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难道是之前行宫里发生的事,惹恼了南朝陛下?”王子那点风流韵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是最清楚,心里虽然不满,却也没表示什么。
当初是南朝【有求】于云中国。
“南朝女子对名节看得极重,那个宁瑗公主,是南朝陛下的嫡女,南朝陛下也因此事威严尽失,想必十分恼怒。”
几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阁里思眼中一片阴鸷:“宁瑗公主不如长公主受宠,南朝陛下对她很不待见,不可能因为她影响邦交大事。”
一行人不敢多说,只得向阁里思讨主意:“现在该怎么办?”
“先给父王传信,看看父王的意思,”阁里思脸色很难看,语气也十分不耐,“派人去同承恩公接触,告诉承恩公,倘若共谋伐越的合作达成,云中国将力挺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
使臣有些为难:“之前承恩公数度派人同我们接触,都被您毫不客气地打发了,想来承恩公怀恨在心,没那么容易同我们合作。”
南朝顶尖权贵,叫人三番四次打脸,又岂能容忍。
提起这个,阁里思又是一肚子火,当初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谁知会节外生枝:“承恩公想要立储,我们想要一统西南,双方利益一致,想来承恩公是愿意冰释前嫌,同我们握手言和。”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
已到了仲夏时节,池中菡萏初绽,莲叶田田。
端午节将至,天气变得闷热,姜扶光搬进了避暑园。
避暑园修建时,选取了背荫、且地处较高的地带,园中八面通风,四面环水,广植高树。
室内还建了水墙、水槽。
不过,阿兄管得严,只有三伏天才允许她用水墙,担心她贪凉,还特地从交趾国弄了几张翡翠玉席。
产自交趾国一处玉河的水产子玉,因长年累月浸在水中,故玉质清凉、冰爽,却不冷人,天生就有凉身、养神之效。
姜扶光靠在玉席里,同璎珞说话。
“谈和陷入僵局,南朝方坚持,要先建交,其他容后再议,云中国方并不死心,也在步步退让,还提出,只要南朝答应不插手西南争斗,愿意奉上大量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的珍奇,以及大量的牛羊,马匹,还答应事成之后,将西南靠近岭南一带的云南五县割让给南朝。”
姜扶光眉目微动,大虞朝开西南,在西南设‘云中郡’,而云南五县就是当时大虞朝,西南经略使治郡所在,一地封疆大吏,也因此,这一带的南蛮部夷,也渐渐汉化。
西南地域广阔,云南县得天独厚,不仅物产丰富,而且地广人稀,占地十分广博。
云中国为了统一西南,确实给足了诚心。
参与和谈的官员,想不动心都难。
但云中国开出的条件越优渥,姜扶光心中警惕愈甚。
“参与议和的官员,当场便有些心动,这两日,云中国使臣频繁同参与和谈的官员们接触,贿赂了不少宝物,阁里思王子还派人暗中同承恩公接触。”
说到此处,璎珞蹙了下眉,有些担心。
之前在行宫,承恩公府不惜算计长公主,向阁里思卖好,也要同阁里思合作,获得阁里思的支持。
现在阁里思主动向承恩公寻求合作,承恩公未必不会动心。
姜扶光手执团扇,轻摇慢曳:“今时不同往日,承恩公不会再同阁里思合作。”
“这是为何?”承恩公分明是希望,通过得到云中国的支持,达成立储的目的。
“同阁里思合作,固然能达成立储的目的,但与此同时,戚家军获得云中国的帮助,扫除南越大患,必定声威大震。”
她斜倚在榻间玉席,薄而不透的罗衫,勾勒着她委婉曼妙的身姿,带着几分入骨妖媚。
璎珞也不由恍神。
她也是倏然才发觉,从前含苞待放的娇人,仿佛在雨露的滋养之后,一夕之间,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娇辉,芬馥美妙。
“如今陛下拒绝同云中国共谋伐越,是正中了承恩公的下怀。”
承恩公高兴还来不及呢。
姜扶光轻笑一声:“承恩公主动站出来支持陛下,拒绝与云中国共谋伐越,还协同兵部一起算计太尉府,将共谋伐越的后路也一并堵死了,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戚家军在岭南积弱不振,处境艰难,太尉府日薄西山,这才是承恩公更想看到的局面呢。
雪萤纱从香肩滑落,落在臂弯里,因天气闷热,屋里也没旁人,姜扶光也就由着它去。
第178章:姬如玄,你大胆!
她打了一个呵欠,转口又交代:“大舅舅此次归京,已经耽搁了许久,想来端午节过后,大舅舅就要动身前往岭南,岭南一带,夏季瘴热,易生热邪,清热解毒、避秽、驱虫的香药要加紧做,到时让大舅舅一并带去岭南。”
姜扶光名下有诸多产业,规模最大的是香药生意,每个季度抽出香坊的三成盈利,购置香料药材,制成每个季节,适合军中将士使用的香药,这些香药也确实在戚家军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还有天下楼,”姜扶光声音娇懒,“今年的麻纸要比往年多造三成,天下楼要推出一批麻纸书,大量请人整理书目、撰写、抄书,我要让南朝的书本价格,统一下降两成。”
天下楼是长公主经营,至今已经开到了南朝十六郡,成为天下寒门学子的圣地。
璎珞颔首:“麻纸以苎麻、大麻、亚麻等,材料获取容易,制作工序也简单,成本低廉,不仅坚韧防蛀,而且很耐用,虽然成品纸,纸面无光,很难避免厚薄不匀的缺点,但因价格很便宜,很受寒门学子们的欢迎。”
世家垄断了知识,以及同知识相关的造纸,认为麻纸粗劣,流行价格较高的皮料纸、绵纸、竹纸、桑纸,很多寒门学子,都用不起纸。
天下楼推出了白麻纸和黄麻纸,不仅质量好,而且价格低廉,如今麻纸已经在南朝广为推广。
天下楼名利兼收。
璎珞走后,姜扶光靠在榻上看西南地物志,庑廊下一片静谧,偶尔一阵习习凉风,穿过纱帘。
这时,珠帘啷当声响。
姜扶光闻声看去,就见一身玄色衣裳的姬如玄大步走进。
见姜扶光娇体横陈于榻间,香肩如玉,宛若削成,肩下一对精致琐骨,骨肉匀称,轮廓分明,宛如一双蝴蝶,随着她团扇轻摇,香肩轻抖而翕动。
香肌艳态,柔媚入骨。
霎时,满室生春。
“你,”姜扶光愣了一下,立时满脸红霞,慌忙拉了一下臂弯里的衣襟,嗔恼:“你怎么没经通传,就往屋里闯,也忒无礼了。”
光莹的玉席间,一双光洁柔滑的雪白玉足,隐透几分让人口干舌燥的委婉艳韵。
姬如玄眼底一片幽暗:“长公主允我自由出入府中,不必通传,听闻长公主在庑廊纳凉,我便直接过来了。”
哪知会看到活色生香的一幕。
姜扶光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内室,更气恼了:“非礼勿视,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当初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允许姬如玄随意进出长公主府。
本来长公主府中,能近身伺候主子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她根本不需要顾忌什么。
可姬如玄一天天地往长公主府跑,一天也不带歇的,几乎把长公主府,当成他自己的家。
现在她在自己家里,还要防着某人突然出现。
姬如玄弯着唇笑,不退反进。
“姬如玄,你大胆!”姜扶光恼红了脸,忍不住抬眸瞪他。
姬如玄挑挑眉,走上前来,半跪在她面前,声音沙哑:“奴伺候长公主穿鞋。”
“不、不用吧。”姜扶光连忙拒绝,缩了缩自己的脚。
话音刚落,姬如玄一把握住姜扶光的脚。
“我自己来。”姜扶光吓了一跳,想要把脚收回去。
莲足精巧,骨肉匀称,细细小小的,大约她太紧张,脚背不觉弓起,像一张拉满的小弓,弯弯的,宛如一钩月。
姬如玄忍不住低笑出声:“长公主莫要紧张。”
“放肆!”姜扶光不觉压低了声音,压抑的嗓音透了一丝暗色,显得柔媚,“还不快放开我。”
她忍不住挣动了几下,抬眸瞪他。
“别动!”姬如玄不松手,没有任何冒犯的举动,稳稳地拿过脚踏上的抹袜,轻柔地套到她的脚上。
姜扶光身体僵硬,心跳不由加速,面颊染上了些许嫣红,像被他吓住了一样,不敢再乱动了。
姬如玄又抬起她的另一只脚,帮她穿好抹袜。
见他低眉敛目,细致轻柔,姜扶光心中的紧张与羞恼渐渐平静下来,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
“主院埋伏了一百弓箭手,个个都有百步穿杨,例无虚发的本事。”姬如玄声音嘶哑低眉顺目,伺候她穿鞋。
仲夏天热,姜扶光换上了帛屐,木底帛面,精美又舒适。
“长公主若觉得奴冒犯了您,”姬如玄抬眸看她,眼里透了一抹幽深,“只需高喊一声,府中的守卫就会立时现身护主,与此同时,至少有十支弓箭,会在瞬间,瞄准奴全身要害,只需一声令下,立时,就能将奴射成筛子。”
有一度,他为了来长公主府翻墙、爬屋顶、趴窗,没少刺探长公主府的守卫,次数多了,也差不多都摸得一清二楚。
“哪学了这些奴颜婢膝?”姜扶光心中有些恼了,故意别开脸,不去看他。
冒犯吗?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姬如玄,单纯只是一个奴婢,方才伺候她穿鞋时,轻柔细致,整个过程中,也没有半分逾越。
除了他掌心太烫,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外,也称得上一句无可挑剔。
奴才伺候人的活计,他却做得如此熟烂。
她不敢去想这背后的原因。
“一些冷宫里的生存之法,”姬如玄不想提这些,轻笑一声,“长公主还是不要知道才是。”
她从小也在宫中长大,知道宫里许多狗奴才,喜欢见风转舵,逢高踩低,经常欺辱那些失势的主子,通过凌虐他们取乐。
年仅六岁的姬如玄,想要在冷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下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屈辱?
这人又在故意卖惨,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心软,姜扶光顿时醒悟过来,怒瞪眼前的人。
这人实在太可恶了。
下次她一定不会再对他心软,一定不会。
“奴,不仅会伺候长公主穿鞋,还会伺候您沐浴、穿衣、梳发、画眉、点妆……”眼里闪动着得逞的笑,姬如玄缓缓凑近,“要不要试一试,嗯?”
第179章:又娇又凶
“不许再靠过来。”姜扶光耳根发痒,一股热意沿着耳根蔓延,
她有些招架不住,身体向榻后仰了仰,凶巴巴地狠瞪着他。
只可惜,她面颊一片嫣红,态若敷脂,宛如俏立枝头的海棠,娇艳盛放,模样又娇又凶,非但不吓人,反显得娇媚。
他笑得胸膛乱震。
“你笑什么?”姜扶光恼羞成怒,睁大眼睛瞪他,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但因为他半跪在地上,仰头看她,她心里太气恼,这一脚冷不防踹到他下巴上。
气氛倏然一静。
姜扶光有点心虚,连带心中的恼意,也消散了大半,连忙就要将腿收回来。
“不疼的。”姬如玄一把握她的踝骨,脚踝骨不盈一握,细致得令他心都碎了。
姜扶光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应该踩在此处,将奴一颗心用力地,碾碎。”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笑容透了些许邪气,显得有些病态。
姜扶光用力挣了一下腿,没有挣动。
她有些慌了,红着眼眶看着姬如玄,眼里一片水润,声音也含了哭腔:“姬如玄,你、你别这样。”
“我害怕。”
“别怕,别怕,”姬如玄终于放开她了,凑近她的身前,“奴,只想向主子讨些甜头,“长公主应了奴,可还行?”
他声音哑不成调,一字一句,仿佛被热意熏过。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试图去同一个疯批讲道理,或是做出反抗。
不然他一双幽深双眼,就要变成阴森鬼蜮。
姜扶光真是怕了他了,猛然闭上眼睛:“你、你先放开我。”
还是不允吗?
姬如玄低哑的笑声,仿佛从胸膛里发出,宛如一首琵琶曲,弹到了缠绵处,音嘶声已哑,悱恻入心,丝丝入扣。
姜扶光耳朵都酥了,卷翘的眼睫,扑棱棱地轻颤着,抖动着,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他。
怕自己一睁眼,就会被他蛊惑。
“长公主不允,”姬如玄目光,落在她含珠的花瓣唇间,倏然盯住,“奴,只能自己讨了。”
姜扶光来不及反应,唇间一湿,她“唔”一声,试图挣扎,双肩不由一重,却被他发了狠一般,按到了榻上。
良久!
久到姜扶光唇间发麻,姬如玄终于放开她,她娇艳的唇,宛如被雨露滋养后,显得娇艳欲滴。
他揽着她的细腰,一边轻抚着她的发鬓:“长公主不收面首,不如收一个入幕之宾如何?”
姜扶光星眸半掩,唇有些发麻,神思这才归笼:“起来。”
姬如玄得了甜头,这会倒是听话,连滚带爬一般,从榻上起来,还仰起头,弯起唇,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
姜扶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撑起绵软的身子,靠在榻上摇扇,丝丝凉风拂过面颊,身上的躁意,这才缓解了一些。
姬如玄连忙倒了一盏凉茶,奉上:“长公主请喝茶。”
姜扶光偏头看他,他双手捧着茶,一脸无辜的表情,只好搁下团扇,端起茶来喝。
他满脸笑容,自觉拿起团扇,给她扇风。
将奴颜婢膝展现得淋漓尽致,姜扶光不禁抚额:“说吧,你又发什么疯?”
“长公主,请看!”姬如玄将方才带来的长盒,递到她面前,脸上得意的神情,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
姜扶光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个卷轴。
迎着姬如玄催促的神情,她打开卷轴,不由吃了一惊,抬眸看他:“西南地域舆图,这是你绘的?”
难怪一来就要讨甜头。
“绘制舆图,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姬如玄一边敲着膝盖,一边笑,“这种吃力受累的活,就交给我来。”
他也是心疼姜扶光,每天要批奏折,还要查阅大量的西南地物志,连眼睛都熬红了。
“你只花了三天,就把西南地域图绘出来了。”姜扶光吸了吸气,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一般。
姬如玄很享受她这种惊讶赞叹的目光。
事实上他熬了三天三夜,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才绘出来的,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让她知道。
“地貌根据你查阅的地物志,做了一些调整,你对照看看,如果有错漏的地方,改一改便是。”话虽如此,但姬如玄对自己很自信。
姜扶光卷好舆图,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不由一松:“有时间再说。”
这已经是对姬如玄最大的肯定,姬如玄又嘚瑟起来:“长公主这点甜头,给得不冤吧!”
姜扶光真想一脚踹到他脸上。
这时,玛瑙走过来:“长公主,东方世子派人送了帖子,邀请长公主于端午节,去京河观看龙舟赛。”
姬如玄目光沉了沉,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姜扶光接过帖子,工整的楷书字,端正大气,笔锋透纸,显得尤其郑重,是东方毓亲手所写,落款亦是东方毓的私印。
上次进宫,父皇就问了她,对东方毓是否满意?
自然是满意的。
东方毓不论是家世人品,还是相貌才学都属上乘,父皇把南朝最好的男儿挑给她,她能有什么不满?
如果她能和东方毓嫡结良缘,朝廷对登州会更放心,她如今临朝摄政,背后站了南朝两大权贵,不论是谁登基,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东海侯也不会在她和新皇之间权衡利弊,她也不必再将命运交给别人主宰,她从前担心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她本该满意的。
可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姬如玄的话!
——你不应该是旁人权衡过后的选择。
——东方毓他不配!
她缓缓低下头,对父皇说:“东方世子龙章凤姿,是世间难得的儿郎,父皇为女儿筹谋良多,用心良苦,女儿心领神会,但女儿也才及笄,年岁尚小,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订亲嫁人。”
南兴帝看了她良久:“你不想太早嫁人,可以先赐婚,把亲事先订下来,我问过东方毓,他直言,对你一见倾心,愿与你结百年之好。”
姜扶光有些吃惊:“承蒙东方世子厚爱,但女子一旦定亲,就要守诸多规矩,女儿确实不想太早定亲。”
第180章:心有所属
南兴帝蹙眉:“你若不想远嫁登州,将来便常留洛京,你为君,东方毓为臣下,便是成亲了,也该由他长留洛京伴你身侧,便是他继承了爵位,也该由他拔空远赴洛京,同你团聚。”
话说到这份上,姜扶光仿佛没有拒绝的余地。
“父皇,”她挽着父皇的手臂,晃了又晃,“自古长幼有序,三皇姐为长,都还没定亲嫁人呢,我怎可后来居上,旁人还当我不知羞,上赶了想嫁人。”
南兴帝每次都受不了她的撒娇劲,心里已经投降了一半:“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真不想太早订亲,还是心中另有所属?”
阿琰从小就同顾嘉彦青梅竹马,两人一直走得很近。
顾嘉彦虽比不过东方毓文韬武略,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两人家世匹配,从小一起长大,又知根知底,比东方毓似乎要更合适。
只是顾相那边,有点难搞。
头疼!
“父皇,”脑中陡然浮现了,姬如玄举刀——跃身——下劈——狞笑的画面,她眼睫轻颤,敛下了眼睛,“我心中并无所属,是我,想要像三皇姐那般建功立业,不想太早涉及儿女私情,请父皇成全。”
南兴帝从前就知道,这个女儿很不一般。
那时她才五岁,粉雕玉琢的小人儿,问他:“父皇,世家同寒门,为何泾渭分明?”
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就领她去了宫中的藏书楼,整整一座三层殿宇,广纳天下藏书,浩瀚如烟海。
他指着这些书籍:“世家子弟三岁开蒙,族中有贤明的长辈,有博学的先生,有丰富的藏书,有世代积累的传承,有渊源的家学。”
世家垄断了学识,寒门子弟要勤学上进,就要投靠世家,进入世家开办的学社学习。
久而久之,就垄断了人才。
有了庞大的人才,进而就垄断了权力和财富。
寒门学子说好听点是落魄的世家,可除了祖上遗留了几分风光名声,其实与普通人无异。
想要勤学上进,笔墨纸砚的消耗,就负担不起。
商家富户,倒是不必为银钱发愁,但世家垄断了知识,没有丰富的藏书,更别提那些珍贵的大儒之作。
市面上流传的书籍都是手抄本,大多都错漏百出,没有博学的师长,书读百遍也未必能正确理解其中的意义。
寒门出身,头悬梁锥刺股,历尽艰辛取得了功名,却因出身所限,不可能身居高位,永远只能屈居世家子弟之下。
大多人,只能进入世家做清客幕僚,希望通过辅佐主子,功成名就。
五岁的小扶光一脸疑惑:“曹丕为了笼络世家,稳固皇权,开创了九品中正制度,讨好当时的世族,但最终,曹魏仍亡于世族治下,故民间流传了一句话,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治国先治民,治民当以教化为本,为什么要让世家垄断知识,垄断人才,让世家掌握巨大的资源,左右朝堂?”
南兴帝浑身巨震,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她一指这些藏书:“这么多好书,束之高阁,不见天日,岂非明珠暗投,父皇为什么不广开书楼,撰书、印书、卖书?”
“刊印困难,成本太高,就让寒门子弟入书楼抄书,换取勤学银钱,再用抄书得来的银钱,从书楼购置容错率少的名家经典,如此一来,他们需要什么书,就来书楼抄什么书。”
学子们抄的书,可以卖给有需要的学子,羊毛出在羊身上,得利的是书楼。
这种名利双收的好事,为什么不做?
“每隔十日,书楼延请名师,开设经书讲义,寒门学子趁此机会,聆听名家教学,为朝廷笼络人心。”
“在书楼推广便宜麻纸,物美价廉的绵纸,大量低成本的书籍流入世面,书籍的价格,势必会走低。”
“广印农书、医书等书,惠及百姓。”
“世家可以垄断知识,朝廷为什么不能蚕食垄断?”
“……”
南兴帝心中很复杂:“这样很难,世家不会允许书楼经营下去,动摇他们的利益。”
“不难,”小扶光歪着头,看着父皇,“打出孟太傅的名头,书楼就会获得大量寒门的支持,世家便是势强,又岂能倒行逆施,同朝廷作对,同天下寒门相抗衡?”
孟太傅是南朝第一圣贤,是天下文人之首,门生故吏遍及朝堂,不管书楼开到哪里,都会有人替书楼保驾护航。
世家终究只是家,不可能同朝廷和民心相抗。
南兴帝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眼前这个稚童并非心血来潮,她是真正明白书楼背后的深远意义。
造福万民,功在千古!
“好,”南兴帝轻笑,“我们小阿琰,有兼济天下之仁心,从明日起,你就去尚书房,受孟太傅庭训。”
小扶光弯唇笑:“我想好了,这座书楼就叫天下楼,是天下所有人的书楼,我会推出更便宜的书,让更多人得到读书的机会。”
她做到了。
用了十年时间,让天下楼成了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孟太傅从来没有隐瞒天下楼背后的东家,就是姜扶光。
所以姜扶光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行,既然你不愿意,你和东方毓的婚事,就从长再议吧!”
南朝只有交到阿琰手中,他才能真正放心,但戚家军积弱,太尉府日薄西山,阿琰便是临朝摄政,地位也不稳固,所以他才迫切地想要同登州联姻,为阿琰再拉一个强大的后盾。
但阿琰不愿。
那就再看看吧,就再撑一撑吧。
姜扶光缓缓合上了请帖,命人取了纸笔来,提笔润墨,回书一封,婉拒了东方毓的邀请。
父皇既然答应了婚事从长再议,就不要多作纠缠。
姬如玄凑过去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眼中光芒闪动:“端午节我带你出去玩吧。”
姜扶光摇头:“荣郡王叔昨天送了请帖,邀我端午节参加百草盛会,我以身体不适推掉了。”
既然如此,就不好出门了。
姬如玄顿时明白了,姜扶光不去百草盛会的原因,脸上依然在笑,但是眼里却宛如幽暗的沼泽,仿佛能噬人一般。
第181章:有趣的计划
有些人一下搞不死,整天出来碍眼,还真是让人心中不悦呢?
姬如玄眼珠乱转,得想个办法,尽快把人弄走才行。
东方毓收到长公主的回信后,驻足在窗前,久久没有言语。
巡田回京第二日,陛下就召见了他,询问他对长公主是否有意。
高高在上的帝王,没有问登州可有同皇室联姻的意思,单问他对长公主是否有意?
比起皇室同东海联姻带来的诸多好处,陛下似乎更在意女儿的幸福。
他心思电转,心中狂喜:“陛下,那日在西山得见长公主,臣便对长公主一见倾心,臣愿同长公主结百年之好,并向陛下起誓,此生不纳二妾,不生二心,专一长公主,一生不负。”
陛下还在潜邸时,便心慕戚氏女,南书房的庑廊之下,种了一簇忍冬花,听闻那是陛下同戚氏女的定情花。
忍冬花一蒂二花,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状如雄雌相伴,
似鸳鸯对舞,
是情人花。
暗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东方毓很清楚,这话定能打动高高在上的帝王。
南兴帝果然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东方世子若是不急着回登州,倒可以在京中多留些时日。”
为避免地方诸侯和朝中大臣勾结,地方诸侯如无宣诏,不能私自进京,便奉诏入京,也不能长期滞留京中,这是国之大忌。
陛下没有明着许婚,却留他在京。
这是莫大的恩典。
是因有了陛下的支持,所以东方毓才会冒昧下帖,请长公主端午同游。
长公主婉拒了。
“世子爷,”杜七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世子,“二公主宁慧年满十七,才远嫁了徽州,三公主宁嘉年逾十八,至今仍未订下,还在陛下的首肯下,入了城外护军营,五公主宁瑗年满十六,也待字闺中,长公主才及笄不久,想来陛下留您在京,也是这个意思,您也不用太心急。”
东方毓回过身:“你觉得像长公主这样的女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儿郎?”
同长公主几次接触下来,长公主待他客气有礼,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他还听说,长公主同顾相次子顾嘉彦有青梅竹马之谊,恃才傲物的少年世子,心中竟生出了丝丝忐忑。
杜七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爷得了陛下的认可,想来比旁人,更容易获得长公主的芳心才是。”
东方毓出身望族,恃才傲物,又少年得志,原也不是踌躇之人,他认定了长公主,必定是要想办法获得美人芳心。
……
姬如玄在长公主府待到日头偏西。
正要离开时,门童捧着一封信,站在主院门口:“是顾二公子的手信,顾二公子的长随南星小哥送来的,请转交长公主。”
脚步不由一顿,姬如玄幽暗的目光,落在门童手中那封顾嘉彦写给姜扶光的信。
门童恭敬地将信交给主院的侍女之手。
侍女接到信后,寻了长公主跟前伺候的令侍玛瑙姑娘,将信交给了玛瑙。
这会儿,长公主在庑廊批折子,若无重要的事,玛瑙也不好前去打扰,便将信送去了书房。
顾二公子可以进出长公主府,倘若有重要的事,也不会派人送信过来。
待玛瑙掩门离去,拐角阴影里便转出一人来,来人避开守卫,无声无息地跃上窗台,进入书房,取走了那封信笺,打开来瞧。
一个有趣的计划,在脑中形成,他轻弯了一下唇,笑不达眼底。
片刻过后,信笺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
天,起了风。
不知打哪儿吹来的乌云,笼罩了天空,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也变得乌沉沉。
顾嘉彦看向灯台上的鲤鱼灯,渐渐有些出神了。
巡田回京第二日,陛下就召见了东方毓。
之后又过了数日,本该返回登州的东方毓,还住在行馆里,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陛下特允了东方世子久留京中,没明着赐婚,可与登州结亲的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清楚。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青梅竹马十年,他看着喜爱的姑娘,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长成了光艳潋滟的倾城佳人,不甘心将她拱手让人,总要试一试……
前去送信的长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怎么样?”顾嘉彦神色激动,忽地从椅上起身,连忙追问,“信有没有送到长公主府?”
“送到了,”南星喘了一口气,“公子安心等着长公主那边的回信吧。”
公子要邀请长公主去赏荷,送个请帖便是了,偏觉得请帖不如信笺有诚意,磨磨叽叽大半天,直到太阳偏西,才让他把信送过去。
“太好了,”顾嘉彦心中既激动又忐忑,“快将我前些日子从南海弄来的降真香,再仔细拿去检验一下是否有差错。”
南海地属南荒,因南越人盘踞在沿海一带,所以产自南海的降真香,是比龙涎香一样稀少珍贵之物。
公子为了这一块降真香花了许多功夫。
这都验了三遍了,还能有假不成,南星叹了一口气:“公子,您真的决定这样做?如果让老爷知道了……”
巡田回京后,老爷就不许公子有事没事去寻长公主。
不然也轮不到他去长公主府送信。
“先不要让我爹知道,”顾嘉彦苦笑了一下,“至少等我见了扶光,这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一辈子那么长,他总要为自己抗争一次。
不论结果如何!
天色阴沉,风吹落枝头残花,落了一地残红。
屋里两个坦胸露背,身披薄纱的舞姬,正在卖力地展现妖媚舞姿。
阁里思左拥右抱,屋里一阵嬉闹艳语。
这时,阁里思派去与承恩公接触的侍从回来了。
“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又重新准备了西南一带的珍奇礼物,客客气气地登门求见承恩公,仍被承恩公府的下人,客气地打发回来了。”
“岂有此理!”
阁里思勃然大怒,猛地掀翻了一桌的佳肴,屋里几个美姬艳娼惊慌乱叫,躲到一旁瑟瑟发抖。
第182章:端午节
“这两日,我几次三番备上厚礼,命人登门道歉,已经给足了面子,承恩公还想怎样?”
侍从也是一脸无奈:“承恩公倒像真的不想同我们合作。”
“这不可能,”当初,是承恩公主动向他卖好,求着同他合作,“承恩公那边可有明确表示过,不想同我们合作?”
侍从犹豫了一下,摇头:“承恩公府的下人,每次都以国公爷公务繁忙,打发我们派去的人,确实不曾明确表示,不肯同我们合作。”
‘公务繁忙’这样的借口,在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名门世家,已是十分敷衍的借口,旁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拒绝的意思。
但云中国是西南蛮夷,双方文化的差异,让阁里思以为承恩公是在惺惺作态,欲拒还迎。
阁里思更是火冒三丈,认定了承恩公是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故意借机羞辱他。
此次来南朝最大的目的,就是促成两朝友好邦交,共谋伐越,等他日父王一统西南,南上称雄。
所以,就算明知承恩公是故意羞辱他,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寻求同承恩公合作的机会。
阁里思面色阴鸷,寻思着,要不要亲自去一趟承恩公府。
这时,长随急忙走进屋里,跪伏着将一张信笺举在头顶道:“王子阁下,方才有人送来了这个,因送信之人形迹鬼祟、可疑,奴觉得事关重大,便前来禀报。”
“端午节戌时三刻,城郊荷风园……”阁里思夺过那张信纸展开一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他不由一愣,“什么玩意儿?”
侍从接过信笺,顿时发现了疑点:“您快看,这字迹像不像之前,承恩公写给您信上的字迹?”
阁里思一把接过,果真越看越眼熟:“快去将承恩公写给我的信找出来,仔细对照一下,看看这封信笺是否出自承恩公之手。”
侍从去而复返。
两人对照了字迹,果真出自同一人之手。
阁里思阴沉着脸:“承恩公这是什么意思,明着拒绝我的示好,背地里又搞这些鬼祟伎俩,以为我会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