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前院人声鼎沸,内院也是一派忙碌景象,廊庑里堆满了打开的箱笼,下人们进进出出,脚步声纷杂。“大舅母。”她出声轻唤,笑靥明丽。
叶氏含笑转身:“阿琰来了,过些日子你大舅舅要动身前往岭南,要做些准备,家里有些乱。”
姜扶光心念微动:“您便随大舅舅一起去岭南吧。”
叶氏不由一怔,她同戚凛风夫妻情深,从前跟着他南征北战,也是夫唱妇随,是近几年公公年岁大了,身上病痛越发严重,她放心不下,这才一直留在京中照应,几年下来,她同丈夫聚少离多,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聚。
第172章:是老娘提不动刀了
叶氏蹙眉:“你外祖父……”
“阿兄回来了,外祖父身边也有照应,”姜扶光截断了她的话,“听胡医师说,外祖父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我让戚尚宫过来照料,一定妥当。”
“那怎么能成,”叶氏想也不想就拒绝,“戚尚宫是你身边年岁最长,也最持重的女官,偌大的长公主府,怎可少得了她,而且她年岁也不小了,已经开始荣养,怎好继续劳累她。”
长公主府下设,尚宫一人,正二品,负责教养、辅佐公主,实行宫规,是长公主身边最信任的人。
戚尚宫是戚氏族中挑选进宫的女官,伺候了贵妃娘娘同长公主两代人,劳苦功高,如今在长公主府荣养,平常只负责调教丫头的活计。
姜扶光轻叹一声,“外祖父年岁大了,让戚尚宫过来与他做做伴,说说话,也挺好的。”
除了生活起居的安排,大多时候,都是下人负责照顾外祖父。
听她一说,叶氏又有些迟疑了,公公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照应,可她心中仍有顾忌。
戚言淮踱步走来,抬手拂去落在她鬓边的一瓣桃花:“傻不傻,这种事应当同祖父说,你一说,他一准同意,公公有令,儿媳妇怎敢不从。”
叶氏脸都绿了,咬牙道:“臭小子,怎么说话的你!”
“祖父在京里荣养,好吃好喝,奴仆成群,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戚言淮挑挑眉,“该担心的,不该是大伯吗?岭南条件艰苦,打起仗来,是要玩命的,大伯身为一军统帅,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吧。”
叶氏顿时默了,此次丈夫归京,身上又添了许多新伤,身体也有暗伤积瘀,是花了许多时间调养才恢复过来。
她怎能放心他一个人?
“你是不知道,”戚言淮叹了一口气,“这两年,军中有不少将士心疼主将,三番四次给大伯送女人,啧,一个个年轻貌美,温柔小意……”
“还有这事?”叶氏的声量都提高了,“他怎么没跟我说过?”
姜扶光躲到阿兄后面,探出一个头来,有点同情被侄儿坑了一道的大舅舅。
不知道事后,阿兄会不会被打?
唉,阿兄为了这个家真是牺牲良多。
“唉,”戚言淮也在唉声叹气,“要不是我大伯对您情深义重,抵抗了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的诱惑,您现在庶子庶女都一大堆了。”
叶氏忍不住直磨牙。
“但是吧,岭南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大伯整日忙碌,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身体,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戚言淮话锋一转,“再有下次就……”
“是老娘提不动刀了,还是他飘了。”叶氏大吼一声。
一脚踏进院中的戚凛风,虎躯一震,身子僵在院门口,就问,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吗?
“愣着干嘛,还不给老娘滚过来。”叶氏立马转过头去。
姜扶光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了屁颠过来的大舅舅。
戚言淮拉了她一把。
姜扶光一个激灵,和阿兄对视一眼,兄妹俩手拉手,轻轻地挪着脚步,三十六计,溜为上策。
隔了老远,姜扶光还能听到大舅舅哀叫的声音:“娘、娘子,听我解释啊啊啊……”
兄妹俩走远了,互相对视一眼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戚如烈的身体大有起色,显得精神焕发。
“外祖父,”姜扶光立马放开了戚言淮的手臂,扑到外祖父身边,撒娇,“有没有想我呀。”
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臂,戚言淮抵了抵后槽牙,小没良心的。
戚如烈哈哈一笑:“你个小精乖,都已经临朝摄政了,还这么爱撒娇,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听胡医师说,最多半载,外祖父的身体就能大好,”姜扶光满眼的喜悦,“以后外祖父就不必再受病痛之苦。”
膏油搭配天泽香丸,互为表里,再以没药酒调养,效果十分显著。
过不了多久,外祖父便能重临战场,戚家军必定声威大震,南越国也会有所忌惮,岭南的局势,也能得以缓解。
这是她拒绝同云中国共谋伐越大计的底气。
当然,这件事她还没有告诉父皇。
戚如烈也是一脸感慨:“真是多亏了姬如玄,本以为质子来朝,对太尉府的冲击会很大,没想到,太尉府的局势反而越来越好了。”
姜扶光目光闪了闪。
戚如烈偏头看她:“太尉府同质子不好往来密切,你以后要代太尉府多照应他一些,他身为质子在南朝也不容易,能帮衬的地方,就尽量帮衬一些。”
想到上赶着要给她做‘面首’,张嘴闭嘴就要她‘负责’的姬如玄,姜扶光又是一阵头疼。
那种事,分明女子比较吃亏的吧。
可轮到姬如玄,自己仿佛才是那个负心郎,薄幸人。
“我们家,可没有忘恩负义之人,”见她神色闪烁,戚如烈以为她没听清,“听清楚了吗?”
敛了一下思绪,姜扶光连忙道:“我会照、照应姬公子。”
不知道外祖父知道了,您让外孙女照应的人,每天都想爬她的床,给她做面首,要她负责,还要她养,又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悔不当初,想打断姬如玄的狗腿?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声暴喝:“戚言淮,你这个浑小子,给我滚出来,看老子今天不打断你的腿子……”
戚言淮像个猴儿似的,猛地跳上窗台,一把推开窗子,从窗台上跃下,溜得比耗子还快。
姜扶光看得目瞪口呆。
戚如烈不禁抚额:“这小子又闯了什么祸,把他大伯气成这样?”
姜扶光就凑到外祖父跟前,一双眼闪闪发亮,同外祖父一起分享,可把戚如烈听得哈哈直笑。
他拍案定板:“就这样定了,回头我同你大舅母说,老大这几年也不容易,让他们夫妻一起也有个照应。”
姜扶光安心了,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同您商议。”
“是同云中国合作伐越的会谈有关?”一提这事,戚如烈就忍不住直皱眉,显然并不赞同。
第173章:一看就不正经!
皮罗耶野心太大,就怕驱完了虎豹,又要引狼入室。
原就打算过几日亲自进宫求见陛下。
姜扶光颔首,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之后又道:“……过两日,父皇会召群臣议事,商定继续同云中国建交,至于共谋伐越一事容后再议,朝中大臣定会出声反对,到时候外祖父和大舅舅就这样……”
……
进京朝贺的官员及藩属国使臣,陆陆续续离京返回,阁里思王子还留在四方馆,等着同南朝商议建交与伐越合作。
蒙西、蒙舍、越析三诏的使臣,似乎察觉了什么,也留在四方馆没走。
“长公主,”璎珞走进山亭里,低头禀道,“姬公子过来了。”
姜扶光心里怦的一跳,手中紫毫笔在纸上停了一停,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洇开了一团墨迹。
风吹皱一池春水,山亭轻纱撩动,一缕风透进来,吹得案上的纸张哗哗声响。
她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请进来吧!”
璎珞应声,正要离开,姜扶光又唤住了她:“以后姬公子过来,就不必过来禀报,直接请进府便是。”
璎珞心下大骇,屈身低头:“是!”
山风吹开了轻纱,送爽入亭,姜扶光仍有些心浮气躁,干脆坐到亭边摇扇。
她也搞不清,自己现在同姬如玄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诚布公之后,她发现自己对姬如玄很容易心软,姬如玄似乎也感受到这点,也越发没脸没皮,成天想爬她的床,给她当‘面首’,动不动就问她讨要‘甜头’,还总要她‘负责’,每次把她惹恼了,就装作乖巧讨好的样子,她每次都不忍苛责他。
黑狸奴从亭外窜进来,绕着姜扶光的裙边喵呜一声,唤回她飘飞的思绪。
姜扶光一弯腰,将小狸奴抱起来,毛茸茸的一小只,软乎乎的一团儿,揉起来连皮毛也顺滑了许多。
看来姬如玄将它养得不错。
“小畜生,”姬如玄单手拎走了这只,赖在姜扶光怀里享受爱抚的小东西,“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主人是谁。”
小狸奴浑身都炸毛了,喵呜乱叫。
姜扶光抬眸,就见姬如玄一身苍色长衫,衣襟没有合拢,将锁骨及一片光洁平滑的胸口坦露出来。
他脖子修长削瘦,锁骨精致,轮廓分明,肩膀抖动时,琐骨凸现、翕动,显得优美迷人。
姜扶光感觉耳根处微微躁热。
好端端的衣裳,偏就叫他穿得流里流气,不伦不类。
一看就不正经!
肯定是故意的。
姬如玄一松手,小狸奴凄叫一声,一蹬腿,跳到了木栏上,离姬如玄远远的。
“养不熟的白眼奴,”姬如玄勾了勾唇,唉声叹气道,“还是养狗好啊,省心又懂事,忠心又护主。”
又来了,姜扶光一脸无语,没好气地看他:“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姬如玄捧着心口,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你可是说过要养我的。”
又又来了,姜扶光轻抚额头,她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对姬如玄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心软。
开诚布公的那天,他是不是故意卖惨?
“好好说话。”姜扶光偏头不看他。
有人不要脸,偏捧着一个盒子凑过来,讨好地笑:“送给你的。”
姜扶光冷不防回头,就看到,他胸前汉白玉般的白肤,仿佛还记得他胸膛光滑致密的触感。
她面颊一热,下意识拿扇轻掩,恼声道:“你离我远点,风都叫你挡住了。”
“打开看看。”姬如玄又将盒子往她面前递了递。
姜扶光满眼狐疑,打开锁片,掀开盒子,里面整齐摆放了六块龙涎香,每一块都达到了白蜡的顶级品质。
她睁大眼睛:“哪里来的?”
洪山香通窍开慧,益思醒神,是极难得的养心蕴神之香,若父皇能时常熏用,定能体泰延年。
这个方子难就难在,龙涎香的品质要求太高,连东方毓之前送的极品龙涎香,都差了几分。
“大食国,”姬如玄表情十分得意,“最好的龙涎香就产自大食国,东海龙涎香,便是品质达到了极品,在性味归经上,仍是差了不止一筹。”
“你还有往来大食国的商队?”姜扶光吃惊不小。
“大虞国万邦来贺,北朝有大虞朝同各国往来贸易的商道与海航图。”
富贵险中求,他手中掌握了俞家军旧部,这么多人要养,没钱怎么能成,也只能想办法搞钱。
团扇不由一顿,恰巧轻遮红唇,姜扶光眉目轻敛,开诚布公以后,姬如玄待她十分坦诚。
罗扇掩娇面,鬓间微香汗,搭了一身半透纱罗衣衫,好一副美人曳扇图
姬如玄勾唇轻笑:“扇薄露红铅,罗轻压金缕。”
姜扶光一把拿下了半掩的香扇:“打哪儿学了登徒浪子的做派?”
“我对你……”姬如玄缓缓凑近,姜扶光心慌意乱,连忙偏过头去。
姬如玄的唇落在她耳际旁边,看她白玉一般的耳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变红,仿佛要滴血一般。
一阵口干舌燥,便想到行宫那一晚,他曾拥着她,耳鬓厮磨,她在他怀中战栗轻瑟时,婉转的画面。
想咬!
姬如玄目光幽邃,潮湿的呼吸,似有若无落在她耳边,声音嘶哑:“我对你无师自通。”
耳朵轻微发痒,痒得人心跳加快,姜扶光忍不住转头。
琼玉一般的小鼻,猛然与他悬胆高鼻相蹭,四目相对,两人似乎都有些发怔,看着彼此,眼神渐渐勾了丝一般,都忘记了挪开眼睛。
亭中一片寂静,山风也停了下来,连不时飘动的轻纱,也静立不动。
姬如玄放轻了呼吸,忍不住靠近。
“长公主。”亭外传来璎珞的声音,她低眉敛目,隐约看到姬公子弯腰低头,似在同长公主说话。
两人靠得有些近。
姜扶光如梦初醒,猛地偏开头,深呼一口气,平复了心底的躁动,平静问:“什么事?”
璎珞这才稍稍抬头:“仵作送来了乌依娜的尸检案卷。”
“拿进来吧!”姜扶光冷静下来。
第174章:还真能唬人!
璎珞走进山亭,将案卷呈给长公主,便退出了山亭。
姬如玄目光轻闪,看向姜扶光手中的案卷,不动声色地询问:“你还派了仵作检验乌依娜的尸身?”
“阁里思的反应不太对,乌依娜的死,也有些奇怪之处,小心无大错。”姜扶光低头看尸检案卷,顿时蹙起眉来。
尸检记录太恶心了,姜扶光实在看不下去,翻到了尸检的结果。
“哦,是吗?”姬如玄垂下眼睛,唇间浮现了一丝玩味,“那么,仵作可有检出什么疑点?”
“那倒没有,”姜扶光摇摇头,合上案卷,“乌依娜确实是被凌虐过度致死,也许是我多心了。”
笑无声扩大,姬如玄轻声说:“小心总无大错的。”
姜扶光轻敛眉目,又想到了郑红蛮:“不过这份尸检,也证实了我的猜想,阁里思确实有些不寻常。”
一个浑身上下体无完肤,没一块好肉。
一个皮开肉绽,几乎没了半条命。
阁里思对输给南朝一事,表现得格外激愤,不单是个人的胜负欲可以解释得了。
姬如玄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随手拿起案上一卷陈旧的舆图,是大虞朝时期的西南地域图,转开话题:“你要重绘西南舆图?”
“是有这个打算,”姜扶光蹙眉,“不过大虞朝覆灭,距今已有三百年之久,西南一带也改换了天地,我只能查阅西南一带的地物志,古今对照,画出大致地貌,只作参考,没有太大的实用价值。”
见她鬓角微汗,姬如玄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她:“西南一带大致的地形、地貌不会改变,军中有斥候探路,会探查某地实际地形,绘制更详实的地形图,制定完善的攻防计划。”
舆图起到最大的作用,是为了辨别方位,避免迷失方向,方便整合军队。
一杯凉茶下肚,姜扶光身上的躁意缓和了些:“我想知己知彼,做些防范,到了你嘴里,倒似我要攻打西南一般。”
姬如玄玩味一笑:“那可不一定。”
……
第二日朝会,南兴帝钦点昌郡王全权负责,有关南朝同云中国继续建交事宜,由兵部叶尚书、礼部左侍郎、鸿胪寺钱少卿等人参与和谈。
两国共谋伐越一事,则容后再议。
不少大臣提出反对的意见。
“陛下,眼下联合云中国,先解决南越大患,才是当务之急,共谋伐越,刻不容缓,势在必行!”
“太尉府一边防范西南部夷,一边抵御南越入侵,压力与日俱增,这几年,军中损伤也越来越大,伐越大计,不容轻忽啊陛下。”
“陛下,岭南局势日益严峻,自从戚南风战死,戚老将军病疾缠身,不能领兵,太尉府的声威也大不如前,岭南战事关系了南朝国祚,共谋伐越很有必要。”
南兴帝道:“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云中国新王皮罗耶称王不久,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皮罗耶同南朝建交的诚心虽有目共睹,但共谋伐越合作事宜,不宜草率定论。”
充满威仪的一席话,也极有道理。
朝中霎时一静。
“陛下,”姜扶光走到堂中,跪到地上:“皮罗耶野心太大,光凭一纸建交文书,不足以安抚,南朝如不能同他达成利益上的合作,以利益牵制云中国,皮罗耶定不会真心归依我朝,请陛下收回成命。”
——明日早朝,父皇当众宣布,共谋伐越容后再议,届时我会联同太尉府一起演一出戏。
南兴帝盯着跪地不起的长公主:“太尉府是你外家,你忧心岭南的局势,忧心太尉府的处境,情有可原。”
他话锋微顿,之后又道:“但你可曾想过,皮罗耶统一西南的野心昭然若揭,如若南朝同意与皮罗耶合作对越,便不能再插手西南争斗,就代表南朝要抛弃蒙西诏、蒙舍诏、越析诏三大盟友,任由他们被云中国吞并,皮罗耶野心勃勃,焉知西南不是第二个南越?”
此言一出,朝臣们顿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此言,只差没明着说,长公主支持共商伐越,是出于一片私心,完全没有考虑过家国利益。
这也是陛下头一次在公开场合,对长公主这般不假以辞色。
长公主终于踢到铁板了。
承恩公差点没笑出声来,同阁里思合作一事泡汤之后,又惹了陛下的猜忌,他正愁不知该如何打击姜扶光,压制太尉府,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陛下改变主意,突然不同意与云中国合作伐越,那么太尉府在岭南的压力,也会与日俱增,处境也会越来越艰难。
这才是承恩公府最想看到的。
姜扶光愕然抬头,脸色也是一阵惨白,仿佛没想到向来疼爱她的帝王,竟会这般待她。
南兴帝见了,都不禁开始怀疑,他的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了,要不重来一次?
小丫头戏演的还真能唬人!
戚凛风都被唬住了,连忙跪到堂中,为长公主‘求情’:“陛下,长公主一心为国,绝无半分私心,是因岭南局势太过严峻,方才大臣们也都支持与云中国共谋伐越,请陛下明鉴。”
他话音刚落,承恩公就站出来了:“戚将军此言差矣,臣也觉得,云中国换了新王,可交不可信,共谋伐越一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能草率决断,以免养虎为患,养寇自重,悔之晚矣。”
他一开口,便有承恩公府一系的朝臣们跟着帮腔。
“承恩公所言极是,西南地广物博,若让皮罗耶统一西南,必定后患无穷。”
“蒙西、蒙舍、越析三诏,同南朝交好,南朝怎可背弃盟友,令盟友寒心?”
“陛下深谋远虑,臣附议。”
“陛下英明。”
“……”
“陛下,”戚凛风猛地一磕头,咚一声,连脑门都磕红了,“臣,戚凛风从不畏战,但岭南形势严峻,恐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万一戚家军在同南越交战时,云中国对岭南出兵,南上称雄,臣万死也承担不起惨败的后果。”
——大舅舅,明日朝会上,您要卖惨,越惨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戚家军积弱不振,一定要同云中国合作,才能扫除南越大患。
第175章:甩锅就对了
承恩公蹙眉:“戚将军未免危言耸听,你也说了【万一】,说明这也是【万中唯一】的可能,陛下反对同云中国共谋伐越,是出于长远大局考量,怎可因一时之困,陷南朝于明日之患?”
立马有朝臣跟着一起附和。
南兴帝沉着脸,张德全也不禁躬了腰背,陛下是对太尉府的不识相,十分不满。
长公主更是瘫倒在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啧~
戚凛风又猛然一磕头,一旁的姜扶光听到‘咚’一声,脑门不禁一麻,都替他觉得疼了,让大舅舅演戏,还真演出了几分真情实感。
“陛下,镇守在岭南的十万将士,他们每一个都是我南朝的大好儿郎,倘若大战来临,戚家军独自应对,军中肯定要伤亡惨重。”
戚凛风抬起头来,威风八面,身经百战的一军统帅,在提及自己手底下的兵时,也不禁红了眼眶。
在场之人,无不唏嘘感叹。
想来岭南的局势应是严峻到了,连戚凛风这一员悍将都觉得棘手,骄傲如太尉府,被称之为南朝‘不败战神’的戚氏,也低下了高高在上的头颅,想要寻求后援了。
太尉府是真不行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南兴帝似有动容:“岭南那边的局势,当真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
承恩公蹙眉,心中暗道不好。
戚凛风声音一哑,眼里含了热泪:“不敢欺瞒陛下,西南一带,皮罗耶频繁出征周围的大小部夷,与南朝西南边境屡有摩擦,臣不得不分兵防范。”
“如此一来,应对南越的兵力减少,加之南越国来势汹汹,每有战事,难免伤亡巨大,兵部每年拨下的兵额不足,根本无法弥补损兵折将的损失,加之新兵实力不足,导致戚家军年年积弱,实力已经大不如前。”
一席话,令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姜扶光偏头看了热泪盈眶的大舅舅,这已经不是演戏了,而是戚家军的真实境况。
心头止不住地发酸。
南兴帝也不禁脸色胚变,目光锐利如箭,射向了兵部叶尚书。
叶尚书额头隐隐冒汗,握着朝笏的手,也有些发颤。
听戚凛风这话的意思,戚家军年年积弱,实力不足的局面,有兵部一半的责任。
倘若在其他时候,还能蒙混一二,可眼下关系了共谋伐越一事,事涉了邦交大事,倘若出了差错,兵部就要首当其冲。
戚凛风堂堂八尺男儿,也不禁泪洒朝堂:“臣,曾数度上疏朝廷,请求兵部增加兵额数量,加拨军饷,在物资上做充足准备,积蓄力量,可兵部屡次以国库不丰,户部开支不足为由,拒绝臣的奏请,臣也知南朝之大,国用之浩繁,便只能忍耐。”
朝堂上鸦雀无声。
没人怀疑戚凛风所言有假,堂堂八尺男儿,当堂哭得稀里哗啦,还假得了不成?
这泪是戚家军的血泪。
南兴帝目光冷厉,看向了叶尚书:“叶卿,戚将军所言是否属实?”
“这,”叶尚书连忙上前,额头冒出了一层密汗,“戚、戚将军确实,曾数次请求兵部增加兵额,加拨军饷,加征粮草,臣也同户部进行交涉,户部也确实说过,国库不丰,户部收支吃紧,臣也没想到,岭南的局势严峻到这个地步,因此没有严正同户部交涉,让户部拨银,是臣的疏忽。”
叶尚书立马跪地。
官员们上奏的折子、文书,内廷会有记录,哪年哪月哪日,一查便知。
所有的奏折文书,都有一式两份,宫里留存一份,各部的衙门留存一份,陛下一查便知,叶尚书无法在此事上瞒骗什么。
他也没说谎,户部是出了名的抠,但凡向他们要银子,他们总把国库不丰,户部支出吃紧这话挂在嘴边上。
甭管是不是真的,甩锅就对了。
户部石尚书觉得自己很冤,连忙走向堂中:“陛下,户部管朝廷所有收支,倘若人人伸手向户部要钱,户部手一松就给了,朝廷有多少银子都不够造的,兵部要银子,总得出具相关文书举证,可兵部不曾向户部提交过有理有据的文书,此事非户部之过。”
叶尚书不服气,当场与石尚书分辩:“那么,石尚书是承认了,兵部曾向户部提交过,有关岭南一带加拨饷银的文书吧!”
石尚书气不过:“可兵部提交的文书内容,有不尽不详不实之处,户部也曾提醒过兵部,要提交更详尽的文书,户部才能同意批款,之后上呈陛下,由陛下定夺,是否向岭南加拨饷银,可兵部却敷衍了事。”
“每回让你们拨款时,跟要了你们老命一样,抠抠搜搜,现在倒怪兵部文书不详,我看是户部刻意刁难吧!”
“放你的狗屁,户部掌全国收支,怎会连家国大事都拎不清,在兵事上刁难你兵部,我至于在这上面犯糊涂?”
“呵,话说得好听,哪回问你们要钱,你们不是百般推诿,喊苦喊穷,咱们哪回不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求了你们拨款?”
“钱财是南朝立国之本,我们如果不卡严一点,怎么能保证全国收支平衡?”
“……”
两位大人当堂吵得急赤白脸,争得面红脖子粗。
堂中谁也不敢插嘴,关系了岭南战事,关系了邦交大事,谁也不敢在这事上置喙什么。
听这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南兴帝哪里听不出来,他们是在互相推诿责任。
兵部确实从未提交过详实的放银文书。
户部能不花钱,自然是乐于见成,两人沆瀣一气,置岭南越发严峻的局势于不顾,加上承恩公把持了兵部,党羽遍及朝堂,一个个欺上瞒下,竟把他这个皇帝也糊弄了。
如果不是扶光想出这一招,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可恶,可恨!
“好了,”顾丞相出声,“在朝堂上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石尚书立马闭嘴。
叶尚书也不甘心地闭了嘴。
顾丞相老神在在:“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好在岭南的局势,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是要让他们将功补过。
第176章:欺君误国
南兴帝怒气稍缓:“张德全,派内廷司掌各地文书奏请的掌事,协助兵部叶尚书,将近年来,戚将军上奏朝廷的文书,奏书一一找出来,并核定岭南三年内的伤亡名册,及补充兵额的数量,以及军饷款项的各项支出。”
特地派了内廷协助,是因陛下不信任兵部。
叶尚书宛如晴天霹雳。
南兴帝加重了语气,看向了石尚书:“该补充多少兵额,拨多少饷银,增多少兵甲武器,征多少粮药,也都核算清楚,户部要一一填补清楚,倘若再有疏漏,就治你们一个欺君误国之罪。”
这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叶尚书和石尚书,骇得面如土色,连连表示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件事,绝不会再出纰漏。
南兴帝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迟疑:“戚将军,同云中国共谋伐越一事,你怎么看?”
承恩公双眼重重一跳,陛下得知戚家军积弱不振,岭南情势严峻,又要改变主意,同云中国共谋伐越吗?
“但凭陛下做主。”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作为臣子,理该听从陛下的旨意行事。
南兴帝一时陷入两难,久久不知该如何决断。
承恩公不能再继续沉默了,必须阻止伐越合作:“陛下,太尉府是我南朝第一武将世家,戚家军积弱不振,这也是满朝文武也都始料未及,戚将军迫不得已想要同云中国达成伐越合作,但云中国可交不可信,伐越合作也不要急于一时,先看看云中国同南朝交好的诚意也不迟,以免养虎为患。”
他不敢把话说死。
“当务之急,理该督促户部与兵部,将戚家军中的一应疏漏,一一填补,太尉府在南朝,素有不败战神的美名,臣相信,只要朝廷给予戚家军鼎力支持,戚将军一定能克服当下困境,令戚家军重振声威,扬我南朝国威。”
戚家军积弱多年,想要重振声威,也非一日一时之功,对此他并不担心。
倘若伐越合作达成,太尉府扫除了南越大患,不仅声威大震,同时还代表太尉府获得了云中国的支持。
太尉府又将呈现,当年权倾朝野的局面。
姜扶光在朝中地位无可撼动,三皇子将永远要被她压制。
冠冕堂皇的一席话,当真给太尉府戴了好大一顶高帽。
——朝廷都鼎力支持了,你还无法改变戚家军积弱的局面,你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和朝廷重托吗?
不论如何都是戚氏无能,跟朝廷没有关系。
和朝堂上所有大臣,都没有关系。
不用多说,这一番话自然得到朝野上下不少人的支持。
承恩公躬身下拜:“请陛下三思。”
姜扶光垂下眼睛,所有一切,都按照她预料的那般发展。
演了这一出戏后,承恩公府不但不会再把持兵部,掣肘太尉府,压制戚家军。
承恩公为了安抚戚家军,让陛下彻底打消和云中国合作的念头,还会主动给予戚家军鼎力支持,彻底堵住太尉府的嘴,让太尉府再也没有机会提出同云中国合作。
太尉府不畏战,与其把战胜的希望寄托给别人,倒不如自己稳操胜券。
太尉府从来不支持伐越合作,从内部解决戚家军的隐患,才是演这一出戏的目的。
南兴帝听了这一番话后,果真神色动容:“承恩公所言极是,伐越合作,什么时候都能再议,兵部和户部那边的疏漏,才是当务之急,戚将军意下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戚凛风只有遵从的份:“陛下英明。”
散朝后,戚凛风回到家中,同父亲说了早朝上的情形。
戚如烈哈哈大笑:“接下来也该轮到我上场了。”
——散朝之后,就辛苦外祖父进宫一趟,也好让陛下知道,您的身体大有起色,安一安陛下的心。
不久之后,承恩公得到消息,久不上朝的戚老将军,拖着病痛的身体,匆匆进宫求见陛下。
那可是三朝元老。
他立马喊来福安:“派人去叶府,给叶尚书送个信,除了将戚家军近三年的兵额、军饷一一核算,补发,再多补两年军饷,让太尉府彻底闭嘴。”
兵部从军饷上掣肘太尉府,压制戚家军,但该从户部要的钱,也从来没少要,只是这钱没花在岭南,便多加两年军饷支出,兵部也负担得起。
福安连忙送信过去。
“请国公爷放心,兵部这边定会将这事办得妥妥当当,令陛下满意,让太尉府再也张不开嘴。”
叶尚书冷笑一声,兵部的东西岂是好拿的。
“朝廷给予戚家军鼎力支持,若太尉府还想借助云中国,扫除南越大患,也实在太无能了。”
戚家军在兵部的打压下,已经年年积弱,实力大不如前,便是给再多东西,积弱的局面,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战事一触即发,不等戚家军重振军威,南越就要打上来了。
这时,叶明婉端着一盅参汤走进书房里:“近日朝中事忙,父亲每日操劳,女儿特地命人准备了参汤,好叫父亲补补身子,令身体康泰。”
叶尚书微微一笑:“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你和三皇子大婚将至,要忙着备嫁,诸事庞杂,可不要把身子累坏了。”
大婚就订在五月十五,听说是难得的黄道吉日。
“父亲请放心,皇后娘娘派了宫中的女官过府操持,自是妥当的,”提及婚事,叶明婉温婉的面容,染了些许红霞,显得娇美,“这段时间,女儿也想在父母身边多尽一尽孝心。”
叶尚书眉目舒展:“皇后娘娘重视你,这是你的福分,将来你和三皇子夫妻和顺,这就是最好的孝心。”
叶明婉面颊微红:“父亲,女儿还没嫁,您说什么呢。”
叶尚书哈哈一笑,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不少,心想女儿如此善解人意,将来定是三皇子的贤妻良佐。
叶家的大好前程还在后头,何必计较一时得失?
共谋伐越的风波,在兵部拿出了针对戚家军,一应军饷补发文书后,终得以平息。
承恩公总算松了一口气。
第177章:会谈
殊不知道戚凛风,拿着厚厚一册补发文书,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戚家军是积弱不错,但在排兵布阵,训练士兵上,从来没有含糊过,有了这一批军饷,戚家军的实力,至少要翻上两番。
与此同时,同云中国建交的和谈,也已经展开。
如姜扶光推测的那般,云中国代表和谈的使臣,确实提出,要相助镇守领南的戚家军共抗南越。
事后南朝要帮助云中国统一西南。
云中国将永远臣服于南朝治下,每年向南朝纳贡,甚至还开出了一笔,十分庞大的纳贡数额。
参与和谈的南朝官员,都忍不住心动了,还是昌郡王一脸遗憾地表示,蒙西、蒙舍、越析三诏,历年来依附南朝,此次上贡朝贺,也表达了极大的归附诚心,南朝收了好处,岂能背叛盟友。
云中国方苦苦相劝,和谈一度陷入僵局。
无奈之下,云中国方只得退一步,希望南朝不要干涉西南内斗。
同时表示,云中国方也将协助镇守岭南的太尉府共抗南越。
南朝方直接表示,皮罗耶称王不久,两国继续建交之始,当以诚相交,方见真心,共谋伐越一事,兹事体大,理应从长再议,不应草率定论。
谈判再度陷入僵局。
“初入南朝时,负责接待我们的礼部官员,曾表示过南朝合作的诚心,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不愿意同我们合作了?”
双方谈了三天,一直没有进展,云中国方的使臣,也有些束手无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