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姜扶光拨开木塞,喝了一小口的药酒暖身,酒囊被姬如玄塞在怀里,带了他的体温,入口微温,一点也不冷,一口药酒下肚,便感觉僵硬的身体,渐渐有了一丝暖意,只是嘴里又苦又呛的滋味,简直一言难尽。姬如玄挑起她的下巴,凑过去。
姜扶光愣了一下,感觉微张的口中,有温热的水流徐徐淌入,冲淡了嘴里的苦涩。
赶了半日的路,准备的热水,大半都冻住了,他肯定是将冰凉的水含在口中,煨热之后,喂给了她。
这时,暗卫送来了烧好的炭盆,和两碗兑了酒的鹿血酒。
一行两百多人,每人都带了一箱物资,沿途还能补给,姬如玄每到驿站,总会补充少量的炭,专供姜扶光一人使用。
姬如玄知道她喝不惯鹿血酒,也不勉强,咕咚咕咚将两碗热血喝完,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红起来。
姜扶光熟知药性,知道鹿血酒大补虚损,益精血,抗疲劳,能在短时间,迅速补充精气,调节人体机能,还有壮阳之效。
看到他一连两喝鹿血酒,眼睛有些充血了,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一丝炙烫,姜扶光身体滚过一丝细密的战栗。
她别开脸,不去看他。
姬如玄却凑过来,将她抱了一个满怀,夹杂着风雪与酒香的怀抱,还透了一丝淡淡的腥甜气息,并不难闻,却莫名给人一种危险感,姜扶光感觉他气息滚烫,有些不安。
“我……”她一张口,一个挟了酒香的吻,温润的落在唇边,一缕腥甜倏地窜进唇。
她被躺在他的臂弯里,被他拢在身下,仰头起头,承受强势下压的吻。
他的气息太浓了,鼻腔里,喷出来的热气,熏得她身体阵阵发软,耳畔浑浊的呼吸,令她脑袋也有些发晕。
姜扶光有点怕他,推了推他。
他吻得更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扶光浑身透了微微汗意。
姬如玄放开他,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耳边,鬓边,与她耳鬓厮磨:“还冷不冷?”
姜扶光气喘吁吁,身上软绵绵的,便不上力气。
姬如玄低笑出声,蹭了蹭她的鼻尖:“就这样吧,再继续下去,出了汗,就容易受凉。”
姜扶光又羞又恼,眼儿浸在迷离的水光里,这世间的百般媚,千般娇,万般风情,都落入她眼底。
当真是,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姜扶光瞪他一眼,从他怀里起来,感觉自己浑身酸疼,她顿了顿,仿佛没事一样。
姬如玄看着她微蹙的眉,她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看到任何人都能面不改色,笑意盈盈,连护卫们都佩服长公主能吃苦,但身体的不适,仍从她偶尔,微不可察的蹙眉动作,叫他窥得一清二楚。
“累不累?”他轻叹一声。
姜扶光张了张嘴,想说有一点。
“算了,”姬如玄及时打断她的话,没好气地道,“你还是别回答了,免得被我戳穿了,你还要理直气壮,倒打一耙,说跟我学的。”
姜扶光眉眼含笑,眼波流转,明艳妩媚。
想到他每次受伤,问他疼不疼,他总说“我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每次被她瞪了,才肯老实说“有一点”,这样看来,她确实跟他学了不少坏毛病。
她忍不住笑。
姬如玄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眼,用命令的语气道:“下午出发的时候,你与我共骑。”
姜扶光睁大眸子看着他,想要拒绝。
“不听话,”他作势要继续亲她,“就一直亲到你听话为止。”
“我听话,”姜扶光连忙别开脸,躲开他凑来的唇,连头都大了,“你别再乱来了。”
姬如玄又叹一声,微微收紧双臂,将她抱在怀里,这鬼天气,这么冷,明知道她身体不适,连擦药都不行,只能生生忍着。
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后悔地想,他当初肯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同意让她骑马。
许是他的怀抱太暖和了,姜扶光实在太累,被他怀里阵阵热意,熏得眼皮发沉,有些昏昏欲睡,她打了一个呵欠,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她已经不像从前在京中,每晚临睡前,都要熏上名贵的香料,喝一碗加了珍珠粉的羊乳羹,才能安然入睡,赶路实在太辛苦了,为了保持精力,不拖队伍后腿,她已经能随时随地入睡。
姜扶光没睡多久,醒来时,帐篷里飘着一股浓浓肉汤香味。
“醒了,”姬如玄端起热腾腾的肉汤,还有两个烤饵饼走过来,“吃点东西。”
第445章:水月庵
姜扶光伸手接过,冷硬的饵饼烤得酥软,里面夹了烤蘑菇、酱肉,还有烤好的鹿肉粒。
鹿肉炖得软烂,放了袪腥的香料,散发着食物最原始、最朴实的咸香,吃起来没什么特别,但一口肉汤,一口饵饼吃下来,就有一种特别的滋味,好像他们天生就应该这样搭配,普通的味道,也升华了不至一个档次。
她眼睛发亮,一口气吃了三个饵饼,一大碗肉汤,吃完后,还微微打了一个饱嗝。
骑马赶路,十分辛苦,姜扶光没之前那么讲究,每次休整都尽量多吃一些,直到吃不下东西,保持体力。
姬如玄还留了一些鹿肉汤,放在加厚的水囊里,用层层油纸包得密不透风,再用厚实的棉褥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放进密封的小箱子里,热汤能放很久,都不会变凉,路上随时可以吃一些补充体力。
原地休整了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继续上路。
风声呼吼,天光淡薄,骏马发出不耐烦的嘶鸣,姬如玄俯身,拍了拍马脖子以示安抚。
“上来。”
姜扶光踩着马蹬,坐到姬如玄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小脸贴在他的后背,他身形高大挺拔,坚如磐石,为她挡去了扑面而来的寒风,心中一股热流涌动。
姬如玄偏头,她脸上戴着挡风的面罩,看不清面容,只见明媚的笑意,从眼角眉梢绽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梓木花,在风中娇颤吐蕊。
姬如玄一声不吭,看了许久。
姜扶光眼眸微弯。
“抱紧了,”他低声提醒了一句,腰间的力道又紧了紧,这才扬起声音,“出发!”
飞雪四溅,蹄声如雷。
……
洛京。
是夜,风声怒咆,狂风夹杂着漫天雪粒,噼里啪啦砸落在屋脊檐瓦,发出杂乱的声音。
天气严寒,百姓们早早就回到家中,闭紧了门窗,熄灯躺进被窝里。
黑黢黢的长街上,一队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穿过风雪凄厉的街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军靴踏响的动静,消失在鬼哭狼嚎的风声里,被铺天盖地扑落的雪粒声打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队伍直奔城门水月庵。
水月庵是处罚宫中犯错女眷的地方,位于洛京西郊,一处人烟稀少的偏僻山中,山下派了兵卒驻守,防止有人逃跑,护卫庵中女眷们的安全,但守卫并不严密。
林氏被支使着干了一天活,累得浑身酸痛,筋疲力竭,才一躺下,意识就被扯入永无休止的噩梦之中。
她就像一个罪人,被人架在佛祖面前,向佛祖赎罪,佛前供奉的檀香青烟升腾,在空气中扭曲成了,一个又一个曾经被她害死的人,他们统统化身青面镣牙的厉鬼,扑上来撕咬她,她吓得尖叫、哭喊。
林氏尖叫着从噩梦之中醒来,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她目光茫然地看向四周。
狭窄的屋里,透着一股阴湿发霉的气味,只有简陋的陈设,呜咽的寒风,从破败的窗隙里透了进来,房间冷如冰窖。
“哐当”一声,破败的窗户,突然被风掀开。
林氏浑身一哆嗦,朝黑魆魆地窗洞看去,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突然朝窗洞里探进来。
是个女人。
她双目圆瞪,眼底两行血泪,蜿蜒下流,一张脸瘦脱了相,昏暗的烛光下,她蓬头乱发,像个疯子,一张脸,就像一张人皮子,糊在头骨上,就像是一个风干人头。
她双眼空洞麻木,透着死灰一般的阴森,直勾勾地看着林氏,咧开一张血红大嘴,发出癫狂的大笑声。
林氏惊恐地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风干人头”满眼怨恨,咧着血红大嘴,露出恶毒的笑容:“哈哈哈哈……”
林氏一阵恍惚,风干人头在眼前扭曲成了何氏,她浑身是血,满眼怨毒地盯着她,尖叫着,朝林氏扑来,要向她索命。
林氏瞳仁剧缩,尖声大叫:“不要过来,滚,快滚开,啊啊,求你放过我吧,救命啊……”
“娘娘。”景玉听到动静,连忙进屋。
“鬼,有鬼,景玉,她来向我索命了,不要……”林氏吓得魂不附体,眼睛死死地盯黑洞似的窗洞。
景玉顺着皇后娘娘的目光,乍然看到探进屋里的“风干人头”,吓得浑身汗毛直立。
直到她发现“风干人头”有些眼熟,这才认出,是和她们同住一个小院的疯子,听说她曾是先帝的宠妃,今上登基后,将后宫里的宫人放出宫,一些犯过错的女眷关到水月庵,这个女人就是其一。
因为关得太久,整个人疯疯癫颠的。
景玉冲上前去,“咣”一声,将吹开的窗户关紧:“娘娘别怕,是前边屋里的疯婆子,大半夜不睡觉,故意跑出来吓人。”
林氏惊魂未魄。
屋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有浓重檀香味,熏得林氏心口发堵,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感觉又怕又冷,拢着一条陈旧的被子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太冷了。
“景玉,我不要待在水月庵,这里实在太可怕了,就像地狱一样,再这样待下去,我会疯的,我一定会被她们逼疯,景璋,我儿,怎么还没来接我出去?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陛下送来她来水月庵时,她心中不甘又愤恨,可到底还掺杂了一丝庆幸,只要陛下没有下旨废后,她仍是名义上的皇后娘娘,就算到了水月庵,也没人敢对她怎么样。
不过是从中宫里佛堂,挪到了另一个庵堂。
立嫡派的大臣与景璋捆绑在一起,利益不可分割,迟早有一日,她会重返宫中,卷土重来。
可是她低估了水月庵的可怕。
这里关了一群疯子,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她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打扫庵堂,做早课,抄写佛经,美曰其名,是为了侍奉佛祖,减轻她的罪孽,其实是变了法子,故意磋磨她。
她真是受够了。
景玉一脸木然,没了之前的机敏,就这样看着她崩溃流泪,连安慰的话,也没有说一句。
第446章:迎皇后回宫
不是她不想说些好听的话,而是她实在太累了,每天庵里安排的活儿,她干完自己这份,还要分担娘娘这份,日复一日之下,她身心俱疲。
林氏恨声道:“我还是名义上的皇后,她们怎么敢这么对我?是姜扶光,一定是她,我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我,是她打点了庵里的人,故意磋磨我……”
景玉忍不住看向皇后娘娘。
自从来到水月庵,皇后娘娘每日都生活在地狱之中,白天要面对庵里那些,疯疯癫癫的女眷,晚上回到房间,还有永无止境的噩梦等着她。
短短三个月,皇后娘娘就瘦脱了相,头发干枯蓬乱,脸上颧骨突出,面皮垮在脸上,浑浊的双眼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空洞麻木,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老了何止十岁。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林氏吓得面色发白,一时还以为又是哪个疯婆子,深更半夜不睡觉,从房间里跑出来发疯吓人。
景玉走到窗前,只见窗前映了一片火光,心中不由一惊,便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彼伏的尖叫声,哭喊声……
“娘娘,外面好像出事……”了。
她话音未落,哐当一声,房间的门被人大力撞开,屋里的主仆二人,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景玉连忙挡到林氏身前,看到漆黑门外,有几个穿着铠甲的士兵,宛如煞神一般站在门口,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宫人,领了两个端着漆木托盘的侍女走进屋里。
景玉认得这个老宫人,正是安王殿下大婚之际,皇后娘娘送进安王府的郭尚宫。
郭尚宫一进屋,便跪倒在地:“老奴奉安王殿下之命,迎皇后娘娘回宫。”
“回宫?”林氏瞪大眼睛,深陷的双眼,直勾勾的,看起来有些碜人,“这是陛下的意思?”
郭尚宫蹙眉,眼见皇后娘娘瘦干了一身皮子,哪里还是华贵端庄的一国之母?
她差点都要怀疑是打哪儿来的疯婆子,胆敢冒充皇后娘娘。
她定了定神,屈身作答:“长公主远去西南,陛下一病不起,已经一连数日不曾早朝,现如今朝中大事皆由安王殿下主理,接您回宫,是安王殿下的意思。”
林氏心中狂喜,垮在脸上的面皮因为激动,变得扭曲起来,使她的表情变得很诡异。
“山下有不少守卫,没有陛下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出入,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郭尚书回道:“安王殿下派了一支王府亲兵,控制了山下的守卫,假扮成守卫,暂时接管了水月庵,我们行动十分隐秘,加之水月庵这边偏僻,方圆数里不见人烟,暂时不会被人察觉。”
水月庵是关押宫中犯错女眷之所,百姓们对此地,更是避之犹如蛇蝎。
林氏紧蹙的眉微微放开,又道:“回宫的事,可都打点好了?”
郭尚书笃定道:“娘娘且安心。”
林氏披头散发,大步来到窗前,猛地推开老旧的窗户,浑浊的眼中闪动着阴冷的光,望进漆黑的小院,长长地吐出了积郁在胸中的一口浊气,只觉得此前种种郁结,都荡然无存。
郭尚宫吩咐身边的侍女:“服侍皇后娘娘更衣。”
侍女屈膝应是,端着早就准备好的冠服上前,为林氏梳洗,郭尚书躬身一旁,同她说了这段时间,朝野内外发生的事。
还提了,承安侯罪名钦定,于狱中自尽身亡,整个承安侯府,除了林弦照被流放南荒之地,其余人等,皆尽问斩,林氏族中所有参与违法犯纪之人,一一清查获罪。
林氏族树倒猢狲散。
承安侯罪同谋逆,按道理,应该游街示众,再拖到菜市口行刑,陛下允他自尽狱中,已经给他留了最好一份体面。
林氏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无关紧要。
她听了一耳朵,只分析出一个结论:朝中群龙无首,昌郡王手握兵权,他们的机会来了。
现在只需她这个皇后娘娘回到宫中,尽可能地控制内宫,与昌郡王来个里应外合,就能彻底拿下皇城。
届时,只需对外宣称,陛下驾崩,由嫡子安王继承皇位,简直不要太顺理成章。
干枯的头发抹了头油,变得柔顺,挽了一个博髻,髻上插满了珠玉翠钿,干瘪的脸上敷了脂粉,画上精致的妆容,郭尚宫亲手取了玄纁刻缯翚凤礼服,服侍林氏换上。
林氏终于找回了做为皇后娘娘时,华贵端庄的气派。
她轻挑着细眉,涂了口脂的唇角轻轻一翘:“去,把姜宁玉那个贱蹄子,给本宫带过来,这段时间,还真是多亏有她处处关照。”
她将关照二字,咬重了一个音,透着一股子阴冷的味道。
姜宁玉与她不同,因有姜扶光提前派人打点过,手中也带了不少钱银,一进水月庵,就挑了一处清净的院子,日子不说有多好过,但至少不必与一群疯子为伍。
郭尚书一蹙眉:“娘娘,时辰不早了,宫中诸事庞杂,尚须您回宫主持大局。”
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只有她能迅速掌控整个后宫。
林氏不理她。
不一会儿,姜宁玉就被两个侍卫,拖到林氏的房间里,任她如何挣扎叫喊,都无津于事。
“哗啦”一声,大冬天的,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姜宁玉尖叫一声,浑身都湿透了,不停地打着哆嗦,她抬起头,看到一身皇后冠服的林氏,脸上的表情从不可置信,渐渐变成了惊恐害怕。
她有些语无伦次:“母、母后,你怎么,你,父皇不是让您,您为什么……”
林氏走过去,慢条斯理地一脚踩在她的手上,用力碾动。
姜宁玉疼得脸色发白,刚开始还能忍,但随着力道加重,她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哭喊声。
“啊,母后,我、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母后,母后饶命啊……”
得知当初西山行猎,是承安侯利用她的护卫赵俭,在猎场刺杀长公主,她是被承安侯推出来的替死鬼,姜宁玉心中愤恨不已,没少收卖庵里的人,故意磋磨林氏。
第447章:无须风雪也白头
她还弄到了一种会使人夜梦不断,变得疯颠的檀香,替换了林氏日常供奉佛祖的檀香,林氏每日敬香,闻着这种檀香,很快就会和水月庵其他人一样,变得疯疯癫癫。
可她万万没想到,林氏居然还有翻身的一天。
“乖女儿,本宫马上就要回宫了,”林氏嗓音嘶哑,刻意伪装成了从前的温和声调,反而显得十分碜人,“特地找你道别。”
姜宁玉疼得说不出话来,一脸鼻涕一脸泪,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林氏笑意温婉,只是她瘦干了面容,早已不是当初养尊处优的人,这一笑,显得面目可僧。
“把她拖下去,”林氏嗓音不高不低,轻描淡写一般,“赏给山下的守卫,犒劳他们。”
姜宁玉尖叫着,哭喊着,被几个侍卫拖走了。
林氏起身站起,抬起手,郭尚书连忙上前一步,将手肘送过去,林氏将手搭在郭尚书的手肘上,挺直了背脊,仰起了高高在上的头颅,缓缓走出了破陋的小屋。
……
林氏回宫一事,没有惊动任何人。
此时,整座昌郡王府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下人都被集中安置在一座小院里,由府中的护卫严加看守。
昌郡王穿上了铠甲,负手站在院中,属下过来禀报:“神锐营皆已安排到位,安王殿下也已经秘密进宫。”
昌郡王神色肃穆,眼里一片冷锐之色:“宫里可都安排妥当了?”
“禀郡王爷话,”属下继续道,“皇后娘娘已经拿到了宫中布防,皇城司和禁卫军中都安排了我们的人,只等神锐营攻入皇城,拖住羽林卫,皇城司会协助安王殿下,进入两仪殿,请陛下写退位诏书。”
陛下不重女色,后宫形同虚设,唯一能与皇后娘娘一较高低的穆贵妃,多年来病体缠身,不理宫中俗务,整座后宫都在林氏的掌控之下。
林氏在后宫人脉之深,经营之久,早已经根深蒂固,只要安王殿下一日为嫡,林氏一日为后,林氏对后宫的影响力就不会消除。
陛下大费周章将林氏谴送出宫,关进了水月庵,是为了让林氏远离后宫,远离朝堂核心,再慢慢借由穆贵妃之手,消除林氏对后宫的掌控,打散立嫡派的人心,算计不可谓不高明。
只是眼下,林氏离宫才三个月,时间太短了,陛下的算计注定要落空。
林氏回到后宫,他们已经赢了一半。
……
风雪大作,呜呼哀嚎。
顾嘉彦躺在榻上,听着屋顶雪粒子劈里啪啦地,发出杂乱的声响,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有些心烦意乱,翻来覆去睡不着。
姜扶光离京,已经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关注西南那边的消息。
得知姜扶光被困宾川,身死不知时,他心中既惊且惧,也相信姜扶光一定能化险为夷。
他和姜扶光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姜扶光心性坚韧,为了今时今日,到达底有多么努力,知道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克服,这世间没有任何艰难困阻能够阻挡她一往无前的决心,困境只会让她变得更强大。
因此,当姜扶光平定西南争斗,并发兵征讨云中国的消息传来时,他既意外,又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姜扶光生来就是扶桑日,云上光,注定要照耀这无边世界。
他肯主动放弃这份痴心妄想,试着去释怀,是因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姜扶光。
他此生何其有幸,能陪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过一程,漫长而又短暂的十年,于他而言,足慰生平。
顾嘉彦一偏头,目光落在床头的鲤鱼灯上,又想到了十里桃花灼灼,三千花灯朦胧,他与姜扶光同游桃花林的场景。
山顶一头白鸡角,剥来剥去都是肉,打一中草药名。
是薤(偕)白,又叫“也白头”。
明春相约艳阳里,无须风雪【也白头】。
性味:辛、苦、温。
用于胸痹心痛。
十年痴心妄念,他尝尽了个中辛酸。
淮安驿站,姜扶光亲手将一片【秦归】交给他,用自己的方式,隐晦又直接地告诉他,她【情(秦)有所(归)】。
他满心不甘,又亲手将那片【秦归】,交到了君玄之手,也算是【物归原主】。
那时他满心苦涩,心痛得无以复加,尝尽了求而不得的苦楚。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姜扶光。
直到那日在相府,她站在满树丹桂之下,满眼含笑意地看着他,火红的丹桂打着旋儿,落在她乌艳的发间,他探手取下,看着她眼底清澈如昔的笑容,突然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温情。
薤白三味辛、苦、温。
辛酸、苦楚、温情,他一一尝尽,虽有遗憾不能圆满,但他会试着渐渐释怀。
顾嘉彦叹了叹气,又想到,自从姜扶光要归朝的消息传出后,皇城司里的气氛,无端有一种剑拔弩张之感,如临大敌一般,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皇城司十二卫尉,拢共六万兵马,由虎威将军统领,一尉五千兵马,六校只是其中一尉,他负责的射声校,也只是一尉里的一校,实在太微不足道,他并不能深入了解,皇城司里动向。
顾嘉彦思来想去,想到姜景璋近日在朝中上窜下跳,心里总有些不安,干脆起身,穿戴整齐,打算去找父亲,与父亲说一说这事,让父亲留心一些。
夜已深,顾嘉彦没有惊动任何人,披了一身黑色的氅衣,把兜帽往头上一盖,连伞也没打,直接出了门。
外面黑黢黢的,雪粒子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冻住了地面,地面有些打滑,顾嘉彦走得很慢,很小心。
想到这段时间,父亲每日在书房处理政务要到很晚,顾嘉彦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天气严寒,外门无人守门,但书房重地,闲杂人是不允出入,顾嘉彦走到门口,抬起手正要敲门,就听到屋里传来父亲的声音。
“长公主方才进京了。”
第448章:世家
姜扶光回来了?顾嘉颜心中一喜,紧接着,又觉得奇怪,长公主回京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父亲的声音显得这样凝重,好像一点也不希望长公主回来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您还在等什么?”顾玉珩嗓音沙哑,脸色透了一丝灰败,“长公主志向远大,为了南朝的长治久安,抗灾救民,治疫平灾,清查贩私,平定西南,征讨云中国,可谓是居功甚伟。”
“如果她为男儿,便是庶出,我顾氏也愿为他,改弦易辙,废嫡立庶,誓死效忠,可她是女子,她低估了人心,打破了世家长久以来的平衡,世家不会善罢干休。”
顾相沉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语,昏暗的烛光,映照在他两鬓斑驳的霜白上,显得无比苍老。
这是他寄于厚望的嫡长子,是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等他将来老了,朝廷皇权更迭,他就会主动退下,将长子送到权利的顶峰,延续顾氏一族的荣耀。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子竟从一个执棋人,沦为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父亲浑浊的双眼,透着对他的痛心与失望,顾玉珩几乎不敢直视,他低下头。
“陛下登基后,清理了多少世家残党?可你看,那些世家残党根深叶茂,盘根错节,生生不息,他们只是一时被打倒,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您看现在朝野上下,那些正在兴风作浪的人,有多少是那些曾经被打倒的旧勋党派?”
顾相说不出话来,长公主离京之后,以昌郡王为首的宗亲,与一些被损害利益的世家,就开始在朝中兴风作浪,不光陛下要避之锋芒,连他这个当朝丞相,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还记得,长公主离京前一日,亲自来相府拜访他,请求他,在自己离京的日子里,能够稳定朝局,牵制隐在朝堂之中的旧派残党。
他满口答应。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就是其中一员。
“父亲,”顾玉珩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道,“自长公主掌权之后,所行之事,皆与世家对立,顾氏身为天下第一文豪世家,如果不能为世家谋利,其他世家又怎么会继续支持我们?没有各大世家的支持,顾氏又何以维持如今这些功名利禄?”
“您还不明白吗?长公主与世家对立,就是与顾氏对立。”
顾相蹙眉:“长公主还是有分寸的。”
之前吏部选拔人才,陛下再三驳回,吏部请长公主举荐人才,长公主后来并没有过分插手。
顾玉珩脸色铁青:“自南朝建立伊始,我顾氏族人世代为相,可现在,因私盐案牵连了太多世家,陛下已经不再信任世家,私盐案查办了多少官员?朝中多了多少空缺,可陛下宁可重用那些寒门,也不愿意提拔世族。”
“长公主是寒门代表,维护的是寒门利益,她现在能给世家几分颜面,是因她在朝中根基不稳,想要收卖人心,待长公主彻底掌权后,整个南朝,就是寒门与世家平分天下,我顾氏还能有多少人留在朝堂?”
顾相目光深了深,但很快就恢复平静,直视着他,一字一顿:“这些只是你冠冕堂皇的理由。”
“父亲,就当是为了孩儿,”顾玉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满脸悔恨,“如果长公主彻底掌权,她会继续彻查私盐,儿子早前去江淮一带巡盐,不慎牵扯了私盐案,您是知道的,私盐案关联了旧勋党派,是乱党,儿子早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儿子肯定会在劫难逃。”
提及这事,顾相仍是一脸平静:“回头我进宫求见陛下……”
“父亲。”顾玉珩拨高声量,打断了他的话,“当年,戚南风暴毙身亡,戚老将军的腿疾,穆贵妃小产,后承安侯屡次暗害长公主……全都有旧勋的手笔,陛下对旧勋党派深痛恶绝。”
“您看陛下,这阵子借着私盐案,大肆清理宗室,丝毫不顾忌血脉同源的情分,大有赶尽杀绝的意思,陛下根本不会姑息任何乱党。”
顾相嗓音显得无比苍老:“我顾氏,虽不敢以满门忠烈自诩,却也禀承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家训,族人世代为中立派,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维护皇家利益,朝堂安定,社稷兴盛,使百姓免遭战乱之苦。”
顾玉珩低声道:“儿子是您辛苦培养的继承人,将来要继承相位,维持整个顾氏的光耀,如果儿子出了事,不光会连累您名声尽失,不能稳坐丞相之位,还会波及整个顾氏,令顾氏威望受损,顾氏的相位,到您这一代就要彻底终结,我顾氏几百年的声望,也要彻底断送。”
数千年来,历朝历代都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嫡长子啊,从一出生就注定,是整个家族的继承者,家族的血统、领土、财富、官职、地位、名誉,所有的一切,都归嫡长子继承,庶子能分到的,都是嫡长子不要的。
但同时嫡长子,也肩负了家族的荣辱与兴衰,一出生就由家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教导,家里所有的教育资源,全部倾斜于一人之身,身边还有人,时刻关注记录他的言行,纠正他的言行规范。
他一出生,就被灌输了,要以家族为主的理念,嫡长子不够优秀也没关系,家里还有无数优秀之人,为他开路。
父子二人对视了良久。
烛光笼在顾玉珩俊雅的脸上,映出他颓然的面容,他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声:“儿子死不足惜,可因儿子一人之祸,连牵父亲晚节不保,连累顾氏满族,儿子实在心不甘呐。”
一句话,也说到了顾相心坎上。
“要怪,只能怪儿子年轻气盛,不知谨慎,中了贼人的奸计,在无知无觉之中,被人下套,搅合进了私盐案,待到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时至今日已是身陷泥泞,欲挣愈陷,愈陷愈不得出,才为我顾氏,招致这等祸事。”
第449章:兄弟阋墙
陛下早就怀疑,盐税出了问题,这才派他前去探查私盐,他将来要接替相位,继承顾氏一族的光耀,那么就要做出政绩,这样才名正言顺,所以顾氏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立功显德的机会。
他们不是不清楚,私盐背后肯定干系甚大,会牵动许多世族的利益。
但是,他身为顾氏继承人,身后有整个顾氏保驾护航,还有所有与顾氏利益休戚相关的世家豪门的支持,他的利益,也代表那些人的利益,他并不畏惧私盐背后的势力。
甚至可以说,这天底下也只有顾氏,才有底气对抗世家,查办私盐。
那时他与父亲,谁也没有想到,私盐背后的利益,竟然牵扯到宗室里,掌了兵权的宗亲,还牵涉了乱党。
如果说,顾氏身为天下第一文豪,除了皇权,便再无畏惧。
那么宗室,所代表的就是皇权集中的体现,庞然大物,连陛下,也不能轻易撼动,甚至陛下与宗室,向来都是相互依存,唇亡齿寒,宗室的强大,代表皇权的稳固。
历朝历代有多少皇帝受宗室掣肘,如没有恰当的理由,撼动宗室,就是有违祖训,严重一点,连一国之君都要被指不忠不孝,皇帝如果担上了不忠不孝之名,难免德不配位,如何能稳坐社稷?
他就是栽到了,顾氏不能与之相抗的宗亲之手。
顾相颓然道:“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
顾玉珩哑声道:“我接到消息,神锐营已经布署进京,身在水月庵里的皇后娘娘,也被秘密接回宫中,今晚昌郡王就要联合安王殿下逼宫造反,旧派乱党掺合其中,长公主刚刚回京,是绝无可能扭转乾坤。”
“恳请父亲,为了顾氏全族图谋后计。”
“嘭”一声,房间的门被大力踢开,顾嘉彦满脸愤怒地冲进屋内:“你牵扯了私盐案,为什么不去自首?”
房中的顾相和顾玉珩具是一惊。
顾嘉彦看着顾玉珩,眼中尽是震骇,要不是亲耳听到,他民几乎不敢想象,这就是他印象中光风月霁,国之栋梁的亲大哥。
“你只是被人下套,不是自己愿意牵扯进去,只要你去自首,协助大理寺清查私盐,将功补过,陛下为何不能宽恕你的罪行?”
“何至于欲挣愈陷,愈陷愈不得出?”
“你口口声声为了顾氏满门,为难父亲,可在我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你的一己私心,你担心牵扯私盐一事被发现,将来就不能接替父亲的丞相之位,说白了就是利欲熏心,真是虚伪又恶心。”
“住口,”顾玉珩脸色一黑,有一种被戳中心事的狼狈,“我为长,你为幼,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如果没有我与父亲,你哪里来的闲心,整天追着长公主的屁股后面摇尾巴?”
顾嘉彦愣了一下,目光有些恍惚,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过往的种种,一一浮现在脑中。
他满眼的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神色有些崩溃:“你根本不我大哥,我大哥光风月霁,君子端方,从小就立志为国尽忠,做一个好官,根本不是你这种伪君子。”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哥巡盐回京后,他找大哥索要紫鹃茶,不小心撞见他与僚议事,以前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但是大哥从没介意过,但这一次,大哥一反常态,说他没规则,把他教训了一顿。
从此之后,大哥就不许他私自跑到他的书房,人也越来越忙,他们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了。
刹那间,他又想到当初在行宫里发生的事。
一开始他什么都不知情,甚至在第二日的万寿宴上,还能若无其事的笑着与姜扶光打招呼。
直到承安侯入狱,有关他的罪名一一揭发,承安侯在行宫里伙同阁里思算计长公主一事,才送到了陛下龙案上。
因事关皇家声誉,这件事并没有传开,只有少数人知情,父亲就是其一,他无意间听父亲提了一嘴,才得知这件事。
紫鹃茶,碧血丹心兰,都是出自大哥之手。
姜扶光还曾问过他,有没有人知道,他约她品茶赏兰一事,他当时的回答是,没有告诉过别人。
可是真的没有吗?
一道电光呼啸着闪过脑海,至少他向大哥讨要紫鹃茶时,大哥就能猜到他要约姜扶光。
顾嘉彦如遭雷击,死死地盯着顾玉珩:“当初行宫里的事,你也参与了,对不对?”
这件事确实是他对不住嘉树,顾玉珩蹙眉,避开了他目光。
顾嘉彦浑身发颤,因为愤怒,一张脸迅速涨红,他大吼一声:“你利用我对付姜扶光!”
顾玉珩恼羞成怒:“谁允许你……”
“我是你的亲弟弟,”顾嘉彦双眼充血,怒瞪着他,“你明知道,姜扶光是我喜欢了十年的人,为了她,我可以连命都不要,可你却借我的手,去伤害她,你……”
他瞪着顾玉珩,长刀出鞘,快如闪电,不过一息间,刀刃抵在了顾玉珩的脖颈间。
顾嘉彦身为射声校尉,早已经习惯了刀不离身,便是在家里,只要穿戴整齐,就会刀剑齐佩,这是皇城司每个司卫的素养。
知道这件事后,他一直耿耿于怀,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姜扶光。
每次见到姜扶光,心中的内疚,宛如排山倒海一般将他淹没,每次见到姜扶光,他都想问她,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他不敢问。
他也想向姜扶光道歉,可他知道,伤害已经造成,道歉也只是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姜扶光越不计较这件事,待他一如从前,他心里就越痛苦,越煎熬。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算计这一切的人,是他最信任的大哥。
他感觉被人从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
痛不欲生,不足以形容。
顾玉珩一脸不可置信,嗓音有些发颤:“你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杀我?你看清楚,我是你哥。”
第450章:反目成仇
“我曾经说过,不会放过任何伤害过姜扶光的人,包括我自己。”顾嘉彦眼里流出泪来,嗓音嘶哑,刀刃贴着薄薄的皮肉,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管。
只要微微用力……
只要微微……
用力!
“嘉彦,快住手,”顾相盯着嘉彦握着刀的手,青筋毕露,不由大惊失色,“他是你哥,”
他脑袋阵阵发晕。
万万没有想到兄友弟恭的二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走到如今反目成仇,拔刀相向的局面。
真是造孽啊!
顾玉珩面露惊恐:“嘉彦,你疯了!”
顾相语带哀求:“嘉彦,快放开你哥……”
“啊……”顾嘉彦全身发抖,握刀的手,也开始发颤,他双眼赤红,大吼一声,猛然挑起长刀。
顾玉珩骇然欲绝,猛然闭上双眼,发出一声惨叫,一缕发丝被长刀挑断,落在地上,顾玉珩惊吓过度,身体阵阵发软,砰一声,倒在地上,宛如一瘫烂泥。
他还活着。
他没事。
顾嘉彦举刀相向,赤红的目光豁然看向父亲:“姜景璋要逼宫造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父亲有什么好犹豫的?您是丞相,在朝中一呼百应,只要您站出来反对,姜景璋根本没有机会造反,可您纵容顾玉珩助纣为虐,祸乱朝政,莫非还真相信了顾玉珩的鬼话,想要插手宫闱争斗?父亲您可还记得,您是中立派?”
顶着儿子锐利的双眼,顾相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他忍不住别开眼睛:“嘉彦你已经长大了,身上也背负了责任与担当,你当明白,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你……”
“不要再拿这一套来教训我,”顾嘉彦激动的打断他的话,语气里透了几分失望,“我早该知道的,温亦谦说得对,咱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全是一群蝇营狗苟,自私自利的人,只知道玩弄权术,如何为家族谋好处,是一群踩在百姓身上,趴在陛下身上的吸血蛆。”
“真是恶心透顶。”
“住口。”顾相勃然大怒。
顾嘉彦似哭似笑,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一刻塌下了腰杆:“父亲这是恼羞成怒?您表面上犹豫不决,其实心里是认同顾玉珩的鬼话的吧,真可笑,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