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张嘴。”他下意识张嘴。
一颗蜜饯塞进嘴里,甜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瞬间压下了嘴里的苦涩。
姜扶光将一包蜜饯放到他手上:“以后要乖乖吃药,不许因为药苦就不吃药,你不吃药,我就会担心,这样就没法好好休养身体。”
姬如玄一脸牙疼的表情,敢怒不敢言。
“真乖。”她笑。
喝完药,姬如玄就有些昏昏欲睡。
姜扶光拿掉他脑后的迎枕,他仍不肯睡,睁大眼睛看着她,扶光柔声道:“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哪里也不去。”
他这才安心闭上双眼。
……
洛京。
长公主降低官盐价格,增设商盐税,扼制私盐的提案,也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石尚书当即拿了算筹,给陛下及满朝文武算了一笔账。
“官盐无法满足大部分百姓所需,加之价格愈高,便愈有利可图,这才助长了私盐猖獗之风气。”
“降低私盐价格,固然导致盐税减少,户部税收减少。”
“但加设商盐,从盐商收取盐税,不仅能弥补降低私盐价格,导致盐税减少的损失,户部每年还能格外多出近一千多万两白银的税收。”
满朝上下无不目光闪烁。
南朝盐财,各大世家瓜分五成,朝廷独占三成,地方官员占一成,商绅得一成。
长公主此举,无疑是触动了整个南朝无数私盐商,及他们背后的官宦、世家的利益。
石尚书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会去管。
户部就是管税收的,户部增收他们才有政绩,得罪人的活又不是户部干的,有长公主顶在前面,他们摇旗就对了。
“一来,户部税收增多。”
“二来,以商抑私,盐商为了保障自己利益,会抱团一起扼制当地私盐行当。”
“三来,百姓能吃得起干净健康的盐,朝廷的威望也将大大提升。”
算筹啪嗒一通猛敲后,石尚书道:“在不损朝廷利益的情况下,一举而数得,长公主此举利国利民,实乃大义,臣支持长公主降低官盐价格,增设商盐,收取商盐税的提议。”
柳大夫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私盐猖獗,危害实大,此风绝不可涨。”
对朝廷有利的事,御史台向来都身先士卒。
承安侯脸色不大好看,商盐动的是世家利益,将属于世家的大饼,拿出来重新进行分配。
大头让朝廷得了去,小头让商人得了去。
世家能喝口汤就不错了。
最可怕的是,比起世家,商人才更容易被朝廷掌控,朝廷掌握了商盐命脉,盐商就要受朝廷控制,朝廷就能牢牢把控整个南朝商盐。
这是一计阳谋,令人不寒而栗。
因着今次水灾一事,杭州私盐案,宛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如今整个杭州郡大小官员,及不少世家都牵涉其中。
私盐之害,已经摆到台面上。
最近,陛下已经不止一次为此大发雷霆,整治私盐势在必行,没谁敢站出来公然和陛下做对。
御史台同黄景州交好的官员,站出来道:“私盐之害,肆无之忌惮,不仅危害朝廷利益,同时也在挑衅朝廷威严,朝廷每年向各州,定额发放五十万引盐,可浙州十二郡,仅一郡定额贩私就高达三十万余引,是官府产不出更多盐吗?”
满朝上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却无人敢说话。
御史慨然直言:“是地方官员、巡盐史、世家、商绅等人,形成的利益团体,瞒报、及谎报各地食盐的所需消耗,无视朝廷律法纲纪,挑衅陛下威严,明目张胆欺君谋私,行贪赃枉法之恶,简是罪无可恕。”
“私盐贩向地方官员贿赂,寻求保护伞,妄图逃脱朝廷律法。”
“盐贩背后站了世家大族,地方官员投鼠忌器,或主动或被动,加入私盐这张网里,成为蛛丝网结的一环。”
“巡盐史代表朝廷,巡视各地盐税,缉拿私盐,却孤立无援,惧于地方贩私背后庞大可怕的利益团体,欺上瞒下为各地私盐打掩护,盐贩们再抛出一些小鱼小虾,让巡盐史查到私盐和赃银,向朝廷交差,以此名利双收。”
御史这一番话,直接将整个南朝私盐行当的遮羞布揭开,露出内里腐败丑恶的一面。
朝廷愈禁,私盐愈加猖獗,朝廷想整顿私盐也不是一天两天,但始终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此次长公主借着水灾一事,从杭州郡把私盐这个利益团体,撕开了一个缺口,是朝廷借机整顿私盐的最佳机会,御史台几乎一面倒的支持。
南兴帝居高临下:“顾卿,有何见解?”
“赈灾监察史在奏报中提及,杭州郡有将近半数的老百姓,常年吃私盐,几乎所有百姓都吃过私盐,细思则极恐,杭州郡已是我南朝富庶之地,那么其他并不富庶的地域,想必私盐更为猖獗。”
“国策是为了利于国,而惠于民,从而民心向,社稷安,而眼下官盐,利的是贩盐的私盐贩,惠的也是私盐贩,上不利国,下不利民,确实存在疏漏。”
说白了,还是贩私太过嚣张,自己吃肉,却让陛下连汤也喝不着,每年朝廷收的那点盐税,还没有浙州一整州每年贩私的钱多,此番又经由长公主揭露出来,总要给陛下和朝廷一个交代。
帝王最在意的,未必是官员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毕竟人多了,饭也要分锅吃。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保障朝廷和陛下的利益。
第280章:这谁能忍?
陛下都成了冤大头。
这谁能忍?
顾相心中暗叹,私盐一案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原也是长公主同林党的党派之争,他是不打算插手。
可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上升到朝廷利益的层面,中立派必须站出来表态。
散朝之后,朝臣们均面色凝重。
顾相悠悠望天,与身边的长子言道:“这南朝的天,就要变了。”
“父亲何出此言?”顾玉珩出声问。
顾相轻笑:“咱们这位长公主,生来就是扶桑之日,照耀的是这无边无界大千世界,从不是一事一人。”
“十年前,长公主广开书楼,教化万民,从世家对学识与人才的垄断下,生生为寒门开僻了一条青云路,短短十年,朝廷涌现了不少寒门之仕,他们从世家的垄断中脱颖而出,本身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优秀,一进入朝堂,就能受到陛下重用,天下楼把这些寒门串在一起,已经隐隐对世家形成了掣肘。”
“十年后,长公主以商抑私,以一己之力,撼动了南朝门阀的利益,私盐案只查了杭州一郡,就牵连了无数大小官员及世家。”
顾玉珩蹙眉:“与世家相抗,并非明智之举。”
长公主想要进一步执掌朝政,所行之事应符合世家利益,才能得到世家的支持。
顾相转头微笑:“等长公主平灾回京,你就该明白,什么叫日上中天。”
顾玉珩心下微震,顿时明白了,长公主不是不明智,而是太明智。
“倘若长公主是个儿郎,该多好啊。”
“可惜了!”
顾玉珩不寒而栗。
……
第二日,姬如玄就带姜扶光回到县里,搬进一早就置办的宅院里。
新任杭州太守到任,来新安县拜见长公主。
此人薛铭山,因系出寒门,一度因家业窘迫在长公主幕府做清客。
姜扶光见他品性与能力不错,举荐他到地方做县丞。
县丞八品,掌县志县典,司卷宗、粮马、仓库、征税等地方事宜,是基层最好的磨刀石。
薛铭山在地方任官七年,已经升任县令,连续数年考评绩优,在任上熬几年资历就能晋升。
吏部用人,考虑的从不单是个人能力。
他此次能提前晋升,是因杭州郡一片乱象,太守一职也是烫手山芋,杭州大小世家林立,一般的官员也震不住这些牛鬼蛇神,林氏乃杭州顶级世家,朝臣们担心掺合进长公主与承安侯的争斗,加之薛铭山是长公主一系,能借着长公主在杭州郡的威望快刀斩乱麻,尽快稳定杭州郡大局。
薛铭山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入职之后,他迅速与岳辰敲定灾后抚恤银发放事宜,将第一笔由县衙发放给灾民的抚恤银,发放给了灾民,助灾民返乡。
钱虽不多,却极大的鼓励了灾民。
待灾民返乡后,第二笔由郡衙发放的抚恤银,也将按照户籍发放到位,保障灾民基础生活。
待灾民全部归乡后,户部拨下来的银子也该到了,朝廷会发放第三笔安家费,助灾后重建。
告示一经张贴,灾民们欣喜若狂,奔走向告。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薛铭山第一把火就尽得民心,在杭州站稳了脚跟,让杭州大小世家明白,新太守不论是手段,还是魄力都不容小觑。
与此同时,他协助巡盐史文轩礼,解决了来自世家的阻力,迅速查办了杭州城私盐案。
第二把火,就在杭州郡立了威信。
之后,他以郡衙的名义,向当地商绅低价购买了一批,助灾民返乡的救济口粮。
第三把火,就展现了强大交际手腕与人脉。
金秋八月,温疫彻底得到控制,县衙又陆续发放了茭白、茨菇等,产量较高的水地作物种子。
见明年的口粮也有了着落,灾民们彻底把心安进肚里去了。
受灾的新安县,以一种令人砸舌的速度,从灾难之中恢复过来,呈现了新气象。
新安县一切都步入正轨。
身为赈灾监察史的黄景州功成身退,前来向长公主辞行。
“下官惭愧,赈灾事宜能如此顺利,全赖长公主仁心济世,忧勤惕励,嘉言善行,以至事上惠下,除奸决疑,从容得宜,下官这才能不负皇命,回京向陛下复命,长公主请受下官一拜。”
黄景州揖首下拜,给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
姜扶光忙道:“黄大人言重了,此番是为灾民之计,协同合作,赈灾防疫事宜,皆由你一手督办,灾情能顺利平定,黄大人功不可没,孤日前,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为你请功。”
黄景州满脸羞愧。
回京第二日,黄景州就携了折子,进宫向陛下复命,言辞之间皆是长公主如何禀持贤明,以德治事,除奸决疑,忧勤惕励,嘉言善行,凝聚人心,平灾治疫。
南兴帝龙心大悦。
“陛下,”黄景州突然跪地不起,“臣斗胆,向陛下进言,为长公主陈情,新安县大坝被毁,非长公主之过,而是杭州郡大小官员胆大妄为,延误灾情,扩大灾情之故。”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一阵哗然。
黄景州当即怒陈:“徽港潮汛之际,官府不作为,坝堰竟是村民自发看守,如此又如何能在大坝水位上涨的时候,及时组织固坝筑堤,大坝被毁,因何不是当地官府玩忽职守之错?”
“因何仅凭,杭州郡大小官员的臆断,就认定大坝被毁是河道失修之由?他们可有证据证明,大坝毁于修道款不足?而非他们自己玩忽职守?”
“大坝情形如何,当地百姓最清楚,臣在新安县赈灾,从没听灾民提过半句,河道有失修的情形,所闻所见,皆是当地官府延误灾情,杭州郡大小官员想以此灾祸,构陷长公主之心,已然昭彰。”
“可恨的是,当地官府自己玩忽职守,竟敢胆大妄为,将责任推到长公主身上,妄图让长公主做替死鬼。”
他当即又说了杭州郡大小官员,延误灾情的事实,举了不少实例,还有出据了相关口供来佐证。
第281章:直到生命的尽头
“一个安置点,有那么多灾民,却不到一百顶帐篷,几十个人,不论男女老少,像牲口一样,堆挤在一个帐篷里,外面一直下着雨,灾民们为了抢夺帐篷大打出手,酿成无数灾祸,每天都有人因安置点管理不善,乌烟瘴气,引发各样矛盾而死……”
“灾民们每日一碗粥,吃的是发了霉,掺了沙子,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生了病,也没有人管,民间自发组织赈灾,向衙门捐献了不少物资,可官府却没有用在灾民身上,而是堆放在衙门的仓库里……”
“村民自己组织筑堤固坝,官府派了衙役过去,那些衙役故意将固坝的沙包,推进水里……”
“……”
黄景州拨高了声量:“杭州郡大小官员,延误灾情,扩大灾情,欲陷长公主于不仁不义,几欲昭彰,陛下圣明,切莫让长公主一腔为国爱民之心,蒙受不白之冤。”
话说到这份上,朝臣们也听明白了,杭州郡大小官员罔顾圣意,故意扩大灾情,等新安县爆发了灾情后,大小官员的矛头,竟出奇一致对准了长公主,把这一切归咎于河道款不足,河道检修不彻底,导致河道失修。
明显是早有预谋。
那么杭州郡大小官员,为什么要延误灾情,构陷长公主?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很可能大坝是真毁于他们玩忽职守。
他们害怕承担罪责,所以一致将矛头对准了长公主,借朝廷的党派之争,来构陷长公主,让长公主做替死鬼。
民间自发捐赠的物资,是要等朝廷的赈灾监察史到了后,全力协助赈灾,让灾民们吃人血馒头,还要对他们感恩戴德,事后赈灾监察史,还要向朝廷为他们请功。
如此一来,水灾一事的过错,全在长公主一人之身。
他们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算盘打得老精。
那么,大坝被毁一事,究竟是不是因检修款不足,导致河道失修,就另当别论了。
河道失修,酿成灾祸的罪名,就不能强加到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平灾治疫有功,朝廷也不该为了几个犯官的指证,就对功臣妄加罪责。
南兴帝冷笑连连,目光看向了柳大夫:“柳卿以为呢?”
柳大夫想到,昨日黄景州连夜归京,连气也没歇一口就上了柳府,与他分说长公主在杭州郡平灾治疫的所做所为。
随后,黄景州堂堂七尺男儿,也不禁红了眼眶:“没有长公主,徽港流域,五县皆要受灾,任由当地官府胡作非为,我南朝就要出百万反民,柳大夫以为,长公主是功还是过?”
“长公主为平灾治疫殚精竭虑,在身染重疫期间,仍未停止,下官绝不相信,这样一位心怀天下苍生,胸有大义的人,会做出祸国殃民之事。”
听了黄景州之言后,他也不相信啊,柳大夫上前一步:“臣以为,黄大人所言甚是,河道失修,酿成灾祸,实非长公主之过。”
御史台其他官员,也都纷纷站出来表态。
承安侯看着这一幕,心中竟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温亦谦没有查到大坝被毁的详情,黄景州这才向陛下陈情,将大坝大毁的责任,推到杭州郡大小官员身上。
借此让长公主脱罪。
此番长公主平灾治疫,贤德名声,在天下广为传讼,杭州郡大小官员都获了罪,他们从前递上朝廷的折子,已经不能做为指证长公主的呈堂证供。
那么河道究竟是不是因检修款不足,导致河堤坝失修,酿成灾祸,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长公主的罪名不成立。
有关大坝被毁一事,就到此为止了。
就算陛下要查实,也有修河司贪墨修河款,导致河堤失修挡在前面,谁会知道大坝是被毁的呢?!
……
姜扶光在休养身体之余,也终于有时间,同姬如玄一起游览杭州风光。
他们泛舟西湖,赏湖光山色,水光潋滟。
游千岛竞秀,群山叠翠,峡谷幽深,洞石奇异。
宛如一对神仙眷侣,乐不思蜀。
玩了一天,扶光有些累,在马车的晃动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马车停下,她长睫轻颤。
“君玄?”
她坐起身,抬手掠了掠鬓边散乱的发丝,因为刚睡醒,她表情迷朦,双颊微红,眼尾处横生了一缕娇娆,衬得她眉目娇艳,动人心弦。
姬如玄心尖猛地一颤:“灵隐寺到了。”
灵隐寺历史悠久,香火鼎盛,寺里人很多,姜扶光去大雄宝殿拜了佛祖,捐了香油钱。
“阿弥陀佛,”宝殿一位僧人双手合掌,“施主福德深厚,与我佛有缘。”
扶光回了一礼,同姬如玄一起退出宝殿:“他是不是认出我了?”
姬如玄挑眉:“大约是吧!”
知客僧带他们去厢房安置,小院里叠山理水,环池建廊,处处都透着精致与幽静,扶光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夜幕降临,姜扶光坐在廊下,靠在姬如玄的肩膀上:“如果那天玉衡子没有及时赶到,你会怎么样?”
他当时双眼赤红,满脸癫狂的模样,真的很吓人。
“我没想过。”他嗓音晦涩。
“那你现在就想,”她抬起头,眉眼弯弯的样子,“我想知道。”
“大约会听你的话,带着你,去北朝看看,”姬如玄嗓音低哑,回答的太快,显得有些敷衍,“把你一直带在身边,你就一直都在。”
他想过的。
每一次去想这个问题时,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如果姜扶光一定想要一个答案。
应该会是这样吧!
“为什么呀?”她喉咙微颤。
一个大活人,却一直随身带着死人的骨灰,死人永远不能入土为安,鲜活的人却以死人为伴,活人也永远无法得到解脱,令人不寒而栗。
可她却觉得心疼。
“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渐渐遗忘,”姬如玄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把你带在身边,就不会忘记你。”
余毒会蚕食他的神志,他怕有一天会将她遗忘。
“我想要一直记得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第282章:何日是,合欢时
“这样不对,”姜扶光鼻间发酸,嗓音哑了,“但我不想劝你,能被一个人执着的铭记一生,想想都觉得开心。”
“嗯。”他低应。
“南北两朝已经初步达成和谈意向,使臣已经动身前往北朝,”夜色下,湖光粼粼映在她的眉眼间,显得她目光潋滟如水,“双方都带了诚意,和谈会进行的很顺利,最迟九月两国邦交的好消息,就会传回南朝。”
姬如玄一早就收到消息了。
“不等使臣归朝,鸿胪寺就要准备质子还朝一事。”姜扶光眼睫轻颤,“你要走了。”
这段日子,她和姬如玄都在刻意回避质子还朝一事。
“我……”
姬如玄才说了一个字,姜扶光陡然抬头,在他唇间亲了一记:“投桃报李,你记我一世,我等你一生。”
这样就很公平。
姬如玄心弦颤动,目光一阵幽邃,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喉咙里一阵晦涩:“我不走。”
她眉目含笑,与他相望,面上是他今早亲手画的面靥妆,眉梢一对粉色晕花,在粼粼湖光下,人比花娇,明艳不可方物。
“以暗卫的身份,留在你身边。”他喉咙微涩。
南朝外忧内患,局势很严峻,至少要等她先稳定大局,他才能放心离开,而且他在北朝的布局,也不到收网的时候。
“好。”她笑。
扶光有些累了,浑身骨头发软,坐在庑廊下,望着天空上一轮上弦月:“就快到中秋节了。”
月亮每天都在由缺变满。
姬如玄抬头望天。
“好困!”她咕哝了一句,眼皮越来越沉,靠在姬如玄怀里睡。
姬如玄抱她回房,将她放在床榻上,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药膳过来:“把药膳吃完了再睡。”
扶光撑了撑眼,强撑着困意,乖乖将一碗药膳吃完:“你也要吃。”
直到姬如玄说了一声好,她才放心地睡过去。
灵隐寺一游后,姜扶光回转新安县。
中秋将至,街上人来人往,摆满了精美的花灯,姜扶光在面具摊上,买了一个牡丹纹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又挑了一个猴儿面具,送给姬如玄:“快戴上,免得被人认出来。”
姬如玄无奈地将猴儿面具戴在脸上。
扶光咯咯笑出了眼泪,拉着他的手,在街上闲逛:“那盏玉兔捣药的花灯,像不像十里桃林里的那盏?”
姬如玄抬眼看去:“想要?”
扶光弯着唇点头。
姬如玄拉着她来到摊位前。
卖花灯的摊贩脸上堆满了笑容,殷勤道:“客人看中了哪盏花灯,只要猜对了花灯上的对子,就能买下来送给身边的姑娘。”
姜扶光看到玉兔捣药花灯上,贴了一句诗:“向道相思,无路莫相思。”
巧了,竟也是一首与‘合欢’有关的诗,姬如玄笑了:“枉绣合欢花样子,何日是,合欢时。”
两人相视一笑。
姬如玄付了钱,接过摊贩递来的花灯,拿给姜扶光:“送给你。”
扶光高兴地接过花灯,撑着花灯走过人群,她驻足回眸,看向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她,立在灯火阑珊处的人,颊边浅梨涡浮现。
她向他伸出手,眉目含笑,语气轻快:“快来呀~”
梦境与现实霎时重合,姬如玄恍惚有一种不真实之感,他上前几步,试探性伸出手,将面前柔荑纤妙,握在掌心。
满手柔腻细软,浑若无骨,仿佛要化在他掌心。
他心中陡然涌现了一股惊慌,将五指塞进纤指缝间,与她五指相叩。
“我们回家吧~”她一手执着花灯,回眸一笑,眼波清亮如水。
回家!
“什么是家?”姬如玄凝望着扶光。
扶光愣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她抬眸浅笑:“吾心安处,即吾家。”
夜风微凉,她站在朦胧灯影下,身影仿佛融入温暖的烛光里,姬如玄低头,帮她将臂弯间的披帛拉到肩膀。
“君玄,”她弯眸轻笑,“那个家里,一定有一个人在等你。”
姬如玄搂着她,低头,亲了亲她发顶。
“好。”
扶光往他怀里缩了缩。
姬如玄又收紧双臂抱紧她。
……
第二日,京里送来了陛下召姜扶光回京的诏令。
姜扶光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在薛铭山接任太守之后,她就该回京复命,但因她身体才恢复不久,不宜长途跋涉,车马劳顿,这才耽搁了许多时日。
在返京之前,姜扶光包下了杭州郡最大的天香酒楼,宴请这次在灾情中出钱出力的世家商绅。
‘天香楼’连夜改名‘天凤楼’,自此成为杭州郡一段津津乐道的佳话。
这天,容纳三百余人的天凤楼,人声鼎沸,长公主一身曲裾袿衣,站在二楼凭栏高台处,向在场所有人敬酒三杯,筹谢满座。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岳辰过来寻她:“大坝定于九月重修,灾民们要为你造雕像、建生祠、立功碑,还打算将你的雕像立在大坝堰口。”
姜扶光愣了一下:“灾情平定非我一人之功,不必劳民伤财。”
岳辰道:“是他们自发的。”
“既如此,生祠就不必建,”生祠要圈地盖屋宇,实在劳民伤财,姜扶光又道,“立功碑,也不要只立我一个人的功,要在功碑上写下,因抗洪救民死去的忠勇之名,及所有在灾情中出钱出力之人的名字,将新安县不屈抗灾的精神永远铭刻。”
岳辰身心巨震:“长公主所言甚是。”
嘈杂的人声陡然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到台中薄纱披体,身姿妙曼的舞姬身上。
为首的舞女,薄纱覆面,只露了一双妖娆妙目,目光流转间,勾魂摄魄,一身抹胸的裙子,披着薄纱,露出大片雪肤,裙摆繁复华丽,勾勒出玲珑线条,和着乐曲摆动着迷人的娇躯。
礼乐禁令的解除,将气氛推到高峰。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姜扶光偏头后看,就见席地坐在她身后的姬如玄,也看得正出神。
感觉到一道清冷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姬如玄一个激灵,朝姜扶光看去。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
第283章:抱我
姬如玄心底涌现了一股心虚,讪讪地低头。
一曲终了。
舞姬们俯身行礼,妩媚婀娜。
世家过来敬酒,姜扶光来者不拒,但因不胜酒力,便浅酌示意,倒也宾主尽欢。
等到散席时,扶光有些微醺。
青梅酿酒劲浅,喝多了后劲大,经马车一路颠簸,扶光脑袋有些昏沉,人也有些迷糊。
姬如玄掀开车帘,一缕清甜的幽香钻入他的肺腑。
扶光乖巧地坐在马车里,肩膀上搭了一条挡风的霞影纱披帛,抬起脸看着他,双眸湿漉漉的。
烛光如火,她娇颜如玉,透着了淡淡的嫣红。
姬如玄久久忘了反应。
璎珞扶着姜扶光出了马车,她站在马车上不肯动,对姬如玄伸出手:“抱我。”
嗓音又娇又软,姬如玄骨头酥了大半,将她抱下马车。
“不许告诉阿兄,我偷偷喝酒了。”小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
行宫那晚,她中了金风玉露时,就是一副乖软可爱的样子,原来她喝醉酒时,也是这般模样。
“我没有喝很多。”她眨了眨水润的双眼,“就一点点。”
担心他不信,她还伸手比划了一丁点。
“不说?”她嗓音软糯,带了撒娇。
“想让我保守秘密,也不是不行。”姬如玄将她放到地上,抚着她一张海棠娇面。
“君玄……”她拖长了嗓音,声音娇细甜软,眉眼弯弯,眼睫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
酒意将一双眸熏得微红,眼波如水一般剔透,像沐浴在月华中的湖面,眼波流转,波光潋滟。
屋中溢满了她的气息,在酒意的熏染与催发下幽香浮动,撩人心弦。
撒娇撒得,让人心中发软。
姬如玄难以自持,吻了吻她的鬓发:“你要怎么报答我?”
“我会跳舞。”姜扶光眼里含了一汪春水,眼睫轻颤,水儿在眼底砰动着,仿佛会说话一样。
靥红展笑,一张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实,姬如玄心旌摇曳。
“我跳得比她好看,不信,”她一把推开姬如玄,踉踉跄跄走到房中空地,“我跳给你看。”
她根骨不好,习舞是为了锻炼身体。
姬如玄愣了一下,连忙将不远处的桌椅挪开。
她抱起屋里一把装饰琵琶,素指轻拨,如泣如诉的琵琶声响起,她身姿曼妙,小足随着琵琶时急时缓,时轻时重的乐曲,在缠枝纹毯上旋转腾挪,纤细的腰肢轻盈袅窕,款摆间柔媚如水,热情似火。
姬如玄看痴了。
目光横波流转,淡淡的妩媚流露,她勾唇轻笑,身体前倾,曼妙的身段,几乎贴到姬如玄胸前。
就是这若即若离的撩态,才更令人如痴如醉。
就在姬如玄想要伸手,去将这柔媚如水的人儿捞进怀中时,她挑眉轻笑,咯咯地旋身而去。
琵琶曲变得缠绵,姜扶光舞姿曼妙,宛如翾风回雪。
她扬起手臂,衣袖顺着藕臂滑下,露出一截纤如玉,莹如雪的白臂,腕间一串赫红的千和香珠,颜色欲发浓艳光润,衬得她肤光胜雪。
扶光轻轻抬腿,藏在裙底的小足,以一种优美的姿势屈伸向前,轻抵在姬如玄的胸口上。
她脚背微弓,足底宛如一捧弯月,足尖就像春日里,又娇又嫩的藕尖。
姬如玄呼吸一炽,下意识伸手,就要握住这只撩人的小足。
她忽地放下,举起琵琶旋转腾挪,宛如鸾回凤翥,咯咯地笑声比曲声更悦耳,红色的纱裙绽放,像一朵浮波绽放的芙蕖,在风中摇曳欲坠,惹人怜惜,又像是即将乘风归去的飞天神女。
高贵妩媚。
姬如玄心中一阵狂跳,伸出手却只拉到了她臂弯间的霞影纱,随着她旋转如风,轻盈薄纱,从他掌间寸寸滑去。
待他反应过来,想要再抓时,只抓到了满手空气。
琵琶到了尾声,如泣如诉,缠绵悱恻,扶光莲步轻移,玲珑小足在缠枝纹毯上踏过,裙摆摇曳如花。
“我跳的美吗?”她回眸一笑,香汗淋漓,许是有些累了,她微微轻喘,嗓音柔媚含娇。
姬如玄久久没有作声,她旋身向前,肩上罗衫半褪,一抹雪肩,肤光如雪。
姬如玄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娇俏活泼,妩媚动人。
“你怎么不说话?”她跺了跺足,有些嗔恼,却不知自己云鬓散乱,海棠娇面,点点香汗,披带低垂,交领的袿衣滑落香肩,露出修长纤细的玉颈,轮廓分明精巧的琐骨,及下一片雪肤,雪白香肌渗出细汗。
一双唇红得艳丽。
姬如玄上前一步,手掌有些发颤,按住了她削肩如玉:“好看。”
嗓音嘶哑得吓人。
她丹唇如花:“是我跳得好看,还是宴会上的舞姬跳得好看?”
“吃醋了?”姬如玄低笑一声。
她睁大眼睛:“才没有。”
仿佛眼睛大,就显得自己特别真诚无辜,姬如玄亲了亲她的鼻尖,暗哑声道:“你说没有,就没有。”
扶光眨了眨眼睛,纯真妩媚,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
“没仔细看过,无从比较,”姬如玄如实回答,“但……”
舞姬又怎堪与你相提并论?!
在他心里,姜扶光那是九天曦日,是他登临九天,才能揽日入怀的九天神女,没有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你撒谎,”扶光急赤红脸地打断他的话,胸脯一阵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我都看到你出神了。”
“没看她,”姬如玄脑袋懵了一下,连忙解释,“真没看,就是领头的舞姬有些功夫底子,腰间缠了一条匹练,顶端系了铃当,铃当响起时,能短暂惑人心神,这才多看了几眼。”
天凤楼人多杂乱,他要确保姜扶光的安危。
扶光呆了呆,反应比平时慢了些,过了一会儿才睁大眸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