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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城外护军三大营,神护营、神卫营、神锐营,每营掌兵五万,拢共十五万兵马。

    皇城司十二卫尉,每卫掌兵五千,拢共六万兵马。

    三千羽林卫,个个能以一挡十。

    兵马司掌兵一万。

    守城军屯兵七万。

    京中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三十多万兵马,抽调五万,满打满算也有二十五万,兵部再从各地抽调兵额,及时补充缺漏,也无妨碍。

    第二日,姜扶光送大舅舅离京。

    此次返回岭南,大舅舅押运了大批兵甲、药材及粮草,数量远超从前,有了这一批兵晌,戚家军就能一改往年积弱,对战南越胜算也会更大。

    姜扶光站在城墙上,目送大军南下。

    戚家治军严明,一向很得百姓拥戴,官道两侧乌泱泱一大片,挤满了自发前来为将士送行的男女老少。

    三百个戚家军,高大威猛,身骑骏马,手持枪矛,腰佩长刀,身穿盔帽甲衣,马蹄踏响,雷霆轰隆,浩荡而来,同早已等在城门外的五万护军汇合。

    大军雄姿英发,气势如虹。

    送行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方始觉踏在脚下的土地,是那样的安稳,不觉发出一阵欢呼声。

    戚凛风同护军营中尉交谈完毕,大军准备出征,他似有所感,抬头回望城楼。

    姜扶光乖巧一笑,用力向大舅舅挥了挥手。

    “回去吧!”戚凛风含笑挥手。

    此时,戚凛风和姜扶光并不知道,此一别经年,再次相见,早已经流年飞转,物似人非。

    大军宛如一条长龙,沿着城外的官道,蜿蜒而去。

    戚家军的大旗,在风中飘展。

    姜扶光在城楼上看了很久,直到大军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再也看不到了。

    璎珞提醒:“长公主,回去吧!”

    姜扶光心中忧虑,接下来,岭南那边的情势会越来越严峻,此一别,未知后事如何,实在叫人难以心安。

    如此,便只能尽力替太尉府扫除一切后顾之忧。

    大军南下之后,三皇子婚期已至。

    林皇后对这桩亲事格外上心,不但常常亲自过问,还将香玉派去叶府操持,婚礼排场很大。

    大婚当天,钟乐嘉庆,叶府一片热闹和喜庆。

    后堂里,叶明婉被十来个宫人、仆妇、丫头轮流环伺,沐浴、梳头、换衣、上妆……从早忙到晚上,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终于意识到,皇家礼数之大超乎想象,而三皇子正妃的名头,不仅是一份尊荣,更是一分沉重的负担。

    喜娘将凤冠上的霞影纱放下,轻纱覆了面容,连眼前的视线,也变成了一片喜庆的红。

    教引的宫人,拿了避火图与她分说男女之事。

    她羞得满面通红,混身宛如火烧,却不得不凝神去听,夫妻敦伦,阴阳合和,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者也,不容轻忽。

    等到黄昏,吉时将到。

    三皇子姜景璋过来迎亲。

    礼部赞官引导,一应繁缛礼节后,她被人送上了一顶八抬大轿,在大乐和周围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被抬离叶府,往三皇子府而去。

    叶明婉凤冠霞衣坐在花轿里,身后是十里红妆,绵延数里,引得永安街人潮如涌,百姓们争相围观议论。

    林皇后亲自主婚,姜扶光前来观礼。

    新人拜了天地,礼毕之后,宫里的圣旨才姗姗来迟。

    张德全宣读圣旨:“朕获承天序,钦若祖考,今三皇子景璋英姿特立,赋质端凝,浚发天潢之派,值此新婚,成家之时,立业之际,特封尔为尊正安王,锡之册宝。望承家志,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尚其祗佩,毋忝训词。钦哉!”

    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历年皇帝的兄弟封郡王,亲子封亲王,而亲王也有等级之分,嫡出封尊正,庶出封皇品,皇太子封圣尊。

    陛下这一纸赐封不像封赐,倒像警示。

    圣旨中虽有溢美之语,却没有任何赞扬三皇子品性德行之言词,与当初长公主越级封长时,那长篇的溢美赞德的圣旨一比,就显得十分平淡。

    连安王这个封号,也显得颇含深意。

    ‘安’是个好字,陛下赐‘安’为号,也不是不好,‘安’可以是安分守己,也可以是兴国安邦……

    林皇后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

    宣读完了圣旨,张德全笑道:“安王殿下,上前接旨吧!”

    姜景璋连忙上前,跪拜:“臣,谢陛下隆恩。”

    张德全郑重地将圣旨放到安王手中,语重心长道:“陛下对安王寄予厚望,还望安王殿下,莫要辜负了陛下的用心良苦。”

    出宫前,陛下独自立在两仪殿的阶前,遥望三皇子府的方向,身影被黄昏的霞光,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朕赐他一个‘安’字,是希望他能安己修身,莫要再受中宫及外家摆布,”南兴帝眼神悠悠,“那么,他就能成为兴国安邦的一国之若不能,便只能做一个安份守己的王爷。

    是厚望,亦是告诫。

    姜景璋想到,当日陛下赐封长公主时,那溢美赞德的长篇圣旨,心中只觉得讽刺,面上却一片恭敬:“臣,谨记陛下教诲。”

    张德全心中暗叹,领着天子的仪仗回宫复命。

    婚礼继续进行。

    场中有不少人,听出了张公公方才对安王殿下说的话,颇含深意。

    安,定也——

    陛下赐这个“安”字,或许是真的对安王殿下寄予厚望。

    一时间,众人神态各异。

    婚宴完毕,姜扶光乘车回府:“安同定,定心以思慧,定神以养性,定性以养德,定身以修才,才德兼备是陛下对姜景璋的期许,确实是寄予厚望,只可惜,林皇后自以为是,偏激自私,姜景璋心胸狭隘,自负专行,未必能领会这其中深意。”

    这是父皇给姜景璋,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姜景璋能抓到,就能腾云驾雾,一飞冲天。

    作话小剧场~

    第203章:大冤种

    折腾了一整日,姜扶光有些乏了。

    珍珠准备了药浴,姜扶光泡了一刻钟左右,全身就汗津津的,浑身无力地被珍珠扶了起来。

    珍珠端了一碗乳羹:“姬公子派人送来的,木瓜酸枣杏仁乳羹,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临睡前吃一些,还能助益睡眠,放在井里镇了一天。”

    自从上次,姬公子送了荷叶冷淘,之后便天天变了法子,做各种消暑养生的美食,往长公主府里送。

    长公主也喜欢,每次都会吃用许多。

    近来连胃口也好了。

    姜景璋大婚的筵席,置办得丰富隆重,不过姜扶光在外面吃用谨慎,用得并不多,这会儿正觉得饿。

    她接过乳羹,浓浓奶香味,带了炒杏仁的清香,味道酸酸甜甜,凉而不冰,鲜滑爽口。

    一碗乳羹下肚,仿佛连身上的燥热也缓解了不少。

    姜扶光弯了唇,眉目含笑:“我前两天做了清凉珠,明日送一串去北苑吧。”

    璎珞应是,长公主从不主动送东西给姬公子,可长公主但凡做了什么新鲜香药,得了什么稀奇东西,总要命人往北苑送一份。

    姜扶光套好衣裳,到庑廊下乘凉,庑廊前是一方清池,旁边奇石叠嶂,一派秀峻。

    姬如玄采的那株铁皮石斛,就种在池边奇石旁背荫处,株姿优美,玲珑小花,迎风曳动,芳香四溢。

    玛瑙上前,将一封信呈给长公主:“是户部石尚书今日晌午派人送来的书信,您当时去了安王殿下府上观礼。”

    石尚书终于按捺不住了,姜扶光拆开信来瞧。

    石尚书果然在信中提及,几日前,他收到了一封密报,密报上声称,兵部拨给戚家军的军饷,同户部拨银有不符之处,怀疑叶尚书贪墨军饷。

    石尚书收到密报之后,并未声张。

    将历年来,兵部请求拨银的文书,户部签给兵部的放银书,以及拨给兵部的款项,一一核算,这一核对就发现了大问题。

    石尚书愤慨其说:“兵部分明有多余的银子,却坐视戚家军年年积弱而不理,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之险恶用心,日月昭彰,天理难容。”

    “如今戚家军积弱不振,兵部叶尚书为了推卸责任,便将户部拖下水,想让户部背锅顶缸,欲陷户部于不义,简直是无耻之极。”

    “倘若岭南战事出了问题,陛下兴师问罪,层层问责,户部又该如何自处?”

    “户部岂不成了冤大头?”

    “戚家军就成了大冤种。”

    “……”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之后,石尚书表明了,他会在后日朝会上参奏兵部,并希望获得长公主的支持,揭露这个害群之马的真面目,为戚家军申张正义,为戚家军尽除后患,安定军心。

    事关戚家军,姜扶光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深入了解到戚家军积弱不振,同云中国共谋伐越一事也彻底没戏,石尚书就慌了,唯恐将来岭南战事出了问题,陛下秋后算帐,户部难逃罪责。”

    姜扶光将信装回信封里:“现在承安侯降爵,户部又抓到了叶尚书的把柄,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借这一机会,同叶尚书死磕到底,将户部的干系全部撇清。”

    朝中其他人,也不会就岭南一事上插手。

    中立派亦是如此。

    她轻笑一声,执笔蘸墨,扬扬洒洒两页信纸,表达了姜扶光的心意难平。

    “将这封信,送去石尚书府上。”

    ……

    转眼,就到了朝会日,姜景璋以亲王的名义上朝参政。

    石尚书躬身道:“臣要参奏兵部叶尚书,为了打压戚家军,私自挪用军饷,置岭南十万戚家军安危于不顾,置无数忠魂义骨埋骨枉死,其罪天理难容。”

    此言一出,朝堂之中一片哗然。

    顾相眼皮重重一跳,立刻低下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作态。

    中立派的官员仿佛收到了某种讯号,知道这种事不是他们能插手的,纷纷摆出作壁上观的姿态。

    承安侯紧了紧手中的朝笏,眼中震动不止。

    叶尚书更是面色胚变,连忙走到堂中:“陛下,石尚书血口喷人,臣执掌兵部,掌全国兵马兵事,多年来,尽忠尽责,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南朝兵马强盛,也有臣一番苦劳,远的不说,去岁承安侯大败北朝,臣虽远在京中,可也在背后妥善安排,周全兵事,这才令承安侯后备无忧……”

    他一边说着,已经潸然泪下。

    南兴帝神色漠然,看向石尚书:“你可有证据?”

    石尚书道:“臣没有证据,但臣可以证明,户部历年来拨给兵部的饷银,同兵部置办给戚家军的军饷,有不实之处。”

    接着,石尚书将一份文书当堂呈上。

    这份文书核总了近十年来,兵部请求拨银的文书,户部签给兵部的放银书,以及拨给兵部的款项。

    清晰明了,一观就知。

    为了这份文书,户部的算筹拨了整整五天五夜,户部的几个核算官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可见工程之浩繁。

    可这份文书也不能指证什么,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了与兵部当堂对峙,届时有长公主和太尉府的支持,兵部尚书但凡有一丁点问题,就别想脱身。

    户部若不是为了自保,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陛下,这十年来,兵部曾多次打了戚家军的名义,向户部请求拨银,户部没少拨银给兵部,为戚家军置办军饷。”

    户部拨银都是有规定的,兵部为戚家军请求拨银,那么户部拨的银子就只能用在戚家军身上,不能挪作他用。

    私自挪用军饷,那可是祸及满门的重罪。

    张德全将文书呈上,南兴帝面沉如水,仔细翻看。

    叶尚书浑身冷汗淋漓。

    他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压戚家军,做得也都十分隐秘,自问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所以,石尚书究竟是怎么知道,拨给戚家军的军饷有问题?

    难道是有人告密?这才引起了石尚书的怀疑,清查户部十年的账目,从中发现了不妥之处?

    承安侯闭了闭眼睛,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204章:欺君罔上

    到底是叶尚书不够谨慎,上次在朝堂上,不该为了推卸责任,将户部拖下了水,惹恼了石尚书。

    石尚书为了逃脱戚家军积弱不振的干系,定是与太尉府联手,清查了户部十年的账目,从拨给兵部的款项中,发现了兵部置办给戚家军的军饷数额同户部拨银不符,告到了陛下跟前。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石尚书看了长公主一眼,心中一安,继续道:“陛下,户部清查了近十年拨给兵部,为戚家军置办军饷的放银款项,零零总总的款项加起来,足有千万两之多。”

    石尚书发出疑问:“为什么戚将军三番四次上疏朝廷,要求延加军饷,兵部置之不理?到头来还怪到户部头上,说户部不拨银?”

    “臣身为户部官员,本不该插手兵部事宜,以免落了一个“越权”的罪名,但兵部既然将户部拖下了水,户部也不能置身事外,便斗胆问问叶尚书,户部拨给戚家军的饷银,银子没有用在戚家军头上,到底用到了何处?”

    “显是兵部打着戚家军的名义,伸手向户部要钱,结果钱没有用到戚家军身上,导致戚家军年年积弱,到头来还反咬户部一口,陷户部于不义,户部不认这错。”

    “请陛下彻查此事,还户部一个公道,还戚家军一个公道,还这十年来,因兵部军饷不足,而枉死南荒的忠魂义骨一个公道。”

    石尚书句句诘问,掷地有声,满堂死寂。

    兵部叶尚书当廷跪下:“陛下,这只是石尚书的一面之词,石尚书不知,近年来,戚家军同南越交战,耗损越来越大,每年都要更替大量兵甲武器,药材消耗也巨大,兵部的军饷,大多都用于……”

    姜扶光上前一步:“双方各执一词,便请兵部拿出十年来,发放给戚家军的军饷名册,及相关账册,互相核对,便知真相。”

    最初的惊慌过后,叶尚书就镇定下来了,兵部的军饷名册及账册,他做得天衣无缝,内廷年年审查,都没发现问题。

    他心中一定。

    石尚书拿出来的文书,确实可以证实,户部放银与兵部发放戚家军的军饷额,有些不符,却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他挪用军饷,

    那些不符之处,他都在兵甲、武器和药材上动了手脚,陛下清查下来,只会发现兵甲、武器、药材的消耗庞大。

    就算继续查,自有负责铸造、采买这方面的人背锅,他顶多就是监管不力,被陛下斥责一顿。

    南兴帝面沉如水:“准奏。”

    话音刚落,姜扶光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臣手中,刚好有一份,戚家军十年军饷的消耗汇总,及铸造、采买方面的实况,请陛下明察。”

    早在父皇让她干权涉政的那一天起,她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只为一击必中。

    叶尚书来不及收起的得意神情,就这样僵在脸上,他陡然瘫倒在地上,石尚书的递上的文书,只是一个由头,真正能置他于死地的是,长公主这份能证明他做假账,贪墨军饷的文书。

    张德全将长公主呈上的文书,送到南兴帝手中。

    单从这一份文书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南兴帝已经隐约察觉,兵部的账本或许有问题,隐而未发。

    各部的账册,各部留一份,宫中留存一份,内侍捧着一摞摞的账本、文书、名册来到大殿上。

    不一会儿,整个大殿就摞了一人高的书墙。

    内廷同兵部官员,开始查阅账本、翻查文书、搜集名册,算筹‘喀嗒’的声响,此起彼伏,从早到晚。

    在内廷大量人手的核查下,暮色四合之际,小德子终于将三份奏报,呈给了陛下:“兵部账册汇总,请陛下过目。”

    表面上看,兵部的账册并无问题,但如果和长公主呈上的那份文书一比较,问题可就大了。

    南兴帝怒极反笑:“叶尚书,你要如何解释,兵部将近二千万两的军饷亏空?这其中有一千多万两,是户部发放给戚家军,置办军饷的饷银,钱没有用在戚家军身上,到底用在何处?”

    三方账目,三方指证,叶尚书已经无可辩驳,他跪伏在地:“陛下,微臣并未私自挪用军饷,此次为戚家军置办的军饷,不仅比往年多了三成,还额外多加了三年军饷,户部拨的银子确实用在戚家军身上,请陛下明察。”

    “十年,你利用兵部尚书一职,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导致戚家军年年积弱,无数镇守岭南的将士,无辜枉死,你让朕明察,好啊,朕就将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个底朝天,朕倒要看看,你到底还干了哪些天理不容的缺德事。”

    “陛下!”叶尚书凄声大喊。

    “来人啊,摘了他的乌纱帽,扒了他的官服,收监查办,”南兴帝尤怒未消,“查封叶府,叶府一干人等,全部捉拿。”

    羽林卫立马上前,当廷按住叶尚书,叶尚书趴在地上痛哭求饶,满堂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他说话。

    他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承安侯,眼里透了一丝光亮。

    承安侯却缓缓低头,不去看叶尚书了,倘若他还是当初的承恩公,倒是可以尝试,替叶尚书找几个替死鬼,为他逃脱罪责。

    可现下,他降爵未久,陛下对承安侯府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他如果站出来,势必要受到牵连。

    叶尚书见承安侯不理会,目光渐渐黯淡。

    被封了安王的三皇子姜景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回想到,三日前,他迎娶叶尚书之女叶明婉时,又是何等意气风发。

    人人都说,这桩婚事是强强联合,当时文武百官贺喜谄媚的嘴脸,至今还记忆尤新。

    洞房花烛夜,叶氏女,温婉妩媚的面容,令他心口发烫,一时情难自禁,搂着她软嫩的身子,一夜恩爱不停。

    叶氏女婉转的声音,至今还余音在耳。

    可转眼间,这些春风得意的美好画面,在他眼前哐声碎裂,令他如遭雷击,浑身战栗不止。

    叶尚书倒台了。

    那他费尽心机娶的叶氏女,就没了价值。

    第205章:天堂地狱

    叶氏女已经入了皇家玉碟,拜了太庙,也赐了王妃诰命,不允私自和离。

    且这桩婚事,是当初母后为他求来的,理由就是,他钦慕叶家嫡长女,想要聘其为妻,

    如今叶家失势,他不仅不能和离,还要表现出对叶氏女情深义重,不离不弃,不然满朝文武要怎么看他?

    短短十数日。

    外家承安侯降爵,岳家叶氏垮台,他被封了安王,这事事桩桩都让姜景璋油然心生一股恐惶之感。

    消息传到宫外,叶明婉满脸不可置信,心急如焚地坐上马车赶回叶家。

    夜色初临,皇城司吴中尉便带兵包围了整个叶府,叶府所有人都戴上了镣铐,被皇城司的人拖走。

    匆匆赶来的叶明婉,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跌跌撞撞上前,却被官兵伸臂挡了去路。

    “皇城司正在办差,还请安王妃退避一二。”

    叶明婉眼睁睁看着叶府一众人扒了外裳,退了发冠、钗环,只余白身,披头散发,被押上了囚车。

    一时间,心如刀绞。

    “让开,”叶明婉情绪激动,忍不住上前拉扯,“我是安王妃,你们胆敢对我不敬?”

    官兵岿然不动:“皇城司奉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请安王妃不要再继续妨碍公差,否则皇城司以妨碍皇差,忤逆皇命的罪名,将您一并收押带走。”

    叶明婉面色一惨,身体倒跌连连,双腿不禁一软,眼见就要软倒在地上,亏得身边的侍女小桃机灵,连忙扶了她一把。

    “王妃。”小桃担心唤她。

    叶明婉看着一辆辆囚车,从叶府门前的街道驶过,四周围满了指点议论的人群。

    皇城司还在继续抄家。

    叶明婉天塌地陷,不禁泪流满面,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了,当日在春日宴上,她曾仗着叶家得势,未婚夫乃皇位唯一继承人的身份,让当时还是公主之尊的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了一个闷亏。

    当时,长公主只弯唇一笑,那笑似透了意味一般,有些刺人:“你说得都对。”

    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就此事掠过不提。

    还当她无言以对。

    现在想来,长公主当时的眼神睥睨淡薄,仿佛蝼蚁一般,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长公主只是不想同蝼蚁论长短。

    不,她不是蝼蚁。

    她已经嫁进了天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叶府犯下的罪行,不会牵连到她身上,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安王妃。

    只要她能保住自己地位,将来叶家还会卷土重来。

    叶明婉抹了一把眼泪,神色冷静:“我们回府。”

    小桃扶着她上了马车。

    叶明婉回到安王府,甫一下了马车,就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下人正在交头接耳。

    她心中一堵,目光冷厉地看过去,两人干人目光闪躲,连忙低下头,继续做活。

    叶明婉一路走来,皆是下人们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的态度,小声议论的声音,在看到她时,又做贼心虚的表情。

    小桃一脸气愤:“这些个贱奴,就知道见风转舵。”

    叶明婉一颗心,在王府这既短暂又漫长的路上,被生生煎熬着,一回到堂中,就看到了面色阴沉的姜景璋。

    他看她的眼神,全然不似之前的柔情蜜意,反而带着一股刺人的冷意。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成拳,指甲刺进了掌心的肉里,她也不觉得疼。

    娘家倒了,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高贵体面的叶家女,成了一个罪臣之女,众人看到她的目光,再也不是艳羡、尊敬,而是鄙薄不屑。

    她再也不是尊贵得体的安王妃,家族倒了,她没了价值,从此之后,要谨微慎行,成为一个仰他人鼻息而活的可怜人。

    天堂地狱不过如此。

    叶明婉轻扯了嘴角,笑比哭还要难看:“王爷回来了……”

    姜景璋看着叶氏女明艳温婉的面容,从前他对这张脸有多么喜爱,现在就有多么厌恶。

    叶家倒台了,他堂堂嫡皇子沦为了满京笑柄,可他甚至连休弃也不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姜景璋冷声警告:“你父亲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许还要牵连许多人,这阵子人老实呆在府里,不要惹事。”

    叶明婉心中憋屈,只得低头应是:“殿下请放心,妾自当铭记本份,不让殿下为难。”

    姜景璋见她乖觉,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叶明婉支撑着发沉的身子,回到后院,碰到了殿下跟前的几个侍妾,她没嫁进安王府时,就在殿下身边伺候的,都是世家送来的庶女,身份低贱,她向来没有放在眼里,可如今这些低贱之人,却当着她的面,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明目张胆的嘲笑她。

    “哟哟哟,这不是我们高贵的王妃姐姐吗?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搞得这样狼狈?”

    “她算哪门子的高贵,一个犯官之女,比我们还不如呢。”

    “啧啧,还真是可怜呢。”

    “谁说不是呢?”

    “……”

    叶明婉死死看着这几人。

    小桃气不过,要上前理论,叶明婉一把拉住她的手,轻声说:“我们走。”

    “王妃!”小桃跺脚。

    叶明婉转身离去,小桃连忙跟着,走了老远还能听到,背后指点议论,以及大声嘲笑的声音。

    叶明婉回到房间,就让小桃伺候她梳洗,她坐在镜前,拿起眉笔一笔一笔地为自己画眉。

    可心绪不平,手如何能稳。

    她一遍一遍地对镜描画,不厌其烦,直到画出令她满意柳叶眉,她才终于罢休,放下手一瞬间,手臂酸疼,几乎抬不起来,她看着镜中那双细致的长眉,眉梢被她描得尖细。

    “去准备笔墨纸砚。”叶明婉出声吩咐。

    小桃连忙去办,不一会儿就端了托盘进屋。

    叶明婉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责问父亲,因何要不忠不义,犯下如此过错?

    接着又抱怨她如今在府中落得一个,将侍妾都敢嘲笑的处境。

    之后又劝说父亲,不要一错再错,把自己犯下的过错尽数招认,也算全了君臣之间最后的恩义。

    第206章:风声鹤唳

    一封信不算长,表达了对父亲获罪的难过,对父亲有负君恩的失望,对自己处境的苦闷。

    叶明婉将信交给小桃:“设想将信送去大理寺,交到我父亲手中,父亲虽然下狱,但一应罪名还待查实,我到底还是安王妃,只一封普通的书信,大理寺不会为难。”

    ……

    皇城司查抄了叶府,从叶府查抄了大量的金银财宝。

    吴中尉想到长公主的话:“狡兔有三窟,孤汇总了叶尚书贪墨军饷的数额,你照着明目,严刑拷打,势必要将这笔款项藏匿的地方,一一查找出来。”

    吴中尉蹙眉:“叶尚书与承安侯勾连,贪墨的银子,有一大部分都进了承安侯的口袋,他未必会将承安侯吐露出来。”

    “无妨,孤只要钱,”姜扶光神色淡淡,“此一次,断承安侯一臂已是不易,不必多生事端,叶尚书家中经营了庞大的产业,他不吐出承安侯,就拿自己隐藏在暗处的一部分家业填补军饷亏空。”

    官员隐藏在暗处的产业,一般很难尽数清查。

    刑部官员连夜核查刑名,同大理寺一并审查,叶尚书私自挪用军饷,贪墨军饷等一应罪名。

    短短几日,涉事官员便已经达到十来人。

    京中一片风声鹤唳。

    小桃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就见小姐又坐在镜前描眉,她激动道:“王妃,之前明目张胆嘲笑您的几个侍妾,今日一早,就让府中的长史遣送回了娘家,听说是,他们家中贪脏枉法,被大理寺审讯查获,殿下气急败坏,直接将她们送走了。”

    叶明婉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描眉,白铜镜光鉴照人,映出她端庄得体的妆容,及眉眼间淡淡的狠色。

    那封信确实只是普通的书信,无非表达了一个意思,叶家所犯之罪,她概不知情,进一步撇清与叶府之间的牵连,再表达一下自己的深明大义。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埋怨父亲犯错,令她被王府侍妾嘲笑的话,知女莫若父,父亲又岂会不懂呢?

    妄图通过给殿下送庶女,得博好处的世家,能有什么好气节,父亲同他们一个派系,谁能不知道谁?

    父亲可是犯官呢,大理寺审讯的时候,招认几个轻而易举。

    就算她失势,收拾几个贱蹄子,也是绰绰有余。

    叶明婉的眉笔画到尾部,眉尾不禁一翘,细致的长眉,多了几分妖媚:“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小桃低头:“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晚上就用上,不要叫人察觉,”叶明媚继续上妆,妆容显得妖娆,与她从前温婉得体的扮妆大相径庭,“等殿下回府后,就把人请过来,就说父亲私底下给我留了东西……”

    破船还有三两钉,只要她运用得当,体现了自己的价值,姜景璋就不会轻易放弃她,她的处境也不会太艰难。

    小桃应下。

    “殿下喜欢我这张脸,”叶明婉轻抚着自己面颊,觉得镜中的人陌生又熟悉,“趁他还没有彻底厌倦这张脸,我要想办法,稳固自己在王府的地位。”

    叶尚书的案子,还在继续查,朝中也不太平。

    姜扶光就兵部尚书一职,同林党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姜扶光建议重新启用,前兵部李尚书。

    这位李尚书十五年前,因南越大举进犯,岭南连失数城,被兵部几位官员,联名参奏他失察之过获罪,判了举家流放,随后叶尚书接替了兵部尚书之位。

    之后戚南风收复城池,为李尚书陈情,直言非李尚书失察之过,是军中出了细作,李尚书这才得已归朝,在太仆寺任了寺卿一职,多年来被叶尚书压制,从此官途式微。

    而林党却坚称:“兵部尚书一职,理该从兵部选任,而兵部右侍郎孙大人,多年来兢兢业业,并没有参与前叶尚书贪脏枉法之事,理该擢升。”

    姜扶光却认为,叶尚书贪脏枉法,身为兵部副手,多年来却未曾发觉,以致于叶尚书铸下滔天大错,也有失察之过,陛下不追究过失,是陛下仁德,因何还要擢升。

    一句话,点到了重点。

    而令人意外的是,中立派也都纷纷站出来支持。

    南兴帝沉下双眼,当即下谕:“擢升太仆寺李寺卿,兵部尚书,此事不必再议。”

    林党顿时明白了,当年戚南风为李尚书陈情,人人都以为,李尚书是戚党,所以才会阻止他重回兵部。

    万万没想到,李尚书竟是中立派。

    长公主果真是好手段啊!

    中立派不参与党争,不论何时,只要按朝廷法度办事,岭南就不会再出问题。

    ……

    一转眼就到了五月下旬。

    天气逾发炎热,姜扶光又将书房,搬去了湖心亭,以前只有阿兄一人管他,现在连姬如玄都管她,这么热的天,也不让她用冰,连冰饮,酥山都不允她吃,说是女孩子家不能贪凉,要到三伏天才能用冰吃冰。

    “叶尚书倒台了,承安侯露了颓势,”姬如玄有一下,没一下为她打扇,“为什么不趁胜追击?”

    “承安侯在朝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姜扶光有些困,眼中沁出了眼泪,“叶尚书倒台,中立派李尚书重回兵部,令他多年来在兵部经营毁于一旦,他肯定正在想办法反击我。”

    她没说的是,姬如玄利用顾嘉彦坠湖一事,有些太冒失了。

    赶狗入穷巷,只会令狗急跳墙。

    姬如玄蹙眉。

    “中立派不会让我对承安侯穷追猛打,”姜扶光有些无奈,“中立派要防止我摄政专权,危害他们的利益,防止太尉府功高震主,威胁皇权,要利用承安侯牵制贵妃党,朝中还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旧派残党势力,父皇也不希望朝局失衡,给那些旧派残党,可趁之机。”

    “不破不立,”姬如玄并不赞同,“南朝如今的中兴盛世,宛如空中楼阁,倘若不能清除,那引腐肉脓包,坍塌也是迟早的,承恩公一日不除,隐藏在暗处的旧部残党,就有机会躲在他身后兴风作浪。”

    第207章:郎君果真生得俊俏

    姜扶光如何不知这些:“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也该早做准备,前段时间,私盐入市,盐价暴跌,这件事虽然被遮掩了过去,但我仍旧顺藤摸瓜,查到了杭州郡,杭州郡新安县王县令的夫人,是林氏旁支之女,私盐一事,承安侯府肯定沾手了,以这一方面做为突破口,定能查到很多有趣的东西。”

    姬如玄顿时懂了:“先收集承安侯贪赃枉法的证据,然后伺机而动。”

    姜扶光就是用这一招,扳倒了权倾一时的叶尚书。

    她是最耐心,最冷静的猎人,窥伺着认定的猎物,布下天罗地网,静待时机,一击即中,令对方再无翻身的机会。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要辛苦许多。

    姬如玄敛下眼睛,他手中就掌握了承安侯通敌的罪证,但这些罪证并不能拿出来,否则他来南朝的目的就要曝露,还会牵连到姜扶光。

    想来过不了多久,北朝使臣之死也要曝露了,届时朝野内外,又将引起震动。

    到时候姜扶光……

    姜扶光有些昏昏欲睡。

    亭里安静了片刻。

    “姜扶光,”姬如玄见她削肩上薄纱的衣襟,滑了寸许,顿觉一阵口干舌躁,“你昨天又去看了顾嘉彦。”

    姜扶光撑了撑眼皮嗯了一声,哝声道:“他身体大好,今天就已经回射声尉当职,父皇提了他射声校尉。”

    姬如玄抿了抿唇:“你不会再为他担心了吧?”

    姜扶光仿佛睡着了,没说话。

    湖心亭中一阵寂静,姬如玄停下蒲扇,偏头看去,姜扶光已经睡着了。

    他起身,坐到长榻边上,凝眸望她半晌。

    榻上的睡美人乌发高挽,修眉连娟,修长凤眼处,一排浓长卷翘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暗影,琼鼻毓秀,丹唇含脂,靡肤腻理,便是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让人不敢逼视。

    他忍不住俯身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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