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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茶室里一片安静,偶尔传出几声轻微咳嗽,侍女端了一盅川贝雪梨银耳羹进屋。

    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大理寺已经盯上了昌郡王府。”侍女跪在一旁,从盅里盛了一碗雪梨银耳羹,摆到主子面前。

    素衣女子低咳了一声:“私盐一案,我们难逃干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祸水东引,把宗室这趟水彻底搅混,有昌郡王顶在前头,大理寺一时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侍女低眉敛目:“此番将长公主牵扯进来,已经打草惊蛇了。”

    “顾不了这么多了,”素衣女子幽幽一叹,喉咙有些发痒,忍着没有咳嗽,嗓音又哑了一些,“先把大理寺绊住,再利用昌郡王这一步棋,仔细谋划后事。”

    侍女心中并不乐观:“祸水东引虽然成功,但终不是长久之计,未知能拖住大理寺多久,我们时间太过紧迫,仓促行事,并不可取,况且戚老将军身体康复,旧党人心浮动,我担心会走漏风声。”

    素衣女子沉默了半晌,这才道:“祸水东引的目的有四,其一是为了浑水摸鱼,其二是为了引发昌郡王与长公主之间的矛盾。”

    现今前二者,已然达成。

    侍女心中一跳,忍不住询问:“其三是?”

    “君臣相忌,”素衣女子搁下碗,秾桃般艳丽的唇间,吐出冰冷的话,“这是其三。”

    陛下对自己的两个弟弟都十分信任,想要挑拨君臣关系是难上加难。

    昌郡王涉嫌私盐,肯定瞒不过陛下,不知道陛下还会不会像之前那般信任昌郡王,对昌郡王委以重任。

    昌郡王失势之后,谁最有可能上位成功呢?

    “没有好时机,”素衣女子轻笑一声,嗓音在空寂的屋里回荡,“我们就自己创造时机。”

    侍女愣了半晌,渐渐有些会意。

    素衣女子又取了一枚棋子,放到棋盘上:“第二步计划,调虎离山,也该展开了。”

    ……

    申时过半,寿宴总算结束了,昌郡王府开始送客,姜扶光心情凝重的登上了马车。

    “小娘子,怎么一上马车,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烦事,快说与哥哥听,”姬如玄搂着她的腰,嘻皮笑脸地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全然一副浪荡子的样子,“哥哥为你分忧解难。”

    这副油腻样,可把姜扶光恶心坏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担心什么,”姬如玄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甘心地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眉,直到她眉目舒展,“天塌了,不是还有我帮你一起顶吗?!”

    姜扶光愣了一下,看他长眉入鬓,孤山疏月,峥嵘的眉锋间蕴了一把锋利的刀。

    “不知为什么,”姜扶光揉了一下额头,“我总有一种被人当作棋子的感觉。”

    她有监国之实,大理寺收到的密报详情太过重大,便明知事有蹊跷,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姬如玄目光一深:“密报上写了什么?”

    姜扶光理了理脑中的千头万绪:“永安街一条旧巷里,有一家专卖各种风水物品的风水铺,密报声称铺里有赃银流通,大理寺暗中盯了两天,没盯到异常,以为密报有误。”

    姬如玄递了一杯热茶给她,赃银想要变干净,就必须通过合法途径,进行销赃流通。

    能销得了大笔赃银,便只有达官贵人才玩得起的古玩字画,及风水摆件。

    姜扶光将茶盏捧在手中:“紧接着大理寺发现,端郡王的侄儿姜浩竟然低调乔装,到铺里购买风水物什,大理寺察觉了不对劲,请皇城司协助,暗中拿到了他买的风水摆件。”

    端郡王是宗室这一代的宗长,他的侄儿参与贩私,还牵扯了昌郡王,涉及了宗室里两位最有权势的宗亲,简直是骇人听闻。

    姬如玄问:“是什么?”

    “一个紫檀木佛,木佛是空心的,有机关,里面藏了销赃的银票,皇城司将东西原样放回,盯紧了姜浩,没过多久,姜浩去风水铺带了一个箱子回来,正是那个装了一对玉壶春瓶,当成寿礼送给昌郡王的箱子。”

    皇城司是亲眼看到,那口箱子进了昌郡王府。

    此时昌郡王并不知道寿礼出了问题,范寺卿立刻带人过来查实,是为了打一个措手不及。

    担心打草惊蛇,还提前向她传了消息。

    “皇城司秘密控制了那家风水铺,已经查清,隐藏在这间风水铺背后的东家,正是姜浩,姜浩参与贩私,并利用这家风水铺,对赃银赃物进行销赃、转手、流通,再回流到自己手中,这家店已经开设了二十余年。”

    “皇城司从风水铺里,抄了近三百余万两还没有来得及流通的赃银,是因最近私盐案闹得太大,姜浩担心走漏了风声,迫切想将手中这批赃银流通掉,这才频繁去杂物铺,让皇城司盯住了。”

    “目前,还没有查到昌郡王参与贩私的线索,姜浩将经过风水铺流通过的赃银,夹带在寿礼里,送给昌郡王,也不能说明昌郡王参与私盐,也有可能是姜浩为了脱身,故意拖昌郡王下水。但我觉得,昌郡王确实参与了贩私。”

    这是今天整件事的经过。

    姬如玄眼中掠过一丝深意:“你不觉得昌郡王的反应,很有趣吗?尤其后来对你拔刀相向,明显是故意将此事闹大。”

    “我明白,”姜扶光深吸了一口气,“眼见不能阻止大理寺入府查实,便也知道参与贩私一事遮掩不住了,故意将此事闹大,国事掺杂了家事,不知陛下该如何决断。”

    位高权重的郡王爷,又岂是区区私盐就能轻易扳倒?

    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让自己脱身。

    姬如玄轻笑一声:“有点意思。”

    “我心中还有太多疑问,”姜扶光揉了一下有些发胀的额头,“大理寺的密报从何处得来?”

    据范寺卿所言,密报是有人从墙外扔进府里,且故意砸中了府中的小厮。

    小厮觉得不寻常,立即报给了他。

    第354章:残党头子

    范寺卿连夜拿了密信回到衙门,与大理寺的官员,一起翻查了大理寺现所有关于私盐一案的卷宗,从中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证实密报所言属实。

    但有关密报的来处,却查无线索。

    但她心中已有猜测

    “这个不难猜测,”姬如玄看了看她,两人视线相撞,一种难言的默契流淌,“私盐案的矛头最终指向了宗室,这封密报来自宗室无疑,至于出自何人之手……”

    他意味深长一笑。

    与姜扶光的想法不谋而合:“隐在宗室里的旧党。”

    姬如玄颔首。

    姜扶光起伏不定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这样看来,对方挑昌郡王的寿辰,密报此事,是为了祸水东引,把大理寺的目标转向昌郡王,借机将宗室的水搅浑了,自己隐在其中浑水摸鱼。”

    回想最近,宗室因为私盐案闹得乌烟瘴气,也许对方早就在浑水摸鱼了。

    姬如玄笑了一声:“对方动作越多,就说明,私盐案距离真相越近,同时也能断定,私盐案背后的主谋,就是藏在宗室里的旧党。”

    姜扶光蹙眉,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他们在南朝各地流通私盐,利用庞大的利益,笼络了大批官员、世家、商绅的加入,壮大己身的同时,也攥了这些人的把柄,所以多年来,旧派残党不停壮大,朝廷竟一无所觉。”

    贩私是重罪,不是削家就是流放。

    承安侯最初也是为了探查旧党势力才接触到私盐,最后却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很多人或被动,或主动加入旧党势力。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姜扶光攥住五指,“流通私盐,聚势敛财,难不成还想造反不成?”

    自私盐案揭发以来,查获的脏银、脏物、缉获的私盐数额等,已经高达近两千万两。

    旧党流通私盐多年,所获利益之庞大,远超想象,这些钱都用在何处?

    笼络人心?

    结党营私?

    或是招兵埋马?

    姬如玄眼里笑意稀薄,唇边勾起一缕玩味。

    姜扶光呼吸一窒,旧党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推翻现在的朝堂,建立一个可以让他们主宰的朝政,重振家声,永保家族昌盛。

    她深吸一口气:“祸水东引,不是长久之计,只要私盐一直查下去,大理寺迟早会查到他们身上,此番狗急跳墙,拖昌郡王下水,除了浑水摸鱼,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姬如玄薄唇轻掀:“兵权。”

    姜扶光与他对视一眼:“应不止如此,兵权何其重大,岂会轻易更迭,昌郡王掌兵多年没出过纰漏,如果昌郡王参与不多,像当初承安侯罚一笔钱,弥补盐税亏空,也不是不能揭过。”

    对方想要算计兵权,没那么容易。

    姬如玄蹙眉:“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姜扶光也有些无奈:“昌郡王位高权重,且执掌了兵权,眼下敌暗我明,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马车里静了片刻。

    姜扶光忍不住看向了姬如玄。

    她眼前坐着的,就是北朝最大的残党头子,凭一己之力,收笼旧党势力,在北朝兴风作浪,一步步蚕食了北朝政权。

    去岁与承安侯一战,促使北朝大败,令北朝皇帝最信任的太尉柳氏失势,暗暗掌控了北朝朝局后,又亲手把自己送来南朝做质子,妄图搅乱南朝的朝纲,为他将来统一南北算计布局。

    旧派残党的可怕,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每当一想到,南朝也有一帮,如姬如玄一般的残党势力,正蛰伏在暗处,蚕食南朝的政权,姜扶光便觉得浑身恶寒。

    姬如玄浑身恶寒,被她看得心中直发虚:“你那是什么眼神?”

    “你很厉害的眼神。”姜扶光笑着瞧他。

    姬如玄有点不信:“真的?”

    “假的。”她故意说。

    “我不管,”姬如玄凑过来,搂着她的腰,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反正我当真了。”

    “行行行。”姜扶光被他缠得不行。

    姬如玄缠着她不放:“你真觉得我厉害?”

    姜扶光没好气道:“嗯,残党头子,贩私走私,赚钱搞事,目无王法,你最厉害了。”

    姬如玄一脸呆滞,用力搓了一把脸,用幽怨的目光看着她,这种厉害,不要也罢。

    姜扶光噗哧笑出声来。

    ……

    回到长公主府不久,姜扶光就被请进了宫里,想来是今日昌郡王府发生的事,已经传到陛下耳里。

    姜扶光来到南书房时,范寺卿和昌郡王已经到了。

    灯树上烛光错落,照得灯火通明,南兴帝面无表情,负手站在书房里,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流,在殿中流淌……

    见人到齐了,南兴帝目光盯向昌郡王:“大理寺奉皇命办差,皇命之下,不论王公大臣皆要配合,你因何将人拒之门外?”

    昌郡王伏地不起,为自己申冤:“万望陛下知悉,大理寺奉皇命彻查私盐,又有陛下亲赐的尚方斩马剑,道理而言,郡王府理该极力配合大理寺办差,方尊圣命之威严,皇命之浩荡。”

    便先表达了自己并无不敬陛下之心。

    “陛下信任范寺卿,这才赐下尚方斩马剑,按法诛奸赃,既是特事特权,亦是按法行事,臣到底是陛下恩封的郡王,受皇恩浩荡,在寿辰之日,被大理寺带着皇城司的人找上门来,只说接到密报,要入府查实有关私盐的线索。”

    “可密报内容不详提,线索详情也不尽说,就凭他范寺卿红口白牙一张嘴,就要进郡王府搜查,真是好没道理,府中长史也是好言相劝,好赖说尽,范寺卿却不依不饶。”

    接着又言及大理寺行事不妥之处。

    到底是位高权重的郡王,便是范寺卿携了尚方斩马剑,郡王府的大门也不是随便都能进。

    合情合理。

    “这一切,都令臣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在臣寿辰之时,向大理寺密报臣涉嫌私盐,想要将臣拖下水,把宗室的水彻底搅混了,臣若让范寺卿入府,岂非让人平白揣测,臣与私盐有关。”

    直接陈明了利害,昌郡王能想到的问题,陛下不可能想不到。

    第355章:当众处死

    “最近宗室里因私盐一案,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臣也担心,有人利用一封所谓的密报把臣拉下水,好浑水摸鱼,这才多番阻拦,却万万没想,大理寺的密报竟是真的。”

    “臣只要一想到其间种种,便不寒而栗。”

    “请陛下明察。”

    姜扶光不得不佩服昌郡王的狡诈,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了干净,还把自己今日一切的不妥行为粉饰太平,只要大理寺没有明确证据,表明昌郡王确实涉嫌私盐,谁也动不了他。

    南书房里静了片刻,滴漏声滴嗒不绝,在沉寂的大殿里嘀嗒入耳。

    半晌!

    南兴帝语气沉沉:“你果真不曾参与贩私?”

    昌郡王伏地不起:“臣自幼时,便一心追随陛下,对陛下一片诚挚忠心,日月可鉴,旁人不相信臣也就罢了,若连陛下都不相信臣,臣又情何以堪。”

    看似什么话也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提及兄弟之间过往的情谊,陛下不可能不顾念一二。

    南兴帝沉默良久,但凡出了事,都要拿所谓的君臣恩义要挟君王,承安侯如此,连昌郡王亦是如此。

    倘若真在意君臣之义,为何要做出违法乱纪之事?

    岂非有负君恩?

    为臣不义,还要他这个皇帝仁心?

    可身为帝王,为免寒了朝中大臣的心,凡事都要顾念一番。

    昌郡王嗓音已然沙哑,透着哽咽:“今日这事,不论臣怎么做,都要落人口实,陛下不相信臣,臣无话可说,说来说去,还是臣张扬之过,倘若臣能低调行事,没有办这一场寿宴,也不会给旁人乘虚而入的机会,令陛下怀疑臣对陛下的忠心。”

    大理寺在他府中查实了有关私盐的罪证,眼下虽不能证实他涉嫌了私盐,但他确实牵扯进私盐案,是多说多错,倒不如以退为进,陛下若果真顾念了兄弟情分,就不会揪着不放。

    南兴帝又问:“对摄政监国长公主拔刀相向,你作何解释?长公主有监国之实,仪同储君,身为二等郡王,目无尊卑,是谁给你的胆子?”

    昌郡王伏地不动,额上一下冒出了冷汗:“此事是臣托大,便也觉得长公主是臣的亲侄女,却偏帮外人,让我这个亲叔叔颜面扫地,臣心中恼怒万分,一时忘了分寸。”

    姜扶光差点都为昌郡王叫起好来,撇开了君臣不提,把自己一切的不敬之举,都歪曲成了,亲叔叔对侄女的恼怒。

    然而,这还没完!

    昌郡王看了一眼长公主,继续说:“不敬长公主,这是臣逾越之过,臣不敢请求陛下原谅,但是臣想要问问长公主,长公主纵容私卫,杀我府中护卫,并以刀挟持于我,可曾顾及过,我们叔侄之间的情份,及君臣之间的恩义?”

    杀人终究落人口实,姜扶光也无意为自己辩解:“臣一时情急之下,出此下策,终究是对不住郡王叔,此是我的过错,改日定当备下厚礼,亲自登门向郡王叔道歉。”

    她主动退让,却并没有令昌郡王消火,怒火反而更盛:“纵容私卫,于我寿辰之时,在我府中杀人见血,道个歉就能完事了?长公主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

    一旁的范寺卿都看不过去了。

    人摄政监国长公主,仪同储君,你一声令下,就要拿下长公主,你要不是郡王,是长公主的亲叔叔,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还有你在这儿叫嚣的份?

    长公主已经主动退让了,你还想咋的?

    姜扶光叹了叹气,仍旧温声道:“那依郡王叔之见?”

    “把那个在我府中杀人伤人,刀挟郡王的私卫交出来,当众处死,这件事才算完。”

    昌郡王并不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很过份,甚至还认为自己便宜了长公主,但到底是长公主,有监国之实,他今天行事也有不妥,自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能拿一个私卫出气。

    此言一出,南书房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

    姜扶光听闻此言,心跳几乎遽停。

    南兴帝看向长公主,站在君臣立场上,长公主在郡王府杀个试图对她不敬之人,并无半分过错,闹大了,也是昌郡王托大不敬,昌郡王绝计不敢这般闹腾。

    可撇开君臣不提,还有一道令人头疼的叔侄关系。

    清官难断家务事。

    范寺卿当即忍不住了:“放你的狗屁,长公主好言相劝,再三警告,你依然我行我素,丝毫不将长公主放在眼里,长公主是顾念了叔侄情分,对你百般忍让,你却令护卫上前,欲行不敬之举,长公主的私卫,杀的只是一个意欲对长公主不敬的狂徒。”

    堂堂长公主,岂是一个护卫能随意近身?

    再三警告,已经给足了昌郡王的面子,昌郡王自己不要脸,还要赖到长公主头上。

    “那个护卫是你府中之人不错,但是你不要忘记了,连你及你府中所有人在内,都是陛下的臣属,陛下圣德之下,谁敢欺长公主乃陛下钦令的摄政监国长公主,有监国之实,仪同储君,你纵容府中护卫欺君,罪无可恕,此番又仗着与陛下兄弟,与长公主叔侄的身份,在此大放厥词,当真不将陛下与长公主放在眼里。”

    此一番话,便连昌郡王听了,都不禁冷汗直流。

    南兴帝看向昌郡王:“你意下如何?”

    昌郡王仍然咬死了:“长公主令私卫刀挟朝中重臣,臣心中不服,便请长公主交出私卫。”

    绝口不提私卫杀人一事,全因范寺卿一番话,已经让他大失立场了。

    交出区区一个私卫,就能将这件事就此揭过,他不相信长公主会拒绝。

    “此事绝无可能,”姜扶光心中充满了一股暗火,她缓缓转头去看昌郡王,眼里一片冰冷,“私卫忠心护主,何错之有?今日我为了平息郡王叔的怒火,便向忠心主人的私卫交出去,今后谁人还敢真心效忠于我?”

    昌郡王向来知道,长公主待人温和有礼,从没见过她如此冰冷锐利的眼神。

    被这样一双幽冷的目光看着,他心中不由一窒,竟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第356章:息事宁人

    “便有错,”姜扶光冷冷看着昌郡王,语气坚定道,“那也是我这个主子的错。”

    南兴帝听得一蹙眉。

    昌郡王不禁大怒,正要与她理论,便见长公主取下头上的簪子,猛地刺到肩下。

    他瞠目结舌,满腔的怒火,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顿时冷却下来。

    “你在做什么。”南兴帝连声音都拔高了。

    鲜血沿着姜扶光握簪的手滴落,她蹙眉忍痛,一字一字道:“在昌郡王寿宴当日,于府中伤人见血,扰府中不宁,令寿宴不吉,此为臣一错。”

    范寺卿立刻出声阻止:“此事全因臣而起……

    “令私卫刀挟昌郡王,此为臣二错。”

    姜扶光不听劝,用力拔簪再刺,沉寂的殿中,能听到簪子扎进肉里时,发出的‘噗嗞’声响,令人头皮一麻。

    “住手。”南兴帝气急败坏,是既心疼又恼怒,“还不快拦着长公主。”

    张德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但不待他靠近,姜扶光拔簪又刺,握簪的手染满了鲜血。

    她疼得嗓音发颤:“此番后果,令君臣相忌,叔侄失和,是臣有负皇命,监国无能之过。”

    “来人,”南兴帝大怒,“快宣太医!”

    守在殿外的小德子,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去请太医。

    殿内静了片刻。

    姜扶光用力拔出簪子,看向昌郡王叔:“今日之事,可能否就此揭过?”

    只要昌郡王咬死了刀挟郡王一事,今日这桩就不算完。

    在所有人看来,昌郡王只是提出处置私卫,已是给足了长公主面子,如果她不松口,反倒是她不懂事。

    必须要在父皇开口之前,堵住昌郡王的嘴。

    但是,昌郡王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认为,长公主是欲用苦肉计,在陛下面前,陷他于不仁不义。

    陛下一向疼爱长公主,眼见长公主刺伤自己,如何能不动怒?

    还真是好毒的心肠。

    “刀挟于我的是长公主的私卫,长公主又如何自损身体,为属下受过?”

    “臣惶恐。”

    也不再提要处置私卫的话,这茬也算揭过。

    长公主的过错,已经有了论断,现在也该轮到昌郡王了。

    南兴帝看向昌郡王,就事论事:“你既拿了君臣,与叔侄说话,朕也不和你绕圈子。”

    果然!

    陛下待他向来信重,也一向顾念了兄弟情义,显是因长公主苦肉计,迁怒于他。

    昌郡王心下暗恼。

    “站在君臣的立场上,长公主有监国之实,仪同储君,你公然吆喝挑衅,已是大不敬,你身为臣下,却令府中护卫拔刀相向,你若不是她叔叔,她当即下令将你捉拿,还是轻的。”

    昌郡王心中暗暗冷笑,陛下偏私长公主,话里话外都是袒护长公主,根本没有丝毫顾及从前的兄弟之情,辅佐之义。

    南兴帝轻叹一声:“站在叔侄的立场上,你为长,她为幼,你倒说说,对侄女吆四喝六,拔刀相向,这是一个叔叔该有的样子?”

    可这事,牵扯了扶光,罚重了,想来宗室那边会认为是扶光不依不饶,不近人情,势必要心生不满,扶光监国不久,还需要宗室那边的支持。

    昌郡王干脆也不辩解了,伏地不起:“臣有错,还请陛下责罚。”

    南兴帝也是脑门疼,果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既如此,便罚奉半年,以示警惕,以后不要再犯了。”

    范寺卿心中不服,长公主分明没有错,却刺了自己三下,流了这么多血,到了昌郡王跟前,却只罚了半年俸禄,堂堂郡王爷差那点俸禄吗?

    这不是罚了等于没罚吗?

    可长公主想要息事宁人,他也不好跳出来反对。

    昌郡王仍然伏地不起:“多谢陛下开恩。”

    南兴帝话锋一转:“大理寺在你府中,查实了私盐相关线索,接下来,你便好好协助大理寺,尽快将此事查清,也好免受牵连。”

    一番话,简直大有深意。

    只差没明着说,你赶紧把身上关于私盐的干系给整干净了,为大理寺提供线索,协助大理寺办案,将功补过,免受牵连。

    简直是堂而皇之的包庇。

    可范寺卿也知道,昌郡王位高权重,还握了兵权,又岂是轻易能办的?没看到长公主为了息事宁人,都刺了自己三下,流了这么多血吗?

    范寺卿虽然为长公主不值,却也没有头铁到去忤逆陛下。

    ……

    昌郡王前脚刚走,女医官就背着药箱赶了过来,先为长公主把脉,禀报陛下,只是轻伤,随即带长公主去偏殿包扎伤口。

    “伤口刺得深,要仔细养着,千万不要沾水,更不能牵扯到伤口,这段时间要注意按时服药、换药……”

    女医官交代了诸多禁忌事宜,随后出了偏殿,向陛下复命。

    又过了片刻,南兴帝走进偏殿,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斥责:“不过一个私卫,便交给昌郡王处置了又如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损伤,因何要为一个私卫自损身体,你……”

    “父皇别担心,”姜扶光目光颤得厉害,轻敛了长睫,“养些时候就没事了。”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南兴帝一口气憋在心里,再也发不出来了。

    “你呀,朕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他叹了一口气,心疼地问,“伤口疼不疼?”

    “疼。”姜扶光可怜巴巴。

    南兴帝一脸没好气:“贴心的小棉袄,现在也变成了小讨债鬼了,回头让你阿娘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你。”

    “父皇,”姜扶光巴巴撒娇,“不告诉阿娘好不好?让阿娘知道了,她肯定又要担心。”

    “不舍得让你阿娘担心,你就舍得让父皇担心了?”南兴帝恼着脸问。

    姜扶光一脸讪讪。

    南兴帝叹了口气:“这次你受委屈了,可是觉得父皇罚昌郡王,罚得太轻了?”

    “没有,”姜扶光摇摇头,“端郡王和昌郡王都卷进了私盐案,显是有人想浑水摸鱼,宗室已经够乱了,不宜再多生事端。”

    私盐案动摇的是南朝的根基,父皇已经很头疼了,她既帮不上什么忙,亦不能拖了父皇的后腿。

    第357章:倒惹一身骚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昌郡王利用我,想要从私盐里全身而退是真,何尝不是本身涉及私盐不深,才有把握令陛下网开一面,既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遂了他意,也算全了叔侄之间的情份。”

    若昌郡王泥足深陷,怕也要投鼠忌器。

    “父皇重拿轻放,也是为了我,昌郡王固然不敬在前,可在旁人眼中,他到底还占了长辈的身份,我多少是要给些面子,刀挟郡王,于情于理都不合,倘若传出去,宗亲们会怎么想?父皇息事宁人,昌郡王见好就收,这件事到此为止。”

    刀挟郡王,她固然无错,但旁人不会这样想。

    宗亲会认为她无情无义。

    “倘若父皇罚得重了,昌郡王必定心生不满,宗亲们也会认为,陛下不念旧情,打压宗亲,他们自不敢记恨父皇,却因此事全因我而起,难免会对我产生不满。”

    她想要摄政监国,宗亲不一定要支持她,却一定不能反对她。

    “皇室与宗亲,互为依傍,谁也离不开谁,所谓唇亡齿寒,莫过于此,我南朝江山若要长治久安,要先安宗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于臣子如此,于君王更是如此。”

    正因如此,昌郡王才敢明目张胆地算计她。

    南兴帝一蹙眉:“从前见他沉稳妥当,这才委以重任,哪知这也是个自作聪明的,他能算计今日这出,就是明知与朕手足多年,朕总要顾念几分。”

    “既知朕顾念旧情,他卷进了私盐案,且干系也不深,如何不能与朕明言?他若能与朕坦白,朕反倒会更欣赏他知轻重。”

    姜扶光垂下眼睫:“郡王叔对父皇的忠心自然是毋庸置疑,他顾忌的,大抵是儿臣吧。”

    南兴帝蹙眉,昌郡王支持立嫡,如今安王失势,昌郡王将这一切都算到了扶光头上,本就对扶光挟了私怨,自是担心私盐一案曝露,扶光会利用这个机会落井下石,排除异己。

    手足情义焉能比得过父女情深?

    心中有了猜忌,便也赌不起这份手足之情,行事也就带了算计。

    父女俩心中俱是一阵叹息。

    良久过后,南兴帝淡声道:“越是位高权重,就越害怕登高跌重,便愈想千方百计地保住现有的权利地位,稳固了权势地位,便又要算计,如何令自己更进一步。”

    昌郡王支持立嫡,何尝不是想要从龙之功?

    姜扶光深以为然。

    “他最好断了这个念头,否则,”南兴帝冷笑一声,“朕真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登高跌重。”

    ……

    天已经黑了,夹道两旁灯塔里,松油嗞嗞燃烧,烛光映照下,整个皇城在昏暗的灯光下,宛如盘踞的巨龙,如此浩荡。

    看着高大巍峨的午门,昌郡王感觉自己是无比渺小。

    随从迎上来:“您没事吧。”

    昌郡王摇头,心里却并不觉得高兴:“宫外的情况如何?”

    随从压低了声量,小声道:“寿宴前脚刚散,皇城司后脚就抓了姜浩,还要将端郡王请回大理寺协助调查,端郡王怒气攻心,当即晕了过去,范寺卿让人备了担架,要将端郡王抬回去,端郡王哪丢得起这个人,当即醒过来,与大理寺理论无果后,被强行请走。”

    寿礼是姜浩送的,是他贩私的铁证,端郡王等人皆是犯案嫌疑人,大理寺一拿一个准。

    “姜浩这个小人,”昌郡王不禁咬牙,“眼见私盐一案闹大,怕自己兜不住,就想拖我下水,好让我帮他脱身。”

    这事说来话长,还要从新安县大坝决堤,长公主揭露承安侯涉嫌私盐说起。

    他与承安侯关系疏远,可同为安王的拥趸,自不能眼睁睁看着承安侯栽在私盐案上。

    便寻了承安侯。

    承安侯也不隐瞒,只道是为了追查旧派残党才陷了进去。

    他仗着郡王的身份,顺着承安侯给的线索,竟没想,私盐竟然渗透进了宗室,他也不慎卷入其中。

    好在时日不长,涉足不深。

    随从也是一脸后怕:“姜浩借着寿礼给郡王爷送礼,一是为了贿赂郡王爷,帮自己脱身,二是想拖郡王爷下水,却没想计划走漏了风声,竟叫大理寺盯了一个正着。”

    他对姜浩的行为是一无所知,大理寺来人时,他还以为大理寺抓到了他的把柄,这才拼命阻拦,想把大理寺的人送走,回头也有时间查漏补缺,撇开有关私盐的干系。

    事后也难免庆幸,也亏得大理寺来了,否则不等寿宴结束,府里登记礼单,将寿礼造册入库,他身上就会莫名多一个收受贿赂,贩私拿脏的把柄,到时候,岂不是任由姜浩这个小人摆布?

    思及今天发生的事,昌郡王浑身泛着凉意:“姜浩虽然算计不成,但我也陷入其中,便是全身而退,也倒惹了一身骚。”

    他不禁苦笑。

    长随迟疑道:“郡王爷也不是主动沾手私盐,因时日尚短,牵涉不深,也是情有可原,陛下待您向来亲厚信重,总归是要顾念旧情的,您为什么不直接向陛下禀明一切,再主动补上盐税亏空,为大理寺提供线索将功折罪?”

    “我何尝没想过这些,”昌郡王叹了一口气,“可如今,陛下退居幕后,由长公主监国,长公主岂会轻易放过这个对付我的机会。”

    倘若长公主没有监国,他肯定是要向陛下坦白。

    思及今日长公主在府中的言行,长随迟疑了一下:“长公主到底还是顾念叔侄情分的。”

    “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昌郡王冷笑一声,“陛下令长公主协理承安侯一案,长公主借机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许多支持立嫡的官员都受到了牵连,朝中的一应空缺,几乎都被长公主举荐的人填补。”

    “长公主为了培植党羽,进一步打击安王殿下,不择手段,我是立嫡派最大的支持者,此番卷进了私盐案,长公主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所以,既阻止不了大理寺入府,昌郡王故意与长公主起冲突,闹到陛下跟前,国事掺杂了家事,牵连了宗亲的利益,陛下也难有公断,只得重拿轻放。

    第358章:多管闲事

    长公主识大体,为免陛下为难,也会主动息事宁人。

    范寺卿虽然公正严明,却唯长公主马首是瞻,只要长公主息事宁人,他也不会紧揪着不放。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算计的发展。

    但是,此番为了从私盐案中脱身,他被迫与长公主交恶,一旦长公主彻底掌控朝堂,又岂有他的好果子吃?

    陛下疼爱姜扶光,便对他有几分手足之情,经过此事,想来对他也生了猜忌与不满。

    昌郡王几乎已经想象到,昌郡王府失势的那天。

    昌郡王满心凝重地离开,就见不远处,荣郡王拿了一把折扇,站在午门外面东张西望。

    他一蹙眉:“你怎会在此?”

    荣郡王立马合上折扇,笑眯眯地走过来:“好歹也是手足一场,听说你卷入了私盐案,过来看看情况,没准还能为你求个情。”

    昌郡王一点也不相信他的鬼话:“不需要你为我求情。”

    这个十弟看似闲散,但是他却清楚,先帝十一子夺嫡,他们这些皇子的处境到底有多么艰难。

    作为年幼的皇子,母妃身份低微,能在豺狼虎豹中活下来,要说没一点手段,昌郡王是半点也不相信。

    所以他一向对这个十弟敬而远之。

    “我就知道,陛下还是顾念手足情的。”荣郡王勾住他的脖子,与昌郡王一副哥俩好。

    昌郡王板着脸没说话。

    “这不是没事吗?怎么还板着一张脸?”荣郡王眼珠子转了转,猜测道,“难道被陛下斥责了?”

    昌郡王斜眼看他,一言不发。

    “你看我干嘛,”荣郡王叹了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你,陛下有多疼扶光侄女儿,旁人不清楚,咱们还不清楚吗?瞧瞧你今天干的那事,连我都看不下去,你叫陛下怎么想?”

    昌郡王蹙着眉,加快了脚步。

    “哪有做叔叔的,这么欺负侄女儿的,大不敬也就算了,怎还拔刀相向,这刀是有刃,不光能威慑人,还能伤人,甚至是杀人,你都动刀了,陛下他还能往好处想不成?”

    昌郡王之前没空想这茬,听荣郡王一说,后背不禁泛起一阵凉意。

    将心比心,如果有人拿刀对准他,他也会认为对方对他有杀心,所以陛下很可能怀疑,他对长公主有杀心?!

    “你亏不亏心啊,扶光侄女多识大体的一个人,得知范寺卿带人过来,立刻过去帮你解围,你也不想一想,范寺卿唯扶光侄女马首是瞻,有扶光侄女在,就算让大理寺的人,进府查实一下又怎么样?”

    “大理寺就是看着扶光侄女的面子,也不会在你府上乱来,更不会惊扰了,今天来参加寿宴的客人,还能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不成?你真是糊涂啊!”

    所以,在旁人看来,长公主是为了替他解围,反倒成了他不知好歹,不敬长公主,还对长公主拔刀相向。

    陛下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陛下会认为是他刻意与长公主过不去,对他不满更甚。

    昌郡王藏在袖中的手,微颤起来。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竟有一种弄巧成拙之感。

    荣郡王拿眼角子瞥了瞥他,继续叹气:“做什么非要跟扶光侄女过不去,你也不想想,扶光侄女如今摄政监国,已是南朝最有权势的人,将来这南朝的天下,迟早是扶光侄女的天下,你跟她交恶,有什么好处?”

    一句话戳中了昌郡王的肺管子,昌郡王一把挥开他勾在肩膀上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荣郡王连忙追上去:“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立嫡一事,指着安王殿下,可旁人不知道皇后因何去了水月庵,难道你真就一点也不知情?等时机一到,安王殿下名不正,言不顺,又何谈立嫡?你还是早点断了这个念想吧!”

    晚了!

    昌郡王袖中的手死命攥住,为了从私盐中脱身,他已经彻底与长公主交恶。

    “要不这样吧,”荣郡王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帮他出主意,“改天我做东,在府中置一桌席面,邀你与长公主一起吃宴,届时我托个大,做个中间人,你便与长公主示个好,与她化干戈为玉帛,都是一家人,想来这点面子长公主还是愿意给的。”

    长公主识大体,她那边肯定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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