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说好听了,可得果报,得功德。实际对自己也没半点好处。
如今有了老僧这一番话,各府家眷少了顾忌,能少捐肯定要又少捐,长公主又带头布施两千两,各府女眷们要是少捐了,她还能计较不成?
建塔所费银钱之巨,今天募不到足够的钱,不仅她这个皇后面上无光,建塔所需银钱,还要她自己掏。
姜扶光回到座位,原也没打算在修佛塔一事上沾染太多。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无奈之下,林皇后唤了景玉上前,从景玉手中接过一个方盒,当众打开盒子,里面摆了一叠银票。
她亲自捧着方盒,放慢了脚步,将方盒摆到功德盘里。
叶明婉紧跟其后,捐了大把银票。
众人目光轻闪,愿意多捐的,自然要效仿皇后娘娘慷慨解囊,不想多捐的,随意捐点也行,手中拮据一些的,也不必打肿脸冲胖子了。
反正布施无轻重,亦无大小,长公主这般身份也只捐了两千两。
听完讲禅,各家女眷纷纷捐了钱财。
时至未时,安王府准备了菊宴,不仅色香味俱全,还尽显了深秋特色,一顿筵席吃得宾主尽欢。
法会如期圆满,却没有达到林皇后想要的结果。
事后叶明婉清点了募捐的银钱,数额远低于预期,造塔远远不够,后面的钱财,还得中宫和安王府自己出,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
回程的路上,姜扶光肚子有些饿,刚好路过一个食摊,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香。
第324章:弄巧成拙
她连忙掀开车帘,看到不远处的食摊上,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一个负责熬汤盛汤,一个负责烙饼收钱,忙得不亦乐乎,食摊旁等了不少被香味吸引的食客。
“是羊肉汤,还有羊肉馅饼,”姜扶光眼睛一亮,拽住姬如玄的袖子,“我想吃。”
“等着。”姬如玄叫停了马车,拎了食盒下了马车。
他甫一出现,就在人群里引起了一番骚动,老夫妻有些紧张,但见他拎着食盒等在后面,不像是来闹事的,便放心下来。
其他食客也放松了一些,有眼尖的人,看到对面停在街道边上的华盖马车,上面挂着长公主府的徽记,稍一猜,就知道这人许是长公主身边的护卫,来为长公主买吃的,便与旁人小声叨嗑几句。
人群难免起了一些骚动,长公主金娇玉贵,什么美味佳肴没吃过?怎会同他们一般,在路边的食摊上买吃的?
等了一刻钟,轮到了姬如玄,他从食盒里取了汤盅:“装满,再来五个羊肉馅饼。”
老夫妻连忙哎声应下,手脚麻利地盛汤烙饼。
又等了一会儿,羊肉馅饼烙好了,老丈人连忙用油纸包好,递给姬如玄:“您拿好,趁热吃。”
姬如玄递了一枚碎银,拎着食盒走出人群。
身后是老丈人叫唤给多了的声音,他充耳不闻,快步离开。
路边的食客分明看到,黑衣蒙面人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证实了长公主吃路边食摊的猜测。
人群又沸腾了。
姜扶光可没想到,让姬如玄买个吃的,还能闹出这样的动静来,此时她正一脸欢喜,捧着一碗羊肉汤小口地喝,入口香浓咸鲜,没有半点腥膻,再来一口馅饼,她吃得十分满足。
“这么好吃?”姬如玄笑问。
姜扶光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真的很好吃,你快尝尝。”
姬如玄突然凑近,在她吃了一半的羊肉馅饼上咬了一口,姜扶光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这是我吃……”过的。
姬如玄勾唇,盯着她鲜润的唇:“是挺好吃的。”
“……”姜扶光闭了闭嘴。
“长公主总看我做什么?”姬如玄挑眉一笑,眉眼透着深邃,“怎么不吃了?”
姜扶光低头咬了一口馅饼,反应过来,这是姬如玄方才咬过的位置。
姬如玄笑问:“好吃吗?”
姜扶光咽下馅饼,点头:“好吃的。”
“想不想吃更好吃的?”姬如玄勾唇笑,拿过她没有吃完的馅饼,放进食盒里。
姜扶光正要问是什么,姬如玄凑上前来,低头吻住她莹润饱满的唇。
马车里春暖香浓,熏得人几乎醉了。
姬如玄放开了她,喉咙里一阵滑动,少女双颊嫣红,宛如海棠春色,小山眉如烟似雾,星眸半掩,檀口微张,模样纯净又透着妩媚,当真是惹人怜爱。
一侧衣襟不慎滑落,小露了一抹冰削玉雕的香肩。
姬如玄探手撩起她的衣襟,低笑:“好不好吃?”
姜扶光眼眸不由一瞪:“流氓。”
只是她双眸染着迷离烟水,这么一瞪眼,眼中潋滟横波,更是柔媚诱人,姬如玄笑出声来。
……
宴会之后,建造佛塔一事,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
九月二十日,杭州送来新安县荞麦丰收的喜讯。
这一喜讯,立时冲散了因承安侯一案,笼罩在朝堂之上的阴云,南兴帝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文武大臣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但紧跟着,朝野内外就有人说,是皇后娘娘捐助灾后重建,吃斋念佛,抄写佛经,筹造佛塔,为新安县的灾民祈福,其懿德厚善之心,感动上苍。
黄景州当即没忍住,在朝堂上公然嘲讽:“改明儿,你们一个个在家里整块地,不洒种子,每天吃斋念佛,抄写佛经,祈求上苍,看看地里能不能无中生有,长出作物来。”
御史台其他官员都跟着一起附和。
皇后娘娘修佛塔,是懿德厚善,但作甚非要去抢长公主的功劳,吃相未免太难看?!
说了这话的官员面色俱是一讪,也不敢站出来辩驳。
这时,姜扶光站到堂中:“陛下,新安县的村民们,为臣稍带了一包丰收的荞麦,臣心中大为欢喜,便提议将这一包荞麦煮成饭食,与诸位一起尝百姓之食,体百姓之苦。”
南兴帝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当即允了。
张德全立即命人去午门外取了荞麦,送去了御膳房。
不到半个时辰,几个内侍便抬着半人高的食盒走进太极殿。
张德全率先为陛下准备好了饭食,随后又命人将准备好的荞麦饭,分给大臣们。
荞麦口感粗糙,刺嗓子,不如他们平时吃的精粮香甜软糯,当下就有许多大臣吃不下去,可一抬头,就见堂上几个内侍,眼睛在堂下睃来睃去,心中不由一惴,一个个埋头苦吃。
一碗荞麦饭艰难咽下,南兴帝脸上愉悦的神情再不复见:“给皇后送一碗过去,她不是要吃斋念佛,修佛塔,为灾民祈福吗?以后让她一日三食,便以荞麦为食,与百姓同苦,方显诚心。”
此言一出,朝中支持皇后的大臣,表情俱是一窒,便也知道,此番是弄巧成拙,一个个悔得肠子都绿了。
陛下尝到了百姓之‘苦’,便也不会认为,皇后娘娘每日吃着御膳房里精心烹制的斋素,在佛堂里抄写佛经,为新安县祈福的行为,会有多少诚心,陛下甚至还会以为,这不过是惺惺作态。
饶是如此,有关皇后娘娘懿德厚善,感动上苍的消息,仍在京中广为流传。
消息传到了雍王府,姜景璜沉默良久,问府中长史:“白女官的病情,仍没有起色吗?”
长史叹了口气:“请了不少名医,纷纷表示,白女官的疯病,药石无医。”
姜景璜蹙眉:“这些年来,她的病情分明有些起色,之前也有过短暂的清醒,怎会药石无医?”
“医师们认为,白女官是受到了某些刺激,这才会短暂清醒过来,”长史顿了顿话,又言,“如果能知道白女官在疯癫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还能医治。”
这也是殿下多年来求医问药的目的。
第325章:另有隐情?
“之前有一位医师说,当年白女官是中毒之后,才会引发疯病,或许可以寻一位毒师为白女官治疗,还能有一丝希望,只是毒师本就十分少见,老奴派人四处打听,偶然听闻,京郊有一农户之子,因误食了有毒的东西险些丧命,后被一位神秘的毒师以毒攻毒才救下了性命,老奴循着线索,找到了一位石医师,只是那位石医师说什么也不肯出手。”
姜景璜慢吞吞道:“想来这位石医师,是有些真本事,有些傲气,也是在所难免,明日我亲自去一趟……”
他话音未落,就有小厮匆匆过来禀报:“殿下,外面有一位石医师求见殿下,说是应殿下之邀,特此登门。”
姜景璜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快把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长史就带着年约四十余岁的中年医师进了府内,姜景璜与他客套了几句,亲自带他去了后院白女官处。
此时,白女官正坐在铺了绒毯的地上,痴痴地笑。
为免她发狂,石医师一针将她放倒,扣住她的手腕,把脉了半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白女官早些年,曾服食过大量砒霜,不过因发现及时,催吐保了性命,只是砒霜之毒令她五脏皆损,又遭巨大打击,导致她精神紊乱,前事尽忘,疯癫痴傻。”
白女官中毒一事,涉及宫中秘辛,这些年来,他请了不少医师为白女官诊治,却始终不曾提及此事,没想到竟被他一语道破。
想来这个石医师确实有真本事。
姜景璜想了想,半晌才问:“可有医治?”
“有。”石医师回答。
姜景璜目光亮了亮,接着又听石医师说:“我可以为她施针,令她神志清醒,只是她疯颠多年,此针法不亚于催命符,也只能让她清醒三日,三日之后,她必死无疑。
听闻雍王殿下,幼年曾受白女官照拂颇多,多年来寻医问药,为她医治疯病,应该不会答应。
哪知,姜景璜却神情淡漠,慢吞吞道:“有劳石医师,为她施针。”
石医师有些惊讶,却并未多说。
想来雍王对白女官是死是活并不在意,他由始至终在意的应该是,白女官身中砒霜的内情。
待石医师为白女官施完针,姜景璜命人送上了丰厚的诊金,让长史送他离开雍王府。
雍王妃拿了一件斗篷,走进了这处偏院:“殿下,外面风大,许是要下雨了,小心着凉。”
她轻轻将斗篷搭到姜景璜的肩膀上,又绕到他身前,踮起足尖,为他系斗篷的系带,细白的手指缠着带子,精心地打了一个福结。
姜景璜握住妻子娇玉般的手,将她按在胸前:“白女官今夜亥时就该醒来,她会想起那些被她遗忘的前尘往事。”
雍王妃笑容温婉:“殿下多年心愿就要达成了。”
姜景璜嗯了一声:“未免夜长梦多,今夜白女官一醒来,我就要带她进宫面圣,经此一事后,雍王府势必会受陛下猜忌,我们的日子也会愈加艰难,委屈你了……”
雍王妃摇摇头:“左不过关起府门,过自己的日子罢了,这世间,能令妾委屈之人,唯有殿下一人,殿下爱重妾,与妾同心同德,妾又何来委屈?”
陛下为她和二皇子赐婚时,族中姐妹们纷纷嘲笑她,二皇子不受宠,懦弱蠢笨,嫁给她没有好日子过。
她也曾彷徨失落过。
但后来,她接连收到二皇子派人稍带的礼物,母亲说,二皇子待她十分上心,将来定能夫妻和睦,心中这才隐隐生出了些许期待。
不久之后,京里派人送来了二皇子的聘礼,礼单遵循了规制,细节之处仍能看出,拟定礼单之人的用心。
从赐婚到嫁进雍王府,不过短短数月,在外人眼里蠢笨不堪的夫君,却从不曾怠慢过她。
她的丈夫并不蠢笨,相反他卷不离手,十分好学。
他也不胆小,只是反应慢了半拍,便不怎么与人相处。
他更不懦弱,只是说话慢吞吞的,便也不常与人交流。
雍王妃轻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殿下所行之事,是为了恩义,妾自当支持。”
雍王眼眶微湿:“好。”
石医师出了雍王府后,亲自走了一趟长公主府,与姬如玄提了雍王府发生的事。
“那位白女官显是服食砒霜,因发现及时,这才能保下性命,显是涉嫌了一桩宫闱秘辛,我故意点出此事出言试探,但那雍王姜景璜城府极深,竟是不露分毫。”
姬如玄屈起一条腿,手肘撑着膝,眼珠左右转动,不住地打主意:“我听长公主提过,自南兴帝登基之后,后宫发生最大的一件秘辛,就是十五年前,何贵嫔在抚养二皇子姜景璜期间,持续对其投毒,陛下龙颜大怒,不仅赐死了何贵嫔,何贵嫔宫中一应下人,不是处死,就是流放,连皇长子也被幽禁,后染病亡故。”
石医师推算了一下时间:“那白女官正是从前伺候何贵嫔的令侍,中毒一事,多半和此事有关。”
姬如玄轻叩了一下膝盖:“原以为,姜景璜是因白女官曾对他有照拂之恩,这才把人接到府中照顾,现在看来,他明显另有所图,莫非当年何贵嫔被赐死一事,还另有隐情?”
石医师道:“到底照顾了多年,姜景璜让我施针时,话虽然说得慢,态度却不见半分犹豫,狠绝可见一斑,外面有关他胆小懦弱的传言,显是言过其实。”
姬如玄要笑不笑:“先派人盯紧了雍王府,他最好真如长公主所言,是一个很好的人。”
搞死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多轻易啊~
他满眼兴奋。
……
夜深人寂,南书房角落里的鎏金灯树上燃满了蜡烛,时至亥时,南兴帝坐在案前批阅奏折,通明的灯火下,他微微低头,鬓间露出了一抹灰白。
自承安侯下狱后,大理寺在取证审讯期间,有关承安侯各种贪赃枉法的证据,也接连不断地呈进宫里,且涉事之广,牵连之众,再度颠覆了南兴帝对承安侯的认识。
第326章:小产的真相
张德全见时辰不早了,就将殿中的熏香换成了宁神香,心道:新安县传来丰收的喜讯,承安侯的案子查到这个地步,也该消停些,今晚陛下,终于可以早些歇下。
这时,小德子匆匆走进了殿内:“陛下,雍王殿下连夜进宫,有要事求见陛下。”
张德全蹙眉,暗道小德子没眼色。
南兴帝伏案起身,将手中的笔搁到笔山里:“他找朕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都这么晚了,让他回去歇着,有事明日再进宫禀报。”
他答应了阿穆,今晚要在亥末前回甘露宫。
小德子浑身直冒冷汗:“雍王殿下还带了一个人进宫,是从前伺候何、何氏的令侍白薇。”
他猛然伏地不起。
张德全脑子嗡一声,贵妃娘娘小产一事,一直是卡在陛下心中的一根刺,早前陛下让他重新调查当年的真相,一直没什么进展,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心知,陛下已有不满。
前些日子,陛下亲自审问了李院史,李院史一开始嘴硬,死活不肯开口。
陛下沉沉的目光盯了他许久,猛然站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一双眼变得赤红。
“她跟你说了什么?无非是,谋害贵妃,构陷皇后,祸及满门,什么时候朕的国法,是由她说了算,啊?朕明日就诛你九族,罪名也容易,谋害皇上可还行?”
李院史当即骇破了胆子,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磕头求饶,把有关皇后娘娘做下的恶事,招得一清二楚。
除了皇后娘娘令他故意误诊贵妃娘娘的病情外,竟还涉嫌了何氏与染病身亡的皇长子。
皇后娘娘在何氏日常补养气血的药膳里下药,久食会令人精神恍惚,脾气变得急躁易怒。
皇长子染病之后,她一面做好人,命李院史去为皇长子诊治,一面又悄悄命人将皇长子的药换了,最后造成是宫人疏忽大意,皇长子不治身亡的假象。
李院史留下了口供,至今还关在宫中的密室里,等承安侯罪名钦定,恐怕就要轮到皇后娘娘了。
可现下,雍王殿下携了白薇深夜进宫,显是与当年贵妃娘娘小产一事有关。
难道白薇的疯病好了?
或许不用等到承安侯罪名钦定,陛下便已经容不下中宫了。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南兴帝对这个二儿子,向来不怎么关注,后来因着阿穆对他夸了几回,显是十分喜欢,便也多了几分关注。
阿穆小产之后,他还曾提议,把姜景璜过继到阿穆膝下,以抚阿穆丧子之痛,便是阿穆拒绝了这个提议,也打算把姜景璜养到甘露宫。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姜景璜却因何氏一事,疏远了阿穆。
阿穆知道后,神情黯然:“罢了,陛下便赐他一座宫院,也不要让他再被谁糟践了去。”
他看在阿穆的面子上允了。
阿穆刚历丧子之痛,待姜景璜难免多了几分怜悯与慰籍,撑着病重的身子,挑了稳妥的宫人照顾姜景璜,还打点了宫中上下,对姜景璜多照顾几分,他都默许了。
之后,姜景璜便彻底疏远了甘露宫。
他也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
南兴帝僵住,半晌之后才疲惫道:“让他进来。”
小德子如蒙大赦,脚底抹油一般出了南书房,不一会儿,姜景璜就带着已经清醒的白薇,走进了南书房。
姜景璜神色惶恐,跪下去便叩头不止,道:“父皇,儿臣幼时曾蒙白女官照拂,得知她得了疯病后,将她接到跟前悉心照料,多年来寻访名医,为她医治,没想竟令她恢复了神志。”
“白女官清醒后,便恳请儿臣带她进宫求见陛下,儿臣自是不愿,谁知白女官竟说,她知道当年贵妃娘娘小产的真相,儿臣惊惧惶恐至极,却不敢欺瞒父皇,这才斗胆带她进宫。”
他语速很慢,南兴帝盯了他,耐着性子听完:“果真如此?”
姜景璜闻言,又是一阵惶恐:“当年,儿臣也曾受过贵妃娘娘照拂,儿臣生性胆小,不善与人交谈往来,又因何、何氏一事,对宫中的娘娘们心存了戒备,不敢与她们亲近往来,可儿臣对贵妃娘娘的大恩,却一直铭记于心,在得知白女官所知之事,与贵妃娘娘有关,便也越发不敢隐瞒。”
南兴帝冷笑一声:“是吗?”
姜景璜身子微颤:“儿臣也知道,父皇最近为了承安侯的案子操劳,便也不该在此时将此禀于父皇,惹父皇烦心,但白女官清醒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儿臣担心,担心……”
南兴帝盯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一旁伏地不起的白薇身上:“你说你知道,当年贵妃小产的内情?”
浑浑噩噩十五载,白薇心中恨极,伏地:“回、回陛下话,当年还在潜邸之时,奴婢就伺候在何、何氏身边,有一天,奴婢陪何氏去向王妃请安,偶尔听到,王妃正同身边的香玉,提及了太尉嫡女戚姑娘,还道府中的何氏,眉目间同戚姑娘倒是有几分相似,难怪独得王爷喜爱。”
一席话听完,张德全浑身直冒冷汗,连忙跪到地上去。
贵妃娘娘小产,缺失的最关键一环接上了。
何氏之所以认为自己是陛下的替身,因妒生恨,害了贵妃娘娘的祸根,竟在皇后娘娘身上。
贵妃娘娘明艳高贵,何氏柔弱娇美,两人不是一挂的,又如何能长得相似?
皇后娘娘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已经不言而喻了。
南兴帝闭了闭眼,表情平静的有些吓人:“继续说。”
“因戚姑娘是洛京第一美人,何氏听了这话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些沾沾自喜,时常询问奴婢,她是不是真的同戚姑娘长得有些相似,奴婢伺候何氏多年,自知何氏喜怒无常,也不敢说不,只得说,是有些相似,何氏非常高兴,开始仿照戚姑娘的着装打扮。”
南兴帝想起,有一段时间,何氏确实总喜欢打扮得明艳高贵,只当她扮柔弱腻味了,想换个模样,竟不知她是模仿阿穆。
第327章:祸根
可笑~
她就算照着阿穆的模样打扮,他也从未觉得,她与阿穆有半分相似。
反而因她故作高贵的作态心生了反感,有一阵子不曾去她的院子,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见她就心生烦厌,原是因她模仿阿穆之故。
“何氏改了一番装扮后,王妃时常夸赞,府中的下人也有样学样,夸何氏越发明艳高贵,何氏心中得意,渐渐就真以为自己长得像戚姑娘,甚至还常与戚姑娘一起比较。”
林氏到底出身l勋贵名门,家族虽然落魄,却也有几分世家女子的风范,将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
因此,他虽同林氏感情淡漠,待林氏还算敬重,两人也称得上相敬如宾。
他对林氏虽有防备,但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想来他对阿穆的心思,并没有瞒过林氏,林氏也是好手段,洞悉这一切之后,也并未宣之于口,反而一早就在何氏身上埋下祸根,对此做了防备。
南兴帝目光倏然一厉:“好一个三人成虎,众口砾金。”
张德全心中骇然,几乎瘫倒在地上。
谣言说得人多了,听者就会信以为真,当众口一词,便能积非成是,颠倒是非。
怨不得,当年陛下不论如何,都查不到贵妃娘娘小产的真相,是因林皇后自始至终,根本不曾参与过谋害贵妃娘娘,她利用会令人精神恍惚的药膳,再一步步将何氏逼疯,在何氏心中埋下了一个祸根。
白薇浑身发抖:“陛下登基之后,礼聘戚姑娘入宫,何氏十分恼怒,有一次,何氏晨起梳头,因梳头宫人赞了一句,她同贵妃娘娘一般明艳高贵,这原是何氏从前最爱听的话,哪知何氏却勃然大怒,竟神情癫狂地举起簪子,将那个梳头宫人生生刺死。”
张德全一听就知道,何氏刺死的是一个无辜的宫人,可发泄的却是对贵妃娘娘的恨意。
南兴帝手止不住地哆嗦,他那还来不及出世的璧儿,就是死在何氏可怕的恨意之下。
“自此之后,何氏就变得有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时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后来陛下独宠贵妃娘娘,何氏整天嚷嚷着自己是贵妃娘娘的替身,每次提起贵妃娘娘,就是一副恨之入骨,咬牙切齿的神情,大皇子听多了这样的话,便也对贵妃娘娘心怀恨意。”
早在察觉他心悦阿穆时,林皇后就像一条毒蛇般,窥伺一旁。
起先说何氏长得像阿穆,许是故意挑动何氏模仿阿穆,一是为了试探他对阿穆的情意,二也是故意让何氏惹怒他,令比较受宠的何氏失宠。
林氏的目的达成了。
真是一箭双雕。
之后他登基称帝,礼聘阿穆入宫,封了贵妃,独宠无二,林氏进一步挑拨何氏,让何氏对阿穆恨之入骨,结果是阿穆小产,自此不能生养,林氏借机除掉了对她威胁甚大的皇长子。
毕竟,他这个当今皇上,也曾是皇长子,最后兹按礼法“立长不立幼”,登上了皇位。
林氏一边防着阿穆怀胎生子,一边防着大皇子得势。
这一计,亦是一箭双雕。
南兴帝知道林氏私心甚重,亦不贤德,却不知她竟是这样的毒妇,可他在听了这些之后,竟然不觉得震惊。
姜景璜已经满眼骇然,他虽然猜到,这件事多半与林皇后脱不开干系,却不知林皇后竟这么害母妃。
他伏地不起,五指忍不住死死扣住地上的御窑金砖,光鉴照人的金砖上,映照出他通红的双眼。
白薇继续说:“那日,大皇子去御花园,看到了贵妃娘娘,原只想吓一吓贵妃娘娘,哪知贵妃娘娘身子重,慌忙闪躲,这才滑了跤,何氏得知此事,吓了一大跳,让奴婢去找皇后娘娘求救。”
“奴婢在毓秀宫的假山处,听到皇后娘娘身边的香玉,同伺候大皇子宫人说,等大皇子被幽禁之后,就让大皇子染病去世,奴婢怕极,仓慌逃离,才一回去宫院,就被关押起来,什么也来不及说,就被人喂了砒霜。”
可悲的是,何氏直到死,还以为皇后娘娘是个好人,生怕此事会波及皇后娘娘,不敢攀扯半句皇后娘娘,也认定了她死后,皇后娘娘定会庇护大皇子长大。
却不知,等她死后,皇后娘娘第一个要除的,就是大皇子。
张德全知道这事,当时何氏被赐死,他还当白薇忠心主子,自己吃了砒霜殉主。
这种事在宫里实在太常见了。
见白薇还有气,连忙命人灌了胰子水,催了吐,这才把人救活,只是白薇人是活过来了,从此变得疯疯癫癫,起初他还担心白薇是装的,关押了一些日子,命人严刑拷打,发现白薇确实疯了。
他故意把人放出宫去自生自灭,想要以白薇为诱饵吊一吊大鱼,若贵妃娘娘小产一事,果真另有内情,对方肯定不会让白薇活着。
最后是被二殿下带回府去。
他心生疑窦,又命人查实了一番,得知何氏往常苛责二殿下,白薇确实对二殿下,有过几分照拂情谊,这才放下了这件事。
没想到白薇竟是被人喂了砒霜。
更没想到大皇子之死,竟还另有隐情。
南兴帝陡然握紧双拳,目光冰冷地看向伏地不起的姜景璜:“朕问你,你对白薇所奏之事,可知晓?”
姜景璜猛地磕头伏地:“白女官只道,知道贵妃娘娘小产内情,儿臣自不敢探问,连夜带白薇进宫,对此事是全不知情。”
南兴帝冷目看他。
姜景璜一早就知道,揭露这件事,只会让陛下更加厌弃他,但他不后悔。
“承安侯下狱,大理寺还在查实其一干罪证,罪名尚未钦定,倘若儿臣果真知道此事,就该明白,不该在此时,禀于父皇,未免叫人猜忌儿臣落井下石,有阋墙之心,同室操戈之嫌,这么做对儿臣有什么好处?”
姜景璋是陛下唯一的嫡子,此番承安侯阖府下狱,却没有牵连林皇后和三皇子,可见陛下是没打算放弃姜景璋。
第328章:天凉了
身为陛下唯二的皇子,他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揭发林皇后谋害贵妃,残害皇嗣,林皇后失德,安王也将失去嫡子的优势,大皇子夭折,他这个庶出的二皇子为长,就有了继位的可能。
陛下肯定要猜忌他。
可那又如何,林皇后歹毒阴狠,此番承安侯府下狱,她必然是恨毒了母妃同长公主,如今能想出修佛塔的法子,为自己营势,打压长公主,等承安侯府一事尘埃落定,还不知道她又要使出什么肮脏阴毒的招术,来对付母妃她们。
林皇后一日不倒,姜景璋就始终是陛下唯一的嫡子,将来势必要继承皇位,对母妃他们始终是一个威胁。
他宁愿冒着被陛下猜忌,也要借机彻底扳倒林皇后,让姜景璋失去最大的倚仗。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灯树上的烛光还在嗞嗞燃烧,偶尔发出噗响,在殿内回荡。
南兴帝脸色极是难看,目光从跪在自己面前的姜景璜及白薇身上掠过,忽的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地道:“好啊,终于到了这一天。”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乌黑的夜空,静静伫立片刻:“你退下,白薇留下。”
姜景璜磕头谢恩,从地上起来,待要出殿,忽被南兴帝叫住。
“跪下!”
姜景璜心中一咯噔,急忙又跪了下去。
“你我父子一场,朕虽不曾给予你为人父应有的教导与疼爱,却也希望你能雍和安乐,望你从今好自为之。”
帝王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甚至称得上和缓。
姜景璜却也听出话中的警告之意:“儿臣多谢父皇厚爱,定当谨记父皇今日教悔。”
看着姜景璜离开的背影,南兴帝面容晦暗,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他从前一直看不上的眼儿子。
方才一番言谈举止,确实不算机灵过人,也显露了他反应迟缓的缺点,但他言谈从容,不急不徐,逻辑清晰,吐词虽慢,但抑扬顿挫,停顿转折之间,自有一股节奏章法,并没有旁人认为的笨拙,懦弱。
南书房里,又静了片刻。
“张德全,把白薇带下去审问,事无大小,巨细无遗。”
张德全声音发颤:“遵命。”
……
不知何时,外面响起了淅沥的雨声。
姬如玄靠在庑廊下的栏杆上,一只游隼掠过雨幕,落在他的手臂上,轻抖着翅膀。
他取下字条,眯了眯眼睛,借着廊下昏暗的灯影,扫了眼掌心的密信,五指合拢,将密信碾成齑粉。
“天凉了,”姬如玄目光望向漆黑的雨幕,“灵芝红枣乌鸡汤该炖好了。”
姜扶光将大理寺送来的口供,一一审阅,盖上印玺,忽然感觉身体有些凉,这才听到外面淅沥的雨声,屋里没有姬如玄的身影,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正要起身关窗,就见姬如玄拎着食盒踱步进屋。
“事情都做完了?”他将食盒放到桌子上,走到窗边将排窗关好,以免她受凉。
“明日将相关案卷送到刑部,让刑部复核刑名,应该还能进一步排除埋在朝中的旧派残党。”
刑部有权向户部调取案犯户籍。
刑部会向案犯户籍所在的地方官员,发出刑令,令地方官员将与案犯相关人等一一关押审问。
但凡审出什么不妥之处,刑部就会依着线索调查。
牵扯一大,很多人都无所遁形。
姬如玄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天气乍冷,喝一碗鸡汤暖暖身。”
鸡汤清淡滋补,入口鲜润,甫一入腹,姜扶光便感觉浑身暖融融的,萦绕在身上那股淡淡的凉意也消散了。
“案子牵扯实在太大,在刑部那边要耽搁一些时候,之后还要经由御史台核实罪名,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
三法司审的都是重大案件,犯事者皆为朝中重臣。
因最后的罪名,是要经由三司裁决,陛下钦定,故三司都不敢怠慢,否则案卷送到下一司,被查出不尽不详不实之处,上一司所有参与者都要视为同党,革职查办。
地方官员担心做了上头的替死鬼,都要卯足了劲地查,若地方官员参与犯罪,在地方层层筛查下,也将无所遁形。
每次三法司一通查办,朝野内外都要统一大换血。
姬如玄又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她:“大理寺抓了不少承安侯一系的党羽,里面有不少旧派残党,可有审问出什么吗?”
他觉得不对劲,旧派残党就算潜伏再深,随着承安侯的倒台,也理应浮出水面。
“没什么进展,”姜扶光摇摇头,面色凝重,“大理寺确实审出了一些旧派残党,但大多都是边缘之人,没有进入到势力核心,招供的东西实在太有限,倒是顺藤摸瓜查出了几个核心之人,还出动了皇城司,仍没审出详情,其中有一个最关键的人,是承安侯府的长史,叫贾正,前几日突然死了,明面是因大理寺动用私刑,但真实死因,恐怕不止如此,目前还没有线索。”
姬如玄轻叩了膝盖:“如果我所料未错,这些旧派残党,在朝中另有身高位重之人庇护。”
他闭了闭眼,有关旧派残党的信息一一在脑海闪现。
半晌后,他睁开眼睛:“往宗亲里查。”
姜扶光与他对视一眼,两人意见不谋而合:“贾正死后,我就在想,这些旧派残党,是凭什么潜伏在朝堂兴风作浪?如何能潜伏到堂堂国舅身边多年,而不被发现?到底是什么驱驶着他们?”
“先帝十一子夺嫡,是外祖父拨乱反正,扶持父皇登基为帝,之后父皇借着太尉府的势力,大肆清理朝中支持其他皇子,参与夺嫡的朝臣,这些人被称为旧派残党,能驱使他们的,除了对父皇的仇恨,还有利益,有可能当年夺嫡的众位皇子还留有余孽。”
这些旧派残党,在暗地里支持这个余孽,在朝中兴风作浪,为这个余孽制造得势的时机。
父皇登基之后,待宗室子弟向来不薄。
但南朝宗室庞大,想要探查实在不容易。
第329章:禁忌
眼下比较受器重的,只有昌郡王和荣郡王。
昌郡王执掌神锐营,手握兵权,与承安侯府关系疏远,却与安王往来甚密,是明显的嫡派拥趸者。
荣郡王看似闲散,但做为兵马司指挥使,司洛京东南西北中五司的治安,看似不显,但权责极大。
其余不少人,都或多或少掌握了实权。
姬如玄颔首:“你要小心,旧派残党在朝中势力有限,经承安侯一案,恐怕要牵出不少人,对方很有可能会狗急跳墙,不待承安侯一案落实,就要有所动作,敌暗我明,对你很不利。”
姜扶光叹了口气,揉了一下有些发胀的额头:“近来朝中诸事庞杂,希望接下来能消停一些日子,不然,我还真有些吃不消。”
“那你可要失望了,”姬如玄将她拦腰抱起,放到榻上靠着,“我方才收到消息,姜景璜亥时携着那个得了疯病,叫白薇的老宫人进宫了,估计他矛头直指宫里的林皇后。”
姜景璜当年救下白薇,图谋的就是今天,有什么值得他不动声色筹谋十五年?
除非当年何贵嫔一事,另有内情。
眼下承安侯的案子,已经让朝野上下风声鹤唳,姜景璜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这些宫闱秘辛抖落出来,惹陛下烦心猜忌。
石医师既然能令白薇醒来,什么时候不能为白薇施针,为什么一定要挑在这个时候?姜景璜是不是太心急了?
除非他有不得不心急的理由。
比如,趁承安侯府下狱,林皇后和姜景璋在朝中地位不稳之际,再给姜景璋迎头一击。
皇后失德,姜景璋必然受其牵连,名声大损。
姜景璜或有出头的机会。
“他做什么要掺合进来?”姜扶光着实吃了一惊,脑中浮现了,小时候每次下学,姜景璜总是慢吞吞走在后面的画面。
姬如玄从架上取了一条帔帛,抖开,搭在她的肩膀上:“或许,他也想要那个位置也不一定,此举虽遭陛下猜忌,却也是打击姜景璋的最佳时机,只有皇后失德,姜景璋名声受损,在朝中势力也会削弱。”
姜扶光蹙眉不语。
眼下承安侯的罪名尚未钦定,一干罪名还在查实,谁知道后面会不会牵连到皇后和安王?
朝臣们都纷纷忙着和承安侯一系撇开关系,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支持。
林皇后大费周章要建造佛塔,不就是为了消除,承安侯一案对中宫的影响,让朝中大臣们放下顾忌,继续支持姜景璋吗?
待承安侯一案尘埃落定,林皇后从承安侯府落败的打击中缓过劲来,定会进一步想办法拢络群臣,巩固安王在朝中的地位。
安王为嫡,这是不争的事实,朝臣们仍会继续支持。
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目光,唤了一声璎珞。
璎珞连忙进屋。
“密切关注宫中的动静,有什么消息,立刻过来禀报。”
姜景璜是不是真的想要那个位置,还有待商榷,眼下要搞清楚隐藏在白薇身上的秘密,是否会影响到母妃与她。
璎珞连忙称是,退出了房间。
何贵嫔当年是因谋害皇家子嗣,常年对姜景璜下药,才被赐死。
如果这件事另有内情……
不知为何,姜扶光背心隐隐有些发凉:“自从我记事起,何氏就已经成了宫中禁忌,无人敢提及,知道内情的人,不是下了禁口令,就是秘密处死,而经办这一切的人是陛下身边的张德全,首尾都处理干净,因此我对这件事知道的也不是太多。”
之前没觉得怎样,可现在却觉得心惊肉跳。
姬如玄将她揽到胸前:“别多想,这件事多半和林皇后有关,牵扯不到你和你母妃身上。”
姜扶光攥紧了五指,心中有些不安,却还是轻轻点头。
……
林皇后在佛堂里吃斋念佛,已经有许多天,本来日子就不好过,陛下还下令让她每日三餐,食用令人难以下咽的荞麦饭,与百姓同苦,令习惯锦衣玉食的她颇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