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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阁里思决定改变策略,提出要比试射箭,并点了一个身材粗壮的女勇士,名叫郑红蛮。

    他听说南朝的女人柔若不能自理,身边养了一群丫鬟,照顾生活起居。

    正在姜扶光想要应战时,姜宁嘉率先起身:“父皇,儿臣也想同云中国的勇士较量一番。”

    “准了。”南兴帝点头,之前连赢了两场,平了一场,便是输一场也不打紧。

    内廷立马在台上设了两靶,划定射程距离为一百五十步,统一使柘木弓,每人射五箭,以正中靶心多者胜。

    姜宁嘉同郑红蛮一起上台。

    郑红蛮身形高壮,与之一比,身形削瘦的姜宁嘉,就比她足足矮了半个头。

    文武大臣们纷纷摇头,几乎已经预见了,这一战必输无疑。

    姜扶光对姜宁嘉很有信心,对戚言淮道:“教我们骑射的白老将军曾言,最厉害的箭术,是要心中有箭,才能百发百中,要心箭所指,眼箭所向,耳听八方,汇聚成神,则箭之所至,所向披靡,三皇姐就极有天赋。”

    她根骨太差,在箭术上难有成就,就在骑术上多下功夫。

    姜宁嘉则骑术难精,在箭术上却深得真传。

    戚言淮笑了:“巧了,我的骑射也是白老将军教的。”

    姜扶光定了定神,认真观看比试。

    姜宁嘉大约有些紧张,首箭失利,距离靶心偏了寸许,底下的文武大臣们,立马摇头叹息。

    轮到云中国郑红蛮,她一箭射中靶心,立时士气高涨,挑衅地看向姜宁嘉:“听说你们南朝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边养了十几个丫鬟伺候,连生活也不能自理,被你们南朝的男人们,养成了传宗接代的工具,年龄一到,就要配人,结婚生子,啧!”

    此言一出,南朝不论男女脸都变了。

    姜扶光抿了嘴角,姬如玄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前兆。

    有几个爆脾气的武将家小姐,憋不住火气,拍案当场:“敢侮辱我南朝女子,找死是不!”

    “不会说话,就给老娘闭嘴。”

    “信不信比试完了,老娘打得你满地找牙。”

    “我南朝有摄政长公主,临朝听政,你们云中国有吗?”

    “……”

    南兴帝淡声道:“继续比赛。”

    场中的嘈杂,终于安静下来。

    姜宁嘉紧紧攥起拳头,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放开,因为太过愤怒,她声音有些嘶哑:“拿一条蒙巾过来。”

    姜扶光立马让璎珞去拿。

    蒙巾挡住了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顿时耳聪心明,不必受场中形形色色之人的干扰,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场中一片哗然——

    “怎么把眼睛蒙上了,荒唐,狂妄。”

    “她想干什么?射不过,大大方方认输就行,我南朝又不是输不起,也不嫌丢人。”

    “眼睛蒙上了,看不到靶子,这要怎么射?”

    “……”

    听着场中众议纷纭,南兴帝有些不悦:“安静。”

    立时鸦雀无声。

    姜宁嘉深吸一口气,举弓对准靶子,拉弦蓄力,猛地松弦,箭矢‘嗖’一声,尖啸而去。

    “噗!”

    场中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

    只见姜宁嘉一箭,射到了郑红蛮的靶子上,将郑红蛮射的那支箭,射了下来,‘啪’一声掉在地上。

    靶子上,只有一只红色尾羽的箭矢,钉在属于郑红蛮那一箭的位置上。

    “好!”南兴帝惊声叫好。

    从前教导扶光和宁嘉骑射的白老将军,就时常夸赞,两位公主皆是人中之凤,一个骑术精湛,一个箭术过人,他也只当两个女儿有些天赋,这话恭维居多,竟不知道宁嘉还有这样的本事。

    场中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郑红蛮气得直咬牙:“这是犯规。”

    姜宁嘉拉下眼巾:“规则上没说不能这样射。”

    郑红蛮哑口无言,规则是双方定下,彼此都同意的,南朝宁嘉公主凭实力钻漏洞,她无话可说。

    “云中国来者是客,”姜宁嘉扬头,看向脸都黑了的阁里思,“南朝作为东道主,应礼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王子若觉得比赛规则不妥,可以当场提出更改规则,姜宁嘉自当遵从。”

    一席话,尽显了大国风范,让满场的文武大臣们都交口称赞。

    阁里思脸色越发难看,比赛都进行了两轮,哪有中途改规则的道理,他觉得,这是南朝公主对云中国的挑衅与羞辱。

    阁里思心中火冒三丈,阴着脸:“不用,比赛继续开始。”

    接下来!

    阁里思又开始后悔,之前没有更改规则,剩下三箭,他们郑红蛮射一箭上去,姜宁嘉随后,就将之一箭射下。

    五箭射完!

    箭靶上只有一支蓝色翎羽,还留在靶子上。

    其余四箭,全是代表南朝的红色翎羽。

    看了自己箭靶上射偏的一箭,姜宁嘉放下手中的长弓,躬身道:“这一战,我认输。”

    负责裁定的官员,顿时急赤白脸:“您怎么能认输?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此一战,是您技高一筹。”

    场外其他人也不理解,跟着一起附和。

    “郑红蛮五箭皆中靶心,”姜宁嘉遗憾道,“我却射偏了一箭,比赛的规则是,中靶心多者为胜,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可是……”裁定的官员,看着郑红蛮靶子上,孤零零的蓝色翎羽。

    “不必多说,”姜宁嘉荣宠不惊,“我在靶场上的行为,全因郑红蛮侮辱我南朝女性,是为尊严故,但规则上,我甘拜下风。”

    第168章:绝不能输

    裁定官面露难色,一点也不想判定郑红蛮赢。

    “宁嘉所言甚是,”南兴帝一脸欣慰地看着姜宁嘉,“我儿心胸旷达,远超这世间众多男子,虽败犹荣。”

    一句虽败犹荣,令在场之人心服口服。

    姜宁嘉十分激动:“儿臣,多谢父皇称赞。”

    南兴帝高兴完了,就问:“宁嘉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姜宁嘉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一咬牙,单膝跪地:“父皇,儿臣想进城外护军营,投身行伍,为家国尽忠,为父皇尽孝,请父皇恩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不光南兴帝吃惊,其他文武大臣们,也都有些不可置信。

    “女子怎可从军?南朝没有这样的先例。”

    “真是荒唐,身为天家公主,享受天命富贵,怎可这般离经叛道?”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怎可颠倒阴阳,使阴阳失衡,这万万不可!”

    “……”

    姜宁嘉听着场中众议纷纭,一颗心渐渐跌落谷底,原以为自己赢了云中国的女勇士,就能达成所愿。

    终究还是妄想了。

    这时,场中响起一道琅声如玉:“女子因何不能从军?试问南朝有哪一条律令,规定女子不能从军?”

    姜宁嘉陡然抬头看去。

    是姜扶光!

    柳大夫立马跳出来:“自古保家卫国者,皆为男儿,这也是约定成俗的规定。”

    “自古,皆,”姜扶光一字一顿质问,“柳大夫,未免断章取义。”

    “商王后妇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战神,对外助商高宗武丁开疆拓土,征服蛮夷,一生南征北战,未有一败,对内她亦是贤德的王后,替商高宗生儿育女,以至于她死后,商王武丁悲痛不已,将其葬在政殿旁,日日追思,守护。”

    “琅琊吕母,率琅琊民众,发动农民起义,反抗王莽暴政,乃史上赫赫有名的起义女领袖。”

    “前秦高帝苻登之妻毛皇后,出身将门,擅长骑射,在苻姚之战中,同苻登夫妻同心,大败姚军。”

    “……”

    这个长公主,怎就喜欢抠别人字眼?

    这不是御史台喜欢干的事吗?

    她怎么比御史还要御史?

    “我且再问,”姜扶光目光环视四周,“女子因何不能从军?南朝有哪一条律令,明文规定,女子不能从军?”

    场中之人,无不哑口无言。

    女子不能从军的理由多了去,可大多都是一些大男子理论,眼下也搬不上台面,没得叫云中国看了笑话。

    人家云中国连女勇士都有。

    况且,宁嘉公主的实力,大家也都有目共睹。

    柳大夫有苦难言,嘴硬强撑:“南朝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

    “现在有了,”姜扶光起身,走入台前,躬身奏拜:“朝廷纲纪,当以律令为先,南朝没有哪条律令规定,女子不能从军,那么宁嘉公主所请,便符合律令,并无不妥。”

    “宁嘉公主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不能因她是女儿身,便对其存在偏见。”

    “没有先例,便开一开先例,凡事都有先例,因循旧例是让我们以史为鉴,并不是让我们墨守成规,一成不变,请陛下恩准!”

    有一个武将家的小姐站出来:“臣女,斗胆附议!”

    “臣女附议!”

    “臣女附议!”

    “……”

    之前挑衅未成的郑红蛮见此一幕,哈哈一笑:“我就说嘛,你们南朝的女子根本就被男人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箭术再好有什么用,将来是能相夫教子,还是能伺候公婆啊,哈哈……”

    云中国那边爆发一阵嘲笑声。

    南朝这边的众大臣,纷纷怒目而视。

    南兴帝神色淡淡:“朕也想知道,女子为何不能从军?这是谁规定的?朕也想知道,这世间还有谁比朕这个天子懿律嘉量,金科玉律。”

    此言一出,柳大夫连忙起身,走到台前,跪到圣前。

    南兴帝看向了姜宁嘉,微笑道:“你有不输男子之果敢诚勇,亦有报效家国的志气,便允你入神卫护军营。”

    有戚言淮那小子照应一些,问题不大。

    姜宁嘉大喜过望,连忙抱拳谢恩。

    身为神卫护军营统领的戚言淮,把玩着酒杯,轻笑:“有点意思。”

    这件事就此定下。

    柳大夫浑身虚脱了一般,回到座位上。

    这一段插曲到此结束。

    到了下一轮,姜扶光主动起身:“听说,云中国女子善驭马,孤倒是想讨教一二,不知云中国可有应战?”

    姬如玄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明亮到发光的姜扶光。

    阁里思王子愣了半晌,才点了一个身形娇小,容貌俏丽不俗的女勇士:“乌依娜,你上去。”

    一行人移步马场,马道上设了路障,增加赛马的难度,也增加了不少可看性。

    姜扶光换了银红马装,到达马场时,马场上一切准备就绪。

    乌依娜一脸高傲,挑眉看她:“你们南朝的女人,还真麻烦。”

    姜扶光没理她。

    两人挑了马,做好了准备。

    尖锐的哨子声,响彻了整个马场,一棕一白两匹马,宛如离弦之箭,同时冲出。

    姬如玄死死盯着,场中属于姜扶光的白马。

    在马儿冲出去的一瞬间,姜扶光整颗心飞扬了起来,耳边呼啸的风声,眼角不断飞掠倒退的风景,成了一道道残影。

    “驾!”她扬手挥鞭,琅玉声音,在风中破碎。

    马场上的人都惊呆了:“长公主的骑术这么好吗?”

    姜宁嘉笑了:“等着瞧吧,这局长公主赢定了,从前教导我们骑术的白老将军说,长公主看似温静,但她的心,有无限广阔,这方寸天地,能困住她的身,她的眼,却困不住她的心。”

    所以,不论她如何努力,在骑术上总也比不过姜扶光。

    两人速度不相上下,互相僵持。

    乌依娜不停地挥鞭,加速,仍被南朝长公主咬得死紧,想到阁里思王子那些折腾人的手段,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绝不能输。

    一定要赢!

    乌依娜发了狠,一鞭抽向姜扶光,比赛规则没说不能伤人。

    场外之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69章:说了要养我

    姬如玄猛地将手中的酒盏捏碎,看向女勇士的目光,已然在看一个死人。

    袭来的马鞭,把空气抽得噼里啪啦响,姜扶光早有防备,身体后仰,躲过这一击。

    乌依娜抓紧时机,抢先了一步,回头挑衅地看了姜扶光一眼,双眼盯紧了前边的障碍栏。

    翻过这个障碍栏,就能彻底把南朝长公主甩开。

    就能赢!

    就在这时,姜扶光猛地一鞭抽向乌依娜,双腿夹紧马腹,用力一拉马缰,高喊了一声‘驾’,马儿仰头,高高地撂起前蹄,猛地一跃而起,完成了障碍翻越,宛如离弦之箭,向终点飞驰。

    “咝!”乌依娜发出闷哼声,握着缰绳的手臂,被抽了一道红痕。

    错过了障碍翻跃的时机,被姜扶光远远甩在身后。

    场外不少人看出了门道,长公主抽女勇士那一鞭,不论是时机,还是角度,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场中爆出了一阵欢呼叫好声。

    此时,天已经黑了,马场上灯火如昼,一片通明。

    东方毓看着那道银红身影,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明丽鲜亮,目眩神迷。

    南兴帝骄傲的神情,几乎溢于其表,一把搂住穆贵妃的肩膀,大笑道:“梓童,你真是为朕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穆贵妃也很高兴:“也是陛下教女有方。”

    阁里思这边连番失利,脸色已经彻底挂不住了,内心深处浮现了淡淡的隐忧,父王想要南上称雄的霸业,真的能成吗?

    随后,南兴帝钦点了宗室里,一个武艺一般的子弟上场,输给了云中国,为这场比试画下了终点。

    姜扶光换衣出来,就见姬如玄站在一棵桃树下。

    树上高低错落,挂了几盏昏灯,朦胧的光影洒落在他身上,削瘦挺拔的身影,嶙峋若孤岩。

    “你怎么在这?”姜扶光走过去。

    “怎么办?”姬如玄抚了一下额头,“你一离开我的眼睛,我就心神不宁,好像你要出事一样。”

    姜扶光直接从他身边走开。

    阑珊灯影,薄薄地洒在她身上,夜风轻轻拽动她的衣裙,将她纤细的身段,勾画得朦胧妖魅。

    令人心醉神迷。

    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姜扶光驻足、旋身,压脚的裙边倏然绽放,宛如一阵荷风,翻滚着妩媚的细浪。

    “还不快跟上,”她回头看他,唇边浅笑盈盈,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万寿宴不能离席太久。”

    “姜扶光,”姬如玄大步上前,仿佛一条找到主人的大狗狗,不停冲主人摇尾乞怜,“不如,你就收了我吧,你堂堂护国长公主,临朝摄政,收一个面首总不过分吧!”

    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住进长公主府,同姜扶光朝朝暮暮,还能保护她。

    多好啊!

    姜扶光不理他,并加快了脚步。

    “考虑一下呗,”姬如玄不依不饶,凑到她身边推销自己,“我长得俊俏,且身强力壮,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入得了洞房,还能打能扛,有责任有担当,能护你一世安康,不亏吧!”

    姜扶光没忍住回头瞪他:“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你适可而止。”

    “我说真的,没开玩笑,”姬如玄露出一个乖软的笑,“旁人便是要议论,也是说我不知羞耻,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长公主,攀龙附凤。”

    “越说越离谱,”姜扶光面上浮现了一丝恼色,双颊透了薄红,“我懒得理你。”

    说完,她扭身就走。

    “女人,可真是无情啊。”姬如玄唉声叹气,看姜扶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负心汉。

    姜扶光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一条手臂,及时勾住她的腰身,轻轻一带,姜扶光踉跄着跌进了姬如玄怀里。

    姜扶光仰头看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眸中映着朦胧灯火,宛如光影洒落的湖面,映着潋滟的水色,粼粼的波纹,当真是眉是山峦聚,眼是横波水。

    想亲!

    姬如玄将她按进怀里,一低头,一个吻落在她发间,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盈满了她幽幽的发香。

    “姜扶光,你说了要养我,”一掌握住她不盈一握的腰,他声音沙哑,带了一些嘶沉,“不能反悔。”

    过了良久!

    一直久到,姬如玄几乎控制不住,要掐住她的腰,狞笑着告诉她:反悔的后果,会很严重哦!

    姜扶光终于闷闷地嗯了一声。

    大约是姬如玄太会卖惨,开诚布公之后,她像中了邪一样,鬼使神差就答应养了个狗男人,还上了他所谓的灭北朝,统一南北的贼船。

    事后自然是悔得肠子都绿了。

    后悔也晚了。

    ……

    万寿巡田,圆满结束。

    返京后,一场大雨带走了暮春最后一丝凉意,将枝头的秾桃艳李,打得七零八落,一地落英,绿意渐浓,天气也越发炎热。

    姜扶光喊来璎珞:“挑两个貌美如花,舞姿妖娆的美姬,不露痕迹地送到阁里思身边。”

    璎珞心中一跳:“您这是……”

    “不要多嘴!”姜扶光神色淡漠,嗓音透了警告。

    璎珞连忙压低头:“奴婢这就去办。”

    山亭里安静下来,姜扶光长眉微敛,细致如鬓,却透着一股迫人的凌厉。

    阁里思仗着身后有云中国两大部夷,便有恃无恐,因戚家军同南越年年交战,觉得戚家军积弱,认定南朝不敢在这个时候同云中国翻脸,更不敢得罪他,为太尉府树敌,便在南朝肆意妄为,以为南朝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她有无数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报复方法。

    至于罪魁祸首的承恩公,对付他只需要忍耐。

    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姜宁嘉走进山亭里,里头俨然变成了一间小书房。

    案上文书纸张堆叠如山,朱笔、墨砚、笔山、镇纸、水盂整齐排列,书匣堆放一堆,一片狼藉。

    姜扶光手里捧了一卷西南地物志在看。

    看到感兴趣的内容,她会抄录下来,一些地势方面,还会根据描述,绘下相关的地形图。

    “这都什么啊!“姜宁嘉拿了几页,眼睛发晕,完全看不懂。

    第170章:风雨欲来

    姜扶光搁下书:“我从宫中的藏书阁里,寻到了大虞朝时,西南一带的舆图,不过舆图上许多地域和名称,同现在差别很大,正在查阅西南一带的地物志。”

    大虞朝开西南蛮夷之地,滇王降虞,大虞在西南设‘云中郡’,西南一带这才有‘云中’之称。

    宫中有西南一带的舆图,及许多西南的文献书籍留存。

    “你看这个做什么?”姜宁嘉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她这个七皇妹,从小就是一个能人,不管做什么都要先筹谋一番,传说中的谋定而后动。

    “知己知彼嘛!”姜扶光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姜宁嘉也不问了,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听说了吗?乌依娜死了。”

    死状极其凄惨。

    姜扶光捧着茶,不由一怔。

    “就是之前和你赛马的云中国女勇士,”姜宁嘉一脸唏嘘,“今天,天没亮,尸体同收拾泔水的驴车,一起从四方馆里运出来,驴车不知怎就受了惊,卷尸的草席掉在地上,里面的尸体露了出来,这才被人发现。”

    姜扶光蹙眉:“怎么回事?”

    “乌依娜当时,”姜宁嘉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又怕污了她的耳朵,“衣不蔽体,且体无完肤,听说是被凌虐致死。”

    见她一脸尴尬神情,姜扶光明白了,‘凌虐’指的是什么,心里直犯恶心:“是因为乌依娜在行宫输了赛马?”

    “多半是,”姜宁嘉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听说乌依娜出身施浪诏贵族,身份不低,本身实力也不弱,阁里思就算因她输了赛马,对她施以惩罚,也没必要杀了她,总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姜扶光低头喝茶,之后又问:“和你一起比箭术的郑红蛮,有没有受到惩罚?”

    郑红蛮出身比乌依娜低,是因姜宁嘉相让,这才赢了比试,可赢得并不光彩,以阁里思的性情,肯定也不会满意。

    “听说挨了一顿铁鞭,伤得不轻。”姜宁嘉若有所思。

    姜扶光低头喝茶,暗暗将整件事琢磨了一遍。

    “你说,阁里思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姜宁嘉神色带了鄙夷,“南朝地广物博,人才济济,云中国弹丸之地,本就依附南朝,输给南朝也很正常,怎么还把人当牲畜一样打骂惩罚?云中国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勇士,就这待遇?”

    姜扶光眼里一阵幽深:“阁里思的反应确实有些大了。”

    “阁里思这人争强好胜,小题大做,实在太霸道了,”想到实力不错的郑红蛮,姜宁嘉轻叹一声,“算了,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姜扶光搁下茶杯:“你什么时候去神卫营报道。”

    “明天就去,”姜宁嘉脸上神采飞扬,“这两日,我将公主府里一应琐事都处理好了。”

    进了神卫护军营,没有军职在身,不能擅离营中,以后每十日才能回来一趟。

    “恭喜你呀,”姜扶光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从前白老将军总是感慨,你为什么托生了女儿家,不然定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大约也是听他说的次数多了,我就想啊,凭什么只有男人才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女人就不可以?”提及往事,姜宁嘉神色有些恍惚。

    “期待你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那一天,”姜扶光看着她,眼里充满了鼓舞,“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姜宁嘉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会向天下所有人证明,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于儿郎。”

    “我等着那一天。”姜扶光含笑看她。

    姜宁嘉上前一步,用力将她搂进怀里:“谢谢你!”

    ……

    第二日,姜扶光去送姜宁嘉。

    一回到长公主府,小德子满头大汗地迎出来:“长公主,陛下召您进宫议事,您快准备一下,随奴婢进宫去吧!”

    巡田回京,已经过了四日,共商伐越大计的会谈,也要开始。

    张德全请姜扶光进殿。

    日光从半敞的排窗透入,南书房里一片明亮,白玉龙兽首三足盖炉,盘踞在龙案前,喷云吐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醇厚幽静。

    斑驳的光落在他身上,两鬓的灰丝,让姜扶光心中一阵酸涩。

    “来了。”南兴帝搁下奏折,露出笑容。

    “让父皇久等了。”

    父女俩沿着外头的长廊,走到庑廊下。

    庑廊处种了一丛忍冬花,沿着栏杆木架攀蔓,正值花期,金银二色忍冬花,在绿叶间翩翩起舞,引来了蜂蝶相戏。

    “你对合作伐越怎么看?”南兴帝出声询问。

    此处没有外人,父皇是想听她真实想法,姜扶光也不瞒着:“云中国并不可信。”

    “何以见得?”阁里思万寿朝贺的诚意,是毋庸置疑的,满朝文武对此事抱有极大的信心。

    姜扶光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皮罗耶上位后,是否真心归依南朝,还有待商榷,阁里思朝贺上贡,确实表达了云中国,同南朝继续友好往来的诚心,但这诚心有多少,也尚可未知。”

    南兴帝深以为然:“依你之见?”

    姜扶光将乌依娜的死说了一遍:“便输了威严,又何至于此,郑红蛮和乌依娜,都受到了非人的折磨与惩罚,不像不服气,倒像在泄愤,倘若真心依附南朝,怎会因几场比试,就激愤至此?”

    南兴帝的目光不由一深:“你的说法很没有说服力。”

    阁里思的态度有问题,是没错。

    但证明不了什么。

    姜扶光将此事说与父皇知道,是让父皇有个思量,并不指望能说服什么。

    “首先,促成双方合作的条件是什么呢?”利益才是合作的根本,吃力不讨好的事,云中国怎么会干?

    南兴帝目光渐深:”你是怎样想的?”

    “无非两点,”姜扶光胸有成竹,语气十分笃定,“其一,要求南朝派兵相助云中国,征服其他三诏。”

    南兴帝仔细听着,没有说话。

    “其二,倘若父皇不愿出兵,他们会退而求其次,要求南朝不要干涉西南争斗,皮罗耶会自己出兵,征服其他三诏,统一西南。”

    第171章:唇亡齿寒

    南兴帝沉凝了半晌:“你是觉得二者皆不可为?”

    姜扶光缓缓点头:“父皇可要想清楚,西南一带六大部夷,其中蒙西诏、蒙舍诏、越析诏,虽然积弱,但同时,也对南朝构不成威胁,三诏靠近南朝岭南一带,已经部分汉化,向来依附南朝,云中国不敢对三诏出兵,是担心南朝会插手。”

    想要统一西南,就越不过南朝,云中国这才抛出了共商伐越大计的诱饵。

    南兴帝脸色已经一片郑重。

    “眼下,蒙西诏、蒙舍诏、越析诏三诏虽然积弱,也不成气候,但三诏同气连枝,又有南朝震慑一二,云中国尚不敢妄动,三诏是抵御云中国的天然屏障,父皇真的打算放弃三诏?”

    “皮罗耶野心勃勃,父皇真的放心让他一统西南,就不怕养虎为患?让西南成为另一个南越国?”

    “再说云中国,邆赕诏征服了浪穹诏、施浪诏,河蛮,及周边大小部夷,这才建立了云中国,但邆赕诏的位置,靠近西北一带的西蕃国,双方互有往来,生活习性,也受西番影响颇深。”

    “共商伐越的计划,至今还秘而未宣,但前来朝贺的三诏使臣,只怕已经闻到了风声,不日就会求见父皇,试探父皇的态度。”

    “父皇还请尽早决断。”

    一字一句,当真是针针见血,南兴帝看了她良久,这才道:“朕以为你会支持伐越会谈。”

    如果不能拉拢云中国这个盟友,太尉府将腹背受敌。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姜扶光面露苦涩:“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可阁里思态度不对,我不能将太尉府的后背交给这样的盟友,太冒险了。”

    倘若没有行宫里发生的事,她或许还会在两国共谋伐越的会谈上多使些力。

    南兴帝久久不语,陷入了天人交战。

    他何尝不知此事不妥:“若能借助云中国伐越成功,皮罗耶便是统一西南,云中国也不足为惧。”

    “现在的问题是,云中国可不可信。”姜扶光神色凝重,“西南那么大一片土地,与岭南交接,同西番国接壤,父皇真能放心让皮罗耶一统西南,真到了那个时候,南朝还能震慑云中国吗?”

    南兴帝脑中便浮现了,南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幅南朝疆域图,那是他日日夜夜驻足良久的舆图,上面的每一个地域,他都熟烂于心。

    西南成患,并不是危言耸听。

    “西番蛮夷,凶猛如虎,云中国可以向南朝称臣,为什么不能向西番俯首?一旦云中国臣服西番统治,那么西南一带,又将陷入永无止境的干南兴帝沉默良久:“依你之见?”

    姜扶光缓声道:“父皇不必急于一时,此次先同云中国商议建交事宜,伐越一事,容后再谈,我倒有一计,可以暂时缓一缓岭南的局势,让太尉府不至于太被动。”

    南兴帝眉目一松:“说来听听。”

    “其一,蒙舍、蒙西、越析三诏,近来定会求见父皇,试探父皇对于同云中国建交的态度,”姜扶光目光闪了闪,轻笑一声,“父皇只需表达,南朝会同云中国建交往来,命礼部及鸿胪寺的官员,一定要加倍礼遇云中国的使臣。”

    南兴帝眼中透了笑意:“连西南三诏也要算计其内?”

    “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姜扶光脸上没了笑意,“三诏如果够聪明,想必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三诏若不想沦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就不会坐以待毙。

    南兴帝觉得有点意思:“那么其二呢?”

    姜扶光凑到南兴帝的耳边,小声说了一阵。

    南兴帝听了之后,脸上浮现了笑意:“你这个小狭促鬼,敢情是让父皇帮你当一回恶人。”

    “父皇,您一直不满承恩公把持兵部,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这一次定能让他主动将钱送给戚家军。”

    朝中有不少武将,奏请陛下增加岭南兵额数量,延加军饷,兵部那边一直以国库不丰,户部吃紧为由婉拒。

    户部就更不用说了,但凡能少花钱的地方,他们就双手赞成,多年来同兵部一唱一和,父皇没少为这事头疼。

    “若岭南的局势真能缓解一二,确实也不必急着同云中国合作,观望一下云中国的态度,也更稳妥,”南兴帝笑了起来,“行,就按你说的办。”

    “谢谢父皇。”姜扶光松了一口气。

    南兴帝话锋一转:“接下来,同云中国商议继续建交一事,便交给你全权策应?”

    扶光临朝摄政不久,这是一个累积声望的大好机会。

    承恩公府在行宫里,不惜算计把她送到阁里思的床上,还搭上了自己的嫡亲外甥女,就是为了得到一个让阁里思亲自指定,参与会谈的名额,父皇却让她全权负责!

    想到恶心人的阁里思,姜扶光蹙眉:“父皇还是另选旁人吧,儿臣就不参与了。”

    不仅不接手,连参与也不愿,南兴帝的脸色顿时沉下:“可是阁里思对你有什么不敬之举?”

    阁里思连嫡公主都敢肖想,扶光又生得倾城绝色,未必没有那龌龊心思。

    姜扶光连忙安抚:“父皇别生气,阿兄已经替我教训他了,反正他在京里也待不了多久,这段时间避着些便是。”

    南兴帝听笑了:“原来这小子是为你出气,打得好啊!”

    出宫后,姜扶光直接去了一趟太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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