧,你带着君玄,去城西一家名叫楚庄的药铺,将楚氏璧交给他们,他们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城。”

    当日,她离开杭州那日,楚庄楼曾去送她,送了她一枚楚氏璧,这枚楚氏璧,代表着楚氏全族,对她的一个承诺,有朝一日,楚氏璧重新回到楚家人之手,就是楚氏践行诺言的时候。

    楚庄药铺,就是楚氏在京里一个联络点。

    楚氏璧一直被她收藏在府中,决定杀出长公主府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态,把楚氏璧带上了。

    卫十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长公主,属下不走,属下发过誓,就是死也要护着长公主,属下不能丢下您。”

    姜扶光没有理会她的话,只道:“出城之后,你带着君玄去明心观,他身体似乎出了一些问题,便请玉衡子,好好替他诊治一番,事后,玉衡子会帮助你们离开洛京,你要把洛京的消息,送回岭南。”

    卫十二扑通磕头:“长公主,属下不能走……”

    “暗卫守则第一条,主子的命令高于一切,”姜扶光看着不断围拢过来神护营将士,“马上就走。”

    第二条才是,主子的性命高于一切。

    卫十二红了眼眶,她哆嗦着手,接下了布包:“属、属下领命。”

    “吴中尉,”姜扶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是戚氏嫡系,父皇让他入皇城司,原本就是为了助她掌控皇权,替她铲除一切阻碍,他一直做得很好,从没辜负她的信任。

    便是明知京中生变,也义无反顾,带人前来救援,他明知道此举,会让自己万劫不复,却没有后退半步。

    像他这样的长公主嫡系,在她失势之后,是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末将在。”吴中尉单膝跪下。

    “孤命你,即刻率皇城司二百司卫,掩护卫十二出城,”姜扶光定定地看着他,眼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出了城之后,你们直接前往岭南,不必回来了。”

    吴中尉愕然地看着她。

    “这是命令。”她补充道,‘服从’是军人的第一守则。

    吴中尉握紧了手中的刀,久久无法出声。

    “活下去,”姜扶光眼神坚毅,神色间不见悲伤,更不见哀痛,“孤不需要无畏的牺牲。”

    “是!”他颤抖着,落下声音。

    姜扶光微微一笑,眼里分明闪动着欣慰。

    “走。”吴中尉大吼一声。

    围在姜扶光身边的皇城司卫,红着眼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对长公主磕了一头后,迅速整军,宛如一柄尖刀插入巷中,所到之处,哀嚎四起,卫十二背姬如玄,跟着队伍迅速撤离。

    姜扶光手持匕首,站在巷口,对想要冲入巷口的士兵们说:“你们可以踩着孤的尸体过去。”

    她只是握着匕首,嗓音嘶哑,仿佛轻描淡写,没有半点威慑力,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她语气之中的绝决。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退后一步。

    姜扶光缓缓上前,姜景璋想杀她,是他们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你死我亡的局面,戚家绝不会为姜景璋效力。

    神护营围而不攻,是想留她性命,荣郡王很清楚,他若想要堂堂正正地坐上皇位,需要她出面安抚朝臣,他想要稳坐皇位,就必须拿她牵制远在岭南的戚家军。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如今她也拼死护上他们一回,也算不负们一腔忠义。

    战士见长公主,走到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但凡他们手中的刀,往前一送,就能将长公主捅个对穿,有些踌躇不定,见长公主脚步不停,还在上前,他们忍不住节节后退。

    “长公主,念在叔侄一场的情分,郡王爷并不想伤您性命。”神锐营将领弯弓搭箭,一箭射到长公主的脚下,恐吓的意图十分明显。

    姜扶光脚下一顿,凝目看向领头的将领,目光微沉,却怒而不发,庄重矜贵,一副威仪不可触犯的表情,身形凝定不动,雪花在寒风中飞舞着落在她的发间。

    巍峨的发髻在奔逃中松散,被雪花打湿,凌乱地披在肩头,冠服加身,奇服旷俪,风撩动她的百褶裙裾,腰间的襟步发出啷当声响,繁复的缠枝襕纹,像朵朵绽开的牡丹。

    脸上虽然沾了血迹,却一点也无损她风华气韵,浑身上下凝成一股华茂如松的气势。

    领头的将领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虚,几乎不敢与她对视。

    第458章:先皇后嫡子

    “叔侄一场的情份?”姜扶光满眼讥诮,嘲讽的语气凝成了冰,“乱臣贼子,也配?”

    神护营将领大怒,弯弓搭箭,对准了长公主。

    姜扶光冷笑以对。

    就在这时,围在巷口的士兵,突然让开一条道来,荣郡王身穿铠甲,从人群里走出来,向来拿着折扇的手上,握了一把镶了宝石的长剑。

    他目光一睃,目光落在将领身上,笑着发怒:“对长公主不敬?滚下去领一百军棍。”

    将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心里充满了懊悔。

    “扶光侄女,”荣郡王嗓音含笑,一如从前一般亲切,“听部下说,你正拿着匕首寻死觅活,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姜扶光豁然睁大眼睛,眼里映着巷口燃烧的火光,目光紧紧地看着他,饶是早已知道了一切,她仍然控制不住胸腔里,翻滚的怒火。

    “荣郡王,真是好手段。”她嗓音冰冷。

    一步一步逼昌郡王逼宫谋反,他一个真正的乱党,却藏在背后,等昌郡王攻入皇城,就高举“诛杀乱臣贼子”的旗号,顺理成章地解决姜景璋,名正言顺理登基称帝。

    “怎么不叫王叔了,”荣郡王以剑撑地,双手搭在剑柄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长公主狼狈不堪的模样,“我可是你的亲叔叔呢。”

    完全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姜扶光突然平静下来:“你其实很希望姜景璋能杀了我吧!”

    荣郡王挑眉,露出遗憾的表情。

    姜扶光继续道:“我死后,你可以谎称,是我命你率神护营,诛杀乱臣贼子,铲除叛党,护驾勤王,你的皇位也会更加顺理章,戚家军就是要恨,也只会恨死去的姜景璋和安王殿下。”

    大舅舅他们远在岭南,根不知道洛京发生过什么。

    姜景璋和昌郡王逼宫谋反是事实,派人围困长公主府,也是事实,她之前也确实下令,让暗卫联系荣郡王,令他率兵清除叛党,进宫勤王护驾。

    想来那个去联络荣郡王的暗卫还没有死。

    等她一死,荣郡王顺利登基。

    身上拿了她的令牌和信物,不知真相的暗卫,会成为指认姜景璋的铁证,大舅舅他们一定会相信暗卫的话。

    真是好算计啊。

    “你还可以,把昌郡王打成旧勋党派,对外宣称,他是一直隐藏在朝野内外,兴风作浪的乱党,知情的人,都是你的同党,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会揭发你,没有人会怀疑你。”

    荣郡王微微一叹:“可惜,姜景璋是个废物。”

    三千多人,弓刀齐备,他还派了兵马司从中阻拦,仍然没能杀掉长公主。

    眼睁睁看着长公主逃脱,他也很无奈,但长公主可以死在姜景璋手里,绝不能死在他手里。

    顾相的忠告,已经表明了中立派的态度。

    朝臣们是绝不希望,自己扶持的新帝,是一个赶尽杀绝,连一个对社稷居功甚伟的人都杀死的人。

    无妨。

    他叹了叹气,硬刀子不行,那就软刀子慢慢割,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呢。

    姜扶光始终想不明白:“陛下那么信任你,你为何要背叛陛下?”

    “背叛?”荣郡王笑了,“我本就是先皇后之子,先帝唯一的嫡子,也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这个皇位,本来就属于我,是当今陛下,联合太尉府窃夺皇位。”

    姜扶光呼吸一滞,不由得遍体生寒。

    猛然想到,荣郡王如今才三十多出头,是先帝的幼子,比父皇小了整整十四岁。

    荣郡王定定地看着她:“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很简单。

    先帝时,因中宫无子,后宫斗争愈演愈烈,先帝十一子,人人都有继位的可能,因此引发一场可怕的夺储之争,加之先帝昏庸无道,朝野上下权利倾轧,十分严重。

    皇后娘娘老蚌生珠,生下了嫡幼子,一切都为时已晚,即便嫡幼子是陛下唯一的嫡子,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可他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有谁会支持他呢?

    先帝当时,对皇三子尤为宠爱,因此对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庶长子,十分厌恶。为了打压庶长子,为庶长子赐了一门落魄勋贵的婚事,也就是当时的永安伯,后来的承恩公,再后来的承安侯。

    可想而知,嫡子的出生定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也不是那些为了争储,斗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愿意看到的。

    这个嫡子一出生,就注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

    先皇后一怀胎,就预料到这一切,借着病体,去行宫休养,直到生产后才回宫,为了护住嫡幼子,瞒下了他的嫡子身份,将他送到冷宫,交给一位弃妃抚养。

    而这位嫡子,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在父皇登基之后,暗中收拢朝中的旧勋,蓄谋着夺回皇位。

    “……我如今,不过是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荣郡王似笑非笑,“何来背叛?”

    姜扶光怔怔失语。

    “我与陛下之间天生对立,不是你死,我就是我亡。”

    荣郡王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口中所说的人,并不是这些年来,一直护着他,信任他的兄长,而是仇人。

    “你敢说,如果陛下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会放过我?他还会像之前那样信任我?”

    姜扶光不敢保证。

    荣郡王先皇后嫡子的身份一旦暴露,父皇其位不正,德不配位,定会叫人垢病。

    他说的对,父皇与他天生对立。

    “我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你放心,”荣郡王几天微一叹,“念在他护了我这么多年,我一定会厚待你们母女俩。”

    姜扶光面含嘲弄,也好多一个人来牵制戚家军,戚家军就算再强又能如何,被人缚了手足,就成了任人宰割的肉。

    “别这样看我,”荣郡王又是一叹,眯了眯眼睛,表情有些苦恼,“陛下早已病入膏肓,本来也没有多少日子,我等到如今才动手,已是仁之义尽,想来,比起我,陛下更不愿意看到姜景璋登基为帝。”

    姜景璋为帝,长公主,贵妃娘娘,以及俞家恐怕都活不成。

    第459章:血战皇城

    真是好一副冠冕堂皇的嘴脸,姜扶光心口泛着一股子凉意。

    若不是陛下一病不起,不能临朝,就凭姜景璋那个废物,也敢谋反?

    昌郡王倒是有几分野心,但若是陛下没有病重,他能不能号令神锐营还是未知数。

    是因陛下病重,无法处理繁重的朝事,担心处置昌郡王,引起宗室动荡,波及了岭南的战事,又因她要回京的消息,放松了警惕,这才让姜景璋,荣郡王之流,钻了空子。

    若不是陛下病重,荣郡王永远是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根本不敢冒头。

    等待荣郡王的,只有她归京之后,彻底掌握朝堂,有了与宗亲博弈的资格,叫这只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无所遁形。

    而这一切,都坏在姜景璋那个废物之手。

    从高高在上的安王殿下,沦为了乱臣贼子,叫人从头到底算计了一个彻底。

    给了荣郡王窃取皇权的理由与时机。

    “想必长公主此时,一定很忧心宫中的局势,”荣郡王笑眯眯地看着她,“来人啊!”

    想到身在宫中的父皇与阿娘,姜扶光心口揪痛,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看着一个士兵拿了一条铁镣,向她走来,她面无表情,仿佛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士兵走到她面前,对她一抱拳:“长公主,得罪了。”

    说完,他蹲下身,将沉重的铁镣锁到姜扶光的脚腕上,随手又对她一抱拳,退回到荣郡王身旁。

    姜扶光喉咙干涩:“我外祖父在何处?”

    其实,她心中有些预料的。

    郡王似笑低目看了她脚下的镣铐:“大将军忠肝义胆,自然是带兵进宫,勤王护驾去了。”

    “哈哈哈哈……”姜扶光狂笑出声,呼嚎的风雪,将她的长发吹得四散飘飞,她于风中,笑得眼泪横流,歇厮底里,“你让我外祖父,与昌郡王浴血厮杀,而你,踩着他们的尸骨,攀高登重……”

    她笑声一止,嗓音被风雪侵蚀,透着沙沙的哑意:“你这个卑、鄙、小、人。”

    荣郡王一蹙眉:“带长公主一起进宫。”

    ……

    此时,宫门已经被神锐营攻破,皇城里黑烟滚滚,四处腾起火焰,狂风肆扯着烈火,摧枯拉朽。

    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火舌舔呧着从空中飘落的雪花,兵甲发出哐当声响,嘶吼声、惨叫声、诅骂声汇成一片。

    午门外血流成河,遍地尸骸。

    “兄弟们,跟我一起杀进皇城,诛杀逆贼,清除叛党,勤王护驾。”

    戚如烈身披银甲,执枪冲在前面,高大的身影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所过之处,血肉飞溅。

    城防军们跟在他身后,大吼着往前冲,铁箭铺天盖地射下来,带起一蓬蓬血花。

    大地被粘稠的血液染红。

    轰一声,城防军轰开了午门,。

    通往太极殿的朝圣路上,是一片巨大的广场,此时皇城司卫尉、羽林军的将士们,不分敌我,都已经杀红了眼睛,乱成了一锅粥。

    “忠武安国公,大将军戚如烈,进宫勤王护驾。”戚如烈举起长枪,嗓音如雷,霸道雄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在厮杀场中轰然炸响,“众位将士听我号令,向我靠拢。”

    昌郡王一干叛党不由大震,没想到大将军这么快就杀进了皇城,不禁有些心惊胆战。

    效忠陛下的羽林卫及皇城司卫,则激动大喊:“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

    将领们热泪盈眶,浑身热血沸腾。

    姜景璋气急败坏,忍不住朝昌郡王大吼:“戚如烈这么快就杀进来了?你不是派了三千神锐精兵拦截他吗?”

    昌郡王望着广场上激烈的厮杀,眉头紧皱。

    大将军用兵如神,勇武无比,让昌郡王十分忌惮,为了杀戚如烈,他派出了三千精锐,却没想到,戚如烈仅凭府中五百护卫,及沿途收拢的城防残兵,竟然杀进了皇城,还真是出人意料。

    昌郡王暗暗心惊。

    众人震惊之际,戚如烈开始指挥城防军,有序地掩护向他们靠拢的羽林卫及皇城司卫,不到片刻,三支队伍就汇合成虎狼之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与叛军绞杀在一起。

    叛军一方,听到大将军的威名,就有些军心涣散,有些神锐营的将士,甚至当场扔下武器投降。

    姜景璋看着这一幕,不禁心急如焚:“郡王叔,现在怎么办?大将军威名实在太大,将士们一听到他的名字,打心眼里就心生一股畏惧之心,人还没攻上来,自己就先丧失了斗志。”

    昌郡王脸色也很难看,目光死死地盯着场中。

    见昌郡王一直没有动作,也不说话,姜景璋急得火冒三丈:“再这样下去,我们根本挡不住大将军的攻势,你也不想变成人人得尔诛之的乱臣贼子,叛军乱党。”

    “郡王叔,你掌兵多年,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昌王叔……”

    “……”

    他这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的模样,落在昌郡王眼里,简直就像一个草包废物一样,他开始有点理解,陛下为什么宁愿让长公主摄政监国,也不肯册立姜景璋。

    他不禁想,长公主在西南几经生死,历经磨难,在皮罗耶兵临城下,率十五万大军攻城之际,亦是毫不退缩,以一介女子之身,主持城中大局,凝聚人心,扭转了大理城的倾颓之势,等来了援军,平定了西南争斗。

    与之一比,现在这场面,真是小巫见大巫,可姜景璋却毫无半点身为王储的担当与霸气,处处都要依靠他人。

    眼见戚如烈整顿兵将,冲击他们列的阵型,长枪耍得虎虎生威,方圆数米之内的敌人,尽如被他掀翻倒地,他后面的士兵迅速冲上前,举刀将倒地的敌军捅死。

    姜景璋忍不住后退数步,大叫出声:“郡王叔,你快想想办法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昌郡王被他一惊一咋,一声声“郡王叔”,嚷得心乱如麻,脑壳都有些疼了。

    他忍无可忍,大声喝斥:“闭嘴。”

    姜景璋呼吸一滞,愣了半晌,不禁低下头,握紧了双拳。

    第460章:废后诏书

    昌郡王继续盯着广场,大吼一声:“都别慌,大将军是在虚张声势,他身边所有兵力加起来,也只有六千多人,大家听我号令……”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千弓兵弯弓搭箭,霎时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宛如一张大网,从空中罩下。

    一波箭雨射下,压下了戚如烈的攻势,姜景璋不由松了一口气,人也冷静下来了。

    昌郡王冷笑一声:“戚如烈骁勇善战,这是毋庸置疑,但是他兵力不足,防御的盾兵数量很少,很难挡御我们的弓箭,远攻的弓兵不足百人,没有弓兵开路,光靠近身搏杀,死伤太大,很难撕开我们的阵形,很快就会成为困兽犹斗。”

    姜景璋心中一定,转头看着拔地数丈,屹立在皇城最高处的太极殿,一排排龙纹玉柱中间,是成千上万条形态各异的龙雕,远远看去,一股万龙朝圣的磅礴和雄浑,扑面而来,任何路过此地之人,不禁都要心生臣服之心。

    那是陛下每日早朝,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的地方,是权利的最巅峰,是他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圣地。

    为了太极殿中的那张宝座,母后被送去了水月庵,舅舅承安侯自尽狱中,林家满门除了林弦照被流放南蛮之地,其余人等,皆尽问斩。

    他现在距离那个位置,只差殿前那三十九级台阶。

    只要登上了三十九级台阶,他就能坐上那个位置,成为九五至尊,君临天下。

    谁也别想阻止他。

    这一刻,姜景璋的心仿佛燃起了一簇火,正在激烈地鼓动、跳跃、燃烧,他双眼充血,眸底泛出红光,浑身血液也不禁激荡澎湃,他扭曲的面容,已然透了疯魔之色。

    姜景璋大吼一声:“拿下戚如烈的人头,赏金万两,封千户侯。”

    ……

    此时,宫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慌乱地收拾东西,四处逃窜,尖叫声,哭喊声,诅骂声汇成一片。

    相较于外面的混乱,林氏居住的中宫,却显得无比安静,宫人们都聚集在大殿,被侍卫严加看守,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跪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气氛显得无比凝重。

    林氏身穿冠服,满脸肃穆地坐在首位,手里端着一盏茶,小指上又尖又长的玳瑁护甲,翘起优雅的弧度。

    这时,一个侍卫来报:“禀皇后娘娘,殿下带兵杀到了太极殿,请您速去两仪殿,请陛下写传位诏书。”

    林皇后闻言,凹陷的面颊上,终于透了一丝笑意,她缓缓起身,整了整衣饰。

    “景玉,郭尚书,把准备的东西都带上,我们去两仪殿。”

    郭尚书连忙上前扶她。

    景玉端起漆凤托盘,上面准备了笔墨纸砚,及一张早已准备就绪的明黄圣旨。

    圣旨不能伪造,所以是空白。

    林氏一出中宫,便有一队皇城司卫迎上来,拱卫着她,沿着灯火稀疏的长廊,前往两仪殿。

    两仪殿靠近前朝,一行人甫一接近,就听到外面激烈的厮杀声,滚滚的黑烟,笼罩了整个城皇城,远处彤彤大火,在肆风中张牙舞爪,发出呲呲的燃烧声。

    两仪殿留守的羽林卫并不多,皇城司卫分出一队人,牵制羽林卫,另一队人护着林氏进入两仪殿。

    整个过程,顺利得让林氏心生恍惚。

    林氏缓缓步入殿中,殿中一个人也没有,一片死寂,她压下心中的怪异,大力掀开厚重的帷幕,走进了内殿,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偌大的内殿中,只有张德全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跪在龙榻前,守在殿外等待传唤的小德子不见身影,陪伴君侧的戚思穆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压下心中涌现的不安。

    “来了。”南兴帝靠在明黄色的迎枕上,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为了南朝的社稷,他耗干了最后一滴精血。

    大约是一国之君的积威,实在太深入人心,林氏看到南兴帝时,内心深处下意识涌现了一瞬间的恐慌。

    紧接着,她就镇定下来:“陛下,安王殿下的大军,就在太极殿外,您年纪大了,看样子,也没几天日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安王殿下为嫡,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您还是尽快写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安王殿下,想来您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将士们,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南兴帝目光平静地看她:“诏书就在这里,你过来拿吧。”

    林氏瞪大眼睛,看南兴帝手中明黄的圣旨,不敢相信,这一切竟会这么顺利,令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神色激动,目光死死地盯着诏书,却踌躇不前,担心有诈,凹陷的面颊上,皮肉不止地颤动,已然是一副癫狂的表情。

    南兴帝捂嘴咳了两声:“怎么不过来?诏书不想要了?”

    林氏看着白帕上,鲜红刺目的鲜血,挪动双腿走过去,一把夺过南兴帝手中的诏书。

    她满脸癫狂,激动得浑身发颤,哆嗦着手,迅速打开诏书一看,满脸的兴奋神情,顿时凝固在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了南兴帝:“你骗我。”

    南兴帝低头猛咳,每咳一声,喉咙里都会带出血丝来。

    “你骗我,”林氏发了疯一般大叫,凹陷的面颊,扭曲成凶狠的模样,“你竟然骗我,这根本不是什么传位诏书,分明是废后的诏书,你要废了我,你竟然要废我……”

    南兴帝一边咳血,一边冷笑:“你们母子二人,一个毒,一个蠢,空有一腔野心,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脑子,被人利用得淋漓尽致,刀都架到脖子上,还浑然不知,做着登临帝表的春秋大梦,还真是荒唐又可笑。”

    林氏什么都听不进去,在看到废后诏书时,她就已经疯了:“你竟然要废了我,”她猛然拔高了声量,嗓音尖锐,“你凭什么废我,我儿景璋,很快就要登基为帝,而你,”她一伸手臂,尖细的手指向南兴帝一指,又哭又笑,“一个病入膏肓的糟老头子,凭什么废我,哈哈……”

    第461章:认罪伏首

    南兴帝面色平静:“你疯了。”

    林氏癫狂大笑,宛如一个疯妇:“你废了我,是不是还想改立戚思穆那个贱人为后?”

    “你休想!”

    “我是皇后,戚思穆那个贱人,一辈子也别想爬到我的头顶上,她这一辈子,只配被我踩在脚底下……”

    “戚思穆,哈哈哈,”林氏疯疯癫癫,满屋子乱晃,“对了,戚思穆呢,她人呢?”她的眼睛四处乱瞟,冲到龙榻前,歇斯底里的尖叫,“戚思穆在哪里?你把她藏哪儿了?把她交出来,把那个贱人交出……”

    “你永远也找不到她。”南兴帝冷冷看她。

    “到现在,你还要护着那个贱人,”林氏大吼大叫,“你说,那个贱人在哪里……”

    “住口!”听她口口声声,贱人贱人地叫唤,南兴帝勃然大怒,猛然直起身,抓起矮几上的茶盏,遽然砸向林氏。

    茶盏砸到她的额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林氏尖叫一声,捂住剧痛的额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下来,她拿下手,低头一看,满手刺目的红,令她尖声大叫。

    鲜血刺激林氏发狂,她红了眼睛,扑到龙榻:“诏书在哪里?戚思穆在哪里?”她尖声逼问,一张脸扭曲狰狞,十分骇人,“快把诏书给我,把诏书交出来……”

    “放肆,”张德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扯她,“你这个疯妇,休要对陛下不敬……”

    南兴帝又咳了起来,鲜血从口鼻涌出:“你以为,姜景璋这就赢了?”

    “可笑!”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你们平白背上了乱臣贼子的罪名,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荣郡王做了嫁衣。”

    南兴帝笑得有些讽刺,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荣郡王?

    是他勒令昌郡王在府中反省,杀了一批宗室成员,却仍然无法阻止渐渐失衡的朝局,觉得不对劲,命羽林卫将宗室上上下下清查了一个遍。

    就在两日前,发现了一个惊天密闻。

    荣郡王是已故先皇后之子。

    是先帝唯一的嫡子。

    许多年前,他还是庶长皇子时,因为从小就没了母妃,养在先皇后宫中,先皇后无子,与他不说‘母子情深’,却也算是利益一致。

    他身为庶长子,又有先皇后的支持,无疑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

    他若是登上皇位,先皇后就是皇太后。

    可是,随着他年龄增长,先皇后却待他十分厌恶,他始终想不通这是为了什么。

    哪怕他登基之后,也一直没弄明白。

    直到现在,他得知先皇后有自己的嫡子,才明白,于先皇后而言,后宫所有的皇子,都是她的敌人。

    因为他最有可能登上皇位,所以先皇后最厌恶的就是他,最防备的人也是他。

    先皇后一方面故意打压他,让他渐渐失去竞争皇位的资格。

    一方面又故意保他,将他竖成活靶子,成为所有皇子的眼中针,肉中刺,暗暗挑动皇子们争储夺位,斗得你死我活,想要坐收渔翁得利。

    而他,在不知情之下,被先皇后利用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算起来也有三十余年。

    南兴帝笑容悲凉:“荣郡王是先皇后之子,他持有先皇后的懿旨,能够向天下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一纸懿旨,在国泰民安的情形下,是半点作用也没有,可是在安王谋反,雍王为庶,他没有其他嫡皇子的情况下,身为先皇嫡子的荣郡王,会成为那个最有资格登基为帝的人。

    是正统。

    亦是名正言顺。

    中立派会首先站出来支持荣郡王。

    所以,顾相在阿琰离京之后,就已经做了选择,对失衡的朝局冷眼旁观,坐视旧勋党派兴风作浪,把昌郡王逼到风头浪尖,逼宫造反的境地。

    荣郡王伪装多年,在京中广结善缘,拢络人心,只因他和阿琰查私盐,动了所有人的利益,宗室也会支持他。

    一面倒的朝局。

    纵使他身为一国之君,即便长公主回京,也改变不了这局势。

    “把诏书给我,”林氏已经疯了,她在张德全的拉扯下,拼命挣扎,大吼大叫,“把戚思穆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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