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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今天是朝会日,姜扶光心里装着事,不到寅时就醒了,唤了一声璎珞,走进来的却是姬如玄。

    “时辰还早,再睡会,”姬如玄坐到床沿,为她掖了掖被子,“到时间,我叫你起身。”

    姜扶光犯困,人也有些迷糊,拉着他的手撒娇:“你陪我。”

    “缠人。”姬如玄低笑一声,蹬掉鞋子,抬腿上榻。

    姜扶光像一只粘人的狸奴儿,整个人贴上去,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打了一个呵欠,合上了眼睛。

    姬如玄将人往怀里揽了一些。

    “君玄,”她闭着眼睛,小声地嘟嚷,“你也睡。”

    姬如玄亲了亲她的发顶,嗯了一声。

    姜扶光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睡意涌上了眼皮,昏暗的房间里,姬如玄感受着怀里软玉温香,听着渐渐均匀的呼吸。

    他睡不着。

    他又不是柳下惠,美女在怀,却坐怀不乱。

    如果现在躺在他怀里的女人,不是他拿命去喜欢的,他一准也能做一回柳下惠。

    啊呸!

    他为什么要让外面的野女人躺到他怀里?脑子坏了么?!

    拿命去喜欢的女人,就躺在自己怀里,他却还能把持,自信点,你就是柳下惠本惠!

    姬如玄双眼无神,望着床榻,脑子里天花乱坠,不着边际,半晌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一低头,某个最近爱黏人,爱撒娇的娇人儿,翘起嘴角,睡得香甜。

    又过了半个时辰,姬如玄叫醒了姜扶光。

    姜扶光迷糊睁眼,在他怀里蹭了蹭,这才从床榻上起身,乌亮丰艳的黑发,如瀑般披在肩头,小脸海棠春睡,星眸半掩,还在犯困。

    “乖,先起来梳洗,等上了马车,再睡个回笼觉。”姬如玄亲了亲她的额头,让璎珞进来伺候。

    梳洗完毕,姜扶光吃了两块胭脂糕垫肚,就不吃东西了,以免吃太多,会在朝中失态。

    此时,天还没亮。

    姜扶光一上马车,就靠在姬如玄怀里睡回笼觉,他的怀抱温暖宽实,被他护在怀里,连马车晃荡的感觉,都减轻了许多。

    到达午门时,东方既白,天色朦胧透青,呼吸间,潮湿的气息透着寒意。

    午门外已经候了不少大臣。

    姬如玄叫醒了姜扶光,帮她整好衣冠。

    姜扶光甫一下车,便有不少官员上前见礼,她含笑回应,无有不耐。

    卯时初至,宫门打开,大臣们依照品级次序,次第进入。

    南兴帝带病上朝,天威赫赫,底下官员无一人敢举目直视。

    他首先询问私盐查得如何。

    范寺卿报告了详情。

    看似查了很多东西,但其实没有多大进展,南兴帝冷笑出声:“查出私盐四十余万引,脏银一百余万两,抓捕了盘踞浙州的大盐枭,大盐枭背后是谁?这么庞大的利益网,涉及多个郡县,若背后没有显贵,如何能打通这上上下下的关节?私盐如何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广为流通,使之私盐如此猖獗,致私盐之利,大过朝廷,这就是大理寺及刑部,这段时间的成果?”

    大理寺及刑部官员扑通跪地,冷汗不禁冒出来。

    朝臣们无不心中骇然。

    南兴帝面无表情:“把朕当成伸手乞讨的乞丐么,一次又一次,抛点小鱼小虾来试探朝廷,试探朕,意图满足朕的胃口,以为朕满意了,私盐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吗?”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无不惊惧,纷纷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第342章:尔等、皆为蝼蚁

    “狂妄!”南兴帝猛然一挥袖,将龙案上的笔墨纸砚、奏折、杯具等物,猛然拂落在地。

    哐当,砰咚声,在大殿回荡,不绝于耳。

    底下的大臣们,无不伏地不动。

    陛下仁德,自登基之后,便鲜少如此动怒。

    南兴帝起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无视王法者,皆为谋逆,罪不容恕。”

    南兴帝走到张德全面前,打开他手中的盒子,从里面拿了一把明黄的剑,步下石阶,走到范寺卿面前。

    “朕赐汝尚方斩马剑,准卿先斩后奏,不论王公大臣,凡涉及私盐者,皆可先斩后奏。”

    朝中立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息声,所有人都意识到,朝堂上下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范寺卿汗湿重衫,猛然伏地:“臣,领命,定不负陛下所托。”

    说完,他缓缓直起身子,颤抖地抬起双手。

    南兴帝将尚方斩马剑放到他手中:“朕仁慈太久了,是该让你们见见,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什么叫天威之下,尔等、皆为蝼蚁。”

    满朝上下噤若寒蝉。

    姜扶光目光微闪,私盐背后涉及宗室王族,陛下此举是在对宗亲王族施压,让他们自乱阵脚,许是能牵扯出,背后的旧党势力。

    南兴帝又当堂宣布:“朕近来龙体欠安,便由长公主摄政监国。”

    接着,又一连钦点了数位大臣辅佐政事。

    朝中一片哗然。

    近来,宫里送去长公主府上的奏折越来越多,陛下居于两仪殿,贵妃娘娘陪伴身则,因为没有确切消息,朝臣们也搞不清,陛下是真龙体欠安,还是有心拿了龙体做借口,借承安侯倒台之势,让长公主进一步掌控朝堂。

    立嫡派的大臣们纷纷跳出来反对。

    昌郡王首当其冲:“陛下,长公主年岁尚小,又初入朝堂,虽有贤德之名,但摄政监国何其重大,怎可轻易委此重任?臣以为,长公主才能有余,却经验尚浅,并不足以担此重任,请陛下收回成命。”

    御史台的大臣也跳出来,就数伤愈的柳大夫叫嚣的最凶:“陛下,昌郡王所言极是,长公主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她平灾治疫,功在社稷,利在民生,陛下因此对她委以重任,臣也无话可说,但长公主尚需历练,暂时不足以担此重任。”

    以工部为首,支持长公主摄政监国的官员,纷纷站出来反驳。

    其中就数温亦谦最为激愤:“长公主既有才能,亦有功绩,更有贤德名声,何不能担此重任?在座各位是有经验,纸上谈兵的治国经验么?依臣之见,摄政监国就是一个历练的大好时机。”

    “依你们所言,长公主经验不足,难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吃干饭的吗?不需要辅佐朝政?”

    “长公主不足以担此重任,谁能担此重任?”

    “……”

    武将虽不能干政,却也有不少武将,以虎威将军为首,陪着工部一起从旁起哄,摆明了支持。

    一时之间,竟与反对的大臣,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昌郡王脸色不太好看,自从长公主平灾治疫归京之后,就获得了朝中不少,诸如黄景州之类的清流,如温亦谦这类寒门的支持,加上太尉戚氏在朝中无可撼动的地位,长公主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盖过安王殿下。

    他下意识看向顾相。

    这个老狐狸,双手捧着朝笏,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的态度,心中不由一阵恼怒。

    他忍不住出声询问:“不知顾相,对此有何看法?”

    顾相耷拉着眼皮,瓮声瓮气道:“既然相持不下,便由陛下裁夺。”

    倒不是他支持长公主摄政监国,而是长公主有功绩,也有能力,就有了摄政监国的资格。

    支持长公主的人,与反对者分庭抗礼,加之她背后的太尉府,身后还有一干武将的支持,实力也是毋庸置疑,就是想拒绝也没借口。

    争吵终于停下来,南兴帝反问:“朕龙体欠安,倘若误了国事,这责任该由谁来承担?”

    柳大夫张了张嘴,想提议让安王殿下摄政监国,可一想到承安侯罪名尚未钦定,安王不宜出面。

    “陛下龙体欠安,长公主既承护国之名,确实要为陛下分忧,令陛下也有时间颐养身体。”

    只是分忧,不是摄政监国。

    不光他这样想,其他反对的朝臣,也都是这样想的。

    南兴帝再问:“可是长公主之能,不足以担此重任?”

    柳大夫哑口无言了,长公主平灾治疫,贤德名声,广为传讼,放眼皇室宗族,恐怕再也没有比她,更有能力担纲监国重任的人选了。

    南兴帝又问:“时局动荡,朝纲不稳,诸事庞杂,钦命长公主摄政监国,非朕私心使然,是为安朝堂,定社稷,以图我南朝长治久安。”

    柳大夫扑通一声跪地,伏地不起。

    可昌郡王一干支持立嫡的大臣,仍然不依不饶,不肯同意,南兴帝叹了叹气:“小事立裁,大事禀奏!”

    朝臣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随后,支持长公主摄政监国的大臣,当堂提出:“朝中诸事庞杂,为了便于尽快熟悉朝中大小事务,及时掌控朝中动向,处理政务,请求陛下允长公主暂时入东宫。

    东宫总领一府,即詹事府,总揽东宫大小事务。

    除此之外,加设左右率府,以朝中有名望的将领担纲卫率,以加强东宫之主,对朝中军权的掌控,其下左右春坊,负责辅佐政务,俨然是一个完善的小朝廷。

    陛下登基之后,重新预设东宫,但因陛下迟迟不立储君,东宫形同虚设,并无实际效用。

    此言直接捅了马蜂窝,无疑是戳了立嫡派大臣的心窝子,在他们看来,立嫡不立长这是礼法,安王殿下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东宫虽然虚设,但安王殿下入主中宫,那是板上钉钉的事,长公主入主东宫,乱了礼法不说,置未来储君于何地?

    或者说是,置安王殿下于何地。

    这不是明摆着争权吗?

    第343章:不愧是长公主啊

    朝中再度吵嚷一片。

    “你们休要得寸进尺,长公主入主东宫是万万不能的。”

    “什么叫得寸进尺?长公主暂入东宫,是事急从权,干礼法何事?将来立储了,再搬出来不就是了,何至于如此动怒?”

    “长公主一介女流……”

    “休要拿女郎说事,你们都不是娘生娘养?敢问满朝上下,哪个男儿有长公主济世胸襟?有长公主的贤德名声?你们怎么不说长公主贤名于外,德传天下?长公主有贤德名声,因何不能暂入东宫摄政监国?”

    “东宫是为了预设储君,培养太子,东宫的属臣,辅佐的也是储君,长公主入主中宫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南兴帝转头看向了堂下的长公主:“长公主意下如何?”

    朝臣们震惊不已,陛下竟真有此心。

    姜扶光走到堂下:“臣以为,此举不妥,东宫是为了储君设立,臣万不敢逾越礼法,乃至祖制。”

    柳大夫一行人,顿觉长公主还算懂事,把到了嘴边准备怼人的话,也咽了下去。

    只不过,他们放心太早,紧接着,就听到长公主话锋一转:“但温大人方才所言,也不无道理,东宫设立之初,除了预设储君,同时也在一些特殊时候,担纲起监国重任,值此朝局纷乱之际,诸事庞杂,臣一人之力,实有不逮之处,便请陛下恩准,重启东宫,允东宫属臣辅佐政务。”

    柳大夫张了张嘴想要驳回去,可话到了嘴边,竟觉得长公主此言,好像也挺有道理。

    东宫的责任,除了培养太子,也是在皇帝出巡、生病、政变时,承担起朝廷的运作。

    长公主此番监国,由东宫属臣辅佐,这没毛病啊!

    东宫属臣,包括三公三少在内,虽然都挂着虚职,在朝中并无实权,可都是朝中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名望极高,在朝中仍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问题是,长公主到底一介女流,人不进东宫,却把手伸进了东宫,看似合情合理,但这何尝不是在揽权?

    柳大夫眼皮直跳,寻思着要怎么反驳,一旁的黄景州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臣附议。”

    柳大夫斜眼看他,简直一言难尽。

    支持长公主的大臣们,纷纷站出来附议。

    顾相等人依旧保持中立,反对的大臣,除了满口一个不妥,也说不出不妥的所以然。

    眼下承安侯的案子,还在三司会审阶段,皇后娘娘也去了水月庵,安王殿下闭府不出,支持立嫡的大臣,便是负隅顽抗,也是胳臂拧不过大腿。

    这是立嫡派与长公主一派争斗之后的结果,由不得中立派掺合其中。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

    散朝之后,温亦谦走过来问:“长公主为何不入东宫,眼下陛下命您监国,入主东宫,当以东宫属臣辅佐国政为上。”

    “以昌郡王为首,支持立嫡的大臣不会同意。”姜扶光本身也不想入东宫,“本身也于礼不合,且容易落人口实,监国之初,当以稳妥为上,不宜太过冒进,不然会适得其反,这段时间,你们也当谨慎行事。”

    她若入主东宫,立嫡派的大臣定不会善罢甘休,整天在朝中上窜下跳,不思辅政,若朝政出了问题,仍是她监国不力的过错。

    进一步,作茧自缚。

    退一步,格局大开。

    温亦谦等人仍有不甘,也只好点头。

    姜扶光道:“以后凡朝会日,孤在太极殿偏殿处理政务,与大臣商议朝事,其余时间,皆在长公主府内,一切照旧。”

    随后,姜扶光在太极殿偏殿,召见了一些在职的东宫属臣,分派辅佐任务,忙得不可开交。

    ……

    长公主摄政监国的消息,在朝野内外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皇权之下的汹涌暗潮,席卷而来。

    急促的脚步声,在幽闭的茶室里响起。

    素衣女子跪坐在棋盘前,香榧棋盘上,黑白子横纵交错,星罗密布:“我都已经知道了。”

    侍女脸色不太好,低头道:“散朝后,陛下留了范寺卿单独与话,范寺卿出宫不久,就携了尚方斩马剑,在皇城司的配合下,带了几个小宗亲回衙门审问,想来早前就有线索,因顾忌对方是宗亲,故在没有确实证据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有了尚方斩马剑,便再无顾忌,宗亲这边怕是兜不住了。”

    素衣女子嗓音透着一丝阴冷:“私盐是我们敛财的主要来路,这些年来,是靠着流通私盐,暗中做局拉了不少大臣下水,旧党势力才会渐渐壮大,也是靠着私盐之财,才能在暗中招兵埋马。”

    “私盐案已然闹大,想要全身而退更不可能,这样下去,陛下迟早会顺藤摸瓜查到我们身上。”

    茶室里静了下来,幽闭的房间里,透着一股不见天日的阴暗。

    半晌!

    “不愧是长公主啊,”素衣女子一阵感叹,语气里一片阴冷杀意,“旧党势力在朝中蛰伏多年,却让长公主蛇打七寸。”

    一出手,便直击要害。

    侍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素衣女子语气遽然阴狠:“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侍女迟疑不定:“如今并不是适合的时机,长公主摄政监国,骁骑将军统领五万护军,随时在城外待命,皇城司还有吴中尉策应,另有戚老将军可号令天下兵马……”

    “等不了,”素衣女子脸色很难看,连声音也艰涩了些许,“陛下如此重视私盐案,许是承安侯一案,令陛下对宗室起了疑心,范寺卿是孟太傅的门生,乃陛下一手提拨,我们在大理寺使不上力,之前暗杀贾正,已经令范寺卿万分警惕,万不能再轻举妄动,尚方斩马剑之威能下,我们也将无所遁形。”

    侍女听闻此言,便心知,旧党已经是悬崖孤索,摸爬着过,稍有不慎,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堂中静了片刻。

    素衣女子攥了攥手指,又冷静了片刻,问:“可有打听清楚,陛下龙体欠安是真是假?”

    第344章:祸水东引

    侍女摇摇头:“南书房和两仪殿,是在张德全的掌控之下,此人谨慎又缜密,消息实难打探,为陛下请脉的是太医院胡太医,此人多年前受过陛下恩惠,对陛下忠心耿耿,滴水不漏。”

    “我们安插在太医院的人几番探查,只隐约打探到,陛下最近确实在用药,同时也探到,太医院里一些稀罕珍奇的药材,却不见消耗,为免曝露,也不敢再继续窥探。”

    窥探天子,是死罪。

    “看来,”素衣女子蹙眉,“陛下龙体欠安许是不假,病况如何,还有待商榷,万一陛下故意装病,引蛇出洞……”

    侍女心下微惴,旧党如今是骑虎难下背。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皆因长公主而起。

    素衣女子沉思良久,目光盯着面前的棋盘,无奈地拿起面前一颗黑子放到棋盘上。

    “当务之际,先祸水东引,把宗室里的水彻底搅混了。”

    侍女窥见黑子的位置,心下一阵骇然。

    “设法让大理寺盯上昌郡王。”宗室在他们的渗透下,几乎每家都涉及了私盐。

    昌郡王也不例外。

    “过一阵子,是昌郡王的寿辰,记得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不知昌郡王得知自己牵连进了私盐,会作何反应?

    素衣女子又捻起一颗黑子:“安王府那边要再加一把火,这种事,怎能少了安王殿下呢?”

    ……

    长公主摄政监国消息传进安王府,辰时方至不久。

    外家与母后相继出事,姜景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门呆在府中避风头,遂与叶明婉一合计,为今之计,唯有让叶明婉尽快怀上嫡皇孙,为皇家开枝散叶,继宗庙香火。

    嫡长孙不论对朝堂,还是于社稷,都是意义非凡,足令他从当前的窘境之中挣脱。

    自皇后送去水月庵后,姜景璋便夜夜宿在叶明婉房中,昨夜与叶明婉厮混了大半宿,直到下半夜才睡下,辰时过半才起身,此时太极殿已经散朝,有关太极殿的消息,也传开了。

    姜景璋如遭雷殛,不可置信地呆愣原地,反应过来后,就是一阵狂怒,一把掀翻了叶明婉端来梳洗的铜盆,铜盆“哐当”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响。

    姜景璋大叫一声:“贱人。”

    叶明婉衣裳湿透了,冷眼看着姜景璋怒目圆瞪,无能狂怒的模样。

    皇后娘娘出事后,姜景璋屡次求见陛下无果,后被陛下勒令待在府中,虽有让他暂避风头的意思,但陛下冷淡的态度,也可见一斑,私下之时,姜景璋愈是暴躁易怒。

    叶明婉冷笑一声,满嘴风凉话:“殿下就是再生气,怕也无津于事,倒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姜景璋猛地转头,目光紧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殿下还不明白吗?”叶明婉目光怜悯地看着他,眼中再没了从前的小意讨好,“长公主摄政监国,不可能是陛下专断,是以昌郡王为首,支持立嫡的大臣,与长公主之间斗争的结果,换而言之,长公主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远超于你。”

    “这不可能,”姜景璋恼极了她此时,看他的轻蔑神情,怒火不停地翻腾:“我可是陛下唯一的嫡子,也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姜扶光一个女流,根本不可能斗得过朝中支持我的大臣。”

    叶明婉笑容越发冷淡:“以前不可能,现在可就不一定。陛下预设东宫,原是为了培养太子,为你培养的班底,可如今长公主不入东宫,却有配享东宫属臣辅佐政事之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姜景璋也不是傻子,猛地握紧双拳,双眼赤红一片:“姜扶光在步步蚕食我在朝中的势力。”

    “她休想!”

    他忍不住大叫一声:“东宫属臣,有不少是支持立嫡的大臣,他们不可能尽力辅佐姜扶光,没准姜扶光还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东宫属臣掣肘,监国不力,她不可能如愿。”

    叶明婉仿佛还嫌刺激他不够似的:“你还真是天真又愚蠢。”

    “贱妇。”姜景璋勃然大怒,一巴掌挥去。

    啪!

    叶明婉身子踉跄一步,被这一巴掌挥到地上,她捂着麻木的面颊,喉咙里一呛,一口鲜血涌上来,沿着嘴角,滴到地上。

    她趴在地上呵呵冷笑,抬眼看着盛怒之中的姜景璋:“我说错了吗?”

    “东宫属臣里,三公之一的孟太傅,虽不在朝中,可他身为南朝第一圣贤,是天下文人之首,是他一步步将长公主推向前朝,让长公主干权涉权,时至今日,临朝听政,如果没有孟太傅的支持,你以为她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三公之二的白太保,白老将军,与戚老将军有袍泽之义,从前教导长公主骑射,与长公主有师徒之实,待长公主向来亲厚。”

    “还有顾太师,与顾相系出同族,乃顾相的族叔,顾相既没有阻止长公主摄政监国,默认东宫属臣辅佐长公主,那么顾太师就更不可能阻止。”

    当年戚老将军和孟太傅拨乱反正,发动宫变,拥立皇长子宁王登基。

    顾太师当时身为丞相,又做为中立派,并未参与宫闱斗争,概因中立派保障皇帝利益,事后助新皇稳定了混乱的朝局后,就急流勇退,向陛下辞官。

    陛下见他知进退,便封了太师,去尚书房教导皇子,随后钦点了有从龙之功的顾相为丞相。

    明眼人都知道,顾太师还政于新皇,是为顾相铺路,为保顾氏永昌。

    顾家世代为相,都是中立派。

    只要不影响朝局,不威胁皇权,不侵害中立派的利益,中立派就不会去干涉党派之争。

    姜景璋脑子一炸,怒吼:“你闭嘴。”

    “三公没有实权,但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远大于自身的权势,放眼朝野上下,不论文臣武将,有哪些不是三公的门生?三公挂名东宫,是为了保障未来储君的利益,本身就为了稳定朝堂,他们是元老大臣,平时不干政事,一现身,便代表了朝廷大势,便连陛下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第345章:念君百岁

    “还有姜扶光背后的太尉府,一身转战三千里,一枪曾挡百万师,满朝上下谁人不惧戚老将军的赫赫威名?”

    “你有什么?少傅承安侯下狱,少保昌郡王身为武将,便因着宗亲身份,可以参与政事,却也十分有限,还有少师叶尚书,你的岳家,我的父亲,已经倒台了,咯咯咯,你拿什么去跟姜扶光争?”

    说到最后,叶明婉竟还咯咯地笑出声来,那声音尖细刺耳,直把姜景璋刺激得,额上青筋不止地乱跳,一张脸生生因怒火涨得通红。

    自外家出事之后,母后就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忍耐,以不变应万变。

    只要他韬光养晦,他永远都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谁也不可能取代他。

    便连母后出事时,传递给他的眼神,也是这般,姜景璋也知道,母后是对的,,现在绝不是轻举妄动的时机。

    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陛下竟如此偏心。

    等姜扶光把东宫势力蚕食一空,彻底把持了朝政,他还拿什么去争皇位?

    叶明婉满脸嘲讽地看着他:“陛下要严查私盐,承安侯首当其冲,你觉得其他支持立嫡的大臣,有几个是干净的?过不了多久,姜扶光就能利用私盐案,大肆排除异己,到时候支持你的人,还能剩几个?”

    姜景璋怒不可遏,一脚踹过去:“你犯不着说风凉话,你我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好过,你能好得到哪里去?”

    “正因如此,我才要点醒殿下,”叶明婉嘲笑一声,“以免殿下把皇后娘娘的话,当成了金科玉律,忽略了当下局势,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殿下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姜景璋脸色发青:“犯不着你来提醒。”

    “对了,”叶明婉见他这般模样,就知道他对皇后娘娘还存有希望,话锋一转就道,“殿下还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会被陛下送去水月庵吧,还天真的以为,陛下是因承安侯迁怒皇后娘娘?”

    “你知道?”姜景璋大步上前,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谋害贵妃,残害皇嗣,”叶明婉有些喘不上气,脸色涨得通红,说话也十分艰难,“贵妃娘娘肚子里四皇子,及染病身亡的皇长子,一切属实。”

    姜景璋满眼骇然,身体猛然倒退:“不,这不可能……”

    叶明婉软倒在地上,用力喘着气,“事已至此,殿下还真以为,皇后娘娘还有翻身的可能?皇后失德,你这个嫡子早已名存实亡,陛下没有废后,不是因陛下顾念你这个嫡子,是因当下朝局动乱,不宜废嫡,姜景璋,你已经被陛下放弃了,哈哈哈……”

    “贱妇,你敢骗我,”姜景璋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红着眼眶,一把揪起叶明婉,“这种秘而不宣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得知?你有什么证据?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殿下?”叶明婉抬眸看他,“如今我依附殿下,骗殿下,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父亲曾是权倾一时的兵部尚书,便是倒台了,也有一些秘密的消息来源,殿下不是早就知道吗?”

    说到此处,她不禁流下泪来。

    叶尚书倒台后,叶明婉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价值,给了他两个朝中大臣的把柄。

    他也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叶明婉还在哭,泪珠顺着面颊滑落,挂在下颌处,要掉不掉,衬得她温婉的面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我原也不打算告诉殿下,想着尽快怀上殿下的子嗣,殿下也能从困境之中挣脱而出,没成想,如今朝中情势,于殿下大为不利,我若继续藏着这件事,令殿下蒙在鼓里,岂不让殿下坐以待毙?”

    姜景璋听着她字字恳切,隐隐有些相信,心中陡掀了一阵狂怒,他将屋里砸了一个稀巴烂。

    ……

    监国之初,百事待定,姜扶光在太极殿偏殿忙碌,直到暮色四合才出宫。

    忙了一天,姜扶光有些累,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哪知晃荡了一阵,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马车到了长公主府,璎珞正在犹豫,要不要把长公主叫醒,姬如玄就走过来,掀起帘子,看到里面熟睡的姜扶光。

    璎珞出声唤他:“君玄大……”人。

    姬如玄一个眼神瞥去,伸出手指,放到唇边噤声。

    随后,他轻手轻脚上了车,走进车厢,看她睡的面颊嫣红,心中一阵爱怜,小心翼翼将人抱下马车,放慢了脚步,往主院走去。

    便是再小心,姜扶光还是醒了,她迷糊睁眼,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在他怀里蹭了蹭,含糊唤了声:“郎姬如玄脚步微顿。

    之前在新安县,她一身玄色袿衣,对他盈盈下拜,纤细的腰儿折弯向下,呈现了一袭极袅的纤细,笑颜如花地唤他:“郎后来他才知道,南朝有唤丈夫‘郎君’的称呼。

    “睡吧。”姬如玄低头,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笑着道,“到家了,我抱你过去。”

    姜扶光娇娇应了一声,还觉得困,不想睁眼,就想这样窝在他的怀里,她星眸半掩,眼睫轻轻地颤着,“我有听话,让小德子盯着时间,每半个时辰,就歇一盏茶。”

    姬如玄眼里满是笑容:“真乖。”

    “想和你一直一直一起,长命百岁,”她抬起手臂,双臂环着他的脖子,眼睛还闭着,“让我们拉勾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

    所以,不能像父皇那样,把身子熬坏了,便也觉得,与阿娘蹉跎了岁月,错过了许多时光,仿佛如何都无法填补起来,徒留了许多遗憾。

    便是分离了,她也希望念君百岁。

    姬如玄愣了愣,低头看着她笑,他们许下了太多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承诺。

    心里是说不出的动容,他未曾想着,这世间会有人,真正的去在意他心中所思所想所愿。

    他抱着怀里姑娘,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眼酸,因为他说,还是第一次有人哄他,所以姜扶光便记在了心里。

    第346章:来呀,互相伤害啊

    姬如玄说了一声好,抱着她穿过长廊,来到房间,帮她脱掉鞋子,把她放到床榻上,卸掉了她头上繁复的钗环首饰。

    “饿不饿。”他问。

    姜扶光已经清醒过来了,就是浑身懒洋洋的,不想睁眼,也不想起身,她点点头。

    “饿,宫里的御膳,没有你亲手做的好吃。”御膳虽然精致,味道也不错,可从前吃惯的味道,现在姜扶光有点吃不惯。

    姬如玄轻抚着她的发鬓:“先泡泡脚,解解乏,泡完了再用晚膳。”

    不一会儿,璎珞就送来了泡脚水,姬如玄帮她脱了鞋袜,露出一双浑然如玉,宛如嫩笋的小足,眼睛有些挪不动了,可他一双手却稳稳当当地,将她的双足浸进了木桶里。

    水有些热,烫得姜扶光一激凌,下意识把脚缩回去。

    姬如玄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踝骨,凝玉小足,沾了水珠,微微曲蜷着,宛如荷露轻沾,在烛光下散发莹润光泽,娇小委婉,嫩笋一般,怯生生地,在他眼前轻微地发颤。

    心跳遽然加快,他顿觉目眩神迷,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极致怜爱的情感。

    浓烈得令他,恨不得将这一双足揣进自己怀里去。

    他目如赤火一般,盯着自己的脚,姜扶光感觉面颊发烫,下意识挣了挣腿,没有挣脱。

    “你……你快放开我,不是要泡脚吗?水、水都要凉了。”

    姬如玄骤然回神,有些狼狈地挪开眼睛:“水有些微烫,慢慢把脚放进水里,不会烫到的。”

    姜扶光红着脸,小心地把脚重新浸进水里,起初有些不适应,但很快便觉得浑身松快。

    “真舒服。”她面颊一抹嫣红,丹红的唇,在烛光下散着丰艳的光泽,诱人无比。

    姬如玄蹲在地上抬头看他。

    “你干嘛一直蹲着,不累吗?”他已经蹲了好一会了。

    “不累,”姬如玄不动声色地拂了一下衣摆,起身后,立即转身:“我去给你备膳。”

    说完,就大步往外面走去。

    “还是让璎珞……”姜扶光见他转眼出了内室,愣了一下,才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去准备吧。”

    姬如玄出了屋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小丫头最近又乖又甜,时常令人把持不住。

    撩而不自知。

    愁人。

    他慢吞吞地踏进夜色,寒风穿透衣裳,凉意透穿,姬如玄这才感觉异样的悸动,渐渐平复下来。

    他抖着双肩笑。

    等姬如玄拎着食盒,慢吞吞地回到寝殿,姜扶光已经梳洗完毕,蹙眉靠在榻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姬如玄明知故问。

    姜扶光下意识摇头:“没什么。”

    姬如玄叹了叹气,弯腰将她抱起,来到外殿膳房:“你不说我也知道,牛鼻子前两天出门采药去了,今日刚回来,我已经传信给他了,他答应明日进宫,”他凑到她耳边,咬了咬她的耳朵,压低的嗓音,宛如琵琶喑哑,“夫君为你排忧解难,嗯?”

    姜扶光先是一阵感动,接着耳根子红透了,放在他胸前的手,攥了攥,捶了他几下:“油嘴滑舌。”

    当初,玉衡子肯出手为母妃诊治,是因姬如玄浪费了万君山一个宝贵的人情。

    她不想打着姬如玄的名义去请玉衡子。

    这几日搜罗了不少名贵药材,打算亲自去一趟明心观,没想到姬如玄早就给玉衡子传信了。

    姬如玄亲了亲她的发顶:“别不高兴,嗯?”

    姜扶光嗯了一声,又问:“你是不是又动用了万君山的人情?”

    “是有这个打算,”姬如玄一低头,见她瞪大眼睛,一脸急切,笑了一声,“哪知牛鼻道说,你济世救民,如此功德,此为道义,得道者多助,此番前去,全然看在你的面子。”

    姜扶光凑近,亲亲他的鼻尖:“谢谢你。”

    亲了亲她的唇,姬如玄低声与她说:“下次记得要亲这儿。”

    ……

    第二日一早,玉衡子就来了长公主府,大抵是要进宫面圣,没做惯常的庄稼汉打扮,难得穿了一身灰色长袍,肩膀上斜挎了一个布包,身后背着药箱,大约他在山野市井里混久了,长得又面黑魁梧,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道家高人,反倒像个山野村夫,大老粗。

    没办法气质使然。

    这居然还是他祖宗,亏得他没长成这样,不然姜扶光肯定看不上他,要知道他可是靠脸上位。

    思及至此,姬如玄一脸嫌弃,撇开眼不看他。

    玉衡子围着他转了两转,眯着眼睛,点点头:“不错不错,最近功力又有精进。”

    姬如玄戴着面罩,抬眼望天,装作不认识他。

    玉衡子额头青筋跳了跳:“小子,好好练,功力越高,反噬就越轻,等将来我为你……”拔毒,就越容易。

    来呀,互相伤害啊。

    “啊哈,您怎么来这么早?”姬如玄连忙打断他的话,勾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量,“你要敢把我中毒的事吐露出去,看我不把你种在明心观的药材,全部薅没。”

    玉衡子听闻此言,多淡定啊,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等将来我为你……”

    “施针是吧,”姬如玄拔高了声量,再度打断他的话,见姜扶光一脸狐疑,连忙补充,“我知道你的针法,可以减轻我的功法反噬,功力越强,反噬就会越来越弱,我明白,”他暗暗磨了磨牙,目光凶巴巴地盯着玉衡子,“您不用多说。”

    玉衡子哈哈一笑:“所以,下次要对我老人家客气点,知道不。”

    姬如玄眯了眯眼,从牙缝里崩出字眼来:“知、道、了!”

    “乖孙,”玉衡子拍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你长命百岁。”

    姬如玄面罩下的脸都黑了,咬牙切齿道:“我可真是谢谢你,”全家!

    两人神神叨叨的样子,让姜扶光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姬如玄急忙否认,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

    姜扶光看向玉衡子。

    玉衡子一脸淡定:“他学的功法太刚猛,需要调和阴阳……”

    第347章:大势不可逆

    姬如玄猛然捂住他的嘴:“哈哈,别听他满嘴跑马车……”

    这件事,还要从姜扶光在行宫里中了金风玉露说起。

    他去找玉衡子时,玉衡子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哟,小子,你能耐了啊,元阳破了,哈哈,要不要我送你一本双修典籍,调和阴阳,助益身体?”

    他该死的心动了。

    虽然吧,这本典籍至今也没用上,但他隔山岔五总要翻一翻,都能倒背如流了。

    医道不分家,姜扶光学习药理时,也看过一些道家典藏,见姬如玄这表情,隐约明白,玉衡子口中这个调和阴阳,大约不是很纯洁。

    耳根处有些微微发红,姜扶光故作镇定:“那个,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进宫吧,因兹事体大,此番需避人耳目,便委屈道长了。”

    如今朝中对父皇的龙体情况多有揣测,却不知详情,自不能曝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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