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姬如玄声音嘶哑:“玉簪碎了。”姜扶光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断成两截的凤凰玉簪,脑子里一片空白,凤血玉的断口,秾艳得刺目,仿佛能沁出鲜血来。
这一刻,她仿佛真的相信,凤血玉是凤凰的血泪所化。
鲜艳的凤血玉,刺得她双眼发涩,发酸,发胀,她觉得眼睛不舒服,忍不住轻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有什么从眼底涌出来,一滴泪珠,‘嗒’一声响在她心中,落在地上。
她用力将眼中的残泪,眨了回去,缓缓站起身来,背过身去:“以后不要见面了。”
姬如玄上前,轻挑着她的下颌凑近,气息互相交缠,他用很轻的气音,在她耳边轻笑:“我可是疯子呢。”
幽冷的气息,令她浑身战栗,顿时毛骨悚然。
第217章:一辈子都别想逃
“不乖的小太阳,”他的眸色深得可怕,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动,唇角浮着怪异的笑容,“会受到惩罚。”
姜扶光被他按在木柱上,青白色的电光,倏地窜进他眼中,那双眼鬼影幢幢,阴气森森。
看一眼,便令人遍体生寒。
他猛然低头,重重地碾在她唇间,亲得又狠又用力,柔嫩的唇瓣,被他咬破了,每一次碾动,都令她唇间发疼,身体止不住地战栗。
姜拊光下意识挣扎,却换来了他更加霸道的亲吻。
她开始窒息,不停地用力地抽动鼻息,仍然透不过气,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眼睛发黑,身体发软。
整个人,仿佛被他狠狠地抛进了地狱里。
身体沿着木柱往下滑。
姬如玄放开她,轻抚着她的鬓发,弯着唇轻笑,“别怕,别怕,没事的,就像之前在西山,你站在我身后,我会清除一切障碍,回到你的身边,好不好?”
他手指冰凉,在她面容上描摹,嗓音温柔,透着一股子幽凉。
“好不好,嗯?”
姜扶光脑子一片混乱,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脚步踉跄,跌跌撞撞,走进幽深的长廊里。
姬如玄站在昏暗的庑廊下,看着她步步远走。
他无声发笑,笑意狰狞,看姜扶光的背影,宛如在看一个觑觎以久的猎物,充满了兴奋与疯狂。
……
当天晚上,姜扶光做了一个梦。
四周起了大火,宛如炼狱一般,姬如玄置身炼狱,不停地举刀——跃身——下劈——狞笑,不断有鲜血喷溅而出,惨叫声不停地响起,他踩着血海,越过尸山,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狞笑着对她说:
“为什么要逃?”
“是我为你杀的人不够多吗?”
“你逃不掉。”
“一辈子都别想逃!”
“……”
魔鬼一般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荡,将她困在可怕的梦魇里,挣脱不出。
她感觉自己置身火海,身上火烧一样滚烫,浑身僵硬,意识模糊。
外间值守的璎珞,听到内室传来动静,一连喊了几声长公主,却没有回应,匆匆进了内室,就见长公主面颊已经烧得通红,嘴里呢喃,不停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已经不省人世了。
璎珞吓了一跳,连忙命人将前院的胡医师寻来,又另外派人去寻了太医。
珍珠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帮长公主拭身,换了干爽的衣裳。
胡医师这才背着药箱,匆匆过来,床幔已经放下了,只有一只手探出帐外,胡医师把了把脉,不由蹙紧了眉。
璎珞很焦急:“长公主怎么样?”
胡医师摇摇头:“长公主可能是太累了,加之近日操劳不停,乏于休息,又忧思不断,心神耗损过度,心力交瘁,身体承受不住,而且……”
璎珞连忙追问:“胡医师但说无妨。”
“长公主的脉象,似有郁积于心,”胡医师叹了一口气,“情志不畅,难以纾解,这才病如山倒。”
璎珞目光颤动,脑中陡然浮现了,之前在午门外,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下,在伞下相拥的身影,心中一阵颤动。
璎珞喂长公主吃了药丸,之后又猛灌了几碗汤药下去,可长公主仍是高热不退,意识模糊。
“烧得太严重了,要施针退烧。”胡医师摇摇头。
静夜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卫十二提着女医官的衣领匆匆赶来。
屋中灯树上烛光错落,恍如白昼,姜扶光躺在榻上,烛光笼在她脸上,她面如金纸,双眸紧闭,神色憔悴。
“怎么烧得这样严重?”女医官吓了一跳,连忙前去把脉:“烧了多久了?”
“约摸四刻,府里的医师开了清热的药,但高烧一直不退。”璎珞语气很紧张,“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女医官翻出药箱,取出一套银针,洗了手,为长公主施针。
大约两刻时,榻上的长公主身子抖了起来,额前一层层冷汗沁出,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口暗血。
屋中其他几人脸色大变。
璎珞膝盖一软,陡然跪到了榻前,眼眶都红了。
女医官面色一松:“别担心,发了汗,烧就要退了,长公主近日心力交瘁,有积郁内阻之症,这是於血,不会损伤身子,这些日子,要常用一些养心蕴神的膳食,还要保持心情舒畅,多休息,万不能再操劳了。”
长公主高烧急症,实在太吓人了。
“阿琰,他们都说,这一生我所在意的一切,都将离我远去。”
“连你也要离我远去吗?”
男人嘶哑的嗓音,幽冷极了,姜扶光浑身战栗,不停地摇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不,不是这样的,是你杀了北朝使臣,算计了这一天,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也很清楚吧,你连谶言一事都告诉我了,为什么偏就没有将你杀了北朝使臣一事告诉我?”
“你什么都肯告诉我,唯独不告诉我这件事。”
“你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
“我很难过。”
“荷叶冷淘很好吃,是你说,可惜槐花的花期过了,不然槐叶冷淘更好吃,我以后吃不到了。”
“……”
“我愿意养你,不走好不好?”
“……”
姜扶光脑中纷乱,悠悠转醒。
她脸上爬满细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意识还没恢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黏的不大舒服,挣扎要坐起身。
璎珞端药进屋,见长公主醒了,目露狂喜之色:“长公主!你没事了!”
“姬如玄呢?”她问。
璎珞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姬如玄呢?”她又问了一遍。
璎珞低下头:“昨天下午就走了。”
原来过去了这么久,姜扶光恍惚了一阵,只觉得头疼欲裂,连嗓子眼都有些干疼,浑身使不上气力:“我怎么了?”
“您病了,昨日半夜忽然起了高烧,是太医院的女官施针,这才退了烧。”璎珞眼睛发酸。
难怪身上这么难受。
“好些了吗?”璎珞关切询问。
姜扶光撑起身,靠在迎枕上,揉揉额头:“我没事……”
第218章:让她心软
璎珞担忧地喂长公主吃药。
姜扶光想要自己来,可身上软软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由着璎珞喂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放了穿心莲,一阵苦意,仿佛穿进了心里。
她不觉想到,昨日进宫之前,姬如玄也像这般,喂她吃了一碗黄芪四红粥,淡淡的甜枣蜜意,一下漫进了心里,她满心都觉得甜。
一碗药终于见底了。
姜扶光又问:“杭州郡的奏报进京了吗?新安县的大雨停了没有,徽港的潮讯涨了多少?”
璎珞眼眶不由一湿:“您这一病,连陛下都惊动了,陛下让您仔细养着身子,今日连奏折都没往长公主府上送。”
“这样啊,”姜扶光呆了呆,“你出去打听一下,杭州郡的奏报实情。”
“长公主,”璎珞拔高了声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不能再操劳了。”
姜扶光靠在软枕上,半晌没有说话。
“对了,”她嗓音发疼,一说话,就难受,“玉簪呢?”
“什么玉簪?”璎珞愣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昨天长公主一直握在手中,已经断成两截的凤凰玉簪。
姬公子送的。
“那支凤血玉凤凰簪,”姜扶光有点急,从软枕上起身:“我记得,我昨天一直拿在手中,是不是落在哪里了?”
璎珞轻抿了一下嘴角,从长公主的枕边,取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默默地递给她。
姜扶光连忙接过盒子,打开锁片,看到躺在里面的玉簪时,不由松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她看着断成两截的玉簪,又怔忡不语。
“长公主别难过,”璎珞轻声道,“内廷有工匠,可以将玉簪修复如初。”
床榻旁的香案上,熏着芳香燥湿的香,烟丝袅袅升腾,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恍惚又想到,簪断玉碎时,那‘哐当’一声轻微,仿佛碎在她的心上。
良久!
“不了,”姜扶光拢上盒子,递给了璎珞,“碎了的玉簪不吉利,修补也无济于事,拿去内廷,打造一只手串吧,要在珠子上面刻凤凰纹。”
璎珞低头应是。
这时,玛瑙走进了屋里,将一封厚厚的信呈上:“长公主,是北苑命人送来的信。”
她怔怔看着这封信,过了好大半晌,这才伸手接过,用了最大号的信封,厚沉沉的一封。
“你们都退下吧!”
璎珞迟疑了一下。
“退下!”她加重了语气。
璎珞这才屈身,退出了房间。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姜扶光看向窗外,昏沉的天色,还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水落在树叶上,发出啪哒的声响。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不该打开这封信。
姬如玄肯定又在玩什么花样。
让她心软。
她迟疑良久,缓缓打开信封,里面厚厚一叠,竟是承安侯与姬如玄通敌往来的信件及详情。
姜扶光脑子里嗡地一声,仿若当头一棒。
什么大败北朝,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骗局。
她还记得,去岁南北两朝交战,北边的战报接连不断地送进京里,她每次都要拿着死亡名单,一遍又一遍地看,仿佛要将这些为国捐躯的忠烈之士的名字刻进脑海里,之后她会督促兵部,尽快将抚恤金发放给其家属。
甚至一度为此和兵部对簿朝堂。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所谓的北边干戈,只是承安侯为了一己私欲,妄图通过一场胜仗,彻底压制太尉府,达成立储的目的。
这一场仗,原本可以不打的。
那些死在北边战场上,为国捐躯的战士,原本不用死的。
他们究竟是为了大义而死?
还是为了某些人的私欲野心而死?
姜扶光浑身恶寒,凉到了指尖。
“啊!”她一挥手,将榻旁小几上的杯盏挥到地上,杯盏哐当落地,她心中余怒未消,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不正常的潮红,胸口不住起伏。
“长公主。”
守在外间的璎珞连忙进屋,见长公主靠在迎枕上,不住地喘气。
“扶孤起来,”姜扶光还病着,这一通火气下来,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手脚酸软无力,“孤要进宫面圣。”
“长公主!”璎珞实在担心。
姜扶光撑起身子,就要下榻。
见她脸色由红转白,一片惨淡,璎珞哆嗦着唇,劝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连忙上前扶她。
脚才一落地,踩在床榻下的水河玉席上,一股凉意从脚心,沿着小腿,一直窜到脑子里。
她陡然清醒过来。
“你出去吧!”姜扶光坐回床榻。
“长公主,”璎珞见她脸上,着实惨淡吓人,心里实在不放心,“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女医官还在府中,奴婢把她请过来。”
“不用了,”姜扶光缓缓靠进了迎枕里,“我想一个人静静。”
璎珞只好离开。
姜扶光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她恨不得马上进宫,将这些证据呈给父皇,让父皇知道承安侯自私虚伪的真面目。
可是!
这些信件全部来自北朝,她该怎么解释,这些信件的由来?
又该如何解释,自己是怎么拿到这些证据的?
整个南朝,唯一有可能拿出这些证据的人,只有从北朝遣送到南朝做质子的姬如玄。
姬如玄向来同她交好,很难让人不怀疑。
这件事一旦曝露,堂堂一国之君,被人这般愚弄、戏耍、欺瞒、蒙骗,父皇岂会轻饶了他?!
冷静下来后,姜扶光一阵恍然。
这大约就是姬如玄给她的选择题。
姬如玄把信交到她手中的同时,变相也将性命交到她手中。
他是死是活,全在她一念之间。
“疯子,真是个疯子。”姜扶光喉咙酸涩,心里堵得慌,“你难道不知吗?通敌叛国,是比谋逆还要严重的罪名,是要株连九族,只要我将这些证据交出去,就能将承安侯一系连根拔起,姜景璋就彻底翻不了身,我再也不用担心,戚氏一族会步上俞氏的后尘。”
这是她做梦都想要做的事。
如今机会就摆在她面前,她却犹豫彷徨,举棋不定。
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南朝最尊贵的护国长公主,理该承其名,担其责,家国社稷永远是她坚定不移的选择。
她不能心软,不能!
姜扶光浑身颤抖,不停地在心底说服自己……
第219章:你这个疯子
“你时时刻刻都在设法攻陷我的心房,每当我起身穿鞋时,就会想起,你跪在我面前,自称奴,伺候我穿鞋的画面,每当我吃东西时,就会想到你做的那些,很合胃口的美食,甚至每天都在期待,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送来……”
“你甚至不惜拿命去赌,我对你的心软,你这个疯子。”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次又一次对你心软?”
“你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利用我对你的心软?”
“你会没命。”
“会死的。”
……
天色昏暗,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有停过,北苑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湿气息。
四足盖炉,青烟浮动,熏着芳香燥湿的香药。
姬如玄盘坐在榻上,目光落在院中,那棵歪脖子杏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杏子,饱满又喜人。
倒是可以做蜜杏脯,给姜扶光当零嘴。
不过,改天去打听打听,哪家蜜渍杏脯做得好吃,跟着一道学一学。
突然想到不久前,送去长公主府里的信,嗤笑一声,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姜扶光有多重情,他比谁都清楚。
她书房里摆了一本北朝编年纪事,记录了俞氏从北朝第一世家,渐渐走向衰微,被流放素叶城的经过。
那本书就搁在书架上,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书页有些陈旧,书角处还微微卷起,定是被她时常翻阅。
俞氏同戚氏,有着相似的背景,相同的家世。
她一定很怕戚氏会步上俞氏的后尘,年仅五岁,就被南兴帝推到前朝,平衡太尉府与承恩公府的斗争。
她经常翻看这本书,时刻提醒自己,要成为太尉府最坚强的后盾。
姜扶光做梦都想扳倒承安侯,暗中搜集了不少承安侯的罪证。
但这些罪证,并不能彻底让承安侯倒台。
姜景璋为嫡,朝中有许多文武大臣支持他,只要不是太严重的罪名,多的是大臣为承安侯开脱。
中立派为了平衡朝中局势,防止她专权,防止太尉府功高震主,也会力保承安侯。
这么多年来,她只是暗中蛰伏。
胭脂糕事件,
西山遇刺,
行宫遇险。
承安侯三番四次算计她,欲陷她于死地,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隐忍不发。
是因她手中没有更有力的罪证,在朝中也没有信任的大臣,贸然出手,只会引起承安侯的警惕。
这些年,她一定很辛苦。
“亲爱的长公主殿下,”姬如玄弯唇笑了下,笑不达眼底,“一个扳倒承安侯的大好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会怎么选呢?”
金宝浑身发颤,只觉得齿冷。
“我真的,”姬如玄笑容越来越深,连嗓音也带了诡异的笑意,“很期待呢?”
期待什么?期待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金宝看着自己颤抖的十指,胸口像是压着千斤巨石,他喉咙干涩:“你会死的。”
“嗯哼,”姬如玄不以为然,“也有一半可能,不会死。”
“您凭什么认为,自己有一半的可能?”金宝笑容带了点苍凉,“您觉得,您一个人的份量,足以同整个太尉府,那些支持太尉府的朝臣,及他们的家眷、亲朋相抵吗?她可是护国长公主,您觉得她会为了你心软吗?”
姬如玄默了一下:“我烂命一条,早在十五年前,就该同杨太史他们一同死去。”
“素叶城中的俞氏族人,”金宝眼中含泪,声音一片哽咽,“那些因您而流放素叶城的大臣及家眷呢?您要放弃他们吗?”
姬如玄眉目安然,显得面容温润,连眉锋间那一点峥嵘,也隐藏了,不带一点攻击性。
“承安侯倒台了,她定能借机清除朝中旧派党羽,扫除南朝弊患,戚老将军身体大好,戚家军一改往日积弱不振,姜扶光运筹帷幄,戚凛风骁勇善战,戚家军士气凌云,定能横扫南越,重振太尉府威名。”
金宝觉得,眼前这人,是他二十一年人生之中,最正常的一刻,由内至外的平静。
金宝心中有一种不详之感。
“姜扶光是个重信之人,我助她扳倒了承安侯,”他笑了笑,“她定会完成,我未完成的使命,统一南北,救出素叶城中那些因我流放的人。”
承安侯一系倒了,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挠她。
太尉府就是她手中最尖利的矛。
戚老将军用兵如神。
戚凛风天生将星。
戚在渊骁勇。
戚言淮诡道。
姬如玄从怀中拿出一块印鉴:“在我的安排之下,北朝不堪一击。”
金宝看着那块印玺气脉内蕴,是最顶级的青田冻,这世间很难再寻到第二块。
也是曾经俞氏的象征。
印石是天然形成的石头,这世上没有一块石头是完全相同的,同一个矿坑里出产的石头,还有质地、纹理上的差别。
印石在雕刻的过程中,会产生裂纹,印石表面会呈现出天然的断茬,形成自然的肌理,根本没有办法摹刻,仿刻。
这世间也不存在一模一样的刻印。
谁拥有这块印玺,就能号令俞家军旧部。
令那些隐藏在朝廷内部,忠心俞氏,忠心皇太子的旧党臣服。
他是真的赌上了一条命。
“她有济世天下之仁心,更有为国为民的胸怀,这样看来,”姬如玄面无表情,“姜扶光才更像预言中的大天命。”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厮匆忙走进庑廊:“公子不好了,长公主方才进宫了。”
公子的信封,才送到长公主府,长公主就要进宫。
金宝鼻尖一酸,猛然落下了眼泪。
寒意一点一点浸上来,他站在昏暗的庑廊下,玄色的身影,浸在昏色的暗影中,默默把涌到喉头的腥甜之意压了下去。
“可是陛下召见?”他沉声问,声音嘶哑。
新安县大雨不歇,徽港潮讯,陛下许是召她紧急议事也不一定。
小厮哑着声音:“不曾。”
廊外风声凄厉,雨声淅沥,大风挟着湿雨,一起刮进了庑廊处,姬如玄身上的玄色衣衫都吹得鼓胀了。
金宝看着他,心中溢满了酸楚与担心,昨日公子在午门外淋了雨,身上都湿透了,之后又冒雨回了北苑,一身湿衣直到现在都没有换下。
第220章:内心是绝望的
过了许久。
“这样啊!”姬如玄笑了一下,表情很平静,将手中印玺抛到金宝手中,“等时机成熟,就交到她手里吧,有了这方印玺,她定会设法保你一命。”
“公子——”金宝攥着手中的印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别哭了,”姬如玄望着远处的天际,眼睛很空,脸上的表情也近乎一片空白木然,“你全家都因我而死,你七岁就成了罪奴,阉割入宫,跟了我这个疯子这么多年,整天担惊受怕,也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你应该开心才是。”
金宝不停摇头,当年北朝皇帝要降罪俞氏,身为兵部侍郎的父亲,屡次奏疏无果后,在朝会日公然为俞氏说话:
“俞老将军是为国捐躯,陛下不该降罪俞氏,理应恩恤忠臣,方显陛下仁德,让俞氏感念皇恩。”
“当今夏土,分裂而治,故北羌频繁入侵,虎视眈眈,俞氏的兴衰,关系了北朝国祚,陛下且不可倒行逆施,招致人神共愤。”
陛下勃然大怒,将金家举家下狱。
那年他八岁,阉割入宫已有一年,因是罪奴,在宫中屡遭欺辱。
年仅七岁的废太子,悄悄将被人打的遍体鳞伤的他背进了冷宫,为他擦药治伤,将自己藏的豆饼子分给他吃。
告诉他:“你就待在冷宫吧,冷宫人少,跟着我,我保证不让你受欺负,你一个罪奴,本就只负责打杂活计,在哪儿打杂都一样,没人会管的。”
满门抄斩之后,他心里其实很恨这个废太子,认为是他害死了父母亲人。
但是!
他眼睁睁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废太子,为了让他不被欺负,奴颜婢膝地,伺候一个奴才洗脚穿鞋,给一个奴才捶背奉茶,在一个奴才面前,自称“奴”。
所有人都在大声嘲笑,曾经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太子,如今沦落成了一条贱狗。
公子就跟着所有人一起笑,笑得比他们更开心,更大声。
那些狗奴才走后,公子就拿着讨来的豆饼,扳成两半,将大的一半分给他。
他不要,公子就硬塞,还振振有词:“你可是我罩的人,肯定不能饿肚子,这样岂不显得我很没用?孔融让梨,也是自己吃小梨,将大的让给兄长,你比我大,吃大的,没毛病。”
那时,他内心是绝望的。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夜半起身,在院子里看到一个,不停挥着拳头的身影时,他浑身巨震。
回想从前,金宝眼泪越发不受控制:“公子,您快逃吧,长公主府距离宫中有一段距离,您一定能逃出去。”
“说什么傻话……”姬如玄笑,突然停下话,眉头紧皱。
金宝见他面色一阵潮红,吓了一跳,飞快上前。
姬如玄一声闷哼,呕出一口鲜血,几缕血丝洒落。
“公子……”
……
淅沥的雨声,一直没有停歇。
永安街上空荡无人,一辆华盖宝车在街上疾行,马蹄哒哒不停,溅起水洼里的积水,车轮一轮轮轧过湿漉漉的街道。
马车里很安静。
璎珞还记得,长公主穿戴整齐后,捧着檀木盒子出来。
她欲要接过。
长公主却摇摇头:“我自己拿着。”
之后,她就一直捧着这一方檀木盒子,一语不发。
看着长公主憔悴的面容,璎珞心里有种强烈的不详之感。
也不知道姬公子,到底在信中和长公主说了什么,长公主的反应会这么大,连病重的身子也不顾及,坚持要进宫面圣。
怎么劝都不听。
“到哪儿了?”姜扶光低着头,一只涂了蔻丹的纤纤玉手,轻抚着手中檀木盒子。
璎珞掀了车窗帘子,向外张望:“到了东正街拐角处。”
姜扶光眼睫轻颤,抬起一只手,轻掀了车窗帘子,长街上弥漫着一张恼人的雨帘,飘着淡淡的雨雾,眼前一片模糊,她极力张望,一座陈旧的孤宅,在雨中伫立静默,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北苑!
“停!”大约喊得太急,喉咙不由一痒,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璎珞连忙倒了一杯枇杷蜜水,伺候她喝下。
马车缓缓减速,停下了。
姜扶光的咳嗽也止住了,茫然地看着雨中静穆的宅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喊停。
或许是因这一别,以后便不会再相见了吧!
她目光一阵涩然,用力眨眼,将漫出眼底的泪意忍住。
人车静默了片刻。
“走吧,”她声音嘶哑,“不要耽搁了正事。”
马车继续前行,姜扶光有些头疼,浑身酸疼,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随着颠簸的马车一起晃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
马车停下了。
姜扶光强撑着剧烈的头疼,弯腰踏出车厢,卫十二将雨伞撑到她头顶,小心地护持她下了马车。
璎珞撑着雨伞在马车旁接应。
没让她淋到一点雨。
脚落到了实处,姜扶光还没站稳,胸口突然喘不上气,身上突的冒出一阵虚汗,眼前陡然一黑,就要栽倒。
“长公主!”卫十二一把将她捞住,搂进怀中。
姜扶光靠在卫十二的胸前,气若游丝,星眸半掩,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一样。
璎珞连忙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粒丹参丸喂长公主服下。
丹参丸入口,带了一丝微甜,被她用力咽进了喉咙里,姜扶光突然又想到,姬如玄总向他抱怨,丹参丸实在太苦了。
后来每回再做丹参丸,她总要多加一些蜂蜜。
真的很甜呢。
璎珞又伺候她喝了一杯参茶,姜扶光平复了片刻,终于缓过劲来:“别担心,我没事了。”
璎珞心中发涩。
怎么能没事?
新安县大雨,徽港潮讯的奏报送进京里后,长公主就没安生过,日夜操劳不停,忧思不断,身体和精神一直紧绷着。
昨晚高烧渐退了,可一直反复低烧,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又收到了姬公子的信。
接着就匆匆进宫。
雨滴飞溅,打湿了她的裙角,姜扶光拢了拢身上的毡布斗篷,毡布是用动物的毛发织成的布料,轻薄防风,还有防水的功效,贵族雨天出行,大多会穿戴毡布斗篷。
第221章:都是长公主的错
璎珞和卫十二将长公主送到宫门口就止步了。
巍峨的宫门,肃穆森严,仿佛张着巨口的野兽,将长公主虚浮的身影吞没。
姜扶光等在南书房外,望着廊外雨打蕉叶,苍翠的芭蕉叶被雨水洗礼后,显得越发油绿。
小德子匆匆从屋里走出来:“长公主,陛下正在与众臣商议,派监察史去杭州郡,陛下让您回去歇着,仔细养着身子,新安县的事不用您操心。”
“陛下不肯见我?”姜扶光回身,天色昏暗,窗里隐约透出摇曳的烛光,想来父皇又是一夜未眠,召了大臣议事。
“这……”小德子一脸为难,冷不丁抬头,瞧了长公主薄施脂粉的面容上,掩盖不了的憔悴与疲惫,心中不由震动。
昨夜长公主突发急症,发了高烧,消息传进宫里,陛下一夜未眠,一直等到长公主烧退的消息传进宫里,这才安生下来。
“有劳公公再去通传一声,”姜扶光低下头,看了一眼捧在手中的檀木盒子,“孤有急事禀报。”
小德子随之看到长公主捧在手中的檀木盒子:“这是长公主要呈给陛下的东西吧,若实在紧急,不如由奴婢代为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