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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但是!

    等灾情一进京,他就会联合御史台,及朝中大臣弹劾长公主,要求陛下免除长公主临朝摄政。

    之后挑动杭州郡民怨,呈万人书,废除长公主护国封号。

    长公主惹了民愤民怨,陛下也护不住她。

    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彻底除掉她。

    承安侯府的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

    福安想到新安县及附近县区百万民,心口一阵狂跳。

    “事后,我会启奏陛下,让三皇子同弦照一起前去新安县赈灾,”承安侯深吸一口气,脸上露了笑容,“林氏在浙州经营数代,多的是人替三皇子筹钱筹粮筹药,帮三皇子将这事办得漂漂亮亮,三皇子在弦照的辅佐下,定能将灾民妥善安置,三皇子有了贤德的名声,立储一事就再无阻拦。”

    福安将颤抖的手藏在袖中,用百万灾民为三皇子铺路,坏事侯爷做了,就为了成全了三皇子的贤德之名,达成立储的目的。

    何等丧心病狂?

    ……

    天幕暗沉,阶前雨落纷纷。

    杜七匆匆赶到廊下。

    世子负手立在廊下,高大挺拔的轮廓,陷在一片晦暗的光影里,越显得深邃。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信,犹豫要不要上前。

    “什么事?”东方毓转头过来。

    杜七惴惴不安,走上前去,犹豫了片刻,递上信:“侯爷命人送了加急信,似有什么重要的事。”

    第226章:千古罪人

    东方毓看向他手中的信,一时没有伸手去接:“宫里可有消息传出?”

    杜七知道,世子爷问的是长公主的消息,摇摇头:“这两日,朝野上下都在商讨新安县的灾情,陛下很重视此事,夜惫心力,且事细钜,事必躬亲,文武大臣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东方毓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杜七继续道:“陛下连下十三道圣谕,新安县的灾情奏报一进京,监察史就要动身前往新安县。”

    “长公主府可有动静?”东方毓再问。

    “暂时没有,”杜七摇头,又道,“主子被拘禁宫中,长公府中一应照旧,下人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由此可见,长公主御下治事之能。

    东方毓这才接过信,却没有打开,他语调冷静,声音平稳,“我们在京里待了多久了?”

    杜七瞳孔不由一缩:“三月进京到至今,满打满算三个月。”

    “三个月了,”东方毓语气有些微微恍惚,“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整整三个月,他同长公主完全没有任何进展,端午节过后,长公主操劳国事,连见面的机会也寻不到。

    想到近来朝堂风云变换,杜七心中隐有预兆。

    东方毓抬目望天,天幕灰沉,正在酝酿一场更可怕的狂风暴雨,“这天,是眼见着变了。”

    杜七心口发紧。

    “近日风雨变换,”他自嘲一笑,脑中浮现了行宫里,姬如玄讽刺的笑容,面容一阵晦涩,“父亲在催我回去呢。”

    杜七声音有点颤抖:“陛下要与登州联姻,世子爷是奉命留京,世子爷何不将心意告知侯爷?”

    侯爷还能违抗圣命吗?

    “登州是地方诸侯,历来受朝廷猜忌,”东方毓轻叹一声,“不能干涉朝纲,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避嫌。”

    而且戚家军积弱,岭南情形严峻,未知情况如何。

    父亲不会在这个时候同天家联姻。

    杜七喉咙一哑。

    “你没有发现吗?”东方毓神色黯然,“端午节过后,行馆这边的耳目多了许多。”

    文武大臣的耳目都到了行馆。

    强留有害无益。

    这段时间,他一直低调行事,连长公主也没见过。

    杜七心里很难受。

    “新安县大坝冲毁,”东方毓微微一叹,“等奏报进京后,一场权力倾轧,就会彻底展开。”

    长公主未必能安然脱身。

    他想帮她。

    可地方诸侯不能干涉朝纲,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有什么脸面留下?

    “您打算什么时候回登州?”杜七问。

    “等新安县的灾情奏报进京后,就向陛下请辞,”东方毓心中有些狼狈,看着廊外淅沥雨声,“回到登州后,尽我所能,多筹备一些粮药送去新安县,助新安县平复灾情,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朝中的尔虞我诈,他帮不上忙。

    那么竭尽所能,助她妥善安置新安县万民,想来这也是她所求的吧。

    杜七眼睛发涩。

    地方诸侯,无诏不得进京,这一次离京,世子爷不知何时才有机会上京。

    倘若陛下不诏世子爷进京,世子爷这辈子岂不是再也见不到长公主了?

    世子爷那么喜欢长公主。

    每次见了长公主,分明是那样欢喜。

    行馆书房里,就有一幅世子爷亲手画的御马图,长公主一身红衣,如火如荼,看一眼便觉得夺人精目,慑人心魂。

    他突然又想到,挂在书房里那盏玉兔攀桂的花灯,原是打算送给长公主的,后来被北朝质子搅和了。

    有一次他去书房收捡,不慎看到灯座下的谜语:久别重逢。

    一见喜!

    又名穿心莲,一见穿心,相见皆是欢喜。

    复名苦草,相思如苦草断肠。

    从此,一见欢喜是你。

    相思穿心亦你。

    断肠亦你。

    “来日方长,”东方毓的目光,看向阴沉的天幕,眼中闪动着暗芒,“我还有机会。”

    ……

    新安县的灾情终于奏报进京,淹田万亩,受灾百姓高达数万,大雨仍未停歇,潮讯仍未退去,灾情仍在蔓延。

    一时间流言四起。

    是长公主驳回杭州郡有关加拨河道、河堤款项的奏报,导致大坝检修款不足,检修不彻底,酿成了如今祸事。

    新安县的灾情是长公主一手造成。

    长公主祸国误民,是新安县的罪人。

    长公主不该临朝摄政。

    长公主该以死谢罪。

    长公主……

    外边喧嚣尘上,群情激愤,口伐笔诛,金宝心尖发颤。

    打听消息的小厮,气喘吁吁:“公子交代过,要注意宫里宫外的动向,有什么消息及时禀报,可是……”

    眼下正是公子压制余毒反噬的关键时期,古医师再三交代,定不能惊扰了公子。

    金宝有些六神无主,在大厅来回踱步。

    犹豫再三,他咬了咬牙:“我去见公子。”

    小厮脸色一白,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公子都为长公主‘死’过一回了。

    金宝匆匆走进内室,俞二掀帘子,无声朝他摇摇头。

    “古医师在为公子施针,压制余毒反噬,现在还不能见你。”

    金宝心急如焚,透过薄薄的纱帘,看到公子盘坐在铺了玉席的榻上,衣衫半褪到了腰际,裸露在外的躯体,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整个人被扎成了‘刺猬’。

    古医师表情很严肃,不时捻动银针,银针不止地颤动,公子的神情尤为痛苦,喉咙里发出闷哼声。

    他紧抿着唇,将薄唇压成了一条细线。

    “怎么回事?”金宝小声的问。

    “自己作死呗,”俞二用力翻了一个白眼,“不听医师劝告,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强行运功,又遭到了功法反噬。”

    金宝叹气:“没见到长公主,他也不能安心。”

    俞二没好气:“长公主拘禁在宫里,被皇城司层层守卫,他就是插翅也见不到人。”

    想到外面那些传言,金宝一阵唉声叹气,发生了这种事,公子想杀人的心都有,又怎么能安心休养呢?

    等了一刻钟,古医师终于收针了。

    金宝惴惴不安地走进屋里,心里想着该怎么向公子禀报,一双猩红的眼,猛然睁开,将他盯住。

    第227章:严惩长公主

    姬如玄瞳仁里阒黑一片,不带半点光亮,宛如沉沉夜幕,冷酷森然,不见半分人性,若恶鬼修罗。

    让人毛骨悚然。

    金宝浑身战栗,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新安县毁了一座大坝,灾情今日天没亮就奏报进京了。”

    姬如玄面无表情,眼底浮现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带着噬血幽冷。

    屋里一片死寂。

    就在金宝以为,公子不会回应时,他嗓音艰涩,像被沙子磨过一般:“继续。”

    金宝冒了一身冷汗:“随同灾情奏报一起进京的,还有浙州大小官员,联名参奏长公主误国误民,罪犯滔天的折子。”

    姬如玄目光冰冷,表情倏然狰狞。

    金宝眼皮狂跳,加快了语速:“今日朝会,御史台柳大夫,联合御史台官员,及朝中文武大臣,弹劾长公主误国误民,要求陛下严惩长公主,给新安县受灾的百姓们一个交代,平息民怨。”

    姬如玄脸上、身上不停淌下汗水,肌肉绷起,双眉紧皱:“陛下作何反应?”

    金宝低下头:“陛下大发雷霆,当场命人将御史台一个蹦跶最欢的老臣,拖到殿外行了杖刑,并道工部温侍郎,才领了河道监察史一职,前往新安县查实大坝决堤一事,真相如何,要等工部温侍郎的奏报进京后才有定论。”

    “眼下国难当头,御史台及满朝文武,不思安排监督赈灾救民事宜,反而在朝中上窜下跳,简直枉为朝廷命官。”

    屋里又沉默了一阵,姬如玄搁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

    金宝迟疑道:“今日,京里多了许多传言……”

    姬如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金宝被盯得浑身汗毛直立,磕磕巴巴地将流言说了一遍。

    “去准备行囊,”姬如玄用力喘了一口气,“今天晚上,我要动身前往新安县。”

    都过了三日,不知道能不能追上。

    金宝骇然瞪眼:“您是质子,不能随便离京,一旦被人发现……”

    “两朝正在交涉质子还朝,重新商订和谈事宜,这段时间,北苑的监视会放松,”他艰涩的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冷,“替身足以应付。”

    “可是,”金宝极力劝说,“您体内余毒反噬,身体很虚弱,需要休养一些日子,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的辛劳?”

    “走水路,”姬如玄眼底盘结着血丝,表情十分骇人,“下去安排。”

    “公子……”金宝很担心,“长公主还在宫中,您……”

    姬如玄叹了一口气:“她早就不在宫里了,大坝决堤,她被拘禁宫中那一晚,想必就悄悄离京了。”

    大坝没有决堤时,姜扶光就因忧心水患,说过要去新安县的话,如今大坝决堤,她不可能会安然呆在京中。

    南兴帝自然不想让她去新安县。

    可他除了是一个父亲,还是一国之君,事关新安县及附近县区百万民的生死,交给姜扶光他才能真正安心。

    而且,新安县大坝决堤,林党把矛头对准了姜扶光。

    姜扶光不会坐以待毙。

    远离京中是非之地,为百姓做实事,减轻灾情带来的严重后果,查实大坝决堤的真相,才能扳回这一局。

    浙州是在承安侯府的掌控之下,姜扶光也知此行九死一生,临行前在宫里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被拘禁深宫时,悄无声息下江南下。

    同时揭露李太守、王县令等人贩卖私盐的罪证。

    其一,是为了牵制承安侯府,令承安侯投鼠忌器,不敢插手浙州事宜;

    其二,是为了掌控新安县的局势,避免受制官府,处处掣肘;

    其三,朝廷另派能为民请命的官员,才能更好的救灾,赈民;

    ……

    她把一切都算计透了。

    金宝茫然地睁大眼睛,长公主不在宫里,所谓的拘禁宫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姬如玄沉默良久:“把古医师带上。”

    他现在身体很虚弱,功法无法运转,余毒随时都会反噬,要尽快恢复正常。

    ……

    姜扶光同父皇一起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

    被陛下下令拘禁当晚,她就在一百羽林卫,及卫十二、卫四的护送下,前往南阳郡桐柏县一处私渡。

    随后一百羽林卫化整为零,有些潜伏在她四周,策应安全,有些提前一步赶往新安县。

    明面上,她身边只留了卫十二和卫四,另有璎珞和一个女医官贴身照料。

    姜扶光乘船沿淮河南下,五日后到达淮安。

    此时,淮安一处私渡,一条渡船载了十几个渡客,船夫久候无人,以竿撑点,慢慢将船推离岸边。

    岸边随风传来了一道呼声:“船家,等等!”

    船夫回头,见渡口来了一行五人,领头的两人高挑瘦削,身穿黑色劲装,身上佩了武器,一看就是练家子。

    后面三人,走在中间的女子,身上披着一件青色的挡风斗篷,戴了兜帽,脸色苍白清透,带了病容,一股子弱不胜衣的娇柔。

    只看一眼,便知这女子气度不凡,身上透了泼天贵气。

    卫十二从怀里取了一锭银子,抛向船夫:“船家,麻烦稍带一程。”

    船夫一把接过银锭,当即面露喜色,忙将船撑了回来,伴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客官,我的船大,两人行桨,安全又稳当,五人一起上船,也坐得,此处渡口人较少,每天两趟船,错过这一趟,下一趟就要等到明日上午。”

    姜扶光眉目含笑,哑声道:“有劳船家。”

    渡口风大,她一开口,便有一阵凉风倏然灌进喉咙里,忍不住捂嘴轻咳,可见是病得不轻。

    船夫受宠若惊,这么一个浑身贵气,长得跟仙女一般的贵人,同他们这些穷苦人说起话来,不仅面容含笑,连声音也是温雅客气。

    “主子——”璎珞紧张起来,这一路长公主赶路不停,风寒不仅没好,反而又有加重的趋势。

    女医官劝她寻个客栈休息一晚,她都不肯。

    直言,眼下新安县灾情还在蔓延,晚一时到,受灾的百姓就要多一些,要尽快过去抗洪、治水才是。

    姜扶光摇摇头:“先上船吧,不要耽搁船家做生意。”

    第228章:贼船

    船室里有十来个人,里头还算宽敞。

    璎珞上前与船客交涉:“我家主子身子不适,不宜与人拥挤,便有劳各位行个方便。”

    说完,就拿了银钱打点。

    船客见她们一行人通身气派,身边还带了护卫,也知道他们不好惹,见璎珞客客气气,出手大方,也没什么不满。

    十几人痛痛快快拿了钱,同人挤作一堆,将更大的空间让出来。

    船夫点篙,将船推离岸边,随后便随水势,一边撑船,一边给客人说着当地掌故。

    他颇是健谈,一看就是个灵通的人。

    姜扶光给璎珞使了一个眼色。

    璎珞会意:“不瞒船公,我家主子此去杭州,是为寻医问药,听闻新安县一连下了十余日大雨,还冲垮了一座大坝,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这处渡口,地处京杭运河一个小私渡,往来客旅众多,船家定是知道一些情况。

    果真,一提这事,船夫就说:“大雨还在下哩,潮讯也一直没退,前日我接了几个新安县逃灾的船客,他们家就在大坝附近,听他们说,大雨一连下了许多天,大坝还好端端的,至少能撑个把月。”

    “新安县十里八乡的里正,一直在组织村民准备泥沙、土袋、石头,一旦大坝水位升高,就组织村民筑堤,可是一天夜里,大家听到嘭一声响动,大坝突然缺了一个大口子,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船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些人认为,这土石坝塌得蹊跷。

    有些人认为,土石坝不牢固,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塌了也很正常,就是苦了附近的百姓。

    姜扶光蹙眉,大坝在冲毁之前,不可能一点征兆都没有。

    卫十二一向警惕,上船后便护在姜扶光身边,抱着长刀,靠在船舷上,打量了下同船之人。

    卫四则蒙面,坐在船头警戒。

    河心风大浪急,船体开始左摇右晃,乘客无不惊慌失措,姜扶光旁边一对中年夫妻,更是大声尖叫起来。

    卫十二一手按住长公主的肩膀,助她稳住身形。

    异变突生。

    那对夫妻中的妇人,身子往姜扶光身边一斜,蓦然手探入袖,竟摸出了一把匕首,便朝姜扶光刺来。

    “找死。”卫十二目呲欲裂。

    但这妇人还没近身,船客里一道身影窜出,五指牢牢钳住妇人手腕,喀嚓声响起,妇人手腕脱臼,疼得脸色发白,发出惨叫。

    “留活口。”姜扶光声音嘶哑。

    假扮船客的羽林卫,一个过肩摔,将妇人摔倒在地,随之将她按在地上,将之制伏,与此同时,卫四也制伏了中年丈夫。

    “主子,”羽林卫单膝跪地,拱手,“刺客已制伏。”

    趴在地上的二人,死死地盯着姜扶光,双眼里满是惊骇。

    姜扶光神色淡漠:“先绑了。”

    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船上渡客惊慌乱叫,有些胆子小的,甚至当场哭了起来。

    船头的船夫更是吓得瘫在船头,忘记撑船了。

    “我的护卫不会伤人,大家安心乘船。”姜扶光声音温雅。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镇定,语气太沉稳,胆子大些的人,渐渐镇定下来,但心里还是怕得很。

    到了傍晚时分,船终于靠岸了,渡客拿了自己东西,头也不回逃命而去。

    姜扶光立在船头,眺望河岸,若有所思,想起方才惊险一幕,犹心有余悸:“现在没人了,船公可否如实相告?”

    船公动了动唇,眼中透出惊骇来,没有说话。

    姜扶光轻笑一声,嗓音嘶哑,伴着阵阵咳嗽:“可是水匪?我曾听说,江淮一带,常有水匪出没,打劫过路旅客,这二人一出手就是要害,便不是一般的水匪,船公常在渡口往来,想来接触不少。”

    她此行为了避人耳目,也是为了图快,没有乘坐官驿船,一路上乘的都是私渡私船。

    今日上了一条贼船。

    船公一听这话,双腿一软,扑倒一声跪倒在船上:“小人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请贵人饶命。”

    他在渡口干了几十年,迎来送往,也是长了见识的。

    这女子浑身冒着贵气,身边带了护卫,还有护卫暗中护送,虽是满口吴侬,却带了豫州口音,那可是天潢贵地,是洛京所在地。

    “既不是一伙的,为何水匪会出现在你的船上?”姜扶光语气平淡,仍是温和。

    船公脸上灰败:“他们是附近清水帮的人,淮安一带大小私渡,都是他们的地盘之内,他们盘踞在这一带,收船公保护费,劫掠杀人,尸体往河里一扔……”

    姜扶光神色渐渐凝重。

    坐船路过的乘客,大多是外地人,杀人投河,神不知鬼不觉,因寻不找尸首,只能算失踪案,这种案子,往往不会投入太多人力、精力,往往过一段时间找不到人,案子就不了了之。

    地方匪徒势力,如此猖獗,肯定是官府不作为。

    估计这上上下下都烂透了。

    璎珞取了一锭银子,拿给船公:“今日这事,便有劳船公代为保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家主子的事。”

    船公顿时大喜过望,连连保证,不会吐露半个字,连忙接下银钱,磕头谢恩。

    姜扶光看船夫远去,交代羽林卫:“跟上去。”

    羽林卫拱手而去。

    卫四审问完两个水匪,回来禀报:“清水帮是淮安一带,最大的水匪势力,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姜扶光听得直皱眉,这两个刺客,在清水帮应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消息是审问了不少,却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把人交到羽林卫手中,让他们处置。”羽林卫更擅长审问消息,兴许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此时天色已晚,渡口没有行船,不能继续换乘赶路,姜扶光一行人,寻了附近一个村子,打算借住一晚。

    姜扶光刚进村口,拿着蒲扇纳凉的老汉,声音苍老:“姑娘,你咋到了俺们村子?”

    “老丈人,”姜扶光声音温雅,“我们一行人,赶路到了前边渡口时,天色已晚,渡口没有行船,打算在贵地借住一晚,还请老丈人,行个方便。”

    第229章:抵达杭州

    老汉身形矮小,眼底泛黑,嘴唇发紫,整个人几乎瘦脱了型,乍眼一瞧,有些畸形。

    她心里一咯噔,一股寒意不止地从脚心,一直窜到心里。

    “姑娘这话言重,”老丈人见这姑娘通身气派,语气带了点谨慎,“姑娘只借住一晚?”

    姜扶光颔首:“明日天一亮就走。”

    老丈人想再探问几句,可能觉得这一行人不好惹,又不敢多问,怕惹恼了贵人,只得点头应下。

    璎珞上前使了碎银。

    老丈人立马满脸含笑,将姜扶光一行人领进村子。

    姜扶光注意到,老汉走路时,双腿有些僵直,显得很不自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心里陡然涌现了一股酸胀,探问:“您今年多大了?”

    “四十哩,”他一笑,咧了一口黑牙,还掉了一颗门牙,“俺们村里的人说,俺老当益壮,肯定能活五十。”

    姜扶光用力攥住袖中的双手。

    江南一带物资丰富,人均寿命要比许多穷困地区要高许多,四十岁,正当壮年,可这个老汉,已经走完了人生的风华正茂,垂老矣矣,即将迈入死亡。

    这个村子的人,可能寿命普遍不高,活到五十,对所有村民来说,都是难得的高寿。

    村里来了陌生人,引来了村民围观。

    村子比想象之中还要破败,姜扶光留心观察村中人,眉头轻蹙。

    卫十二注意到她的神色,小声询问:“这个村子,可有什么不妥?”

    姜扶光摇摇头,神色有些恍惚。

    这时,一个孩童从斜刺里冲出来,大约是跑得太急,身子一个踉跄向姜扶光撞来,卫十二本能抽刀。

    姜扶光急声:“别伤人。”

    卫十二将刀按回去,孩童扑倒在姜扶光的脚边。

    “怎么样?有没有摔伤?”姜扶光连忙弯腰,将倒在地上的孩童扶起来,顿时她双眼凝住。

    孩童头发稀疏枯黄,长得十分瘦小,允着脏兮兮的手指,淅沥地流着口水,对她傻笑。

    她的手开始颤抖。

    缓缓闭了闭眼,姜扶光微笑着,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枚枇杷糖,打开糖衣,温声道:“甜的,给你吃好不好?”

    孩童愣着没动。

    姜扶光以为他没听懂,将枇杷糖塞进他的嘴里。

    呆滞的双眼,渐渐浮现了光亮,他高兴地笑:“甜的。”

    姜扶光看着他眼中的光亮,轻抚了下他稀疏的头发:“真乖。”

    孩童的母亲,猛然松了一口气,急忙上前,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迅速抱走了自己的孩子。

    村民见贵人和善,神情渐渐放松了。

    老丈人腾了一处过得去的屋子,让姜扶光一行人住宿,村民很热情,送了干净的铺盖,及一些蔬菜鸡蛋,还有一只鸡过来。

    这已经是村子里,最好的东西。

    璎珞折了银钱,村民客气地推托后,高高兴兴地接下来了。

    姜扶光走到厨房,查看了柴米油,目光定在瓦罐里发黄发黑的盐时,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清水帮不仅是淮安一带最大的水匪,还是最大的私盐贩。

    这一晚,姜扶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那个孩童已经九岁了,可个头却如六七岁的孩童一般矮小,同他说话时,他反应明显迟呆。

    百姓要种地务农,农闲时,还要做工,服劳役,食盐量比较大。

    他们长期食用不健康的私盐,导致身体早衰,发育迟缓,四肢僵麻,甚至是短寿……

    这是姜扶光,第一次直面私盐危害。

    令她浑身恶寒,毛骨悚然。

    夜半时分,羽林卫终于打探消息回来了:“那个船公,果真是清水帮的人,属下顺藤摸瓜,寻到了清水帮一个据点,船公已经秘密解决。”

    “继续查,”姜扶光神色冷漠,“清水帮涉及私盐,沿着这条线索,往当地官府、世家、豪绅身上查。”

    私盐不是她此行的目的。

    但往往私盐背后,涉及了制盐、运输、脱销,上上下下的关节,里里外外的关系、人脉、渠道都要打通,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链,蛛丝网结一般,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浙州肯定牵涉其中。

    承安侯无法插手浙州之事,她就能瓦解浙系私盐行当,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江南的私盐业也能清剿一番。

    但私盐利润奇高,屡禁不严,宛如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铲完一批又一批。

    得想办法扼制私盐,同时在不损朝廷盐税的情况下,把官盐的价格降下来。

    还要普及私盐危害,让普罗大众认识到食用私盐,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他们才不会买私盐。

    羽林卫有些迟疑:“属下受皇命护长公主安危。”

    “既到了孤身边,就要受孤的命。”姜扶光低低地咳了几声,嗓音又哑了一些,“孤命你,联络还在淮安一带的羽林卫,彻查淮安私盐案。”

    三千羽林卫,个个万中挑一,每一个都精通刺探情报,让他们来探查此事,杀鸡用了宰牛刀,最妥当不过了。

    羽林卫只得领命。

    第二日,天没亮,姜扶光留下一些碎银,离开了村子。

    接下来,姜扶光一行人,两度没有赶上行船,耽搁了行程,六月八日终于抵达了杭州。

    整整在路上走了十一日。

    提早过来的羽林卫前来接应,并将杭州郡,及新安县的情况禀报一遍。

    同送进京的奏报大体相符,具体情况要去新安县才能知晓。

    杭州正在下雨,淅淅沥沥,不大也不小,连下不停,守城的官兵检查了通关及身份的文书,便放他们进城。

    他们一行人,寻了一家名叫‘客云来’的客栈。

    厅堂里,喧哗声鼎沸。

    身姿妙曼的舞姬,薄纱披身,露了玉臂香肩,及大片雪肤,踏歌摇摆飞旋,纱裙高高扬起,舞姿绚烂。

    雨势不停,潮讯不退,客栈商人滞留在城中,也不能出门,聚在厅堂里观赏舞姬曼妙舞姿,时不时击掌叫好。

    姜扶光驻足良久,眼中一片晦涩。

    她披了一身毡布斗篷,斗篷宽大,衬得娇小的身段,弱骨纤形,冰肌莹彻,当真是仪态万芳。

    一个醉汉不由看痴了,跌跌撞撞向她走来,流里流气:“嘿,美人儿,来来来,陪爷喝一杯……”

    第230章:杀人啊

    卫十二人狠话不多,一刀划破他颈间的皮肤。

    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冒出来。

    醉汉感觉脖子一疼,双眼惊骇,酒醒了一大半,顿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惊声大叫:“血,好多血,杀人啊……”

    厅堂里乐舞停了。

    众人不由一阵骇然,商人走南闯北,见惯世情,一看姜扶光通身气派不凡,身边还带了护卫,根本不敢招惹。

    璎珞唤来面如土色的伙计,递了一包碎银:“劳烦伙计,去请个大夫,帮这位客人看看伤。”

    伙计满口应下。

    姜扶光正要离开,感觉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抬眼看去,二楼栏杆处,有两个年轻公子正在看她。

    不认识的人。

    她收回目光,带着璎珞上了楼。

    回房之后,伙计送来热水浴桶,她脱下潮湿的衣裳,泡进温热的香汤中,惬意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一路咬牙赶路,别说沐浴,用热水擦身都是奢望。

    正值六月,天气炎热,身上都腌出味来。

    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僵硬的四肢渐渐放松下来,浑身又酸又疼,璎珞喂她喝了汤药,她就昏沉睡下了。

    屋里灯火如豆,轻轻摇晃。

    这一路长途跋涉,璎珞也是疲惫不堪,见长公主睡得深,没有不妥之处,心弦一松,浓浓的睡意袭上大脑,她眼皮发沉,忍不住爬在桌边睡着了。

    窗外响起细微的动静,一道暗影从窗台跃进,踩着悄无声息地步子,缓缓走到床榻前。

    薄薄的幔帐后,朦胧地映出少女薄纱覆身,娇体横陈时,窈窕玲珑的身姿。

    璎珞似感觉到什么动静,迷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榻边立了一道黑影,惊骇地瞪大眼睛,正要张嘴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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