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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景玉提议,让她悄悄食用一些荤食,也被她否决了。

    林皇后深知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从前她得势的时候,中宫自然在她的掌控之中,宛如铜墙铁壁。

    可如今承安侯府失势,中宫便没受到牵连,却也息息相关,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中盯着她,想要借机将她踩进泥里去。

    做人不能做表面,做戏就要做全套,以免落人口实,惹了一身骚。

    好在建造佛塔,进行的十分顺利,到底挽回了中宫的懿德风范,现在只等三司会审之后,承安侯一案钦定,再让叶明婉,以安王府的名义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昭示安王府前途似锦,及景璋不容撼动的嫡出身份。

    她会以皇后的名义,为景璋挑选两位娘家得力的侧妃,进一步巩固景璋在朝中的地位。

    林皇后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有些心烦意乱,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置承安侯府。

    又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不禁恨之入骨。

    再等等。

    陛下年岁渐大,立储安朝堂,定社稷,继宗庙,势在必行,届时她有的是办法对付戚贵妃母女。

    林皇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千头万绪,不知为何竟然思及往事,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悔意。

    早知当年的皇长子能继位称帝,她就不会以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姿态,嫁给皇长子,以致夫妻关系淡薄,她时常为此忧心自己地位不稳,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先是利用“戚姑娘”,让当时生下皇长子的何氏遭了厌弃,稳固了自己王妃的位置。

    陛下登基后,她为了防止陛下废嫡立庶,利用“替身”这个埋了许久的祸根,摆布何氏,令贵妃小产,不能生养,后妃无子,从根源上让戚思穆断绝了攀登后位的机会,之后又趁机除掉了大皇子。

    一箭三雕,稳固了自己的后位。

    若不是贵妃小产一事,使陛下怀疑她,甚至不惜对她拔剑相向,令她投鼠忌器,她连姜景璜都不想放过。

    第330章:去死啊啊

    也不知怎么回事,前事种种竟不受控制涌上了心头,林皇后翻来覆去,终于朦胧睡去,突然梦见已经死去多年的何氏,一身血衣,披头散发,面色狰狞,宛如恶鬼一般发了狂向她扑来。

    “林晚瑜,我要让你为我孩儿偿命……”

    “你这个毒妇,去死啊啊……”

    “去死……”

    “死……”

    林皇后恶梦惊醒,悚然而起,发现天已微亮,她披头散发,心有余悸地坐在床榻上,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景玉。”她声音沙哑,向殿外唤了一声。

    片刻之后,景玉不曾应答,她蹙了一下眉,觉得奇怪,外面突然传出一阵脚步之声。

    那脚步沉重异常,一步步,一声声地踏地而来,仿佛要将脚下的地碾碎一般。

    林皇后心中一惊,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震动耳朵,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还不算,还要重重地碾一下。

    她捂着胸口,飞快地从床榻上起身,急步往殿外走去。

    垂地帐幕猛然浪动,被一把掀起,林皇后便见外面宫人跪成了一片,南兴帝的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林皇后遽然停步,对上南兴帝刺来的目光,冰冷阴沉,宛如利箭,似要将她洞穿。

    心飞快地下沉,却定了定神,她勉强笑道:“陛下怎突然过来?也不命人通传一声。”

    南兴帝面无表情:“皇后谋害贵妃,残害皇嗣,即刻起,迁出中宫,前去水月庵侍奉佛祖。”

    说完,他转身便大步而去。

    夫妻之间的情分,已然淡薄到竟连一声询问也不曾,便给她一句辩解也不愿。

    林氏身体瘫软在地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这是何意?臣妾也不知犯了何错,陛下因何要这样对待臣妾?倘若臣妾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臣妾就是被人诬陷,臣妾定要与人分说一二。”

    当年穆贵妃小产,她不曾参与,陛下查不到证据。

    大皇子也是因身边伺候的宫人疏忽怠慢,染病不治,这才病亡,这也跟她没有关系。

    陛下不可能查到证据。

    不可能。

    死到临头还嘴硬,南兴帝扯了一下嘴角,转头盯着林氏,眯了眯眼:“夫妻一场,朕原也打算全了你最后的体面,既然你不领情,便也不要怪朕心狠,你可知朕此时此刻,想杀你的心都有。”

    林氏瞪大眼睛,眼里映着陛下充满了杀意的神情。

    他果然知道了。

    “来人,”南兴帝目光如刀,似要将她凌迟一般,“把白薇、及她的口供,以及其他罪证一一带上来。”

    他手中的证据是齐全的,只不过缺失了其中关键的一环,导致证据不足。

    白薇的口供补足了最关键这一环。

    白薇?

    林氏愣了许久,绞尽脑汁这才想到,这是当年何氏身边的令侍,被她派人喂了砒霜,竟被张公公及时赶到,救下了性命,她当时还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德全是多警惕的一个人啊,她始终没找到第二次下手的机会,后来得知白薇疯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原想弄死白薇,却无意间得知张德全暗中命人盯着白薇,顿时明白了张德全是故意拿白薇做诱饵,一旦她真动手了,以张德全的本事,肯定能查到她的身上。

    她只好放弃杀白薇的打算。

    好在白薇疯了,她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得了疯病的人还能好,趁姜景璜寻医问药之际,她也派过几个医术高明的医师去为白薇诊治,得出的结论皆是白薇无药可医。

    之后,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白薇被带上来,满眼恨意的盯着林皇后:“皇后娘娘,大约没想到奴婢还有清醒过来的一天吧!”

    白薇的疯病好了!林氏身体泛着凉意,强笑道:“陛下随便派一个奴婢指证臣妾,就能证明臣妾有罪?陛下未免太过武断,臣妾堂堂一国之母,岂能凭由一个奴婢欺主污蔑,陛下对臣妾实在太不公平。”

    当年涉事之人,干系重的全部处死,干系轻一些的也尽数流放。

    时过境迁,就算有白薇的口供又如何,很多证据,都已经没有办法查实了。

    别慌,不要慌。

    陛下肯定在虚张声势,故意诈她。

    她不能承认自己有罪。

    南兴帝转头看向张德全:“把一应罪证,拿给林氏好生过目。”

    张德全托着宝盒送到林氏面前。

    林氏不想看,可顶着南兴帝冰冷如刀的目光,她只得颤抖地伸出手,抖着手指打开了宝盒,看到了里面一叠物证。

    浑身力气在这一瞬间尽数被抽空,手指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来,因为太过惊惧,林后身体一个倒跌,蹬着脚连连退后。

    她知道,这些证据全都是当年所有相关人等的口供。

    当年贵妃小产,在她看来,因为证据不足,牵连不到她身上,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成了往事。

    可陛下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天,这些物证,加上白薇的口供,那就人证物证俱全了啊。

    林氏倒跌连连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心虚的表现,她猛然爬上去,一把掀翻了面前的盒子,里头的证据洋洋洒洒地飘起,落在地上。

    “这些都是陛下强加予妾的罪名,妾不认,妾没有做过。”她发疯了一般,抓起面前一把证据,用力撕毁。

    她一边撕,一边嘶喊:“陛下因我母家落败,想要寻机废了妾的后位,何必要为妾扣上谋害贵妃、残害皇嗣的罪名,妾不认,妾没有做错,是陛下忘恩负义,想要抛弃糟糠之妻。”

    事到如今,还要倒打一耙,南兴帝冷笑出声:“你尽管撕,所有的证据,朕都保留了三份,如果你嫌白薇的口供不够,一会儿再让李院史过来当面指证,可还行?”

    林皇后身子一软,骇然地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什么都知道了。

    “陛下!”林皇后叫嚷,“当年是父亲,联合了朝中旧勋大臣,扶持您登基称帝,您登基之初,南朝已经经历十年天灾内乱,社稷不稳,风雨飘摇,是我父亲与大哥,助您平定内乱。”

    第331章:妾认罪

    南兴帝龙眼微眯,眼底一片冰冷。

    可惜盛怒中的林皇后,并没有看到,否则她也不敢这般大放厥词:“……我父亲甚至为您战死,若没有我承安侯府,陛下能有今日?如今我承安侯府失势,陛下便容不下妾了,陛下您对得起,为国捐躯的老承恩公吗?”

    这种不要脸的话,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说得出口,连张德全都听不下去了。

    陛下还在潜邸时,如今的承安侯府,还只是落魄的永安伯府,除了还有几分祖上的荫萌,保留了爵位传承,手中并无实权,对陛下并无助益。

    若没有戚老将军联合朝中武将,拨乱反正,欲按“立长不立幼”的礼法,拥立陛下登基,那些所谓的旧勋大臣,哪个愿意听从一个小小的永安伯的话,站出来支持陛下?

    十年天灾内乱,是靠戚老将军平定北边,与北边签订了和谈,是年仅二十六岁,却英年战死,打得南越元气大伤,使边境平稳,陛下帝位稳固,民心所归,这才叫承安侯平了内乱。

    老承恩公战死之后,陛下也封了林氏为皇后作为补偿,多年来也不曾亏待承恩公府。

    承安侯下狱之后,陛下也没打算牵连中宫及安王殿下。

    皆是林皇后自己作恶。

    南兴帝怒道:“当初在西山行猎,你们利用赵检及皇城司,布下杀局,意欲制造扶光意外身亡的假象,最后扶光逃过一劫,你们便推了姜宁玉做替死鬼。”

    “先时,为了搭上阁里思,获得云中国的支持,达成立储的目的,不惜在行宫里设毒计,欲害扶光名节,最后自食恶果,再度以细作的名义,推了姜宁瑗身边的令侍半夏出来顶罪,你们母女俩合起来欺君罔上,真当朕老糊涂了,任凭摆布不成?”

    “当真以为,朕是半点也不知情?当时不过顾念了父女情份,这才由着你蒙混过关,命你在中宫反省,容你改过罢了!不想你之恶毒竟远不止如此,朕今日,便顾念了几分当年老承恩公,为朕战死这最后一丝情分,这才留你体面,没有当即废后。”

    林皇后冷笑出声:“陛下说得冠冕堂皇,您没有当即废后,不过是因承安侯府落败,陛下命人从严查办,丝毫不顾及臣妾的体面,及郎舅之间的恩义,已经惹了一些老臣们非议。”

    “如在这时废后,难免会让朝臣们认为,陛下容不下承安侯,也容不下我与景璋,景璋不嫡,朝堂不稳,社稷不定,朝中人心浮动,乱象丛生,这对朝廷的影响,远比承安侯阖府下狱还要可怕,陛下难免会落下宠妾灭妻的恶名,贵妃娘娘媚惑君上,危害社稷,一顶妖妃之名,怕也跑不掉了,陛下废了我,戚思穆能有什么好下场?!”

    “陛下是为了安抚朝臣。”

    “是为了社稷。”

    “更为了戚思穆。”

    “所以您不能动我与景璋。”

    这也是事实,南兴帝也不否认:“不必再说了,你去就是,从今往后,再不必回宫一步!”

    “都是陛下逼我,”见南兴帝没有否认,林皇后心中怒火中烧,满脸愤恨,“当年陛下登基之后,迟迟不肯立我为后,陛下以为我不知道,是孟太傅看上了戚家的权势,认为妾家世不彰,不当为后,挑唆陛下另择改立。”

    “陛下爱重戚思穆入骨,原就想将后位留给戚思穆,若不是我洞察先机,父亲为了保我封后而战死,陛下眼里可还有我,我是陛下名媒正娶的正妃,同陛下有患难之义,陛下凭什么不立我为后?”

    南兴帝瞳孔微缩,身体踉跄一步,几乎就要站不住:“所以,当年老承恩公战死,是你们父女俩算计好了,故意欺瞒朕,让朕迫于朝堂压力,不得不立你为后……”

    他因此事,对阿穆愧疚了整整十五年。

    也因此,从不曾薄待承安侯府半点。

    而这一切,竟是林氏父女俩的阴谋。

    “林氏!”南兴帝勃然大怒,“当年还在潜邸时,你就在背地里与三皇子牵扯往来,你当真以为朕毫不知情?朕不立你为后,无关阿穆,是你不贞,你们竟敢骗朕。”

    三皇子忌惮他皇长子的身份,故意勾搭林氏,想要套取他府中机密。

    虽然她没与三皇子做出什么伤风败德之事。

    可她同夫君的敌人勾勾缠缠,故作姿态,已是背叛,但那时,他心中只有阿穆,与林氏也无夫妻之实,而且这是陛下赐婚,他就是再不满,也要忍耐,所以就装作不知,只是暗中命人隐晦地提点了岳父永安伯,永安伯警告了一番,林氏这才收敛起来。

    他原不想碰林氏,但皇长子出生后,林氏就时常借着府中之事过来寻他,有一趟林氏在屋里点了助情香,这才有了后来的嫡子姜景璋,因此他向来不待见姜景璋。

    林氏心中一慌,这才意识到自己全因太过愤恨,失言了:“陛下,方才是妾失心疯,胡言乱语,妾发誓,与三皇子什么事都没有,绝没有做半点对不起陛下的事……”

    南兴帝不想理会她了,拔腿而去。

    林皇后扑倒在地,伸手再次抓住皇帝的腿脚,失声道:“陛下,妾认罪,妾愿意去水月庵,此事和安王无关!都是妾的错!妾认罪,求陛下看在妾侍奉你二十余载的恩情,不要怪罪安王!”

    南兴帝冷笑:“你的后位,朕暂时给你留着,安王妃何时诞下子嗣,朕什么时候废你。”

    林皇后脑袋一晕,陛下连景璋也放弃了。

    “若安王妃生不出来,雍王妃的肚子总能生出来,她们俩谁争气,谁先诞下皇家子嗣,朕就立谁为皇太孙,交由贵妃抚养,待朕将来退位后,由长公主摄政,辅佐幼帝,我南朝江山依然稳固,至于姜景璋,你害我璧儿,我就发配你的儿子去南荒之地,让他永世不得归京。”

    “送林氏去水月庵,对外声称,林氏自知罪孽深重,自请前去为皇家祈福。”

    第332章:腌臜玩意儿

    南兴帝拔腿而去,他是一刻也不想看到,这个恶心到令人作呕的女人。

    原来陛下一直打了这种主意!

    林氏脸色瞬间惨白,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忽大叫一声:“陛下,妾知错了,陛下……”

    张德全领了几个太监,躬身对林皇后道:“娘娘,陛下旨意,奴婢也不得不从,烦请娘娘莫要让奴婢们难做,即刻准备出宫。”

    林氏突然想到被送到水月庵里的姜宁玉,突地打了一个冷颤:“本宫不去水月庵……”

    水月庵连冷宫都不是,她堂堂一国之母,便是做错了事,去冷宫或是佛堂里清修,也使得的。

    水月庵是宫里犯了错的妃嫔及宫人们才去的地方,不是明摆了告诉世人,她这个皇后不仅失德,还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废后,却形同废后,大臣们一经揣度,能被陛下如此对待的罪名,也只有所谓的七出之条,一一排除,又联想到她为后这些年来,宫里发生的一应事,多半都能猜到。

    届时,朝臣绝不敢出面阻拦。

    等她去了水月庵,就再也没有办法插手朝中之事,景璋彻底完了。

    建造佛塔的一番算计,终究是付诸东流。

    完了啊!

    “我不去水月庵,陛下,妾知错了……”林氏趴在地上,睁目盯着陛下绝然离去的背影,泪流不绝。

    张德全朝殿中的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太监上前跪地,要将林氏从地上架起。

    “娘娘还请恕罪,奴婢们依皇命行事,娘娘还是快些过去为好,免得陛下生怒,迁怒到安王殿下……”

    口口声声都是客气,仿佛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可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个意思,威胁之意几欲昭彰。

    林氏大怒,一甩手就是一个巴掌,“啪”一声,打到其中一个太监脸上,打完了人,她撑着身子慢慢起来,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拭去面上泪痕,冷声道:“本宫再不济,也还是堂堂一国之后!你们两个腌臜玩意儿,也敢对本宫不敬?”

    “娘娘说得是,”张德全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弯着腰道:“怠慢了娘娘,是奴婢的错,不过这陛下吩咐的差事,奴婢不论如何也要办妥了,娘娘能自己去水月庵那再好不过,也省了奴婢费心去想其他法子,奴婢感激不尽。”

    林氏浑身直哆嗦。

    张德全目光便看向了那两个太监:“都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起来,护送皇后娘娘去水月庵,陛下有旨,皇后娘娘自知罪业深重,无颜面对陛下,自愿前往水月庵,为陛下祈福。”

    “你这个老阴人……”饶是淡定如林氏,也不禁气白了脸。

    张德全打断她的话,目光一扫跪了一地的中宫宫人:“还不快起来,准备安排娘娘去水月庵。”

    嘴里说是安排,也不过是换一身素净衣裳,叫人带走罢了。

    宫人们如丧考妣,纷纷起身,挑了素衣,为林氏穿戴整齐,林氏原想不依,可看到张德全倏然阴狠的表情,就知道这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张德全这个老阴人,与陛下主仆多年,向来同陛下一条心,偏心戚思穆,往常待她恭敬有余,却敬重不足。

    很快,林氏就穿戴整齐,景玉悄悄在袖子里塞了一些碎银子,及几块成色极好的宝石,等去了水月庵打点一番,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可张德全却朝两个太监使了眼色。

    两个太监一个箭步上前,把景玉和香玉扣在地上,七手八脚就开始搜身,直到将她们身上所有东西都搜干净了,这才放开了他们。

    林氏脸色惨白:“张德全,做事不要太绝了。”

    张德全毫不在意,躬身道:“娘娘请吧。”

    林氏走出殿内,看到姜景璋和叶明婉,正恭敬地站在门外,她目光投向了姜景璋,久久没有离开,虽碍于张德全在场,她没办法开口说什么,可她相信,景璋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要轻举妄动,先保全自身。

    还要更加隐忍,静待时机。

    当年,她迫于无奈嫁了还在潜邸的皇长子,之后皇长子被封了宁王。

    她心慕一众皇子间最受宠的三皇子,成亲之后,参加了几次宫宴,竟与三皇子有了牵扯。

    三皇子是个君子,很欣赏她的才情,见面后总也禀了礼数,与她聊一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不过,她到底也是贵族女子,打小就学了闺范,也知道礼仪廉耻,虽与三皇子有些纠缠,却并没有做任何伤风败俗的事。

    不久之后,父亲就知道了这件事,私底下将她狠狠的骂了一通,她渐渐与三皇子疏远了。

    她心中越发苦闷,在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夫君,藏在书房暗格里的画,那是戚思穆的画像。

    那时她才知道,她的夫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在新婚之夜说什么不愿勉强她,原是心中另有所许,原也不是自愿娶她。

    她心中恼恨不已。

    林氏走出了中宫,驻足回望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宫殿,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迟早有一天,她一定会归来,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姜景璋和叶明婉默然无声,一直将林氏送出午门,眼睁睁看着林氏上了一辆简陋的马车。

    马车哒哒地驶离,姜景璋忍不住要追上前去,却被身畔的叶明婉一把拉住了手。

    姜景璋面色阴沉:“放开我。”

    “不要冲动,母后一事已成定局,你便是追上去有什么用?传到陛下耳里,还当你对陛下的处置有所不满,不定还要迁怒于你,所幸母后后位尚在,你还是陛下唯一的嫡子,只要适当隐忍,静待时机,伺机而动,母后还能再次回到宫中。”

    叶明婉微微偏头,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量,飞快提醒。

    姜景璋握紧了双拳,目光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过了许久,这才渐渐松开了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前朝,文武百官无不大吃一惊,同时太医院李院史,突然以谋害贵妃的罪名,举家下狱。

    第333章:我要她死

    群臣觉得此事不妥,私下议论了一番,又揣摩一阵,虽然仍有些不明就里,但隐隐也知,能令陛下如此恼怒,明晃晃地宣告众臣,皇后有罪,还将人送去水月庵,多半是与十五年前贵妃小产,及大皇子染病身亡一事有关。

    顾相当即进宫面圣,出宫之后,对此事不置一词,文武百官就知道,皇后罪名确凿,但因涉及皇家秘辛,所以此事不便广而相告,一时间,安王府大门紧闭,人人避而走之。

    平静的朝堂之下,看不到的暗流无声涌动。

    姜扶光面无表情地听着,璎珞从宫里探听到的消息:“十五年前,大皇子冲撞贵妃娘娘,致贵妃娘娘小产……”

    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了。

    搁在桌上的手猛然攥紧,忽地一下,将手边的杯盏拂落,发出一声哐啷碎响。

    姜扶光红了眼眶:“我要她死。”

    姬如玄从来没见她这样失控过,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攥成一团,身体止不住地颤动。

    “好,”他猛然上前抱住她,眼中猩红一片,额间隐隐浮现了一枚血色竖纹,“我去把她宰了。”

    “不,”姜扶光喉咙一阵哽咽,“不能这样便宜她,要让她生不如死。”

    她面无表情道:“西南一带,有一种忘忧药,食之能令人产生兴奋与幻觉,以此花调香,会令人夜睡不安,恶梦不断,诱发内心深处的恐惧,久而久之,会感觉头疼欲裂,渐渐神志不清,受一点刺激,精神就会崩溃爆发。”

    她要让林氏往后余生,生活在无尽的噩梦与恐惧之中,永无宁日,就像当年她逼疯何氏,摆布何氏害她母妃一般。

    最后逼疯林氏的,不是她的忘忧香,是林氏从前做下的恶事,那些恶事会变成罪业、孽债,成为折磨林氏的怨孽。

    林氏从前做了多少恶事,就会受多少折磨。

    很公平不是吗?

    姬如玄不由一愣。

    忘忧药,那不是金风玉露里的一味主药吗?

    厉害了我的小媳妇,用最温柔的嗓音,说着这世间最残酷的话。

    好带感~

    好喜欢~

    姬如玄托着腮,笑容带了点讨好,透着乖软,以后他一定一定乖巧听话,绝不惹她生气。

    姜扶光吩咐璎珞:“承安侯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想办法把消息传进水月庵,让姜宁玉知晓。”

    大理寺已经查出她在西山遇刺,是承安侯假借了细作的名义,推姜宁玉做了替死鬼。

    不知姜宁玉知道了真相,会作何感想?

    璎珞退下后,屋里陷入到一阵长久的沉默。

    姜扶光轻声道:“我回京那时,阿娘就有些不对劲,只要我稍一离开她的视线,她就会惊慌害怕,在院子里到处寻我,当时还以为是我之前病危的消息,刺激到了阿娘……”

    现在想来,只觉得心如刀绞。

    眼泪簌簌落下,姜扶光嗓音艰涩:“阿娘一定很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姬如玄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将她按在胸前。

    姜扶光哭得双肩发颤。

    姬如玄眼底有血丝浮现,盘结交错:“我去杀了姜景璋?”

    听闻此言,姜扶光惊到忘记哭了,抬起泪眼,看到他幽深眼底透了噬血,就知道这话不是玩笑。

    姬如玄指腹轻柔地擦过她眼底的泪:“林氏害了你幼弟,我杀她儿子,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姜扶光的手有些发颤,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姬如玄的提议很好,几乎控不住心中报复的念头,想要说好。

    可那之后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乱跳的心脏:“你是认真的吗?”

    姬如玄两眼望望天。

    “但凡长了脑子,就不会说这种话,”姜扶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杀了姜景璋,除了图一时之快,对我有什么好处?”

    姬如玄叹了叹气:“但凡你不哭,我也不会说出这种不经大脑的话。”

    姜扶光无语。

    姬如玄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我就是不想你哭。”

    姜扶光敛下了双眼,不让他看到,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睛:“林氏被送去了水月庵,已经让朝中许多支持立嫡的大臣惶然,当务之急还是要保嫡安朝堂,定社稷。”

    “而且,我在朝中根基不稳,等大舅舅解决了南越大患,太尉府重震声威,才会令朝中那些支持立嫡的大臣们投鼠忌器。”

    “否则姜景璋一死,定会惹怒朝中那些支持立嫡的大臣,届时所有矛头都会指向我与母妃,还有太尉府。”

    支持立嫡的大臣们,在姜景璋身上耗费了多年心血,与姜景璋利益一体,不可分割。

    姜景璋的荣辱,也关系了他们及其家族的荣辱兴衰。

    姬如玄知道她的意思,撇了一下嘴:“姜景璋一个废物,也不足为惧,就先饶他一条狗命。”

    姜扶光在朝中根基太浅,还不到废嫡立庶的时候。

    “眼睛都肿了,真难看,”姬如玄满脸嫌弃,“我去弄个水煮蛋,剥了壳给你滚一滚。”

    姜扶光凑近他,朝他眨眨眼,眼波盈盈流转,眼角微微上翘,仿佛生了勾子一般,笑意浮动,情态妩媚。

    “很难看?”她问。

    姬如玄没说话,目光渐渐幽深。

    姜扶光被他看得心里慌乱了一下,他的气息好像无处不在,密密匝匝地将她包围,令她有些晕眩。

    呼吸渐急,她下意识要挪开脸。

    姬如玄却按住她的脖颈,终于吻了下来。

    一阵惊悸从心底泛起。

    辗转片刻,柔情加深,他亲吻着她的鬓角,低声说:“很美!”

    ……

    姜扶光重新梳洗后,便进了宫。

    院中的鸳鸯藤枝叶繁密,便是深秋时节,仍然绿意环绕,纤藤沿着花架攀延缠绕。

    穆贵妃坐在鸳鸯藤下,面前摆了一个箩筐,里面是一些精巧的小衣小鞋,及一些银饰玩具。

    她拿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怔怔地看着。

    “阿娘。”姜扶光哑声轻唤。

    穆贵妃缓缓抬头,微微发红的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她眨了眨眼,将泪光隐去,露出笑容来:“阿琰来了。”

    第334章:当年旧事

    姜扶光坐到阿娘身边,挽着阿娘的手臂,撒娇:“我想阿娘,想吃阿娘做的桂花马蹄糕。”

    “小馋猫,”穆贵妃放下手中的虎头鞋,“正巧做了一笼,打算送去长公主府,我命人端上来。”

    玉竹去拿桂花马蹄糕,鸳鸯藤下只剩母女俩人。

    穆贵妃轻轻揽着她的肩膀:“有什么话就问吧。”

    “没有,”姜扶光摇头,嗓音有些艰涩,“就是有些心疼阿娘,阿娘这些年吃了很多苦。”

    穆贵妃眼眶不由一湿,连声音都哑了:“阿娘怀你的时候很轻松,所有人都说,你是来报恩的,将来定是一个孝顺又懂事的孩子,便连生产,也顺利得不可思议,夜半发作,辰时就生下来了,太医们也都说,孩子心疼娘,不折腾娘,头胎便如此顺利,公主是个有灵性的,之后间隔不到半年,我再度被诊出了喜脉。”

    姜扶光目光轻颤,张了张口,不想让阿娘继续说,可一想到这些话阿娘憋在心里许多年,也该宣泄出来才是,便抿着唇,没有作声。

    “这一胎就比头胎艰难许多,”穆贵妃闭了闭眼,一行清泪沿着面颊滑落,“当时害喜十分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把胎坐稳了,西南边境就传来你二舅舅暴毙的消息,我受了不小的打击。”

    这仿佛是某种预兆。

    “你父皇心疼我,也感念戚家为南朝社稷做的牺牲,亲手刻了一枚苍璧,打算将这个孩子取一个璧字。”

    可这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

    或许,根本不需要走漏风声,当年就是因老承恩公战死,陛下感念老承恩公之忠烈,林氏才被封了皇后。

    林氏与陛下夫妻多年,足够了解陛下,在二哥战死之后,她大约已经猜到陛下的心思。

    姜扶光心中一阵骇然。

    “那日,我在御花园散心,”每每思及当年种种,穆贵妃便心如刀割,“哪知姜景琮突然跳出来,我当时心悸的厉害,匆忙后退,又听他口口声声骂我是个坏女人,不慎滑了一跤……”

    姜扶光心中一悸,母妃因二舅舅之死,精神本就不好,去御花园散心,原是打算调整自己的心绪,哪知……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穆贵妃崩溃流泪,“若我没有沉浸在二哥暴毙身亡的痛苦中,没有因此精神低落,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孩,冲撞一下就滑跤,让璧儿胎死腹中……”

    可那是她二哥,最疼她的二哥,二十六岁就没了,死得不明不白,一句暴毙就完事了。

    善良的人,被人伤害之后,首先不是推卸责任怨恨旁人,往往会先反思自己,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阿娘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璧弟,心中自责愧疚,难以释怀。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阿娘怎也不想想,怀胎将将四个月,肚子已经显怀了,阿娘这一胎本就不容易,为了保胎吃了不少苦头,身体情况本就不大好,又历经二舅舅暴毙,身心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女子怀胎本就辛苦,人也会变得敏感脆弱,阿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从亲人离世的打击之中恢复过来。

    莫说是身体情况不太好的阿娘,换作任何人,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跳出一个人来,也会惊吓一番。

    如果仅仅只小产,也就算了,可偏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型,还偏偏让阿娘看到了……

    “不是阿娘的错,”姜扶光抱着阿娘,哑着声音安慰,“错的是那些腌臜了心肠,害阿娘的人,阿娘您看,那人如今已经受到了惩罚,余生她都会在怨孽之中,日复一日地重复她曾经造下的业障,永无宁日。”

    穆贵妃痛哭失声,脑中不禁浮现了,陛下带着她登上了摘星楼,她看到了林氏,卸下了精美的钗环,脱去了华美的衣裳,只一身素服,走出午门,被一辆简陋的马车接走。

    陛下说:“我也没有忘记过。”

    那一刻,她泪如雨下。

    “阿娘,别怕,别怕,”姜扶光也不禁落了眼泪,轻抚着阿娘的背脊,“阿琰会一直陪着阿娘。”

    穆贵妃哭了许久,直到哭累了,在姜扶光的陪同下睡了过去。

    姜扶光取了一枚安魂香熏烧,这才悄声出了房间,就见父皇负手站在殿外。

    “你母妃好些了吗?”他转头问。

    姜扶光点头:“哭了许久,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已经睡下了,等醒了后,便请太医过来看看。”

    殿中突然一静,父女相顾无言。

    半晌后。

    “阿琰,”南兴帝无奈开口,“你是不是也同你母妃一般,怨怪父皇当年没能……”

    “父皇,”姜扶光打断了他的话,“您因何认为母妃是在怨怪您?”

    南兴帝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询问,他沉默了半晌,苦涩道:“她因当年的事,郁结于心,始终无法释结。”

    不是怨怪又是什么?

    “您太小看了母妃,”姜扶光认真地看着父皇,轻声说,“您太小看了戚氏女忠烈贞坚的胸襟。”

    南兴帝浑身巨震,错愕地看着她,久久忘记了反应。

    “母妃或许对您心中有怨,”在她看来,更多的是因情生怨,但这话姜扶光不好多说,“但她从来没有怪过您。”

    “可她……”南兴帝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脑中陡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双手更是止不住地发抖。

    姜扶光喉咙发颤:“她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原来是,”南兴帝猛然抬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哑声,“这样啊!”

    姜扶光突然有些心疼父皇了,分明那么挚爱,却因心爱之人受到了伤害,身为一国之君,他甚至不能讨一个公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多年来心结难解,饱受病痛的折磨。

    母妃被病痛折磨了许多年。

    父皇也被日益加深的自责,折磨了许多年。

    仅凭白薇的一面之词,怎能轻易将一国之母定罪?

    是李院史错诊贵妃病情的口供,加上白薇的证词,及当年父皇查到的那些证据,这才让林氏无所遁形。

    第335章:那我哄哄你

    南兴帝沉默良久,突然道:“我进去看看她。”

    姜扶光看着父皇大步掀帘,原打算留在宫里,好好陪陪母妃,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承安侯的案子递交给刑部后,姜扶光得了空,便多做了一些秋冬季适用的香,及一些强筋壮骨的药酒,命人给阿兄、顾嘉彦、姜宁嘉各送了一些。

    看着璎珞拎着东西出去,姬如玄转头去看她,眼里透了委屈,也不说话,就这样盯着她看。

    姜扶光憋着笑,继续道:“对了,之前多做了不少丹参丸,便让璎珞给嘉树送些过去。”

    听到这话,姬如玄脸色一恼:“想得美。”

    姜扶光眼里透了笑,继续回到书房批阅奏折,这些日子,宫里送来的奏折越来越多。

    姬如玄后脚跟到书房,气呼呼地坐到桌边,哐咚啷当地为自己倒了一盏茶,见姜扶光伏首案上也不理他,他一把将茶盖,扔到茶盏上,又是一声脆响。

    “姬如玄。”姜扶光抬眼。

    姬如玄虎躯一震,身体有些发僵,虽然贵为长公主,可她性子一向冷静平和,脸上总带了三分言笑,此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姬如玄心里一突一突,竟有些慌张。

    姜扶光看着他:“好好喝茶。”

    姬如玄老实了,坐直了身子,还挺了挺背脊,一副我很乖的样子。

    待姜扶光将重要的奏折批完,搁下玉笔,伸了一个懒腰,目光在书房一睃,没看到姬如玄,心里有些纳闷,见袖子上沾了墨迹,是之前姬如玄在书房瞎捣乱,害她心神不宁,不慎沾到的。

    姜扶光起身回到内室,打算换一身外裳,就见姬如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一脸无语,走过去唤他:“这是怎么了。”

    “我病了,”姬如玄睹气地背过身去,嚷嚷道,“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你还是别理我,去批你的奏折去,让我一个人躺着。”

    姜扶光听着笑了,她坐到床沿,温声问:“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师过来看看?”

    “我得的是心病,医师不顶用,”姬如玄闷声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姜扶光差点笑出声来,耐着性子:“这心病要怎么医?”

    姬如玄哼哼唧唧地转过身来,满眼委屈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副我不说,我要你哄我的表情。

    姜扶光啼笑皆非,没好气道:“你到底幼不幼稚?顾嘉彦那都多久的陈年老醋,你怎还吃上了,我和他怎么回事,你不都知道吗?都说了以兄妹相待,我给阿兄送东西,怎能少了他一份?”

    “我不管。”姬如玄一脸不高兴,闷声道,“陈年老醋怎么了?醋不是越陈越酸吗?你给他送东西,问过我了吗?有征求我的同意吗?完了,你还凶我,一脸凶巴巴的。”跟个母老虎一样。

    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样无理取闹,姜扶光一脑门的无语:“不也没有背着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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