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提起这个,姬如玄简直一言难尽:“女医官开的药,实在太苦了,你让她下次多加点甘草。”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乖乖喝过药。
差点没吐出来。
流血受伤都不怕的人,居然怕苦,姜扶光忍不住笑:“良药苦口,我觉得药还是苦一点比较好,害怕吃苦药,以后就多注意身体,不要让自己生病受伤,不然再有下次,我一定让人在药里放黄连,或者是穿心莲。”
姬如玄一脸痛苦。
姜扶光噗哧一笑,从药囊里取了一颗秋梨糖,因为她之前咳嗽的很严重,女医官就准备了不少秋梨糖和枇杷糖。
她总要随身携带几颗。
姬如玄正要说话,面前的少女,眉目含笑对他说:“低头!”
他依言低头,正要开口询问,少女颊边浮现了浅梨涡,轻踮起足尖,抬起手,嘴里就被塞了一颗东西。
指腹轻擦过他的唇,姬如玄眸底浮现了些许幽暗之色,方才在内室里,与她榻上激吻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好不容易才压下欲潮,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喂完糖后,姜扶光怔了一下,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并未想太多,只觉得姬如玄怕苦,那就喂他吃糖。
吃糖就不苦了。
姬如玄什么话也没说,不动声色地坐下,将那颗秋梨糖含在唇齿之间,眯了眯眼。
姜扶光便问:“甜吗?”
“甜的。”姬如玄吃糖的时候,喜欢把糖咬碎了,用牙齿磨了磨糖,又有些不舍得,眼睛却定定落在她身上。
苍白的唇儿恢复了血色,显得饱满又诱人。
他目光微深,别有深意道:“真的很甜呢。”
于是,姜扶光笑了,脸上没了病容,却还透了些许苍白,笑起来时,浅梨涡浮现,格外清透明丽。
……
洛京。
是夜,天穹浩瀚,星河璀璨。
南兴帝立在摘星楼,双眼深邃,看向古城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似漫天繁星在人间洒下的轮廓倒影。
想必此时,杭州正下着大雨。
他咳嗽了几声。
张德全连忙上前,劝道:“陛下,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回殿罢,贵妃娘娘派人来问询了两次。”
自从长公主去了杭州之后,陛下就没安生过一天。
南兴帝摆摆手:“回了贵妃娘娘,就说朕还有折子没有批完,就不,”他顿了一下话,又改了口,“就晚些再回甘露宫。”
张德全恭敬应下。
这时,小德子手里捧着折子,急忙送来:“陛下,杭州急报,走的是加急加密。”
加急加密的信件,是上呈陛下的密信,只允三品以上官员传递。
南兴帝伸手拿过奏报,里面夹着一封私信。
他目光微凝,打开折子:“护国长公主敬上,六月九日,杭州雨势不停,臣派羽林卫打探消息,官府不作为,延误灾情,且有故意扩大灾情之嫌疑,心中骇然无比,忧心新安县灾情,遂冒雨前往新安县,于途中遇袭……”
他双手不由一颤,眼中透出骇人厉色。
张德全和小德子,伏地不起。
这已经是长公主,加密上呈御前的第二封奏报了。
第一封是,长公主途经淮安,水匪猖獗,随后路过一村子,亲眼目睹私盐之害。
千字奏报,字字触目,句句惊心,其中饱含的信息,令南兴帝遍体生寒。
“官府为何要延误灾情?”
“第一封加急奏报送进京里时,朕就亲自下令,让杭州郡大小官员做好赈灾救民的准备。”
“长公主一连五日,二十四道加急文书,交代了水位上升后,在哪个堰口筑堤,在哪个地段小分流,灾民要如何安置,物资该如何筹集,只要杭州大小官员照做,灾情一定会加以控制。”
“延误灾情,就是故意扩大灾情,这又是何故?”
张德全想到奏报进京后,朝中几乎一边倒的“倒长”的呼声,几乎与杭州郡每日奏报进京的灾情,互相呼应。
冷汗一茬茬地往外冒。
倘若长公主没有去杭州郡,整个浙州大小官员沆瀣一气,灾情引发的严重后果,就全到了长公主身上。
连陛下都要被蒙在鼓里。
“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控了这一切呢?”南兴帝似笑非笑。
第245章:杀人灭口
有能力操控整个浙系的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张德全遍体生寒。
“夏虫岂可语冰,”他的女儿,肩挑的是太尉府戚氏,心系的是山河万里,“承安侯终究是低估了她。”
承安侯的算计是狠毒的。
唯独漏算了阿琰心怀大义,会在重病的情况下,自愿前往杭州赈民救灾。
他又打开了密信:“……三十位刺客,埋伏于山中二日,弓刀齐备,目标明确,训练有素,然臣身边只三名暗卫在侧,三人拼死相护,等来了救援,方转危为安,万望陛下悉知,臣一路为避人耳目,轻装简行,又有金蝉脱壳之计作掩,前往杭州的消息,没这么快透露出来,臣怀疑消息是从宫里曝露……”
“来人。”
羽林卫悄然现身。
“长公主在杭州遇刺,必然是在宫中走漏了消息,盯住南书房及未央宫这一段所有宫人,切忌不要打草惊蛇。”
倘若真如扶光所言,刺杀是旧派残党所为,目的是为了嫁祸承安侯,挑起林党与戚党两斗,渔翁得利,那么大张棋鼓地查,最后查到的一切线索,不用猜也只会指向承安侯。
不动声色之下,还能顺藤摸瓜。
“看,”南兴帝笑了,“这就是做大事者的心胸,但凡阿琰有一丁点私心,就能将计就计,利用刺杀一事,对付承安侯,令承安侯获罪,谋害摄政长公主是什么罪名?谋害身负皇命的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可如此一来,就给了旧派残党有机可趁。
与之相比,承安侯为了一己私欲,置上百万百姓的生命于不顾,置国家利益而不顾,利用新安县水患,延误灾情,扩大灾情,妄图“倒长”的行为,简直是讽刺至极。
张德全深以为然。
南兴帝冷笑:“加密加急的奏报,暂时密而不宣,朕倒要看看,这戏要唱到什么地步。”
……
杭州。
是夜,雨声淅沥。
王有财得知长公主来了杭州郡,杭州郡全面戒严,心里有些发虚,打算连夜摸出城,先回新安县避一避风头。
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城防、巡逻,悄悄摸出杭州城,不被任何人发现
这种事他没少干。
却没想到,驻防营的巡逻军这么警惕。
王有财被抓后,被严加审问。
审问他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浑身透着一股血煞气,饶是他这种老江湖,也不禁心里直打鼓,连腿肚儿都打起颤来。
不光如此,这人还尤其敏锐,好几次抓住他话中细微的漏洞,不动声色地套问,险些将他套住了。
幸好他三教九流接触不少,与人说话也都留了神,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这才糊弄过去。
而且对方连他细微的表情转换,情绪变化,都能窥得一清二楚。
每当他表情变换之际,就逮住令他情绪变化的问题,不停地以各种方试进行询问。
这一天一夜,王有财与对方斗智斗勇,又听着牢里不时传出的凄厉惨叫,整个人都心力交瘁,不论是心理,还是精神都陷入了崩溃边缘。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熬不住,打算吐露一些东西时,对方终于将他放了。
王有财感觉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走出郡衙大牢时,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淅沥的雨丝落在身上,浇得他浑身冰凉,他这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王有财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胡乱脱了衣裳,就扑倒床上睡觉。
他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了。
子夜时分,淅沥的雨渐渐停了。
杭州城榆钱巷子,忽然窜起了火舌,大火很快蔓延至近邻间壁,转眼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巡逻军连忙赶过来救火。
一时间锣声、鼓声、脚步声、叫喊声、喝骂声响成一片。
说起来,王有财也是“幸运”,睡得正香的时候,被隔壁夫妻激烈的争吵声,及砰砰地摔打声吵醒了。
他正骂骂咧咧,忽然闻到浓重的酒味,家里冒出了浓烟。
王有财意识到不对劲,胡乱裹着衣裳就逃出了屋。
巷子后边的暗处。
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男子,神色紧张地从暗处走出来:“王大哥,我刚才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定是有人想一把火烧死您。”
王有财狼狈不堪,回首看了一眼,不远处被大火无情吞噬的小院,不由得遍体生寒。
他阴着脸:“杭州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长公主在前往新安县的途中遇刺,刺客的尸体摆在郡衙门口,城里已经全部戒严了。”
王有财脸色发白,双手不禁抖了起来。
他一出大牢,就有人要杀他,显是为了杀人灭口。
他一直知道,京里的贵人在杭州郡有一个情报联络点,李太守经常通过这个联络点,向京里传递消息。
里面还专门培养了一批杀手,专门为京里的贵人,解决杭州郡里一些棘手的人或事。
长公主来了杭州郡,整个浙州的天就已经变了,一旦毁堤一事被曝露出来,那可是祸及满门的重罪。
他一个烂赌鬼人微命贱,哪里比得上京里的贵人们金贵。
只要杀了他,李太守便是贪脏枉法,也能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京里的贵人也能高枕无忧。
王有财面露狰狞。
他是个烂赌鬼,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么多年来,王有财充当双面人。
明面上与李太守反目成仇,四处散播李太守的流言。
暗地里却帮李太守贪赃贩私,杀人放火,做了无数伤天害理的事。
大祸临头,他们就要用他的命保自己的命。
王有财想要逃,可一想到整个杭州郡都戒严了,他刚从大牢里放出来,若再被巡逻军抓到,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他有问题吗?
狡兔有三窟。
王有财决定先逃到,自己在城中另一处更隐秘的住处,先躲一躲再说,等杭州郡戒备放松之后,就立马逃出城。
王有财躲开巡逻军,来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巷。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巷子里传出一声申吟声,王有财宛如惊弓之鸟,借着手中火折,微弱的光,看到路边的垃圾堆里,倒了一个满身脏污的老醉鬼。
第246章:总销魂,绝伦
王有财觉得不对,连忙熄了火折子,准备逃离。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老醉鬼,遽然暴起,扑向了王有财,身形快如闪电,双手中有寒光闪烁,向他窜来。
“杀人了,救命啊……”王有财死命地往前跑去。
跑了没几步,老醉鬼已经扑过来,噗的一声闷响,利刃刺透了王有财的肩膀,王有财疼得尖叫出声,身子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老醉鬼正要上前补刀。
“什么人?”暴喝声传来。
黑暗里有人影晃动,转瞬即至,老醉鬼跃到房顶上,却被另一人截去了退路,前后夹击之下,双方交起手来。
王有财疼得哇哇大叫,听到黑暗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随后他又听到一声惨叫声。
打斗结束了。
……
夜深人静,姜扶光坐在案前,还在低头查阅羽林卫查抄的书信文书,淡青罗衫,石榴红裙,乌发蝉髻,丰肌如雪。
灯下看美人,真是另有一番风味。
姬如玄搁下手中的文书,托腮看她。
姜扶光被他一瞬不瞬的目光,看得混身不自在,勉强看了七八封书信后,实在忍无可忍。
她抬眸:“你盯着我看了都快一刻钟,眼睛不累吗?”
“不累啊,”姬如玄冲她笑,笑容透着乖巧,“曲弯弯蛾眉扫黛,高耸耸蝉鬓堆云,娇滴滴皓齿朱唇,肌如美玉无玷损。”
“但见了,总销魂,绝伦。”
“你长得好看。”
“看一辈子,都不会累。”
姜扶光放下手中的书信:“你正常一点。”
“我怎么不正常了,”姬如玄不服气,“深更半夜,人困力乏,还不行我看看美人提一提精神。”
“羽林卫查抄的书信文书,也快查阅完毕,你要实在太累了,就先去休息。”
哪些是官员们贪脏枉法的罪证,哪些只是普通交友往来,姜扶光都一一做了分类,整理了名册。
等到监察史抵达杭州郡,交给专门查办的监察史,就能将这些贪官污吏绳之于法。
好在有姬如玄帮忙,否则这么庞杂的事情,她一个人就是不眠不休,三天也不可能干完。
“那不行,”姬如玄一脸拒绝,“要休息,也是你去休息,你要不去休息,我就一直盯着你看,看得你心烦意乱,没办法做事。”
姜扶光抚额:“我还不累。”
她是真不累,姬如玄每隔半个时辰,就会让她闭目休息一刻钟,比阿兄还要烦人,劳逸结合之下,又怎么会累?
“乖,”姬如玄凑近她,用自己的鼻尖轻轻撞了撞她的鼻尖,“已经到了丑时四刻(2点),再不睡觉,鸡都要叫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鼻息间,姜扶光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别闹。”
“不听话,”他抬了抬下巴,亲了亲她的鼻尖,“就要接受惩罚了。”
一边说着,唇已经凑到她唇间。
“流氓,”姜扶光面颊微微发烫,简直怕了他了,连忙躲开,“我去休息还不行嘛,你不要乱来。”
“晚了!”他低笑一声,一只手绕到她脑后,用力一按,重重地亲了上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姬如玄放开她,将颈子上的面罩拉上来,挡住了脸。
外面传来敲门声。
“进来!”姜扶光整了一下衣裳,坐端正了。
羽林卫进来禀报:“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了两场刺杀,王有财身受重伤,以为有人要杀他灭口,已经是惊弓之鸟。”
“属下命人将他送去医馆接受治疗,医师趁机在他的药里,下了轻微致幻的药,会令他心神泛散。”
姬如玄轻叩了一下膝盖。
毁堤是祸及满门的大罪,王有财就是把李太守卖干净了,也不可能轻易将这件事吐露出来。
对付这种嘴硬刁滑的小人,严刑拷打,不如攻心。
“事后,属下将王有财关进大牢里审问,王有财仍不肯招认,属下拿出从杭州郡大小官员家中,查抄有关私盐的书信,进一步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他这才张了口。”
王有财很狡猾,他原想只想招供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但是,他并不知道,审问他的人是羽林卫。
天下第一皇家暗探。
只要撬开了这张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就不是他自己说了算,而是要看羽林卫要听什么。
“王有财招认,他是‘万财赌坊’背后真正的东家,万财赌坊名为赌坊,实则为杭州城最大的贩私团伙,光赌坊地窖里就搜出了二十万引盐,他们以赌坊作为掩护,吸引三教九流前来,为那些盐商打掩护,在杭州城里明目张胆的贩盐。”
姜扶光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王有财是杭州郡贩盐大头目之一。”
可真是一条大鱼,岳宗长还真是卖了她一个大人情。
多行不义,必自毙。
林家跋扈,多年来打压岳家,迫害岳家子弟一事,终究还是遭了世家反噬。
“王有财唯独不肯招认毁堤一事,属下将安民药铺的伙计,请过来指认王有财,王有财仍只是宣称,他回去私会老相好,别的什么都没干,直到属下将与他相好的寡妇和孩子带过来,并承诺事后饶他不死,他才招认了事情的经过。”
姜扶光轻笑了一声:“王有财和寡妇勾搭了七八年,寡妇恰好有一个七岁遗腹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王有财和寡妇勾搭一事,做得实在太隐秘了,一个村里的人都没有发现。
羽林卫继续道:“王有财很狡猾,属下顺藤摸瓜,在杭州城里寻到了四处,王有财临时落脚地,分别从里面搜出了贩私账本,以及参与贩私的名单、私盐产地、运输途径、联络人、暗号等证据。”
“之后属下发现,查到的账本有问题,又秘密审问了寡妇,寡妇没有参与私盐,原是一个犯官之女,不仅认字,还会看账本,打理生意,王有财名下有一部分钱财账本,是交给她在管。”
“属下在寡妇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藏了毁堤及贩私最关键的证据,有十几万脏银,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整个浙州大小贩私团伙,都与他有往来。”
第247章:姬如玄,你无赖
姜扶光蹙眉问:“证据呢?”
羽林卫道:“因为事关重大,属下先行回来禀报,证据稍后才会送过来。”
姜扶光心中一定,淡淡吩咐:“将王有财招认的人一一抓捕归案,严加审问。”
羽林卫领命。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姬如玄重新拉下面罩:“快去睡觉,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一定不会耽搁你去新安县的行程。”
姜扶光又有些犹豫,想等羽林卫的证据。
姬如玄起身,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到内室,将她放到长榻上:“乖乖睡觉,不然就要惩罚你了。”
“无赖!”姜扶光有些气恼,连忙闭上双眼,背对他。
姬如玄低笑了一声,拿过薄毯搭在她身上,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姬如玄!”姜扶光回过身来,唤他。
他挑眉应了一声。
“你也不要太累了,”姜扶光又背过身去,加快了语速,“反正也没多少事,明天做也一样。”
姬如玄没说话,又走回榻前。
“听到了没有?”姜扶光回过身来。
来不及反应,他突然覆身压下,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梦。”
抽身离开。
……
六月十一日,阴。
姜扶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屋里一片昏暗,淅沥不停的雨也停了,偏头扫了一眼屋里,姬如玄靠在长榻上,像是睡着了。
姜扶光怕吵醒他,小心起身,发现身上的酸疼不适已经好了许多,整个人清爽舒适,精神充沛。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榻前,他双目紧闭,眼圈周围有些发青,许是这些日子,一直没能好好休息。
姜扶光凝望着姬如玄,怔怔地出神。
她从没想过,在这世上,当她身陷绝境之时,能不远千里、义无反顾来救她的人,会是姬如玄。
告诉她,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来救你;
——我始终会来到你身边的;
——别怕,站到我身后;
——乖,没事的!
她是南朝最尊贵的公主,父皇宠她爱她,时常将她带在身边,父皇批阅奏折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小案上,研究经书典籍。
母妃实在看不下去,劝她玩乐。
她却对母妃说:“东汉和熹皇后邓绥,六岁便已熟读百家经论,研究经书典籍,与续写《汉书》的班昭学习史学经论,又同道家修习天文算数,谶讳之学,我与她相比,差之远矣。”
母妃没好气道:“年龄小,野心倒不小。”
父皇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小阿琰有志气,那你知道邓绥在历史上,都有哪些贡献吗?”
“邓皇后减少王室开支,用以赈灾,破格录用人才,支持蔡伦改进造纸术,提拔年轻将领。”
“临朝称制长达十六年,躬行节俭,大力救灾,帮助东汉王朝度过了“水旱十年”的艰难局面。”
“同时重用虞诩、马贤等名臣,平定羌乱,讨灭海贼,征服乌桓、鲜卑、南匈奴等外患,并南拓疆土一千八百里。”
“危机四伏的东汉王朝转危为安,时人颂曰“兴灭国,继绝世”。”
“……”
她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父皇将她抱在怀里:“那我们小阿琰就成这样的人。”
之后,父皇将她推向了前朝。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要成为太尉府的支柱,她白天同太傅学习,夜里挑灯夜读,一刻也不敢懈怠。
但现在却有一个人,主动帮她承担肩膀上的重担。
姬如玄警惕性很强,向来浅眠,昨夜定是忙到很晚,这才睡的这么深。
姜扶光悄声返回床榻,拿了薄毯盖在姬如玄身上,动作轻柔,生怕吵醒了他,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身去了侧室梳洗。
……
用完早膳,天已经亮了。
书信和文书都已经查阅完毕,分类整齐的叠放,王有财的口供,及搜查出来的贩盐证据,也都做了整理和汇总。
整整十条贩私链,每条利益链的背后,涉及了蛛丝网结一般的人脉关系网,遍及南方各大州、郡、县、镇、乡,令人不禁遍体生寒。
王有财是南方最大的盐徒。
他的背后站了郡守、州牧,林家,以及京里的承安侯。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平息了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翻看王有财的口供。
毁堤一事,是王县令指使王有财做的,作案工具是一种,能使土石腐蚀的液体。
大坝决堤当晚,王有财避人耳目,悄悄返回新安县,将这种液体浇到水位还在安全线,本来还十分坚固牢靠的大坝上,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土石坝就冲毁了。
根据王有财的口供,这两日他会再毁一座土石坝,进一步扩大灾情,没想到长公主来了杭州郡。
姜扶光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将毁堤的相关口供及罪证收好,打算回京之后,亲自上呈陛下。
处理完这些琐事,璎珞过来禀报:“长公主,岳宗长过来了。”
岳宗长雷厉风行,已经将第一批物资送往新安县,并拿了相关名册给长公主过目。
第一批物资以最紧要的粮药,姜扶光目光微顿:“两千顶营帐?孤记得昨日岳宗长曾说,第一批物资最多只能提供两百顶营帐。”
岳宗长道:“这两千顶营帐,是浙州富商楚庄楼捐献,楚家广开丝绸、瓷器、茶叶通商之路,乃浙州第一首富,楚庄楼此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来往官商之间,游刃有余,不容小觎。”
姜扶光若有所思。
百姓受灾二十余天,官府不作为,民间只能向官府捐献赈灾,不能私赈灾民,否则一顶“商人乱政”的罪名扣下,就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她来杭州郡的消息一传开,楚庄楼就大手笔,捐了两千顶营帐,可见楚家早就在为灾情物资做准备。
岳宗长继续道:“楚庄楼就在郡衙外面候着,他说想和长公主做一笔生意。”
楚庄楼提出要见长公主,并请他代为引见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楚庄楼疯了,异想天开,长公主临朝摄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楚庄楼一个商人,想见就能见的?
第248章:军令状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楚庄楼没有资格拜见长公主。
可楚庄楼却说:“如您所言,若长公主果真一心为民,但凡对灾民有益之事,无不应允,只想尽快平定新安县水患,免百姓苦楚,便一定会见我。”
他苦思良久,想着楚家是浙江第一首富,手中拥有庞大的资源和人脉,还是决定开口试一试。
“有点意思。”朝廷想要尽快平定灾情,除了要借助地方世家的力量,也需要当地商绅的支持,楚庄楼主动示好,倒是磕睡遇到了枕头。
岳宗长心中惴惴不安。
“请进来吧!”姜扶光笑了。
楚庄楼早就为赈灾做了诸多准备,却隐而不发,等的就是监察史一到,助朝廷平定灾情,达成名利双收的目的。
两千顶营帐是最紧缺的物资,是楚庄楼送来的‘问路石’。
……
楚庄楼等在郡衙门外,负手看着郡衙榜文,一手馆阁字体秀雅圆融,正大光方,笔墨之间体现出气象博大、笔势恢弘之美。
字字句句表达了,新安县灾情可防可控;
救灾赈民刻不容缓;
朝廷赈灾的命令已经下达,赈灾款不日下达;
呼吁全面防瘟救灾;
……
每一张榜文都表达了,朝廷赈灾救民的决心,极大地鼓舞人心,起到了安抚民心的作用。
楚庄楼又想到昨日拜访岳家,询问长公主时,岳宗长满脸钦佩:“长公主和善,一心为民,但凡对灾情有益之事,无不应允。”
看似什么话也没说,实则什么话都说了。
岳宗长在暗示他,助长公主平定灾情,能从长公主身上获得足够的利益,由此可见,岳系世家已经从长公主那里得到了甜头。
这时,岳宗长匆匆出来:“长公主召见你。”
楚庄楼面色平静,并不意外长公主会见他,不紧不慢整衣理冠,同岳宗长一起进郡衙拜见长公主。
他清俊文雅,看起来不像商人,倒像读书人,年约二十五六,同岳霆差不多大,一身蓝松江棉布衣,通身俭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腰间一枚青田石,气脉内蕴,十分难得。
楚庄楼此人,也是个人物。
他幼时天资聪颖,喜欢读书,楚父大喜过望,不惜重金将他送去了岳家学社,希望他将来能够入仕为官。
可惜,楚庄楼在岳家学社学了三年,并无长进,还得了‘顽劣不堪’的名声,被岳家学社退还归家。
旁人都笑话楚家一介商户,也想入仕为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楚庄楼成为杭州郡耻笑的对象。
三年前,楚庄楼不知怎的,突然通过朝廷考核,得了茂才之名,衣锦还乡,楚父在杭州城大摆十日流水席,连城中的乞丐,都能讨一口吃的。
但令人意外的是,楚庄楼得了功名之后,打死不入太学,竟跑回杭州经商,楚父差点没被气死,父子俩差点反目成仇。
但即便如此,整个杭州郡也无人敢小瞧他,人人都要称呼他一声:
楚茂才!
姜扶光有些惊讶:“坐下来说话吧!”
楚庄楼这才谢恩起身,看到了堂中的少女,乌发凤髻,蛾眉淡扫,淡青色松江棉布衣,系了一条松花裙,淡雅又温静。
只作了寻常打扮,却显得她麝兰琼树,霜艳天姿。
姜扶光嗓音温雅:“楚茂才大义捐赠,扶助灾民,孤谨代表朝廷,及新安县受灾的百姓,谢过楚茂才高义。”
楚庄楼听出她语气中的真诚,不由一怔,连忙道:“长公主言重了,商人之财,皆取之于民,只有朝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才有源源不断的钱财可赚。”
“楚茂才,是个实际人,”姜扶光笑容一深,“古自便有儒商,注重个人修养,诚信经营,以德为立身之本,有家国情怀,楚茂才这一番言,当得起儒商之名。”
且不说楚庄楼身怀功名,楚家是浙州第一富商,也是南朝的纳税大户,楚家的卷宗在户部留存,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下。
楚庄楼一听这话,忙道:“当不得长公主谬赞。”
“听岳宗长说,你想同孤做一笔生意,”姜扶光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愿闻其详。”
楚庄楼心中一定:“想来朝廷的赈灾款,不日就要抵达杭州,届时长公主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银子变成赈灾的粮药帐篷。”
“楚某不才,筹集赈灾物资一事,长公主大可交由楚某来做,楚某可以向长公主立下军令状,保证以最短的时间,最低的价格,筹到最多的物资,全力助长公主平定灾情。”
世家捐赠的物资,只能解燃眉之急,想要平定新安县的灾情,还要朝廷出面赈灾,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集全国物资,全力赈济灾民,这才是重中之重。
怎样利用这笔赈灾款,将百姓妥善安置,确实是姜扶光在考虑的问题。
楚庄楼是有备而来。
最短的时间;
最低的价格;
最多的物资!
确实打动了姜扶光,她没有一口答应:“这么大一批赈灾款,所需物资之巨大,楚家能吃得下吗?”
“实不相瞒,大坝决堤之时,楚家就已经联络了各州商路,做好了随时调取物资的准备。”
“楚某虽不才,但在苏浙两州,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楚某若是接下为朝廷赈灾筹粮一事,当地官府大开方便之门,掌握物资的巨商自然要顶力配合,楚某自然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以最低的价格,筹集大批物资。”
“事成之后,长公主得名,楚家借助朝廷进一步扩展各州商路,灾民能妥善安置,这是三赢的局面。”
“楚茂才弃一时之利,谋长图远,孤大开眼见。”楚庄楼此举不是为了赚朝廷的钱,是为了借机拓展楚家商路。
想来也对。
堂堂护国长公主坐镇新安县,整个郡都在掌控之下,商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借机赚朝廷的钱,谋长图远更符合利益。
意味不明的话,让楚庄楼心下微惴,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他谨慎地低头,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第249章:吃醋?
过了片刻,姜扶光笑了笑:“挺好的,合作双赢才符合利益,楚茂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双方合作的根本是为了施仁于民,达成三赢局面。”
真正打动她的是楚庄楼所说的三赢局面,说明此人在图利的同时,也有济世的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